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歲的哥哥打了71歲的弟弟

金晶

2018年的農(nóng)歷正月十一，爆竹聲尚未遠去。按照民間習(xí)俗，這年還沒過完呢。但是，浙江省臺州市的一處農(nóng)村小院卻發(fā)生了和過年氣氛非常不搭配的一幕。

77歲的林生青拿出一把鐵鍬砸向71歲的弟弟林生友，鐵鍬從舉起到落下不過幾秒。瞬間，寬敞的排屋前門，原本爭吵不休的兩個人猛然都靜了下來，刺眼的鮮血不斷從林生友上嘴唇涌出，混雜著酒氣和唾沫星子的空氣里滲入濃烈的血腥味。兩家人都從各自屋內(nèi)沖出來的時候，林生友捧著被打落的牙齒不住掉眼淚。林生青的酒勁兒也不知道醒了沒有，一下子愣在原地。

林生友的兒子報了警，警車“嘀嗚嘀嗚”地從村外駛來。做了70多年的兄弟，30多年的鄰居，一起從老屋搬到新房，日子本應(yīng)越過越好，爭執(zhí)卻越來越多。這個年過得著實有些特別。

5月21日，案子移送浙江省臺州市檢察院公訴部審查起訴，期間退回公安機關(guān)補充偵查一次。6月13日上午，林生青依法來院接受訊問，卻是一身酒氣，聽說是又喝了5瓶啤酒。

“我沒有錯，你回家問問你爸你媽，人家跑到你家里打你，是不是要像我一樣打回去！” 林生青憤怒地用手拍拍桌子，扯著嗓子喊。

“我不道歉，我坐牢坐死好了?！彼巫由弦豢?，語氣非常生硬。

“我命苦啊，吃了一輩子的苦，他們都欺負我，罵我?！?林生青平頭圓臉，穿一雙夾腳拖鞋，身高155厘米左右，因為喝了酒，滿臉漲得通紅。

林生友娶妻生子，還有親孫兒膝下承歡；但是林生青卻獨身多年，一心想娶個老婆生個孩子傳承香火。十幾年前，林生友托村里干部給61歲的哥哥林生青在山里找了個老婆，對方已育有兩子，大兒子30歲，跟著一起住進了林家。

“她（林生友妻子）說我睡老嫗，罵得很難聽，他們家還舉報我養(yǎng)牛的事，害得我沒有牛養(yǎng)！” 林生青對弟弟一家有意見。

四五年前，不讓林生青養(yǎng)牛后，他便無所事事，終日在家喝酒，一天三頓，啤酒為主，偶爾貪杯喝點白酒，喝酒后就開罵，誰都罵，發(fā)泄般亂罵。鄰居兼兄弟林生友便首當(dāng)其沖。

此刻一件件陳年舊事被他翻出來，考慮到林生青此刻酒后情緒失控，訊問只得告一段落。

幾日后，林生友的兒子找到承辦檢察官金一民，前前后后聊了一個多小時，大意就是他們家不稀罕賠償、不接受道歉，他說，“檢察官，你想想看，只要經(jīng)過他家門口就被罵，每天從上班到下班一直有人罵我，我心里也很難受的?！绷稚岩患乙?jīng)過75省道進城，林生青屋前是必經(jīng)之路，兩家交惡之后，林生青幾次三番無故阻擾弟弟一家從自家門前經(jīng)過。

哥哥持械傷人，且不悔改不道歉，弟弟的傷勢已構(gòu)成輕傷二級，林生青的行為依法構(gòu)成故意傷害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兩兄弟之間積怨已深，似乎一時難以調(diào)和。面對不可能完成的調(diào)解任務(wù)，訴還是不訴？這是擺在員額檢察官金一民面前的一道難題。

林生青和林生友兄弟倆做鄰居至少30年了，他們的房子是一共六間的排屋，兩間是弟弟的，四間是哥哥的。年過半百的親兄弟比鄰而居，相互關(guān)照本是好事。哪怕這次有了嫌隙，但總歸是親兄弟又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檢察官金一民還是希望能幫助他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將矛盾就地解決”，所以又去了幾次村里做了工作。

盛夏的太陽毒辣辣的，田間地頭也沒有什么遮擋，陽光直直射在臉上，有些難熬，每去一次，都濕透半件衣裳。

“他們這事，村民們都說，神仙來了都難調(diào)解，也不知道我們的工作有沒有用，試試吧。”檢察官此時完全無暇顧及天氣的炎熱，聽說兩兄弟平時都挺聽村支書的話，檢察官打算先找村支書想想辦法。

