張曉風
別寫我
“別寫我——你們寫不好的?!?/p>
這話,記在作家木心的遺稿中,這種零零散散的句子,他寫了很多,雖然碎,卻也自成面目。
我初聞木心此言,忽如冰水澆頭,自顱至踵,無一處不寒涼。有點類似宗教中乍然皤悟時的傷惻。有些事,原來竟是“一說便錯”的——但,怎么辦呢?不說,人不知,說了,更糊涂,這怎么辦呢?
其實,那說“不可說”的,說“一說便錯”的,并說“不立文字”的禪宗,到最后,還是靠“說”,把這些“說法”傳了下來。
藤賣老王
寫余光中先生,我立刻就知道,自己會應了木心那句話——“你們寫不好的?!?/p>
半世紀以前,余老師的老師梁實秋稱贊他的愛徒用了八個字“余光中右手寫詩,左手寫文,成就之高一時無兩”,這個“無兩”,一“無”就“無”了五十年,居然并沒有出現(xiàn)一個可以略略等于余老的人物,也真令人唏噓。其實,連梁老也沒把余教授說透,因為梁老只見過“少年余光中”,余氏不僅是“左右開弓”的好手,他實在是“千弩齊發(fā)”的神手??!
沒有人能長期握著那么璀璨的五彩筆,沒有人有本事形容余老師能像他自己形容的那么好,余老師死而有知,看看后生晚輩寫他的手筆,也只好淡淡一笑,不予計較算了。
記得當年臺靜農(nóng)老師去世之時,我去出席喪禮。最悲傷的竟然不是臺老走了(因他病久,拖著也是受苦),而是眼看滿靈堂掛的挽聯(lián)絕大多數(shù)都寫得丑。一代大書法家走了,靈魂卻要忍受那一屋子絕丑的毛筆字,真是折磨??!唉,希望余老師不會厭煩這些寫得不像樣的紀念文字。
在臺灣曾有位漢寶德教授,他是美學家,也是建筑師和專欄作家,此人晚年收了個徒弟,對,是徒弟——不是系上的學生,就是學徒——漢寶德先生后來寫了本書,叫這位功成名就的徒弟給他寫篇序。于是這位名叫鄧昆艷的弟子就寫了。而他驚人的題目居然是“瓜賣老王”,意思是說,“老王賣瓜”,此事尋常,所以一般常態(tài)現(xiàn)象應該是師父賣徒弟,哪有徒弟賣師父之理?這簡直是“瓜跳出來賣老王”嘛,但師父囑咐,不敢不寫,所以只好應命。
我來為余光中先生寫紀念文字,比“瓜賣老王”還等而下之。因為鄧昆艷畢竟是正式跟著漢寶德的科班學徒,是新時代的“舊式學徒”,而我卻無福亦步亦趨地追隨余老師,做他的學生,只能時時拜讀他的作品,或偶爾聆聽他的演講。如此說來,我這不叫“瓜賣老王”,我只能說這是“藤賣老王”,當然讀者若能“順藤摸瓜”,然后,又順著瓜,體會到種瓜老王的深耕過程,那,我這根纖纖細藤的一番說白也就有點貢獻了。
初識
我初識詩人余光中先生是在上世紀的50年代,在何處認識——哈,哪里還會有第二個地方?當時,好像好作品都該登在《中央副刊》,我們所有的精神糧食幾乎全是從“中副”取得的。我們認識的才子才女也全都在那個版面上走臺。
副刊版面只有A3紙那么大,而我就只挑余先生的詩來看。倒不是我生來穎慧性好讀詩,而是因為家里人口多(其實,我家人并不算多,但那時候是逃難的年頭,家里常擠著許多一時沒房子住的寄居親戚),一份報紙永遠在別人手上,身為小孩就只好趁大人上廁所之際搶過來瞄兩眼。如果碰到上廁所還要把報紙帶走的大人,小孩便沒轍了——當然,你若是更小的小小孩,那就沒事,因為你根本不會看報,而我是眾多小孩中少數(shù)會看報的,但當然不能大剌剌地去藤椅上蹺腿看,只能坐在榻榻米上把短短的小詩匆匆瞧它一瞧,雖然似懂非懂,自己心里卻高興莫名。詩短短的,剛好適合在前一位大人放手,后一位大人尚未接手之間來咀嚼。
那么短小的詩,大約八行,稿費當然不會多。但據(jù)余老師追憶,那時代物價不高,那篇小詩的筆潤竟夠他帶著女友去吃頓飯,并且一起去看場電影——好像還剩點零頭。
那真是個好年代??!
