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要龍
摘 要:新型城鎮(zhèn)化進程中,土地退出是農民農村退出的關鍵。對云南省9個縣(區(qū))調研資料的分析表明:農戶的政策認同會顯著增強其退地意愿;非農化能力對農戶退地意愿具有門檻效應,非農化能力處于中間水平時與退地意愿顯著正相關,但較低或較高時對退地意愿無顯著影響;承包地與宅基地的功能分異使農戶“兩地”退出意愿存在差異,宅基地退出意愿弱于承包地退出意愿;農戶更愿意選擇低風險和收益穩(wěn)定持續(xù)的退地方式,承包地退出偏好“貨幣化補償”方式,而宅基地退出偏好“實物置換”方式。應強化政策宣傳,提高農戶的政策認同度;要警惕非農化邊界效應陷阱,厘清農村土地制度改革與新型城鎮(zhèn)化的關系;要構建和完善一種分期、穩(wěn)定、持續(xù)的退地補償機制,并基于承包地與宅基地的功能分異因“地”施政。
關鍵詞:承包地;宅基地;政策認同;非農化能力;土地功能分異;農村土地退出;退地方式;“三權分置”改革;新型城鎮(zhèn)化
中圖分類號:F321.1;F291.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8131(2018)04-0035-10
一、引言
中國城鎮(zhèn)化發(fā)展中的人口轉移具有從鄉(xiāng)村社會向城市社會轉軌的不徹底性,通常稱之為“半城鎮(zhèn)化”現(xiàn)象,即“城鄉(xiāng)兩棲”式人口遷居狀態(tài),這一特定城鎮(zhèn)化形態(tài)成為困擾國家現(xiàn)代化轉型的重大難題之一。目前,農村人口“城鄉(xiāng)兩棲”的遷居模式弊端日益顯現(xiàn),不斷擠占稀缺的農地資源,致使農地撂荒、宅基地閑置等問題普遍存在。據(jù)統(tǒng)計,我國土地閑置規(guī)模高達185萬~285萬公頃(中國金融四十人論壇課題組,2013)[1];農村閑置宅基地、空置住宅占地、村內空閑地占農村居住用地總面積的9%,距城市越遠空置率越高(韓啟德,2015)[2]。學界對此甚為憂慮,并認為農村人口“城鄉(xiāng)兩棲”遷居已成為新型城鎮(zhèn)化、農業(yè)現(xiàn)代化發(fā)展的主要矛盾之一(李春香,2015)[3],城鎮(zhèn)化的主導權將掌握在農民手中(郭熙保,2014)[4],研究農民的農村退出問題甚為重要(鐘水映 等,2015)[5]。政府也將農戶的承包地和宅基地退出納入國家治理和制度建設的重要內容,并希冀通過促進農戶的自愿退地推動半城鎮(zhèn)化向完全城鎮(zhèn)化轉型。2015年國務院在《關于加快轉變農業(yè)發(fā)展方式的意見》中提出“在農村改革試驗區(qū)穩(wěn)妥開展農戶承包地有償退出試點”,2017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管理法(修正案)》(征求意見稿)明確提出“國家鼓勵進城居住的農村村民依法自愿有償退出宅基地”,為農戶“兩地”退出為簡化行文表述,本文將農戶自愿有償退出承包地和宅基地簡稱為農戶“兩地”退出,后文不再贅述。 提供了政策支持與法理依照。
關于農戶承包地和宅基地退出的概念尚不統(tǒng)一,諸多國內學者把通常意義上的轉讓、流轉視為土地退出,顯然,這并不能反映農村土地退出的真實內涵。當前,農村承包地和宅基地“三權分置”的改革路徑與行動取向已經明確,基于此制度背景,農戶承包地和宅基地退出可從兩個層面理解:一是承包地承包權和宅基地資格權的退出,即承包地和宅基地的永久性退出;二是承包地經營權和宅基地使用權的流轉,即承包地經營權和宅基地使用權的長期轉讓。如果在城鎮(zhèn)化的理論框架下研究農戶“兩地”退出問題,那么,“兩地”退出應當是指農戶徹底放棄農村土地承包權、宅基地資格權等土地權利的一種自主選擇行為(劉同山 等,2016)[6],其核心是農戶自愿恢復所有權人(集體經濟組織)對宅基地和承包地的完全支配狀態(tài)(刁其懷,2017)[7],這也是本文所討論的農戶“兩地”退出。顯然,從新型城鎮(zhèn)化戰(zhàn)略看,探討承包權退出意愿要比經營權退出更具現(xiàn)實意義(王麗雙 等,2015)[8],因為經營權流轉無法克服權利人分散所帶來的交易成本,并最終妨害農業(yè)經營的穩(wěn)定性、規(guī)模性(王常偉 等,2016)[9],亦無法解決農民“一只腳踏入城市,另一只腳留在農村”城鄉(xiāng)身份兼有的“半城鎮(zhèn)化困局”(楊重光,2000)[10]。
