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權(quán)
廣州華林寺藏有佛門圣物——舍利,此事在清初南海陳子升(陳子壯弟)的《盂蘭盆日西來庵舍利》詩中本有反映,其詩云:“金作浮圖藏舍利,師僧請出眾人觀。生天直用時時切,消業(yè)回思世世難。驚眼威神燈外轉(zhuǎn),徹心悲涕水中寒。病身禮罷空行院,為指芭蕉在藥欄?!雹訇愖由骸吨兄薏萏眠z集》卷十四,香港:何氏至樂樓1977年影印《粵十三家集》本。不過此詩一向未引起人們的注意,華林寺所藏舍利是到了現(xiàn)代才偶然被發(fā)現(xiàn)的。
廣州華林寺是清順治年間愚關(guān)和尚宗符智華在西來庵舊址開辟的,道場建立后名聲日隆,最終發(fā)展成了邑中名剎,位居“羊城五大叢林”(光孝寺、六榕寺、華林寺、海幢寺與大佛寺)之列。但是在民國十二年(1923)時,廣州市長孫科為了給大元帥府籌措軍餉,忽然宣布變賣全市的“公產(chǎn)”,廣州城內(nèi)的所有寺院,除六榕寺因方丈鐵禪和尚與孫科交情不錯而獲豁免之外,其余均被沒收,華林寺亦莫能逃過厄運。當(dāng)時寺僧罄其所有,才以3000塊大洋的代價贖回了寺內(nèi)的“龍?zhí)斐W ?用作僧舍與庫房)與五百羅漢堂,寺院內(nèi)的其他建筑——包括大雄寶殿、天王殿、祖師殿、大悲閣、鐘鼓樓等——悉數(shù)被拆。經(jīng)此毀寺事件后,原先豎立在華林寺中的一座六面七層白石塔便成為了西來正街的街心建筑。[注]葛定華:《西來初地華林寺考訪記》,廣州華林寺編《達摩禪學(xué)研究》上冊,北京:中國大百科出版社2003年,第2頁。1965年廣州市政部門決定將其遷移到解放北路的蘭圃。工作人員在拆卸石塔時意外發(fā)現(xiàn)塔中有一個長方形的石函。根據(jù)當(dāng)時的記載,石函內(nèi)有一個為松香封裹的扁方木盒,盒蓋上有“佛舍利”三個紅字。木盒內(nèi)還藏著一個方銅盒,蓋上鐫著以下文字:
圖1 瘞藏舍利的廣州華林寺六面七層白石塔
大清康熙辛巳孟秋華林寺主持沙門元海敬合錙素捐資建白石浮屠,奉安釋迦如來真身舍利二十二顆。其中央蓮花所藏一顆,即系金輪峰分出;余十蓮花環(huán)貯,其來處棲賢居多,然瑩潔相類,知俱如來舍利無疑。后世倘啟函,當(dāng)尊重,幸毋褻慢。慎之!
蓋的里面亦有刻銘:
釋迦如來舍利贊:“法身常住,究竟堅固,蓮花藏海,主中之主?!比A林比丘元海熏沐稽首題。[注]黃漢綱:《漫談華林寺及其佛塔舍利》,《荔灣風(fēng)采》(荔灣文史第四輯),廣州市荔灣區(qū)政協(xié)學(xué)習(xí)文史委員會,1996年。
銅盒底部散置有38顆珍珠、3顆琥珀珠、1塊沉香木。沉香木上壓著一個全身刻滿蓮花和點紋的圓銀盒,盒蓋上刻有七個梵文,意思是“佛如來真身舍利”。銀盒里盤繞著一枝銀質(zhì)復(fù)瓣蓮花,共11朵,每朵中間都有一個加蓋的蓮房,里頭共裝著22顆細(xì)小如豆、顏色各異的舍利。這些物品最先由宗教管理部門保管,后來又被移交給園林局,其下落長期不為人知?!拔母铩币院?,經(jīng)宗教界、文化界人士在省、市政協(xié)會議上反復(fù)呼吁,到1994年12月10日,白石塔被回遷華林寺內(nèi)。1996年11月20日,珍珠、舍利等物亦被送歸華林寺(不過珍珠、舍利各少了1顆)?,F(xiàn)在白石塔被筑立在華林寺的西北端,與山門正對,玲瓏典雅的塔身保存完好,舍利等物也瘞在其中。
圖2 石函中的方銅盒
