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大仙

工作第三年，我的工資是兩千二，在杭州這個城市，只夠維持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窮困生活。

何強大學畢業(yè)之后通過他父親的關系進了醫(yī)院麻醉科。那天他請我吃飯，說：“我想開家診所，可是沒有啟動資金?。　蔽覠o奈地表示：“我的情況你也知道，我也幫不了你?！焙螐姷难劬ν蝗灰涣粒骸鞍⒐?，你記得我們讀大學的時候幫一個同學搞募捐的事嗎？”

我當然記得，那時候，我、何強，還有鴨舌是醫(yī)科?？茖W校的風云人物，有個學弟得了白血病，我們?nèi)顺鲱^組織一幫同學出去搞募捐，捐來六萬塊錢，那學弟家里為了感謝我們，非要給我們?nèi)嗣咳税税賶K的報酬。當然這只是我們?nèi)齻€人的秘密，外人誰也不知。

何強興致勃勃：“我是醫(yī)院的醫(yī)生，知道很多病人的信息，要是我們肯出頭幫他們搞募捐，他們自然求之不得，也決不會介意我們從中拿點好處的?！彼@樣一說，我也心動了，我們蠢蠢欲動地開始策劃。何強立刻打電話讓鴨舌過來，這種場合自然少不了他。

何強找來的第一個患者，是一個得心臟病的年輕人，我們私底下跟他接觸了幾次。聽說有人肯幫他搞募捐，他很興奮，一再地感謝我們。但是當我們提出我們需要從中抽取兩成的傭金時，他又猶豫不決。最后還是何強的醫(yī)生身份讓他消除了疑慮。

何強說：“現(xiàn)在募捐沒有那么容易了，得找準捐款人。以前我們醫(yī)院有個得心臟病的老頭，家里非常有錢，現(xiàn)在已經(jīng)手術完畢出院了。找他或許能有用?！?/p>

我和鴨舌決定上門碰碰運氣。當我們拿出那個年輕人的照片和病例書后，他眼睛里有了淚光，同病相憐，讓他對這條年輕的生命充滿了同情，他當場答應捐款五萬。

首戰(zhàn)告捷，雖然累得像狗一樣，但我獲得了幾乎相當于兩個月工資的傭金，這讓我喜出望外。只是那之后很長一段時間，我們沒接到一筆好生意，常常是忙活了很久，卻只得到幾百塊的酬勞。由此，我們也積累了一些經(jīng)驗，募捐對象得有選擇性，不是任何病人都能引起人們同情的。

三個月后，何強說有個女教師，因為自身免疫系統(tǒng)的問題，長期住院治療。這個女老師在多年前曾經(jīng)為一個學生捐獻過自己的骨髓，被評為英雄教師。按理說，像她這樣的人，學校應該主動組織募捐。何強調(diào)查了才知道原來這位女教師因為請假住院，耽誤了教學，校長曾經(jīng)勸辭。女老師不同意，所以校長對她很不滿，就沒有為她組織募捐。

我和鴨舌帶著媒體記者找到校長，他見這陣勢，知道無法拒絕，答應我們立刻組織師生募捐。

這次事情因為媒體的介入，被宣揚得轟轟烈烈，兩天下來，就募捐到了八萬。這時，有個叫王普林的男人找上我，說有個本地企業(yè)老總被女教師感動，決定捐款十萬元，唯一的條件是，需要媒體全程跟蹤報道，并讓老總在報紙頭版亮相。這一點問題都沒有，鴨舌早就跟那些媒體記者打成一片，只要給他們適當?shù)暮锰帲麄儤酚趲臀覀冞@個忙。

這一次，我們?nèi)怂闶前l(fā)了一筆小財。何強得意地說，照這樣下去，不出兩年，他就有開診所的啟動資金了。

兩天后，王普林打電話給我，問我有沒有興趣做一筆生意。我警惕起來：“什么生意？”他慢悠悠地說：“我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活雷鋒，我也知道你們幫女教師募捐是為了獲得報酬?！蔽掖篌@失色，他竟然調(diào)查了我們的底細。

王普林約我見面談，我叫上了鴨舌，我們倒想看看他要做什么。王普林說：“現(xiàn)在又有個外地富翁想捐款，但是找不到合適的捐款對象?！蔽艺f：“需要捐款的人到處都有，何愁找不到?！蓖跗樟忠馕渡铋L地看著我：“你以為捐款的人都不求回報嗎？那些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的事情，傻子才會做?！蓖跗樟值墓ぷ骶褪菍ｉT為富翁找募捐對象，條件是那個募捐對象必須特別，能夠引起社會轟動，換句話說也就是能夠讓富翁出名。而王普林會從中獲取不菲的報酬。

“完成這次任務，你們每人可以獲得三萬的報酬?！蓖跗樟终f。我和鴨舌聽得瞠目結舌，這錢比我們辛辛苦苦出去募捐來得容易多了。

我們答應考慮考慮，因為不知道這水有多深，我們不敢貿(mào)然答應下來。我和鴨舌回去之后，跟何強商量，他一拍大腿：“這是個天大的好機會，我們?yōu)槭裁匆艞?？”可是可以讓富翁出名的募捐對象并不是那么好找，這種事幾乎是可遇不可求的。

