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祥

鹽城工學院

一、引言

在20世紀60年代，哈維·薩克斯利用工作便利研究了舊金山自殺干預中心的電話記錄，從中發(fā)現了會話的一些基本而又帶有普遍性性的結構特征，如話語具有起始序列和結束序列，交際參與者交替發(fā)言的話論機制，前后語義緊密相關的鄰近語對，等等。他的語料源自于自殺干預中心，與取自日常生活的話語不同，因此他的發(fā)軔性研究明顯帶有機構性的特點。會話分析作為一種方法在學術界影響巨大，此后相關的研究在世界范圍內迅速蓬勃地開展起來，并且延伸至眾多的學科和領域。話語分析的語料既可以是口語，也可以是書面語；語料來源既可以是日常會話，也可以是機構性會話；研究對象既可以是句子結構，也可以是意義傳輸；研究目標既可以是理論構建，又可以是實例分析。當前話語分析的主要熱點有醫(yī)患交際（John Heritage&Douglas Maynard，2006；于國棟，2009a；于國棟，2009b）；法律話語（Maynard，1989；Coulthard，2000）；新聞話語（Clayman&Heritage，2002a，2002b；Greatbatch，1988）；教師課堂話語（McHoul，1978；馮江鴻，2012）；話語標記功能研究（陳建祥，2014）；股評話語結構（陳建祥，2015）；股評話語勸諫資源（陳建祥，2015）；證券分析師話語身份建構（陳建祥，2016）等。在我國關于教師課堂話語的分析研究尤為充分，在中國期刊網使用“課堂話語”為主題總共搜到論文近800篇。

除了課堂教學之外，監(jiān)考也是教師的重要職責?？荚囀墙虒W活動的一個必不可少的環(huán)節(jié)，不但可以檢測學生的知識建構狀況，而且可以評估教師課程教學的效果，監(jiān)考是否認真嚴格對于考試結果的真實性影響很大。目前針對監(jiān)考教師的研究主要涉及監(jiān)考教師的形象、思想品德、心理狀態(tài)、考試紀律維護以及考場安排等，然而對于非常重要的教師話語序列的研究仍然處于空白狀態(tài)。監(jiān)考教師的話語序列對于推進考試進程、維護考場秩序、保證考試順利進行具有重要作用。John Heritage 和 Douglas Maynard（2006）對醫(yī)患交際的研究的三個視角值得我們借鑒用于監(jiān)考教師話語分析：會話的整體結構、為開展活動和實施任務的話語序列以及這些話語序列的設計。在監(jiān)考教師話語中，基本沒有中間序列，因為在學生考試過程中，老師一般情況下是沒有必要發(fā)出話語的，否則會影響學生答卷；監(jiān)考教師的結束序列也是非常之少，結束話語內容一般是要求學生交卷和保持紀律。因此本文關注的焦點是監(jiān)考教師話語的起始序列，客觀描述監(jiān)考教師的話語狀態(tài)，避免主觀對監(jiān)考教師的主觀評價。

二、語料描述

我們相信任何一個細節(jié)都是話語序列的建筑材料。為了做到盡可能的客觀，保持監(jiān)考教師語言的原生態(tài)，本文作者在進考場前告訴另一個監(jiān)考教師自己喉嚨不適，講話不太方便，請他/她向學生傳達具體考試的相關要求，并且隱瞞了對其話語錄音的情況。錄音歷時近一年，考試既有文科的科目，也有理科和工科的科目；既有新生參與的考試，也有老生參與的考試；監(jiān)考教師既有男教師，也有女教師，既有年輕教師，也有資深教師。語料的多樣性一定程度上保證了研究的客觀性和包容性。共計錄了25個考場，其中有效語料24個，有一個考場監(jiān)考教師除了在考試結束要求學生交卷時注意紀律以外基本沒有發(fā)出任何話語，所以剔除在外。我們對語料進行了簡單的標注，使用T代表監(jiān)考教師，數字是語料編號，S代表考生，?代表無言語回應，這樣標注語料的可讀性較強，避免了語料呈現的晦澀艱深。

三、言語序列分析

機構性話語一般是指發(fā)生在不同工作場景下進行的會話。Drew&Heritage（1992：22）認為它與日常會話差異很大，主要是有3點不同：1.有明確的目標指向；2.允許發(fā)出的話語受到機構性任務的制約；3.話語存在特別的推理框架和程序。分析監(jiān)考教師語料時，我們主要關注話語的整體結構、話論轉換以及話論設計。

（一）整體結構

整體結構也被稱之為主題、宏觀結構或話語圖式。主題即一段話語表征的語義內容或信息內容。范·戴克（1977）認為話語的主題是由一個復雜命題表達的，而這個復雜命題又是由一個命題集合通過句子序列來呈現的。整體結構就是話語序列的主題，簡單地講，就是話語陳述的中心內容。例如，在乘火車這一整體結構中，買票、安檢、候車、檢票，登車一系列動作是必要的組成部分，它們組合起來就構成了乘火車的這個整體結構，當然也可以說乘火車這個整體結構簡練地概括了這一系列的動作。在收集到的語料中，有的話語內容比較多，而有的內容非常少。話輪最多的達到9個，最少的只有2個。

（1）T3：請問你們是化工10級的同學嗎？

Ss：是。

T3：是按學號坐的嗎？

Ss：是。

T3：請大家把與考試有關的材料，書啊，筆記啊，作業(yè)本啊，包啊，全送到前面來！

Ss（同學們走動送書本等東西的聲音）：?