根據(jù)銅盒的銘文,可知華林寺的白石塔是為奉安舍利而于康熙四十年(1701)建造的,主事者是華林寺的比丘元海。對元海的生平事跡,知者甚罕。筆者通過考索文獻,發(fā)現(xiàn)在跡刪成鷲所撰《鼎湖山志》卷五《耆碩人物第九·承嗣禪宗耆宿》有如下記載:“鐵航和尚,諱元海;原名心如,字不似。云頂戒,宗符和尚法嗣?!盵注]釋成鷲:《鼎湖山志》,廣州:廣東教育出版社2015年,第76頁。同卷《諸方闡化耆宿》又有如下記載:“鐵航和尚,闡化于廣州。繼席華林,第三代。有《語錄》?!盵注]釋成鷲:《鼎湖山志》,第80頁。同卷《愚關(guān)和尚傳》說愚關(guān)有“嗣法弟子四人:元覺、元海、元印、元旻”[注]釋成鷲:《鼎湖山志》,第85頁。。卷六《登臨題詠第十一》收有元海作《哭棲老和尚》等詩六首,注謂“華林元海,字薩云,嗣云門”[注]釋成鷲:《鼎湖山志》,第114頁。。跡刪《咸陟堂文集》卷十四《與華林方丈書》又謂:“次年辛亥,師翁主席云門,老叔臺方承法乳,后返華林,識翁、天翁相繼受囑?!盵注]釋成鷲:《咸陟堂集》(二),廣州:廣東旅游出版社2008年,第191頁。綜合這些資料,可知元海,字薩云,號鐵航;原名心如,字不似。受具于肇慶鼎湖山慶云寺棲壑和尚離際道丘,與法兄離幻元覺,法弟識此元印、天藏元旻同為愚關(guān)和尚宗符智華的法嗣。在《鼎湖山志》卷五《耆碩人物第九·承嗣禪宗耆宿》,可查到鐵航有四位法嗣,分別是而卓一犖、紹曇光瞿、遠(yuǎn)輝光達與定瀾光柱。康熙二十年(1681)其法兄石洞和尚離幻元覺圓寂,他以愚關(guān)和尚第二法嗣的身份繼主華林法席,成為該寺的第三代方丈。對鐵航繼主華林法席之事,跡刪在自傳《紀(jì)夢編年》中有如下記載:康熙二十年(1681)十月石洞示寂,“大眾公推,承主法席,追憶前囑,堅辭而退。眾知不可強,敦請報資曠老人為處分。合山眷屬公議通省,當(dāng)路紳衿參稽典故,皆主兄終弟及之例,先師后,序及云門鐵公。先是,鐵航法叔已受先祖翁分囑住持云門,先師長子,承居舊席?!娮h既定,遂請云門繼席。三年退院,序及識此印公,次天藏旻公”[注]釋成鷲:《咸陟堂集》(二),第312-313頁。。據(jù)此可悉,鐵航在任華林寺三代方丈前,曾遵其師愚關(guān)之囑住乳源云門寺。佘錫純《語山堂詩鈔》中有《閏三月同顏悔齋明府黃漢人李捷先過華林訪鐵航和尚適定瀾大師還自香山得六魚》一首,同氏《白侍亭詩鈔》又有《夏日同諸子過華林訪鐵和尚》、《送鐵和上歸華林》、《初冬同鐵航和上梁巨川暨定崖大師鶴峋智峰上人集西山草堂》三首,這些詩作都印證了鐵航曾任華林方丈的事實。何栻《南塘漁父詩草》卷上《華林大悲閣落成登眺呈鐵航和尚》詩有“登臨目遠(yuǎn)堪留客,結(jié)構(gòu)心勞不礙禪”之句,更證明華林寺大悲閣是在他的主持下建造的。據(jù)跡刪所記,按當(dāng)時公議,鐵航主持華林法席期滿三年須退院,由法弟識此繼席,又三年再由另一法弟天藏繼席,但這個公議在實際中似未獲貫徹,因為至少在華林寺建造舍利塔的康熙四十年(1701),鐵航仍主寺事。[注]華林寺現(xiàn)任方丈光明法師說:“當(dāng)時的住持離幻大和尚采用肇慶七星巖白石砌成舍利塔”(釋光明《廣州市華林禪寺正史概況》,廣州:華林寺《華林禪源》2015年第1期),其說也與歷史不符。華林寺佛舍利銅盒之銘文證明,白石塔是在鐵航和尚薩云元海的主持下建造的,其時離幻元覺已示寂二十年。
華林寺白石塔所藏舍利,銅盒銘文稱“俱如來舍利無疑”,中國佛教協(xié)會已故會長趙樸初居士也鑒定為如來真身舍利,未見有人提出過異議,其實不然(詳見下文)。對這些舍利的來歷,則眾說紛紜,但從無學(xué)術(shù)層面的論證。例如,《人民日報》2003年10月16日所刊署名文章《廣州華林寺珍藏21粒罕見釋迦牟尼舍利》稱,“華林寺的舍利,有的資料便認(rèn)為是達摩初到中國時攜來的”,“華林寺在歷史上的地位極高,康熙曾專門撥款給華林寺,舍利子有可能是在那時一起送來的”。華林寺現(xiàn)任方丈光明大和尚在《廣州市華林禪寺正史概況》一文則說,“入清,由于順治帝崇信佛教,十分敬仰達摩祖師來華駐錫的第一道場,……為了穩(wěn)定南疆政局,祈禱大清國泰民安,再恩賜22顆舍利子于寺供奉;康熙帝親政后,又下御旨給華林禪寺特建舍利殿供奉佛舍利”[注]釋光明:《廣州市華林禪寺正史概況》,廣州:華林寺《華林禪源》2015年第1期。。對這些說法,我們只能理解為“行方便門”,其本身并不足采信。達摩來華未攜有舍利,這是人所共知的;順治“恩賜”華林寺院舍利、康熙“下御旨”在華林寺建舍利殿若真有其事,人們也不至于遲至1965年遷塔才意外發(fā)現(xiàn)這些舍利的存在了!