然后,我長大了,1965年,要出書了,文星出版社大概覺得我們?nèi)切《棺?,不夠分量,所以就以打群架的方式把九個人綁在一起出——本來編者隱地是打算十個人一組的,但林懷民臨時給拉了下來,是文星老板蕭孟能自己否決的。他的意思是說,這雖是一部年輕作者的叢書,但其他人再怎么說,畢竟也都滿二十歲了。蕭先生說:“我出書,假定讀者是大學生,而這個林懷民哪,不過是衛(wèi)道中學的學生,才十七歲,我怎么可以拿中學生的作品去給大學生看呢?他太年輕了,讓他再等等吧!”這一等,林懷民就跑去跳現(xiàn)代舞了——唉,蕭老板當年錯了,隱地才是獨具慧眼的主編。
以上的故事和余先生有什么關(guān)系呢?1966年,書上市了,那時候他好像從國外回來,知道出版界有這么一件小盛事,就幫忙出了一句廣告詞,詞曰:
“九個青青的名字”
余先生對小輩一向非常提拔鼓勵,這句贊揚,我雖然只分到九分之一,但已不勝忻喜。不時,二十五歲的我騎著腳踏車經(jīng)過鬧市中最火紅的文星書店,看見新書成列,也看見那句品題高高懸著,只覺顧盼自雄,恨不得告訴滿街行人:“我就是余先生說的‘青青的名字啊,我正冒地而生,我是會長大的小樹芽呢!”這種心情我從來沒敢去告訴余先生——因為太幼稚了,說不出口。
余先生成名早,卻是“名滿天下,謗亦隨之”的人物,李敖之類的人罵他“拉幫結(jié)派”。其實,有大才華的人怎么可能去跟誰拉幫跟誰結(jié)派,如果比爾·蓋茨要跟你共組基金會,有人會說他在拉幫結(jié)派嗎?
不是左右開弓而是千弩齊發(fā)
余先生年輕時因為又寫詩又寫散文,文壇咸認為他是左右開弓的厲害角色。其實余先生何止左右開弓,除了詩和散文,他幾乎無役不與,簡直是千弩齊發(fā),他有興趣的藝文服務(wù)至少包括下列八項:
第一,他寫論文,論文不稀罕,要做教授哪能不寫論文?但一般學者所寫的厚本論文大概讀者不會超過十人。余先生的論文卻是可深思,可咀嚼,可啟發(fā),可擊節(jié)贊嘆、可讓天下人共賞的“有機論文”。
近三十年來,余先生常在各種論述中談?wù)摗爸形牡纳鷳B(tài)”遭污染的問題,兩岸三地粗糙而潦草的歐化句子常令人哭笑不得。說什么“超英趕美”,連自家話都不會說了,跟著人家說“英式中文”,不嫌寒傖沒出息嗎?我演講時,常發(fā)余老師的論文,讓學生事先閱讀,因而會先去電話征求同意。幾次以后余老師就干脆跟我說:“你要用就盡量用,不必客客氣氣先來跟我說了!”