已有的文獻研究表明,很多因素都會影響農戶的退地意愿,主要包括:農戶的人口學特征(性別、年齡、受教育程度)、外出務工時間、家庭規(guī)模(李春香,2015)[3],家庭歸屬感、宅基地區(qū)位條件(關江華 等,2013)[11],農戶分化(王麗雙 等,2015)[8],農地依賴程度(普蓂喆 等,2016)[12]、土地稟賦(龍志和 等,2007)[13],是否擁有城鎮(zhèn)住房(王常偉 等,2016)[9],農業(yè)機械化(劉同山,2016)[14]、農戶對土地退出風險的認知及規(guī)避能力(王兆林 等,2013)[15],農戶職業(yè)分化、產權預期(錢龍 等,2015)[16],市民化能力、法律認知(錢龍 等,2016)[17],離農率、非農收入是否穩(wěn)定、醫(yī)療保險水平(張學敏,2013)[18]。上述很多影響因素不僅在理論上得到了解釋,而且得到了實證檢驗的支持。
一般來講,農戶對“兩地”退出政策的認同會對其退地行為產生積極影響,但對此尚缺乏實證檢驗。關于城鎮(zhèn)化發(fā)展的理論有一個共識性的結論,即非農化要引領城鎮(zhèn)化,城鎮(zhèn)化的實現(xiàn)并不在于人口聚居形態(tài)的空間變化,而取決于人口從業(yè)屬性的非農身份轉變(羅淳 等,2015)[19]。從理論上講,農戶的非農化能力越強則從業(yè)屬性的轉變越容易,其退地意愿也應越強。然而,受當前農地制度的約束,農戶的現(xiàn)實選擇是否與理論預期一致尚待檢驗。從經驗角度講,承包地與宅基地所承載的功能明顯不同,對農戶的重要程度亦具有顯著差異。承包地與宅基地的功能存在巨大分異,那么,這種功能分異是否引致了退出意愿的差異?但已有關于農戶承包地和宅基地退出意愿的研究都是分別討論,只關注其中一個,缺乏對農戶“兩地”退出意愿的比較分析。基于上述考慮,本文主要采用對云南省9個縣(區(qū))的調研資料,實證檢驗農戶的政策認同、非農化能力以及土地功能分異對農戶“兩地”退出意愿的影響,并進一步考察農戶退地方式的偏好和認同序列,以期為有效促進新型城鎮(zhèn)化中農民的農村退出提供政策啟示。
二、理論基礎與研究假說
1.農戶政策認同與其“兩地”退出意愿
“認同”屬于社會心理學的概念和范疇,是行動者獲取意義的源泉,行動者選擇某種行為前首先要在意識層面達成某種共識和認同(盧暉臨 等,2014)[20],接著不斷表達出各自的政治態(tài)度和行動路徑[21]。事實上,一項政策的貫徹執(zhí)行,依賴于政策受眾的心理認同與自覺行動支持(王國紅,2007)[22],因為任何組織的決策總是在力圖避免成員的消極對抗,只有他們的決心、他們的積極性和他們的認可才能決定一項決策能否及時得以貫徹[23]。因此,國家在出臺的相關文件中也特別強調了“充分尊重農戶選擇,堅持有償、自愿的原則”。據(jù)此,本文提出假設1:政策認同能夠對農戶退地行為產生激勵效應,農戶的政策認同度越高,“兩地”退出意愿越強。
2.農戶非農化能力與其“兩地”退出意愿