另外一個方面,因為華林寺無山志傳世,而歷史文獻也很難尋得到相關(guān)記載,所以歷史學(xué)界與考古學(xué)界的學(xué)者們便認(rèn)定要解決華林寺所瘞舍利的來源問題幾無可能。比如2003年10月28日發(fā)表在新華網(wǎng)的一篇文章《21粒舍利重回廣州華林寺 丟失一粒成難解之謎》(文末標(biāo)明來源于《南方都市報》),便把舍利是如何傳到華林寺的、它們是否全是釋迦牟尼的真身舍利、丟失的那顆舍利在哪里,說成為“三大謎團”。[注]http://news.sina.com.cn/c/2003-10-28/10101007543s.shtml.的確,這些舍利自面世以來,對它們的來歷,學(xué)術(shù)界一直無所作為。
圖3 銀圓盒內(nèi)擺放的舍利
要破解“謎團”,就必須依靠文獻資料。這項工作的確具有相當(dāng)?shù)碾y度,但并不是完全沒有可能完成。其實關(guān)于華林寺塔瘞舍利的來源問題是有線索可尋的。線索何在?就在安放舍利的銅盒中!銅盒銘文已交待:“其中央蓮花所藏一顆,即系金輪峰分出;余十蓮花環(huán)貯,其來處棲賢居多?!?/p>
舍利也稱舍利子,是梵語Sarirae的音譯,它是僧人遺體在茶毗(火化)過程中形成的結(jié)晶物,如來真身舍利則是釋迦牟尼涅槃后茶毗形成的結(jié)晶物。根據(jù)原始佛教經(jīng)典《長阿含經(jīng)》記載,世尊在拘尸那迦城娑羅林雙樹間涅槃后茶毗,遺體在火化的過程中產(chǎn)生了八斛四斗舍利,當(dāng)時共被分成八份,由八王供養(yǎng)。而《阿育王傳》記載,佛滅度百年后,阿育王曾將當(dāng)時存世的佛舍利收集在一起,共建造了八萬四千個寶塔供奉?!段簳肪硪话僖皇摹斗鹄现尽吩疲骸胺鸺戎x世,香木焚尸。靈骨分碎,大小如粒,擊之不壞,焚亦不燋,或有光明神驗,胡言謂之‘舍利’。弟子收奉,置之寶瓶,竭香花,致敬慕,建宮宇,謂為‘塔’。塔亦胡言,猶宗廟也,故世稱塔廟。于后百年,有王阿育,以神力分佛舍利,役諸鬼神,造八萬四千塔,布于世界,皆同日而就?!屽入m般湼盤,而留影跡爪齒于天竺,于今猶在。中土來往,并稱見之?!盵注]魏收:《魏書》,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3028頁。明高僧憨山德清撰《憨山老人夢游集》卷二十五《廬山金輪峰釋迦文佛舍利塔記》云:“舍利乃戒定之余熏,凝四大所成者。以其血肉毛發(fā)齒骨之不一,故有五色之異。其體堅剛,能貫金石,光明奪目,超越世寶,有堅凝而不動者,有流動上下、其狀變化不一者,蓋各隨感而然也。”[注]釋德清:《憨山老人夢游集》(上冊),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5年,第468-469頁。由于如來真身舍利為世尊法身所化,因此世界各地的佛教徒都把其視為無上圣物,認(rèn)為真身舍利所在即釋迦牟尼法身所在,獲得真身舍利即能結(jié)下值佛聞法的因緣而成就菩提。正如《金光明經(jīng)》卷四《舍身品》所言:“此舍利者是戒定慧之所熏修,甚難可得,最上福田?!盵注]劉鹿鳴:《金光明經(jīng)》(譯注),北京:中華書局2010年,第163頁。又如《大智度論》卷五十九所言:“供養(yǎng)佛舍利,乃至如芥子許,其福報無邊?!盵注]釋弘學(xué):《大智度論??薄罚本荷鐣茖W(xué)文獻出版社2014年,第765頁。中國民間也有目睹舍利一眼安康三年、虔誠躬拜富甲三代之說。大概在東漢時代,佛舍利即由梵僧傳入中國,中國最早的佛教編年史、南宋祖琇的《隆慶佛教編年通論》卷一載,永平七年(64),沙門迦葉摩滕曾對漢明帝說:“按天竺金藏詮所志,阿育王藏如來舍利于天下,凡八萬四千所。今支那震旦境中,十有九處。”[注]釋祖琇:《隆興佛教編年通論》卷一,《新編卍續(xù)藏經(jīng)》第130冊,臺北:新文豐出版股份有限公司1994年。后來又有華僧陸續(xù)遠(yuǎn)赴天竺請回佛舍利。如《大唐西域記》卷十二載玄奘和尚回國時曾請得佛肉舍利150顆,《宋高僧傳》卷一載義凈和尚歸朝時曾攜回如來真身舍利300顆。這些佛舍利曾被分藏于全國各地的名寺大剎之中。嶺南最早瘞藏如來真身舍利的寺院是廣州寶莊嚴(yán)寺,南朝梁武帝大同三年(537),為供奉曇裕和尚從扶南(今柬埔寨)請回的佛舍利,該寺曾建木質(zhì)舍利塔一座,事見王勃撰《寶莊嚴(yán)寺舍利塔記》[注]《文苑英華》卷八百五十二 ,《古儷府》卷四、卷八,《王子安集》卷十六,《全唐文》卷一百八十四等均有載。。