T3：把手機關了啊，需要問時間的問我們。

Ss：?

T3：不要講話了啊，就要考試了。下面給大家發(fā)試卷。

Ss：?

T3（發(fā)試卷）：記住寫上姓名，學號之類的信息。

Ss：?

T3（發(fā)試卷）：哎，后面兩位同學不要講話了。

Ss：?

T3：試卷共有6頁，外加一張答題紙和一張草稿紙，看一下對不對。

Ss（翻試卷的聲音）：?

T3：沒什么問題吧？那同學們現在就開始考試吧！

Ss（寫字的聲音）：?

（2）T8：大家都是經過無數次考試了，紀律不用我多講。把手機關了，把復習資料送到前面來。

Ss（同學們走動送書本等東西的聲音）：?

T8：（發(fā)試卷的聲音）我們2點50發(fā)的試卷，也提前十分鐘收卷。

Ss：?

在（1）中，監(jiān)考教師的話語信息主要涉及班級確認、考試紀律、考試時間、發(fā)放試卷、試卷檢查和宣布開始考試。（2）中的話語內容主要關于考試紀律和考試時間。這兩段語料盡管話語的長度相差很大，但是它們有兩個重合點，都強調了考試紀律，都宣布了發(fā)放試卷。他們話語組織的中心內容都是要求學生遵守考試紀律，確?？荚嚨捻樌M行，但是具體呈現整體結構的命題集合不同，有些命題之下還出現次級命題。在語料（1）中，考試紀律又被切分為座位安排、上交與考試有關材料、關閉手機、保持安靜等，并且被分散到不同的話輪之中；而語料（2）在同一話輪中提出了上交與考試有關材料和關閉手機的要求。就整體結構而言，John Heritage認為機構話語序列具有嚴格的順序性，即話語序列的先后關系不能改變，然而在教師話語序列中存在一定的可逆性，可逆性主要體現在執(zhí)行考場紀律的細節(jié)安排上，順序可以前后交換。這些現實的語料顯示不同教師對考試過程的理解存在一定的差異，這可能由于他們對教學活動的認識，社會經驗和教育背景存在差異以及對監(jiān)考工作的重視性程度存在差異。我們無法斷言話語內容多的教師比內容少的教師監(jiān)考更負責任，但是起碼可以說他們的考前工作布置得更細致。整體結構限定了教師話語的內容和范圍，使話語內容之間具有相關性和一致性，但是內容安排上具有一定的靈活性。

（二）話輪轉換機制

任何會話都會采取某種話輪轉換機制，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說話輪獨立于交流的信息內容，許多不同類型的會話采用了相同的話輪轉換機制，話語分析關注話論的設計，功能，位置以及與前后話輪之間的關系。機構性會話的社會認知和社會關系主要體現為職業(yè)敏感性和交際的不對稱性（Drew&Heritage,1992:45-47）。在監(jiān)考話語序列中，主要由老師把持話輪，轉換話題。

（3）T15：同學們，這次考試內容很多是我們在平時復習過的，大家一定非常熟悉，一定要注意紀律，把與考試有關的東西送到前面來。

Ss：?

T15：:我提醒一下，考試作弊是要開除的，還要上報到教育部網站，大家再檢查一下，看看有沒有沒有交的東西了，手機要關閉的。

Ss：?

T15：下面發(fā)卷了。

Ss：（教師發(fā)試卷的聲音）?

（4）T2：你們也不是第一次考試了，紀律的話不要我講的。

Ss：?

T2：（數人數）你們班級總共多少人啊，是不是29？??？哪位是班長？告訴我！

S（班長）：28，一個已經休學了。

T2：噢，謝謝。下面開始發(fā)卷了。

Ss：?