余先生指陳當今中國語文之病的病灶,簡直如MRI(“核磁共振”)的透辟,令病情一目了然,無所遁形。
第二,余先生工翻譯,他曾開玩笑說,從事翻譯是因為文字量大,稿費比較可以養(yǎng)家活口。這真令人慶幸,看來余先生如果沒有“家累”(啊,那包括恬雅沖淡的余師母和四個天使般小女孩的甜蜜的家累),我們就會少掉許多本好書了(包括《梵谷傳》《英美現(xiàn)代詩選》《不可兒戲》等)。不過,文人說的話不可盡信,我認為一切絕佳的一等創(chuàng)作都是出于“創(chuàng)作者(包括翻譯者)得逞其才、得其自我實現(xiàn)的喜悅”。至于錢,其實是“小事耳”。能翻出那么多或優(yōu)雅或俏皮的文字——不止是嚴復說的“信、達、雅”,還加上趣致——余先生的“養(yǎng)家說”應該只是低調(diào)謙辭。余先生一生雖靠筆吃飯,但靠的絕不是那枝五彩筆,而是——粉筆。在臺灣,除非你打算做個流行作家,否則,你得另謀一個職位來養(yǎng)活自己,你要成立一個“養(yǎng)自己基金會”來支持自己的志業(yè)。
作家該由誰支持?由官家?作家難免“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由市場?作家又難免為銷路而“媚俗”(出版社往往也會成為努力教你媚俗的幫兇)。比較好的方法是另謀職業(yè),然后可以不把從文學得來的錢看在眼里——這樣方能和文學談一場“純純的,不涉金錢”的終身的永恒之愛。
既靠寫作吃飯,卻又能作品精良不改初志的人當然也有,不過,這就比較難了。畢竟,叫“等米下鍋”的人去堅持信念和理想是不容易的事。
有人誣陷余先生是“國民黨收買的打手”,我聞此言,不禁失笑。哈哈,此事荒謬極了,第一,國民黨哪有那么聰明——他們一向呆呆的。第二,余先生哪有那么笨——他早知道自己在千古歷史上的定位,他才不供任何人收買驅(qū)使(小外孫或者可以例外)。要收買文人,大概只有三寶,名、錢、官位,這三樣余先生都看不上眼,他擁有的資產(chǎn)比這些可貴多了。
第三,說到粉筆生涯,余先生也是個“理想的夢幻教授”。他因自己有創(chuàng)作的天分,解釋起古今的詩作來,自有別人不及處(這就如籃球教練最好是球員出身一樣)。作為教師,余先生不僅課講得好,他詮釋別人作品的語言,信手拈來,皆自成妙諦。對學生也如長兄如慈父,且因其為人幽默有趣(不是逗人哈哈大笑的那種),跟著這種老師,是可以在潛移默化中學會一身本事的。而且,他的“售后服務(wù)”絕佳,學生要結(jié)婚的,他證婚,生了孩子,他幫著取名字……
說到他教書的最后一站臺灣中山大學(這間大學,是把他當鎮(zhèn)校之寶來尊敬的)。他當初受聘倒也有趣。那時英文系主任是黃碧端教授,她有天在辦公室外的走廊上看見有位李永平教授對面走來,手上捧著一封信,邊走邊看。黃碧端主任好奇,就攔下他來問看誰的信,李說是余先生的信,余先生想離開香港了。黃主任聽此一言,不禁竊喜,立刻去信請余先生考慮到西子灣來。這一來,就在南臺灣扎營三十多年。
第四,余先生不但盡心顧校內(nèi)孩子,也熱心校外文藝活動,要演講、要座談、要朗誦、要評審、要寫序,他都慨然拔劍相助。梁老去世,他找朋友共同努力擘劃,促成“梁實秋文學獎”的美事。
有錢人也許可以一擲千金作某些義舉,余先生所擲出的卻是“一刻勝千金”的時間。