銅盒銘文提到的金輪峰位于江西廬山南麓,在今江西省九江市星子縣(已易名廬山市)境內(nèi),峰下為江右名剎——歸宗寺的舊址。根據(jù)祖琇撰《隆興佛教編年通論》卷三記載,前秦苻堅永興元年(357),曾有梵僧佛陀耶舍從天竺來中國,在姑臧受到秦王的歡迎。后耶舍尊者“游匡山,為遠(yuǎn)公慧遠(yuǎn)所重。躬自負(fù)鐵于紫霄峰頂鑄塔,以如來真身舍利藏其中,今存焉”[注]釋祖琇:《隆興佛教編年通論》卷三,《新編卍續(xù)藏經(jīng)》第130冊,臺北:新文豐出版股份有限公司1994年。。所謂在“紫霄峰頂鑄塔”,實際上是在紫霄峰(海拔1192米)下半山腰如筍獨立的金輪峰(海拔720米)頂鑄塔。
明萬歷四十三年(1615),歸宗寺僧修慈冶鐵鑄浮屠十三級,欲重瘞這些如來真身舍利。憨山《廬山金輪峰釋迦文佛舍利塔記》記其事:
乙卯春,慈秉師遺命,冶鐵鑄浮屠十三級,重開塔藏。見舍利數(shù)百粒,五色寶光,眩曜人目,瞻見者敬禮,無不感悅。是年秋九月安藏之期,山谷震吼如雷者七次,聞?wù)呓灾錇樯崂鹨病4瓤骤F易薄蝕,外以磁灰米汁,搗而護之,取堅密可垂久也。[注]釋德清:《憨山老人夢游集》(上冊),第469頁。
人們所以“見舍利數(shù)百?!?,是因為修慈在重開塔藏時不慎弄破了其中一個安放舍利的瓶子(總共三個)。因舍利露出,才出現(xiàn)了“五色寶光,眩曜人目”的景象。肇慶鼎湖山慶云寺三代方丈石門和尚湛慈傳謜《鼎湖山慶云寺鐵浮圖碑記》載:
本山鐵浮圖所藏四顆(舍利),由昔耶舍尊者入自西域,見神州瑞氣貫天,知有勝地。尋跡江右匡廬,得金輪峰,遂還請三瓶至此,塟而塔之。后塔圮,重修,掘破一瓶,人因奪焉。以有展轉(zhuǎn)而珍藏者不一,于是憨山大師得數(shù)顆焉,予先師棲和尚又得四顆于憨之門人。師欲功德公于群情也,順治丁酉奉舍利而瘞鼎湖,捐衣缽資建之殿上,崇塔以鐵,塔鑄禪山。塔歸之日,師早聞天樂鳴空,移時方歇,靈感又如此。[注]釋成鷲:《鼎湖山志》,第79頁。馬呈圖纂輯《(宣統(tǒng))高要縣志》卷二十四《鼎湖山慶云寺鐵塔浮圖釋迦如來舍利緣起》條案文字略同。
根據(jù)上文所載可悉,瓶破之后,許多人都搶奪舍利,其中有數(shù)顆因某種因緣而落到了憨山手里。慶云寺后來藏有四顆出自廬山金輪峰的如來真身舍利,它們是該寺的開山主法棲壑和尚從憨山的傳戒弟子手中獲得的。棲壑是慶云寺的開山祖,名道丘,字離際,號棲壑。他是于什么時候從憨山的那位弟子的手中獲得這四顆舍利的,《鼎湖山慶云寺鐵浮圖碑記》未具體記載,不過中共肇慶市委宣傳部、肇慶市文化廣電新聞出版局編《肇慶文化遺產(chǎn)》一書提供了答案:
明代憨山大師得到幾顆(舍利),廣東肇慶鼎湖山慶云寺第一代住持棲壑和尚于崇禎四年(1631)從憨山的傳戒弟子道獨宗寶大師得到4顆。[注]中共肇慶市委宣傳部、肇慶市文化廣電新聞出版局所編的《肇慶文化遺產(chǎn)》,廣州:南方日報出版社2009年,第284頁。
陳澤泓著《廣東塔話》第二部分《撲朔迷離的佛舍利塔》[注]陳澤泓:《廣東塔話》,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6-27頁。、劉偉鏗編著《嶺南名剎慶云寺》中《文物與古樹名木》一節(jié)[注]劉偉鏗:《嶺南名剎慶云寺》,廣州:廣東旅游出版社2002年,第158頁。也都有相同的記述。遺憾的是三本書都沒有交待材料的原始出處,故筆者不知其說所本。宗寶大師即下文將要提及的天然和尚的師父,名道獨,字空隱,是曹洞宗博山系無忌元來的法嗣。他似無參學(xué)憨山的經(jīng)歷。憨山所得舍利為何會在他的手中不得而知,不過他把這些舍利轉(zhuǎn)交給棲壑卻是不讓人感到奇怪的。據(jù)跡刪撰《初代開山主法云頂和尚年譜》載,棲壑曾“事憨山大師于寶林(曲江南華寺)”[注]釋成鷲:《鼎湖山志》,第33頁。;棲壑也曾在《請慶云禪院碑文由狀》說自己“聞大知識憨山和尚謫戍嶺南,演揚正法,道丘景慕日深,踴躍歡喜,憤憤然有參方請益之志。竟辭師親,往游南都,遍參講肆,深慕教乘”[注]釋成鷲:《鼎湖山志》,第28-29頁。。李覺斯撰《棲老和尚塔銘》則說棲壑“年十七始從碧崖師薙發(fā),侍憨山大師于寶林,博習(xí)內(nèi)外典,悉領(lǐng)義趣,山深器之”[注]釋成鷲:《鼎湖山志》,第39頁。。