改革開放以來,在農村改革和城鎮(zhèn)化發(fā)展的沖擊下,農戶的非農化能力出現(xiàn)了的巨大分化,并導致農戶對土地價值的認知和依賴度顯著不同。具體到農地退出態(tài)度上,分化后的部分農戶有意愿、有能力徹底放棄農村土地,完成“農民變市民”的身份轉變(劉同山 等,2014)[24]。這種非農化能力主要是指農戶的非農收入是否足以承載本人及其家庭成員的生計(張學敏 等,2013)[25]。按照通常理解,農戶的非農化能力越高,對農地的依賴關系越弱,而對農地的依賴關系降低則會提高農戶退地意愿(王常偉 等,2016)[9]。然而,當農戶的非農化能力足以支持其融入城市后,“兩地”退出并不一定是一個自然而然的過程。于農戶而言,當在城鎮(zhèn)的非農收入足夠高時,“兩地”退出收益的邊際效用降低;同時,盡管承包地和宅基地當前的實際經濟價值并不大,但將其作為一種資產長期持有可能帶來更大的財富效用。據(jù)此,本文提出假設2:農戶的非農化能力對其“兩地”退出意愿具有門檻效應,在不同的區(qū)間表現(xiàn)出不同的影響。
3.土地功能分異與農戶退出意愿
基于一般的經驗事實,承包地和宅基地對農戶而言具有顯著不同的用途和功能。承包地的自然屬性就是為社會提供食物產出(鄧大才,2001)[26],其與人類勞動結合后成為生產活動的重要載體,并形成永續(xù)性的產出收益,因而它的生產與財產功能是顯性的;而宅基地只是生產的輔助場所,其生產功能是間接的、相對隱性的,更多的表現(xiàn)為資產功能和倫理功能(主要指承載家族觀念、家庭歸屬感和心理依賴感等)(王靜,2016)[27]。當城鎮(zhèn)成為農戶賺錢的地方后,農村家鄉(xiāng)可能仍是其生活場所;更為重要的是,宅基地是農戶獲取農村社會支持的重要載體,是他們的精神歸宿,農戶通常不會絕對地脫離與農村家鄉(xiāng)的聯(lián)系(賀雪峰,2014)[28]。據(jù)此,本文提出假設3:承包地與宅基地的功能分異使農戶“兩地”退出意愿存在差異,宅基地退出意愿弱于承包地退出意愿。
三、實證檢驗:云南省9縣(區(qū))的調研證據(jù)
1.研究樣本、變量與模型
2017年6—8月,課題組通過入戶調查、一對一訪談的形式,共計發(fā)放問卷670份,有效回收670份,剔除無效作答問卷后剩余434份。在抽樣前,課題組依照調研縣(區(qū))經濟發(fā)育程度,通過系統(tǒng)聚類分析法得到三個抽樣層,然后采用不等比例分層抽樣與簡單隨機抽樣相結合的方式產生調查樣本。樣本地區(qū)包括云南省晉寧區(qū)、安寧市、嵩明縣、呈貢區(qū)、東川區(qū)、石林縣、富民縣、祿勸縣、宜良縣9個縣(區(qū))。調研數(shù)據(jù)顯示:一方面,樣本農民戶均宅基地為1.3處,22.84%的農戶有2處以上宅基地,10.93%的農戶存在閑置宅基地如果按照云南省宅基地戶均面積不超過150平方米的標準,35.25%的樣本農戶宅基地面積嚴重超標,最高者面積為780平方米。 ,有6.45%的農戶存在承包地撂荒情況;另一方面,總體來看農戶的“兩地”退出意愿并不高,僅有23.15%和17.82%的樣本農戶表示在給予一定補償?shù)臈l件下愿意退出承包地和宅基地,宅基地自愿退出率比承包地自愿退出率低5.33個百分點。
本文的被解釋變量為農戶承包地和宅基地退出意愿,核心解釋變量為政策認同、非農化能力和土地功能,控制變量包括性別、年齡、受教育程度、城鎮(zhèn)住房、區(qū)位條件、家庭人口負擔和社會保障。各變量的具體含義和賦值方法見表1。
首先,分別構建承包地和宅基地退出意愿的二元Logistic模型,以考察各因素分別對承包地退出意愿和宅基地退出意愿的影響。然后,考慮到不同非農化能力下的農戶退地意愿可能存在顯著差異(即并非簡單的線性關系),進一步構建截面門檻模型,用于識別非農化能力的門檻效應。最后,由于承包地退出意愿與宅基地退出意愿并不是相互獨立的,即兩個Logistic模型的擾動項之間是強相關的,對兩個被解釋變量分別進行Logistic估計可能損失估計效率,因此,進一步構建雙變量Probit模型進行穩(wěn)健性檢驗,具體方法借鑒陳強(2014)、張晉華等(2017)的研究[29-30]。
2.農戶的政策認同與“兩地”退出意愿