高雄想要營銷自己,余老師便熱心幫忙規(guī)劃,一首《讓春天從高雄出發(fā)》傳誦至今。不過,這首詩倒是我唯一要對余先生抱怨一下的。相對于臺北,高雄當然是比較“春先到”的城市。但就整個臺灣島來說,春天如果要找個地方搶灘登陸,那當然是我娘家所在地屏東啦!地理上屏東才是最南端,春天當然應該先拜鵝鑾鼻或恒春的碼頭嘛!哪里輪得到高雄呀?可惜我沒曾當面跟他抗議過。
余先生還在馬“政府”時代擔任“搶救國文教育聯(lián)盟”的召集人(我是副召集),余先生和國文有關(guān)系嗎?對,有的,他在香港中文大學執(zhí)掌的就是中國語文學系。在香港的制度下常希望學生的中英文能力能并轡而行?!皳尵葒慕逃?lián)盟”于2005年開始,后來換了新“政府”,我和余先生覺得無法使上力,便退出了。我們在電話線上共事了十三年,可惜教育單位不給我們一場痛快的戰(zhàn)斗,而老是玩些令人郁悶煩擾的陰招。
第五,余先生不但幫“文青”晚輩,而且還廣及各種藝術(shù),他支持現(xiàn)代繪畫、現(xiàn)代音樂、現(xiàn)代舞蹈、現(xiàn)代書法,至于現(xiàn)代詩、現(xiàn)代散文、現(xiàn)代小說、現(xiàn)代戲劇,他都有興趣——簡單說,他是“現(xiàn)代文學”和“現(xiàn)代藝術(shù)”的推手。
當年,林語堂提倡“幽默”(他為此還遭到某些不公批判)很好,但他自己的中文卻不夠勁練老辣,幽默這玩意兒也不是“說有就有”的。幽默是學問加智慧、加修為、加人生歷練、加大環(huán)境的滋養(yǎng)、加接受者的襟度、加作者本人的風流俊賞與謙沖卑抑、加自嘲自貶的游戲童趣……
啊,說到“趣”這個字,好像有必要再加一段余先生和幽默感的關(guān)連,我們算它是第六點吧!
第六,1930年代,林語堂努力推行幽默主義(“主義”二字是我自己亂加的),中國文人三千年來一向因為對道統(tǒng)太有承當,而顯得有些面目森嚴,幽默感便很不容易培養(yǎng)出來。
余先生其人,如果一個學生踏進教室遠遠看著,他那清癯而棱角分明的臉,也是一張屬于令人生敬乃至生畏的臉。只是等他一開口,那屬于南方的清揚柔和的音色,那受過良好文言文訓練的老輩學者才有的抑揚頓挫的語言節(jié)奏,加上令人驚喜錯愕的靈動措辭,學生很快就會忻然會心,沉醉在春風絳帳中。
產(chǎn)生一個幽默大師,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百年也只能碰上一個。說來也許有人不信,幽默這個招式,如果沒有新舊兩種文學的加持(如加上外文素養(yǎng)更好)是弄不成的,錢鍾書——余先生所佩服的文人——便有這種DNA淵源。
可惜,沒有學生把余老師的談吐記錄下來,否則也算一部《世說新語》。?下轉(zhuǎn)第26版
?上接第25版
余老師有一次與“筆會”諸君遠赴布拉格開會,當?shù)禺a(chǎn)水晶,水晶制品華美而昂貴,文人囊澀,買不下手,余先生頗有捷才,于是口占四句:
昨天太窮
后天太老
今天不買
明天懊惱
大家一聽有理,便紛紛沖到店里去買了。
一個出生在民國時代的文人,宜乎有兩漢的正大,魏晉南北朝的渾厚和細致,加上盛唐的富麗、宋元的民間通俗和明清的流粲,再加上來自西方的幽默自在。
如果不是心存幽默感,晚年的余光中日子其實很可能不好過。臺灣師范大學好意,為余老師在圖書館一樓辦了個回顧展,不意竟有多位惡毒的人在現(xiàn)場留言簿上大罵:
“滾回中國去,別在這兒擋路。”
奇怪,這家伙何不用日文來罵余先生?
人能為人幽默,為文幽默,其實便也天下無敵了,管他別人褒貶!