圓捷一機撰《開山主法棲老和尚行狀》更具體記載:“(棲壑)繼侍憨山大師于寶林,內(nèi)外典籍,深達樞要,憨甚器之。既而嘆曰:‘出家務(wù)明心地,文字相中豈究竟法耶?’于是辭憨度嶺,時年二十有一。憨嘉其行,送以偈曰:‘汝持一缽曹溪水,去灑諸方五味禪。莫道老憨能說法,如今不值半文錢?!边@些材料都說明棲壑曾有過在憨山身邊參學(xué)的長期經(jīng)歷,當(dāng)時深受憨山器重。《初代開山主法云頂和尚年譜》又載,棲壑四十二歲那年“復(fù)出嶺參博山,密受記莂”[注]釋成鷲:《鼎湖山志》,第33頁。?!堕_山主法棲老和尚行狀》說,棲壑于“丁卯春復(fù)往江右,執(zhí)侍博山無異和尚”[注]釋成鷲:《鼎湖山志》,第35頁。。棲壑則在《請慶云禪院碑文由狀》中說自己“后獲親博山和尚,耳提面命”[注]釋成鷲:《鼎湖山志》,第28-29頁。;在《棲老和尚自序》中說自己“深慕禪宗,復(fù)往博山,親見無異和尚,再求證戒。執(zhí)侍數(shù)年,蒙耳提面命”[注]釋成鷲:《鼎湖山志》,第34頁。。這些材料證明棲壑也是博山的徒弟,與宗寶同出一門(所以一個叫道丘,一個叫道獨)。把憨山之所得傳給憨山之弟子,理所當(dāng)然;同門之間授受圣物,亦合乎邏輯。在圓捷撰《開山主法棲老和尚行狀》中,有“明年辛未(崇禎四年,1631)十月念一,襄葬(博山)事畢,乃出山,順入匡廬,會同參宗寶禪師于金輪。冬杪歸廣州,聞?wù)郀幹]”[注]釋成鷲:《鼎湖山志》,第36頁。的記載,慶云寺所藏如來真身舍利,想必就是在法弟兄二人的這次廬山金輪峰會面中被棲壑請回來的。
棲壑曾于順治十四年(1657)把從金輪峰所得的如來真身舍利入瘞鼎湖。26年后,時在康熙二十二年(1683),慶云寺曾有過一個將這些舍利重瘞的舉措。石門和尚撰《鼎湖山慶云寺鐵浮圖碑記》記其事:
其至康熙癸亥,比丘覺興[注]釋成鷲:《鼎湖山志》卷五《耆碩人物第九·專修凈業(yè)耆宿》:“覺興長老,諱成隆,順德人?!?第78頁。、圓捷[注]釋成鷲:《鼎湖山志》卷五《耆碩人物第九·通達禪教耆宿》:“圓捷老師,諱一機,番禺人。” 第79頁。顧塔殿湫隘,且不甚莊嚴(yán),白草堂和尚募重新之。高且深闊,前后布置,麤有可觀。[注]釋成鷲:《鼎湖山志》,第136-137頁。
跡刪《鼎湖山志》卷一《殿閣堂寮第三》記載,在這個新造的七層浮屠中奉安的如來真身舍利與棲壑當(dāng)年的所得相同:“(浮圖殿)在毗盧閣后。中奉鐵浮圖一座,七層,內(nèi)藏如來舍利四顆,從匡廬金輪峰分得?!盵注]釋成鷲:《鼎湖山志》,第18頁。
若干年前,筆者曾在慶云寺大雄寶殿旁的一個偏殿親瞻過該寺所藏的舍利,總數(shù)確為四顆,與文獻所記相合。當(dāng)時寺院人員告訴筆者,四顆舍利都是佛舍利。原本還有一顆,“文革”中有省中大員來寺視察,把舍利拿在手上目驗,不慎將其中一顆掉到了地上。在場人員當(dāng)即尋找,居然不見蹤影!當(dāng)時筆者聽說此事,并沒有在意其中所存在的問題。現(xiàn)在想來,事故發(fā)生時寺院有不少人在場,其事當(dāng)非杜撰;然而舍利落地不見之事果若屬實,那慶云寺所藏如來真身舍利豈不是比文獻所記多了一顆?
帶著這個令人費解的問題,筆者對相關(guān)文獻做了一番爬梳,結(jié)果有令人興奮的發(fā)現(xiàn)!在石門撰《鼎湖山慶云寺鐵浮圖碑記》的末尾,筆者看到了以下文字:
丁酉,塔下所瘞者,無乃四顆。起癸亥,則附禪朗比丘得于棲賢者數(shù)百顆同瘞,另貯玻璃瓶、小銅塔,鐫石識之。[注]釋成鷲:《鼎湖山志》,第137頁。
文中的“無乃”二字引起了筆者的特別注意。在古漢語中,“無乃”表示委婉的測度,意為“恐怕是”、“應(yīng)當(dāng)為”。《論語·雍也》就有“居敬而行簡,以臨其民,不亦可乎?居簡而行簡,無乃太簡乎?”[注]阮元:《十三經(jīng)注疏·論語注疏》,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2477頁。之語。傳謜在“四顆”之前加上“無乃”二字,顯然是想表達心中存有的某種疑惑。疑惑什么?莫非在棲壑于順治十四年(1657)將如來真身舍利初瘞于鼎湖時,數(shù)量是四顆;而到康熙二十二年(1683)比丘覺興、圓捷重瘞這些舍利時,已不足其數(shù)?