表2匯報了二元Logistic回歸結果,為減小變量共線性的影響,采用逐次增加變量的方法。模型(1)和(2)為農戶承包地退出意愿方程,核心解釋變量政策認同的回歸系數(shù)分別為0.522、0.418,且在1%的水平上統(tǒng)計顯著,表明農戶對相關政策的認同度越高,其愿意退出承包地的概率越大。模型(3)和(4)是宅基地退出意愿方程,核心解釋變量政策認同的回歸系數(shù)分別為0.460、0.379,且在1%的水平上統(tǒng)計顯著,政策認同度的提高同樣會增大農戶愿意退出宅基地的概率。假設1得到驗證,政策認同能對農戶退地意愿產生激勵效應,農戶的政策認同度越高則其“兩地”退出意愿越強。
由于非農化能力、土地功能的影響將在后文討論,在此不做過多闡述。從控制變量來看,城鎮(zhèn)住房的系數(shù)顯著為正,表明農戶擁有城鎮(zhèn)住房增強了其“兩地”退出意愿;性別對農戶宅基地退出意愿有顯著負向影響,相較于男性,女性對宅基地退出的態(tài)度更加保守,退出意愿較低這不難理解,由于勞動力市場中的性別歧視導致女性在城鎮(zhèn)就業(yè)遭遇了職業(yè)隔離和女性的貧困化[31],其退出宅基地進入到城鎮(zhèn)將會面臨更大的就業(yè)風險。 ;區(qū)位條件對農戶宅基地退出意愿有顯著正向影響,表明農戶距離縣城越遠,愿意退出宅基地的概率越高一個可能的解釋是,云南的區(qū)域經濟發(fā)展差異較大,遠離縣城的地區(qū)多為偏遠貧困山區(qū),農戶具有改善住房條件的訴求,宅基地的退出正迎合了這一需求。 ;而其他因素的影響不顯著。
3.農戶非農化能力對“兩地”退出意愿的門檻效應
首先,需要檢驗截面方程的門檻個數(shù),表3匯報了門檻檢驗結果。在加入所有控制變量后,承包地退出意愿模型有3個門檻,宅基地退出意愿模型有1個門檻。
表4匯報了農戶非農化能力對“兩地”退出意愿的門檻效應估計結果。模型(5)和(6)是承包地退出意愿方程,其中,模型(5)僅包括非農化能力指標,有2個門檻;模型(6)加入了其他變量,有3個門檻。將模型(5)中的區(qū)間1、模型(6)中的區(qū)間1和2定義為低非農化能力區(qū)間,模型(5)中的區(qū)間3、模型(6)中的區(qū)間4定義為高非農化能力區(qū)間,綜合來看:在低非農化能力和高非農化力區(qū)間,農戶非農化能力的大小與承包地退出意愿無顯著相關性;而在中間區(qū)間,即模型(5)中的區(qū)間2、模型(6)中的區(qū)間3,農戶的非農化能力與其承包地退出意愿顯著正相關,即非農化能力越強農戶退出承包地的概率越大。對于非農化能力低的農戶而言,非農化能力的微小提升還不足以讓其真正融入城鎮(zhèn)生產和生活,承包地是其退守農村后的就業(yè)和生存保障(這也是一部分農戶“進城能打工,退守能種田”的心理表達[32]),因而非農化能力對其承包地退出意愿影響不大;對于非農化能力一般的農戶而言,承包地退出獲得的資金能夠幫助其提高生活質量并迅速實現(xiàn)市民化轉變,因而非農化能力的提高可增強其承包地退出意愿;而對于非農化能力強的農戶而言,承包地退出獲得的資金對其生產和生活的改善意義不大,承包地退出行為本身不會帶來有效的激勵效應,因而非農化能力對其承包地退出意愿影響不大。模型(7)和(8)是宅基地退出意愿方程,均存在1個門檻值。在低非農化能力區(qū)間(區(qū)間1),農戶非農化能力的提高顯著增強了其宅基地退出意愿;在高非農化能力區(qū)間上(區(qū)間2),當非農化能力超過門檻值時,非農化能力的提高對農戶宅基地退出意愿沒有顯著影響。據(jù)此,假設2得到驗證。
4.土地功能分異與農戶“兩地”退出意愿
樣本數(shù)據(jù)統(tǒng)計分析顯示,僅有23-15%的農戶表示若給予一定補償自愿退出承包地,近六成(59-03%)的農戶持有否定態(tài)度(即便是給予補償也不愿意退出承包地),有17-82%的農戶表示“沒想好”;有17-82%的農戶表示若給予合理補償自愿退出農村宅基地(低于承包地5-33個百分點),近七成(67-59%)的農戶十分明確地表示不愿意放棄宅基地(高出承包地8-56個百分點),有14-58%的農戶表示“沒想好”。對比發(fā)現(xiàn),農戶宅基地退出面臨更大的執(zhí)行難度,主要由于宅基地對農戶具有更為直接、更為現(xiàn)實的居住和保障功能,而承包地所具有的生產和就業(yè)功能更易在非農就業(yè)轉換中實現(xiàn)替代。