村支書介紹說，兩兄弟其實都是忠厚老實的人。林生青不喝酒的時候還是很講道理的，喝了酒之后，就像變成另外一個人似的，或許是借酒三分癲，總之是見誰都罵，他們家其他的三四個兄弟姐妹也都被他罵過，現(xiàn)在全都不理林生青了。村支書為人和善，平時他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都會給林生青送一份。村支書說，“他人還是不錯的，就是愛喝酒，沒有工作，沒有節(jié)制。家里房子租出去，一個月400塊收入，全部拿去買酒喝了。”

而此時，被打受傷的林生友一直躺在家中休養(yǎng)，尚未外出打工。林生青酒癮很重又沒有工作。林生青妻子的右手臂發(fā)黑，“奪酒的過程中被捏黑的，不讓他喝酒，他就偷偷買，一個藏一個找。清醒的時候倒是好說話的?！贝逯f。

再次見到林生青，是在村部門口，檢察官很遠就看見村支書開著二輪摩托車載著人緩緩駛來，后座上的小老頭探出腦袋，沒有表情，穿著人字拖的右腳最先著地，反復(fù)催了幾次才下了車。

在村部二樓會議室，林生青在被問及賠償問題時說道：“我也被打傷了，醫(yī)了3000（就醫(yī)花了3000元），他醫(yī)了5000（就醫(yī)花了5000元），我愿意賠2000（元）。”雖然沒主動承認(rèn)錯誤，但總算松了口。

隨后，我們又來到林生友家，林生友無奈地說：“我只希望他不要再罵我了?！彼募胰四贸鲠t(yī)療費支出清單，金額為5109.4元。“我們不是為了錢，是他實在太過分了。醫(yī)療費加護理費，我們只要7000（元）。”弟弟這一家也不再生硬地拒絕道歉，開始有了讓步。

盛怒之中，誰都聽不進道理。這一天，檢察官就以傾聽為主，并結(jié)合在案證據(jù)，還原了案發(fā)當(dāng)日的情況。

那日，哥哥林生青酒后罵人，弟弟林生友氣不過回罵，并撿起地上的磚頭扔向林生青家玻璃，不過都沒有砸中。林生青被激怒，罵道：“過來，我打死你?！绷稚央S手拿起木棍戳戳林生青手部位置。林生青便折回屋內(nèi)拿出一把鐵鍬砸向林生友臉部。經(jīng)司法鑒定，林生青受傷，但未達輕傷。林生友當(dāng)天住院，醫(yī)院檢查顯示，他共有兩處輕傷，兩處輕微傷。

8月15日，檢察官金一民和陳丹陽再次一同來到村支部。在充分了解情況并取得足夠信任之后，這一次，以檢察官釋法說理為主。

“如果林生青真的被判刑了，你們兄弟倆的矛盾就真的永遠化解不了了，他每次看見你都會想起這件事。舉報的事，可能是誤會，是捕風(fēng)捉影，可是，這件事呢？真的要鬧那么大么？”檢察官分別和兩兄弟談心。林生友聽到這番話的時候不再爭辯，陷入沉思。

“你把人打傷了，打落了一顆牙齒，林生友牙齒本來就沒有剩下幾顆了，這倒好！又被你打落了一顆！這是刑事犯罪，是要坐牢的！你坐牢了，家里怎么辦？”林生青這天沒有喝酒，清醒的時候也不再狂躁，靜靜地聽檢察官說了很久。

見兩個人情緒都比較穩(wěn)定了，檢察官把兩人叫到會議室。自那次流血事件之后，兄弟倆第一次這樣面對面坐著，或者也是多年來，許久沒有這樣坐在同一張桌上了，兩兄弟顯得有些局促。

“林生青，你是不是做錯了？”村支書問。

林生青沒有說話，點點頭。

“說話呀，知道自己錯了嗎？”

“我錯了。我做錯了。”林生青終于開口認(rèn)錯。

林生友臉上有了笑容。

當(dāng)天，雙方簽署了和解協(xié)議。林生青賠償林生友相應(yīng)的損失，林生友對其行為表示諒解。同時，鑒于雙方家境困難， 路橋區(qū)檢察院擬對被害人林生友提供司法救助。

8月21日上午，經(jīng)路橋區(qū)院賠償委員會討論決定，對林生友提供司法救助5000元。下午，金一民再次驅(qū)車一個小時來到村里，向兩人做了不起訴決定的公開宣告。這也是給了兄弟倆一次重新開始的機會，畢竟還是親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