有趣的是,筆者的猜測居然獲得了《肇慶市文物志》所載文物普查材料的證實!
慶云寺舍利
上述文物普查材料清楚記錄了這樣一個事實:康熙二十二年(1683)覺興與圓捷兩比丘重瘞時慶云寺院藏如來法身舍利時只剩下三顆,后來補入的兩顆其實是高僧舍利。寺院方面所以這么做,用意大概是想讓小銅塔里的舍利數(shù)量與文獻所記契合。事實上,今天慶云寺在對外宣傳時,也一直宣稱它們都是“佛舍利”。
現(xiàn)在讓我們回到關(guān)鍵問題上:慶云寺在康熙二十二年(1683)將寺藏如來真身舍利重瘞時,為什么會少一顆?它去了哪里?
筆者斷定,慶云寺藏的四顆如來法身舍利所以少了一顆,是因為有人在重瘞它們時做了手腳。那顆舍利其實并沒有丟失,它就是華林寺白石塔里的方銅盒蓋上所說“中央蓮花所藏,即系金輪峰分出”的那一顆!
讀者先請注意這樣一個事實:如來真身舍利本來就珍貴至極,而出自廬山金輪峰者更是少中又少,一般寺院如無特別機緣與特殊渠道,絕無獲得的可能!現(xiàn)在的“案情”是,肇慶鼎湖山慶云寺本有四顆來自廬山金輪峰的如來法身舍利,康熙二十二年(1681)重瘞時不可思議地少了一顆;而廣州西關(guān)華林寺卻在康熙四十(1701)之前冒出了一顆,而且這顆舍利在塔藏時被明確說“系金輪峰分出”,可是主事者卻沒有(實際上是不敢)說明是如何“分出”的。事情不是很蹊蹺么?
如果我們再進一步探究華林寺與慶云寺在當(dāng)時的關(guān)系,便會相信舍利一失一得并非“巧合”。根據(jù)清宣統(tǒng)《南??h志》卷十三《金石略》二載石洞撰《華林寺開山碑記》,華林寺是愚關(guān)于順治十二年(1655)在達摩“西來初地”——廣州西來庵的故址上開辟的,愚關(guān)從此年始到康熙十年(1671)止共在該寺主法十七年。其法孫跡刪記述,愚關(guān)年“二十行腳入粵,二十五謁云頂老和尚圓具”[注]釋成鷲:《鼎湖山志》,第85頁。,這就是說他是慶云系的僧人。華林寺二代祖石洞于康熙十年(1671)以愚關(guān)長子身份繼主華林法席,至康熙二十年(1681)共在華林主事十年。而據(jù)《鼎湖山志》卷五載陶璜《石洞幻和尚傳》及《羅浮山志會編》載宋廣業(yè)《石洞禪師傳》記載,石洞先在鼎湖山禮愚關(guān)老人得度,后從棲壑受具,最后成為愚關(guān)的法嗣,也是慶云系僧。因為愚關(guān)、石洞都是慶云系的重要角色,所以他們在《鼎湖山志》中均有傳。華林寺三代方丈鐵航在康熙二十年(1681)石洞圓寂后繼主華林法席,至少到康熙四十年(1701)華林寺奉安舍利時仍在任。他從云頂老人受具足戒,是愚關(guān)的第二法嗣,同樣也是慶云系僧。從華林寺前三代方丈的出身背景讀者可悉,華林寺與慶云寺在清初關(guān)系相當(dāng)密切,可以這么說,它們地屬兩府,實為一家。正是這樣一種特殊關(guān)系,使得如來真身舍利有了從慶云寺流向華林寺的條件與可能。需知其他系統(tǒng)的僧人是不可能對這些珍貴的如來真身舍利動手腳的。
那么在華林寺的前三代住持中,是誰把這顆珍貴的如來法身舍利從慶云寺秘密轉(zhuǎn)移到華林寺的呢?筆者斷定不是別人,正是鐵航!為何這樣判斷?因為棲壑所得的四顆如來真身舍利在順治十四年(1657)就已入瘞鐵塔,在康熙二十二年(1683)覺興、圓捷“白草堂和尚募重新之”之前,它們是處在密封狀態(tài)的,任何人也不可能接觸得到。而華林寺的初代方丈愚關(guān)、二代方丈石洞主持法席的時間分別為順治十二年至康熙十年(1655-1671)與康熙十年至康熙二十年(1671-1681),在此期間他們顯然不可能有接觸舍利的機會。鐵航康熙二十年(1681)接主華林法席,至少康熙四十年(1701)還在任,慶云寺法身舍利的失蹤與華林寺法身舍利的出現(xiàn)都在這二十年當(dāng)中,對舍利做手腳的嫌疑人舍他其誰?行文及此,筆者不得不指出,較諸師父愚關(guān)與法兄石洞,鐵航的品德其實是有欠高尚的??滴跞拍?1700),他曾刻意改竄惠州準(zhǔn)提閣方丈雪槱真樸所撰石洞禪師塔銘,把石洞由自己的法兄說成是自己的“法弟”,此事曾引起石洞門人跡刪的強烈不滿,法叔侄以至于圍繞倫序問題而展開了一場非常激烈的論爭。在論爭中跡刪曾指鐵航指使他人倒置塔銘文字,埋伏陷阱,“掩鷲以不知,賺之下筆,執(zhí)作憑據(jù)”[注]釋成鷲:《咸陟堂集》。。