囿于承包地與宅基地的功能分異難以找到一個合適的指標進行區(qū)分與識別,這里借助既有變量的回歸結果進行綜合判斷。承包地承載著生產功能、就業(yè)保障功能,農戶擁有承包地的數(shù)量代表了土地的生產功能。表2中的模型(2)和(4)、表4中的模型(6)和(8)結果顯示,無論是二元Logistic回歸還是截面門檻估計,承包地數(shù)量與農戶承包地退出意愿顯著負相關,但與農戶宅基地退出意愿無顯著相關性。農戶擁有的承包地越多,農業(yè)生產的積極性越高,對土地規(guī)模經營的訴求越大[33],因此承包地數(shù)量的增加會抑制農戶承包地退出意愿;而宅基地的功能主要在于居住和社會交往,承包地所承載的生產功能對農戶宅基地退出意愿沒有顯著影響。同時,從非農化能力指標來看,高非農化能力對于農戶的宅基地退出意愿并沒有產生積極的效應從實際調研情況看,農戶在城鎮(zhèn)打工取得一定收入后,會投入30~50萬不等的資金翻新位于農村的老宅基地,且這種情況并非個案。。無論從土地的生產功能還是農戶的非農化能力來考察,均明確指向承包地與宅基地存在功能分異效應,農戶的承包地退出意愿與宅基地退出意愿存在差異,宅基地退出意愿弱于承包地退出意愿。據(jù)此,假說3得到驗證。
5.穩(wěn)健性檢驗
農戶“兩地”退出意愿是復雜系統(tǒng)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由于問卷設計的局限,本文無法控制所有因素的作用(如宅基地所承載的家庭歸屬感和心理依賴感功能等),同時,也無法避免樣本自選擇帶來的內生性問題。為此,本文通過尋求核心解釋變量的替代變量和改變估計方法進行穩(wěn)健性檢驗,其中,政策認同用產權認知替代調研數(shù)據(jù)表明,能夠正確認知承包地、宅基地產權的農戶擁有更高的政策認同度,兩者高度正相關。 ,非農化能力用離農率替代其計算公式為:離農率=近五年家庭非農收入的平均值/近五年家庭農業(yè)收入的平均值。事實上,離農率表達了農戶對農業(yè)的依賴程度,更能反映非農化能力的內涵。。表5的模型(9)和(10)采用截面門檻回歸,模型(11)和(12)采用雙變量Probit回歸。雙變量Probit模型Wald檢驗的P=0.000,卡方值chi2(1)= 62.535 5,拒絕原假設,即使用雙變量Probit模型估計更有效率。綜合來看,本文關注的三個變量(政策認同、非農化能力和土地功能)估計結果(系數(shù)正負性、大小變動、顯著性)與表2和表4的結果高度一致,表明上述分析結果穩(wěn)健可靠。
四、一個延伸考察:農戶退地方式的認同序列
改革開放以來,在快速城鎮(zhèn)化進程中地方政府做了巨大努力,也積累了很多寶貴經驗,但農民的農村退出實踐效果并不理想。究其緣由,主要在于缺乏對行為發(fā)生主體(農戶)基本訴求的足夠關懷。要順利推進農戶“兩地”退出,需要積極尋求農戶認同的退地方式,這里通過實際調研數(shù)據(jù)的統(tǒng)計推斷揭示農戶退地方式的偏好與認同序列。
1.農戶承包地退出方式選擇具有“低風險”“市場化”“穩(wěn)收益”偏好
表6是農戶對承包地退出方式認同序列的統(tǒng)計結果。第一認同序列是“流轉給企業(yè),并從企業(yè)利潤中獲得定期分紅”,第二認同序列為“交還政府、村集體,按物價分期給予補償”,第三認同序列為“政府給予一次性補償,實現(xiàn)征地”,其余依次為“置換工資收入與社會保障福利”和“與個人交易直接賣掉”。由此可以得到如下結論:(1)承包地主要承載了生產功能,其財產效應是顯性的,因此,農戶更愿意通過貨幣化補償方式實現(xiàn)承包地退出。(2)農戶承包地退出方式選擇具有“市場化”與“低風險”兼?zhèn)涞钠?。例如:交易的主體傾向于企業(yè),因為這樣可以獲得更高的退出收益;同時,農戶希望這種交易不是“一錘子買賣”,希望能夠獲得定期分紅,相較于其他退出方式風險更低。(3)綜合來看,無論交易的主體是企業(yè)還是政府,農戶均傾向于“分期補償”的思維模式,獲得“分期補償”實際上是農戶偏好穩(wěn)定收益的心理機制表達。