兩個月后，何強告訴我們，醫(yī)院新來了一個女病人，是某工商大學的校花。富翁捐款給美女校花，這絲毫不獵奇，根本引起不了什么轟動。沒有合適的病人，我們陷入苦惱之中。

這時，王普林又來找我們。他說這次要捐款的富翁是個年輕女人，她丈夫炒股票暴富，卻無福享受，得病去世了，她繼承了他大筆的遺產(chǎn)。王普林說：“聽說你們找了個?；?，背景雖然普通了一點，但你們可以自己創(chuàng)造條件啊。”

回去之后，我仔細回味了王普林的話，腦海中有個想法漸漸成形。我聽說那女人的老公原來是個風流人物，到處沾花惹草。我何不利用這一點去造勢？假如這個?；ㄊ撬煞蛟?jīng)的小三，而女富翁不計前嫌地幫助她，這樣一來，事情就有了獵奇點，那些八卦報紙肯定會趨之若鶩地來添油加醋。

我把這個想法告訴了王普林，他答應去請示。而我這邊，需要做動美女校花的思想工作，這個任務，我交給了鴨舌。

女富翁很快給了消息，她覺得我的方案很不錯，很有創(chuàng)意，還保證說只要達到預期的效果，她一定不會虧待我們。

但是?；ㄟ@邊，我們很是費了一番工夫，直到女富翁答應追加捐款數(shù)目，她才松了口。

這次募捐讓我們嘗到很大的甜頭，之后我們又跟王普林合作了幾次，生活漸漸寬裕了起來。

幫人募捐的活干得多了，就會有人主動找上門。一天，有個年輕男人來找我，他的老母親得了癌癥，還有救，無奈他家里一貧如洗，根本拿不出錢來醫(yī)治。

他的情況，根本沒有富翁肯捐助他，所以我婉言拒絕了?？墒撬谷弧皳渫ā币宦暪蛟谖颐媲?，說：“要是我母親沒錢治病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币娝@么孝順，我不禁有些感動。只是感動歸感動，他的事確實不好辦。最后，我拿出一千塊錢放在年輕人的手里，表示我真的無能為力。

可他竟然不依不饒，非要問我究竟要怎么才可以。我含糊其辭地告訴他：“你得讓捐助你的人獲得回報，這個世界上已經(jīng)沒有活雷鋒了。”他不停地追問，說愿意不惜一切代價救母。猶豫再三，我將美女?；ǖ氖虑楦嬖V了他。

他聽了我的話，跳起來說：“那我去賣器官，賣身救母。”我說：“出賣身體器官是違法的，沒人會要?！币苍S，他來找我真的是已經(jīng)無路可走，只是我當時沒想到那么多，拒絕他讓他徹底絕望。

第二天就出事了，我從何強那兒得到消息，那個年輕人的母親因為沒錢治病怕拖累自己的兒子，竟然亂吃藥試圖自殺。

我趕到醫(yī)院的時候，年輕人直挺挺地站在病房前凝視著他的母親，臉色白得嚇人。于是，我決定幫他。我打電話給鴨舌，讓他立刻通知記者。很快，年輕人試圖殺死得癌癥的母親的消息在醫(yī)院傳開，并吸引了蜂擁而至的媒體記者。

在此之前，我已經(jīng)警告過年輕人，也幫他分析過利害，他說只要能救她的母親，讓他怎么樣都行。于是面對眾多譴責，年輕人始終一聲不吭。于是很快他就被定性成了禽獸不如的人。

事情比預想中還要轟動，我聯(lián)系王普林，他立刻找來了愿意捐款的人。年輕人的母親是得救了，只是輿論對于他的譴責令我不安。這次的報酬，我全部給了年輕人，一分都沒要。

這件事，徹底喚醒了我的良知，我決定洗手不干，雖然我們耍了一些手段，也算幫助了那些人，只是，這些事情依然讓我不安，我始終過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

那天，鴨舌給我打電話，說那個年輕人住進了精神病醫(yī)院。我去看他，他完全認不出我，對著我又哭又笑，嘴里反復說著一句話：“我殺了我媽媽，我殺了我媽媽?！?/p>

他瘋了，他用自己的名聲換回了母親的命，卻也把自己逼上了絕路，所有人都誤會了他，世人鄙夷的眼光，輿論的譴責，這些壓力都不是常人能承受得了的。而我們這幾個知道真相的人，卻又不能還他清白?？粗偗偘d癲的樣子，我再一次被良心譴責。

后來，我也去找過那個美女?；ú樽约旱男袨榈狼浮Ｋ嘈χf，那筆錢雖然幫助她渡過了病痛的難關，但同時也扼殺了她的尊嚴，曾經(jīng)做過“小三”的經(jīng)歷將她推到了風口浪尖，讓她在人前抬不起頭，到現(xiàn)在，沒有一個男孩愿意真心愛她。也許，她的代價將是終身都無法找到屬于自己的愛情。

曾經(jīng)，我總是以幫助別人為借口，來滿足自己膨脹的欲望，如今，面對這一件件的慘劇，我知道我這一生都將良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