筆者曾有文《清初僧諍記補(二則)》[注]載張榮芳、戴治國主編《陳垣與嶺南——紀(jì)念陳垣先生誕辰130周年學(xué)術(shù)研討會論文集》,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11年版,第183-197頁。論其事。就個人操守而言,他有轉(zhuǎn)移慶云寺藏如來真身舍利的行為并不讓人感到奇怪。至于他轉(zhuǎn)移如來真身舍利是個人獨為,還是與人交結(jié)而為,則又需加分析。就事理而論,筆者更愿意相信,那顆真身舍利從慶云寺被轉(zhuǎn)移到華林寺,是鐵航與重瘞舍利的兩位(或其中一位)主事者合謀的結(jié)果,因為慶云寺在康熙二十二年(1681)重瘞真身舍利時鐵航已出主華林寺,本人未必在慶云寺,就是在慶云寺中也未必有做手腳的機會;如果沒有重瘞工程的兩位(或其中的一位)主事者暗中配合,鐵航必難售其私。覺興似沒有什么文字留下;圓捷是慶云寺的六代方丈,有《涂鴉集》傳世。筆者注意到,在《涂鴉集》的《書問卷上》,有寫給“鐵兄和尚”的書信三封;在《涂鴉集》的《文部·啟》,有《賀華林鐵航兄八十開一榮遠(yuǎn)啟》與《復(fù)鐵航兄和尚賀住持鼎湖啟》;在《涂鴉集》的《文部·雜著》,有兩篇文章在末尾有“華林和尚評曰”的字樣。一部不是很厚的《涂鴉集》,便有這么多與鐵航相關(guān)的文字,可見二人關(guān)系之“鐵”,因此圓捷與鐵航交結(jié)的嫌疑最大。需說明的是,轉(zhuǎn)移舍利一事無論是鐵航個人獨為還是鐵航與人合為,都不是光明正大地進行的,否則石門和尚就不至于為舍利少了一顆而感到疑惑了,而《鼎湖山志》卷一《殿閣堂寮第三》也不至于糊涂地說鐵浮圖“內(nèi)藏如來舍利四顆”了。
另外21顆(現(xiàn)存20顆)銘文注明“其來處棲賢居多”的舍利,其出處亦與廬山相關(guān)。棲賢即棲賢寺,地在廬山漢陽峰和五老峰下, 是廬山山南的“五大叢林”(海會寺、棲賢寺、萬杉寺、秀峰寺、歸宗寺)之一,在清初是曹洞宗華首臺派的道場。該派的開派者是上文提到的宗寶,核心人物則是其法嗣天然和尚麗中函昰。棲賢寺的舍利,是天然的第二法嗣石鑒今覞于康熙六年(1667)四月辟地擴寺時在寺院附近的三峽橋(也稱觀音橋)以西意外掘得的,其事在天然《瞎堂詩集》卷三《棲賢舍利塔》詩序中有載:
康熙六年丁未夏六月,在家門人古薪唐郁文從燕邸南還,過匡山棲賢,持西堂石鑒覞子書,報本夏四月初旬于石橋之西麓下得舍利無數(shù),極大如豆,極小如菽,皆五色熒徹。玻璃瓶載以瓦函,函上小石刻“皇宋咸平庚子歲建此舍利塔”十二字。因無佛世尊字,疑為諸祖、善知識阇維所獲。向傳佛舍利有五色光燦,鐵椎,上下俱陷,馀即不及。乃大慧禪師親見真凈文公與佛無異,此為不可辨識。余謂辨在石刻單寫舍利塔字,若諸祖及善知識,則應(yīng)為某禪師舍利。此為佛無疑也。蓋耶舍尊者自西晉[注]應(yīng)為東晉。負(fù)鐵金輪至,明天啟間歸宗半偈因修塔誤出舍利, 此在宋咸平之后。然耶舍來匡山,曾駐錫數(shù)載,安知無隨身供養(yǎng),別請坐塔者?又鐵輪阿育王,建八萬四千塔,役使鬼神,一日一夜,分置國土。按神州所造,入八萬四千數(shù),惟十九處。而道俗興福分建,亦何能測量。且佛法東流,神僧?dāng)y來,其不及書載,殆無紀(jì)極。神異出興,應(yīng)有時節(jié)。殘碑?dāng)囗?,?jīng)兵火荒蕪,終難埋沒。今棲賢適當(dāng)其運,宜盡誠莊嚴(yán)新塔,仍奉藏其中。[注]釋函昰:《瞎堂詩集》,廣州:中山大學(xué)出版社2006年,第16-17頁。