2.農戶宅基地退出方式選擇具有“低風險”“縣城住房置換”“政府+市場”偏好
表7統(tǒng)計結果顯示,農戶在宅基地退出方式的選擇上,第一認同序列為“以宅基地換縣城駐地住房”,第二認同序列為“交還政府、村集體獲取一次性現(xiàn)金補償”,第三認同序列為“交還政府、村集體分期按物價給予補償”,其余認同序列依次為“以宅基地換市區(qū)駐地住房”“以宅基地換鄉(xiāng)鎮(zhèn)駐地住房”和“與個人交易直接賣掉”??梢园l(fā)現(xiàn):(1)農村宅基地于農戶而言更多的功能是居住保障,超五成以上農戶愿意以“置換”方式退出宅基地;(2)農戶對宅基地置換的空間偏好以“縣城駐地”為主,這也為“就近城鎮(zhèn)化”戰(zhàn)略的實施提供了經驗證據(jù);(3)與承包地相比,宅基地的穩(wěn)定居住功能要大于財產和收益功能。
五、結論與思考
第一,政策認同能夠內化為農戶退地的自主行動,即農戶的政策認同度越高,“兩地”退出意愿越強。但是調研結果顯示,樣本農戶對“兩地”退出政策的認同度并不高,持高度認同態(tài)度的農戶占比僅為16.20%。因此,在推進農戶“兩地”退出的實踐中,強化政策宣傳具有重要意義,否則,將會損害農戶響應政策號召的執(zhí)行力和退地積極性。
第二,非農化能力對農戶“兩地”退出意愿具有門檻效應。按照一般經驗,農戶非農化能力越高,則其退地意愿越強。然而,本文的實證分析表明,較高的非農化能力無助于提高農戶“兩地”退出意愿。多年來,針對城鎮(zhèn)化進程中農民市民化問題,學界的學術倡導和政府的制度安排均強調農民融入城市(城市進入)的重要性,其中,培育農戶更強的非農化能力被廣泛認同。當然,這一點非常重要,但越來越多的微觀證據(jù)表明,中國的城鎮(zhèn)化正遭遇農村退出困境,因為城鎮(zhèn)化的選擇權將會掌握在農民手中,農民是否愿意進入城市大門將成為新的關注焦點[4]。在這一過程中,一個需要高度重視的問題是,具備高非農化能力的農戶實際上已經脫離農業(yè)生產,但其并不選擇退出農村土地權利,這可能會嚴重擠占其他集體成員的土地流轉空間和土地權益,并進一步損害農業(yè)規(guī)?;a效率。
第三,由于原始調研數(shù)據(jù)的限制,本文僅證實了承包地與宅基地功能分異效應的存在,而這種效應將導向何種退出機制無法識別。通過對承包地和宅基地退出方式認同序列的延伸考察可以推斷,承包地與宅基地的用途與功能分異決定了承包地和宅基地的退出機制分別有各自的特點和內容。具體到退地方式選擇上,農戶更愿意通過“貨幣化補償”方式實現(xiàn)承包地退出,而宅基地退出卻偏好“實物置換”方式。因此,在政策操作層面,應做到因“地”施政。對承包地而言,要積極引導農戶土地承包權的用益物權化,將其轉化為看得見、摸的著的貨幣化財產收益。當然,這一權益的實現(xiàn)依賴于土地經營權的放活與農業(yè)適度規(guī)模經營的實現(xiàn),因此,政策實施的重點不是承包權退出本身,而是尋求經營權放活的實踐方案。對宅基地而言,其財產功能是隱性的,“置換+保障”的退地方式更為有效,首先要滿足退地農戶進城后的居住與社會保障需求。同時,宅基地承載著農戶的家鄉(xiāng)情感與社會網絡關系,農戶退出意愿較低,政策實施難度更大,應堅持“分類、分步、有序”的執(zhí)行策略,避免采用躍進式方案。此外,農戶在退地方式的選擇具有一個鮮明特點尤為值得關注,即偏好補償或收益的持續(xù)穩(wěn)定性。目前,在農戶退地補償上存在一個共同性困境,即農戶對補償預期不滿意與地方政府財政壓力巨大的矛盾和沖突。如何尋求兩者的一個平衡點?