這一點,先做到的是梁實秋,后做到的是余光中。梁先生當年也遭人狠批過,不過,怕什么,幾十年后,批人的和遭批的,大家都死了,到了那個時候,再來討論是非吧!只是幽默這種調(diào)味品,好像比較適合放在散文里。詩,雖也可以放,但國人好像不怎么接受“幽默詩”。而且,大部分的詩人本來也就不怎么幽默。余先生放了,但他這一類的詩卻不是他最知名的詩。而余先生的散文卻可分成三種,一是論文談藝的,二是類如“散體詩”或“散文詩”而臻文字美學之極致的,三是渙然冰釋跟人閑話家常的幽默文學,這第三類倒常是一般讀者所樂于親炙的。
第七,胡適當年提倡白話文,撂下“十字真言”就走人不管事了。那十個字是“國語的文學,文學的國語”。前五個字比較容易做到,靠行政力量就可以貫徹。可是后半句要這個“國語”好起來,就不是三五年內(nèi)可見功,甚至不是三十、五十年可達成的。再加上日本侵中的空前大戰(zhàn)爭來辣手摧花,“黃金十年”(1927至1937)的紛郁春光很快凋敝,中土的語文變得奄奄一息。
余光中的出現(xiàn),使得胡適以及他那一代五四諸君子在胡亂吆喝之際所倡言的白話文終能以美文的方式現(xiàn)其金身——像陳獨秀,當年嗓門雖大,但他實在是個“用文言文來罵文言文”的怪人,他自以為寫了白話文,今日之小子如果讀了,想必捧腹,或者,根本不知其所云。
余先生是“麥飯石”,投在語文的“混水”中,可以使語文重歸澄澈鮮潔,這番澄潔,其實得來不易。余先生可謂一代之修辭家。
有人問我:
“既然余先生在語文上大有成就,怎么沒見他拿諾貝爾獎?”
我只好一笑:
“李白、杜甫也沒得過什么獎??!作者得的獎都藏在讀者讀罷作品時,深深長長的那一聲嘆息里。余先生沒得過諾貝爾獎不是余先生的損失——是諾貝爾獎的損失。作為一個詩人,余先生是完足的?!?/p>
第八,余先生在有意無意間,繼承了中國傳統(tǒng)文人的“全方位作者”的作風。如果要在古人中找一位余先生最心儀,且最覺親切體己的人物,應該就是蘇東坡了。
蘇軾能詩能文,也填詞,且與年輕詩友相往還,也談文學和藝術(shù)的理論,余先生不及東坡的是他沒有做過官,也沒寫過“策論”,更沒有畫過畫(但他的“鋼筆書法”很迷人)。蘇不及余的是蘇沒有“翻譯”過異族文學,也沒有參與過大規(guī)模的文學論戰(zhàn)。
余先生文學生涯的含涉面那么廣,每次出任務(wù),力道都那么強,我認為是來自傳統(tǒng)文人對國家民族的“不可救藥的義務(wù)感”,其中也包含“俠式”的正義感。
余先生晚年受訪時,偶談到他當年在筆槍陣仗中說話太鋒利,我曾勸他要約斂一點。咦?此事我竟全無記憶,但想來,我倒也很可能這樣勸人,“中文系人”加上“教徒”的雙重身份,讓我作風一向如此,原來身為晚輩的我那時還敢去勸諫余先生呢!
說起戰(zhàn)火,我倒是跟余先生一起做過一次戰(zhàn)場上類似“紅十字會”的工作。不是去射殺誰,而是去救人。當年“□□詩社”由于內(nèi)訌,有人去告密說這批人是“匪諜”,他們倒也望之可疑,例如沒事就聚眾練拳,唱“匪區(qū)小調(diào)”,不上課,滿校園去推銷他們的雜志,終于被捉將官里去。后來看看形勢更不好了,為首的二人給送去軍事法庭了!詩社社員有一人跑來我家求救,我于是寫了四封信,給調(diào)查局、新聞局、文工會等單位,又怕我一人力量不夠大,又邀了余先生和羅青、亮軒,四人一起簽名。
然而,簽這個名,為“匪諜”說話,可也不是不冒風險的,好在四個人皆說不怕,我就把信遞出去了。
現(xiàn)在回想,當時也真是肝膽相照啊!然后,人就放了,刑罰是:驅(qū)逐出境(為首的原是僑生)。警備總部居然還客客氣氣請我們吃了一頓飯,說是誤會一場……
如果當時因簽了那個名而禍延身家,我自己倒罷了,若牽連害了余先生(也不是不可能的),那真是罪無可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