盛放舍利的瓦函瓶并沒有說這批于北宋真宗咸平三年(1000)入土的舍利是如來法身舍利,但是天然以其文字沒有說它們是哪位禪師的舍利便反推它們是“佛舍利”,這種說法顯然是武斷的。筆者本著實事求是的態(tài)度,更愿意相信它們是高僧舍利,因為它們的數(shù)量甚至比史籍所載由僧人從天竺被帶到中土的如來真身舍利還多,而且也沒有文獻證明它們是佛舍利。[注]《肇慶文化遺產(chǎn)》一書的編者亦認(rèn)為它們不是佛法身舍利,而是普通僧人的舍利。該書說:“棲壑的傳戒弟子,廣州清泰庵住持禪朗大師從廬山棲賢寺所得一般和尚的舍利子數(shù)百顆葬于塔殿浮屠下。肇慶市鼎湖山慶云寺藏?!币娭泄舱貞c市委宣傳部、肇慶市文化廣電新聞出版局所編的《肇慶文化遺產(chǎn)》,廣州:南方日報出版社2009年,第284頁。石鑒在這批舍利出土的當(dāng)年,便把其中的1000顆獻給了時在丹霞山別傳寺開法的師父天然,天然當(dāng)時決定在海螺巖卜地造塔供奉之,事見清陳世英、陶煊等《丹霞山志》卷五《宗旨》。[注]承別傳寺現(xiàn)任方丈東廬頓林法師相告,這些舍利今天尚封存在丹霞山海螺巖。天然的第四法嗣、別傳寺的開山祖師澹歸今釋在《徧行堂集》卷十一《舍利藏中石記》與卷十二《丹霞山舍利塔碑記》中曾記其事?!渡崂刂惺洝吩疲?/p>
康熙丁未秋七月,舍利一千粒至自廬山棲賢,蓋辟地得之,為宋咸平庚子塔中之藏。我天然昰和尚命下地于海螺峰頂,古岡善男子方云亭兄弟捐資建窣堵波,盛之玉合,載于玻璃盂,襲以赤石函。歲在壬子,日維壬申,月與時皆甲辰,天地協(xié)吉,緇白相慶,丹霞道場永明慧日,韶陽福地遍覆慈云,三災(zāi)絕沴,八法生光,先前內(nèi)外護隨喜見聞,皆與釋迦如來同分多寶之座。[注]釋今釋《徧行堂集》(一),第293頁。
圖4 銀盒中的各色舍利
《丹霞山舍利塔碑記》則說“丁未夏,舍利出于廬山之棲賢,時長老石鑒覞公以千粒獻,古岡善男子方停云請為建塔,遂卜吉于海螺巖上,江山環(huán)擁,秀絕一區(qū)。仿制育王,編以赤石”[注]釋今釋:《徧行堂集》(一),第325頁。。因為棲賢寺出土的舍利數(shù)量很大,所以當(dāng)時石鑒除了把其中的1000顆獻給師父天然之外,還把一部分分贈了其他寺院。在《丹霞山志》卷五《宗旨》所收法語《棲賢請舍利還山上堂》中,天然曾提到:“今夏棲賢古塔從地涌出(舍利),我老僧實念嶺內(nèi),遙致瓣香,恭請三分之一,首鎮(zhèn)丹霞,次及海幢,端為王臣、宰官、長者、居士大作福田?!盵注]陳世英、陶煊等:《丹霞山志》,廣州:廣東教育出版社2015年,第45頁。這說明棲賢所出舍利,除丹霞山別傳寺,受贈寺院還包括廣州海幢寺。事實上,海幢寺在康熙間確曾為瘞藏這批舍利而建造了一個阿育王式白石塔,有清人汪后來所作《海幢寺白石舍利塔歌》為證,塔已在“文革”中被砸。而跡刪《咸陟堂文集》卷四《舍利塔記》則進一步記載:
先是,天翁開法丹霞之歲,匡廬棲賢三峽橋畔,舍利無數(shù)從地涌出,初不知其為瑞也。尋發(fā)土,得斷碣一片,鐫云“咸平庚子歲建此舍利塔”,眾方信為希有,重修制底匣而藏之。后棲賢僧于其故處淘汰土石,得遺散舍利無數(shù),分布諸剎。[注]釋成鷲:《咸陟堂集》(二),第51頁。
這段文字更進一步說明棲賢寺所出舍利,曾被分贈給不少寺院。棲賢寺舍利“分布諸剎”之事,在上文提引石門撰《鼎湖山慶云寺鐵浮圖碑記》亦能獲得證實:“先是,丁酉塔下所瘞者無乃四顆,迄癸亥(康熙二十二年,1683),則附禪朗比丘得于棲賢者數(shù)百顆同瘞。”[注]釋成鷲:《鼎湖山志》,第136頁?!侗洝访鞔_說慶云寺也藏有數(shù)百顆棲賢寺出土的舍利,是比丘禪朗從棲賢寺請回來的。慶云寺顯然也沒有把它們看成為“佛舍利”,否則就不會在入瘞時把它們與那四顆如來真身舍利分開安放了??紤]到華林寺作為“西來初地”與位列羊城“五大叢林”的重要地位,棲賢寺在把舍利分贈諸剎時把它列為受贈對象,并不是不可能的。不僅如此,筆者還進一步猜測有相當(dāng)大的可能性是天然授意石鑒贈給華林寺的,因為天然與石洞的關(guān)系甚好。石洞曾在《華林寺開山碑記》中提到,當(dāng)年他“掩關(guān)石洞時,曾晤天然和尚,云:‘自少室潛蹤,遺下一片閑田地,孕奇毓秀于千載之外,所額望師久矣。’”[注]釋元覺:《華林寺開山碑記》,《宣統(tǒng)南??h志》卷十三《金石略》二??梢妰扇穗m一洞一濟,但彼此惺惺相惜。
當(dāng)然,華林寺的21顆注明“其來處棲賢居多”的舍利,還有另外一種可能,這就是是在鐵航打慶云寺藏如來真身舍利的主意時,一并從慶云寺轉(zhuǎn)移來的;換言之,它們是“禪朗比丘得于棲賢者數(shù)百顆”中的一部分??紤]到21顆這個奇怪的數(shù)量與“來處棲賢居多”這種含糊的表述,上述可能性也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