本文的啟示是,要構建和完善一種分期、穩(wěn)定、持續(xù)的退地補償機制,以增強農戶退地的收益穩(wěn)定感和安全感,這將是更為有效的施政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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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In the process of new style urbanization, land quitting is the key to farmers quitting and rural village quitting. The analysis of survey materials of 9 counties of Yunnan Province indicates that policy recognition increases farmers′ willingness to withdraw form the land, that non-agricultural capacity has the threshold effect on farmers′ willingness to withdraw form the land, that the functional differentiation effect of contracted land and homestead makes farmers′ withdrawing form the land have difference, that the willingness to withdraw form homestead is weaker than that of the contracted land, that farmer households prefer to choose the withdrawing way with low risk and with stable gain, and that the withdrawing form the contracted land prefers monetary compensation method while the withdrawing form homestead prefers material exchange method. We should strengthen policy publicity to increase farmers′ policy recognition, must be vigilant to the trap of non-agricultural border effects and deepen the understanding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rural land system reform and urbanization, construct a type of land withdrawing way with step by step, stability and sustainability and take actions that suit the functions of the contracted land and homestead respectively.
Key words: contracted land; homestead; policy recognition; non-agricultural differentiation; rural land withdrawing; land functional differentiation; land withdrawing method; three-power separation reform; new style urbanization
CLC number:F321.1;F291.1 Document code: A Article ID: 1674-8131(2018)04-0035-10
(編輯:朱德東;段文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