在（3）中，考試紀律和發(fā)放試卷是話語強調的主旨，形式上表現為教師發(fā)出話語，學生保持沉默，而語料（4）中，教師和班長有一個互動提問。我們收集到的其他17個語料錄音中基本呈現與（3）相同的模式，我們把這種模式表示為A-?-A-?-A-?。一般會話話輪轉換采用的是A-B-A-B-A-B模式，會話參與者輪流講話，而這種模式則不同，交際的不對稱性在話輪分配上體現得非常明顯，教師基本一直持有話輪。在監(jiān)考教師話語中，話輪是由學校的機構性和隱藏在話語之后的社會秩序決定而預先分配的，教師在把持話輪上有著絕對的權威，因為教師在此不再是一個普通的個體，而是學校這樣一個社會機構的代表。不同的交際角色具有不同的話語權利和義務，就考試而言，作為機構代表的教師發(fā)布各種指令，而學生無須做出言語回應，只需行動上對指令做出呼應。我們的語料還顯示A-?-A之間存在明顯的時間間隔，這表明教師的話輪之間考慮了學生執(zhí)行指令的時間，因此可以說每次言語沉默都代表不同的含義，或者說同學們在執(zhí)行不同的指令。在A-?-A-?-A-?這種話輪轉換機制下，學生一般是不能主動爭取話語權，除非在考試準備工作中出現異常情況或者教師出言詢問的情況下方可發(fā)言，這在一定程度上保證了嚴肅的考場紀律。

（三）話輪設計

交際角色的不同在話論轉換、話語修正、話題選擇、意義磋商、會話的進行與結束有著不對稱的選擇權和決定權。在新聞采訪中，一條時隱時現的交際規(guī)約貫穿整個采訪過程，被采訪者無權向采訪者提問問題，而采訪者有時會利用這種交際特權進行采訪之前必要的背景陳述。在機構語境下，教師的主導地位方便他們采用一定的話語策略設計話輪，達到自己的話語被順利理解和貫徹的目的。

A.話語修正

在會話過程中，當講話人意識到自己發(fā)出的話語出現問題時，例如口誤和表述不清，為了使對方能夠清晰理解自己的話語往往會對話語內容進行調整，確保交際的順利進行。監(jiān)考教師有時會采用這種策略來講清對考生的要求。下面的語料片段清晰地顯示了教師在實施交際意圖方面的努力。

（5）T11：請大家關閉帶進考場的一切交通工具，嗯，是通訊工具?？荚囘^程中有發(fā)出聲響的，按作弊處理。

Ss：（笑聲）

在（5）中，監(jiān)考老師在陳述要求時出現了口誤，把通訊工具說成了交通工具，在考試這種特定語境下，考生在理解其實不存在什么障礙，他們的笑聲表明他們能夠理解老師的要求，但監(jiān)考教師還是立刻進行了話語修正，以更明確地傳達自己的要求，以免出現個別學生可以曲解的情形。

B.言語警示

在傳輸意義過程中，發(fā)話人為了使對方按照自己的意圖行事，有時候會進行言語警示，提醒對方不合作的嚴重后果。

（6）T8：請大家注意考場紀律，大家考試作弊在我們學校最低是開除留校察看。

Ss：?

在（6）中，監(jiān)考教師點明作弊處理的嚴重結果，警醒認真學生考試，從而達到維持考場紀律的目的。

C.強調身份

教師是一種機構性身份，與學生相比具有更大的話語權力。

（7）T21：怎么不按學號順利就座？我一開始就講過了。

Ss：坐哪邊不是一樣嗎，老師？

T21：你是老師還是我是老師？按學號坐！

Ss：好的。

當有學生沒有執(zhí)行考場指令時，監(jiān)考老師有時會突出自己的身份，維護自己的權威，確?？荚嚨捻樌M行。

D.稱呼語使用

稱呼語的使用是一種常見的話語策略。友善的稱呼語具有拉近關系，緩和矛盾的作用。

T9：孩子啊，你仔細一點啊，你看條形碼貼錯位置了?。?/p>

Ss：怎么辦，老師？

T9：我也不清楚，需要去請示一下，你等等啊。

這個老師使用了“孩子”來稱呼學生，有利于融洽師生關系，營造和諧的考試氛圍。

四、結語

話語權利和義務不但與交際者的面子、身份有關，而且受會話背后宏觀的機構性制約，這在具有機構性身份的監(jiān)考教師身上體現得十分明顯。與其他話語序列相比，監(jiān)考教師的話語序列的構建存在一定的特殊性。特殊性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第一，話語由教師發(fā)出，基本沒有言語回饋，序列上呈A-?-A-?-A-?模式；第二，監(jiān)考教師話語基本沒有中間序列，只有起始序列和結束序列；第三，監(jiān)考教師話語內容基本上是針對所有參考學生，很少面向某一個具體的受話對象。一般而言，監(jiān)考教師話語內容相對固定，主要圍繞班級確認、考試紀律、考試時間、發(fā)放試卷、試卷檢查和宣布開始考試等等。就話語輪換機制而言，主要由老師把持話輪，轉換話題。在設計話輪時，監(jiān)考教師通常會采取一定的策略來幫助自己順利履行監(jiān)考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