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鵬
(重慶師范大學 文學院,重慶 401331)
《山有扶蘇》是《詩經(jīng)·鄭風》中的篇章,講述了盛夏之時,草木繁盛,女子歸寧抱怨夫婿的場景。詩曰: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
山有喬松,隰有游龍,不見子充,乃見狡童。[1]240
略看文本,《山有扶蘇》顯然是一位女子的牢騷之辭。但梳理其接受史,我們發(fā)現(xiàn)其主題眾說紛紜。大致有刺君王說、淫女戲謔之辭、巧妻恨嫁拙夫的抱怨和對愛人的俏罵等。
在“通經(jīng)致用”的觀念影響下,儒生們認為凡大道理都應(yīng)出自經(jīng)書?!疤觳蛔儯啦蛔儭?,經(jīng)是道的記載,故《詩》往往被儒生們當作諫書來使用。
1.刺昭公忽
《左傳》記載,“齊侯欲以文姜妻鄭大子忽”[2]113,忽以“人各有耦,齊大,非吾耦也”[2]113辭之。后公子忽助齊敗北戎,又請妻之,固辭。莊公卒后,忽立為昭公。新君上位,朝局不為所控,昭公為祭仲罷黜。因?qū)掖尉苋⑽慕?,而失齊援,遂逃奔衛(wèi)。歸國復(fù)位后,死與高渠彌之手?!渡接蟹鎏K》中的刺忽之說即是漢儒依據(jù)鄭國的這段歷史所提出的?!睹娦颉吩唬骸按毯?,所美非美然?!盵3]299《鄭箋》曰:“言忽所美之人,實非美人?!盵3]299《正義》曰:“毛以二章皆言用臣不得其宜,鄭以上章言用之失所,下章言養(yǎng)之失所。箋、傳意雖小異,皆是所美非美人之事?!盵3]299孔穎達雖注意到《毛詩》與《鄭箋》之解釋有小異,毛以用臣不得其宜,而鄭以用臣有所失,養(yǎng)臣有所失。其單一的把忽“所美非美”的主體、重點指向“臣”,這是孔穎達解釋《毛詩》 《鄭箋》“小異”的不明確之處。試比較《毛詩》 《鄭箋》,我們發(fā)現(xiàn)毛、鄭解釋的細微差別在于《毛詩》的解釋強調(diào)“秩序”“性質(zhì)”,要求合乎其宜,其哲學范圍更為廣闊。此“所美非美”應(yīng)是強調(diào)定物序、明物性?!吧接蟹鎏K,隰有荷華”“山有喬松,隰有游龍”所指皆是物象,物各歸其所“宜”。《正義》曰:“毛以為山上有扶蘇之木,隰中有荷華之草,木生于山,草生于隰,高下各得其宜?!盵3]300山上生木、生松,隰生荷華、游龍,萬物生長一切皆從自然規(guī)律、法則,此為物序與物性。此刺忽者,應(yīng)指昭公善易其性,行事違物序,不明物性?!安灰娮佣迹艘娍袂摇?,“不見子充,乃見狡童”,實際是昭公行為上違背物序與物性的具體表現(xiàn)。而《鄭箋》把忽關(guān)注的范圍縮小,其重點在“臣”,反映用人之理?!墩x》曰:“鄭以高山喻上位,下隰喻下位。言山上有扶蘇之小木,隰中有荷華之茂草。小木處高山,茂草生下隰,喻忽置不正之人于上位,置美德之人于下位,言忽用臣顛倒失其所也。忽所以然者,由不識善惡之故。有人自言愛好美色,不往見子都之美好閑習者,乃往見狂丑之人。喻忽之好善,不任用賢者,反任用小人?!盵3]300-301故曰:“忽所美之人,實非美人”?!睹姟?《鄭箋》的這一差別在后世被諸家所承襲。
首先,承襲定物序、明物性者,如王夫之《詩廣傳》。王夫之認為:“不見則子都矣,見則狂且矣,無能必子都之非狂且,而狂且之不可子都也。悲夫!人之不能自定其性,見異則遷,而遷則異也,有如是夫?是以善審乎情者當之,寧狂且不見而疑乎子都,勿子都見而狎以狂且?!盵4]740王夫之之言實際是強調(diào)定序與定性的重要性。子都與狂且莫辨,其根本是不明物序與物性。物序不定,物性不明,而“見異則遷,見遷則異(變)”,故“不能自定其性”,隨風搖曳。
其次,承襲用人者,如陳啟源認為:“喻昭公用人,賢不肖易位,高下失宜,山隰之不如也”(《毛詩稽古編》);姚際恒認為:“《大序》意以若不類忽辭婚事,因云‘所美非美’,則‘用人’亦可通之,故后人多作‘用人’解”(《詩經(jīng)通論》);牛運震認為:“狂且狡童,目昭公所用之人也?!缎颉芬运婪敲?,妙得詩意”(《詩志》)。
2.刺文公踕
在乾嘉疑古思潮影響下,清儒對刺忽說表示懷疑。崔述曰:“考之《春秋》經(jīng)傳,昭公以前為莊公,射王,囚母,納宋、魯之賂而與其弒君,皆王法所不容;然而鄭人不之刺。昭公之后為厲公,逐太子而奪其位,依祭仲以立而謀殺祭仲,賴傅瑕以入而卒殺傅瑕,貪忍譎詐,背盟食言,是以謚之為‘厲’;然而鄭人亦不之刺。獨昭公較為醇謹,雖無駕駛之才,亦無暴戾之事,謂宜鄭人愛之惜之;然而連篇累牘莫非刺昭公者。豈鄭之人皆扶人之性,好人之所惡,而惡人之所好者乎?然則三詩之為淫奔與否雖未可知,然絕非刺忽則斷然無可疑者?!保ā蹲x風偶識》) 方玉潤曰:“《小序》謂‘刺忽’,無據(jù)。《大序》謂‘所美非美然’,庶幾近之,然不必定指忽也?!盵5]214因而,魏源提出刺文公,諸錦提出刺(文公)朝楚。
《左傳》記載,齊桓公首止會諸侯以擁周太子姬鄭,周王派周公姬宰首止私會文公,許文公以王室卿士,誘其背齊親楚,助次子姬帶承襲王位。文公不聽“三良”叔詹、堵叔、師叔的勸告,私自逃盟,同時派申候暗通楚國。寧毋會盟,因逃盟事,文公懼桓公加害于己,便令太子華前往寧毋。太子華為嫡夫人陳媯所生,文公初對陳媯寵愛有加,后陳年老色衰,文公再娶二夫人,陳遂失寵。太子華擔心被廢,借會盟之機謊稱說:“鄭國之政,皆出于叔詹、堵叔、師叔。鄭伯首止逃盟,背齊向楚,皆‘三大夫’之意。若以君侯之靈,派兵伐鄭,滅掉‘三大夫’,奪回政權(quán),我愿讓鄭國長期服從齊國,比于附庸!”齊恒公聽從管仲意見,把此事泄露給了鄭文公,太子華遂被誅殺。刺文公說即是魏源、諸錦依據(jù)鄭國的這段歷史所提出。《詩古微》曰:“刺文公也。所美非美然。文公不從三良以親齊,而寵申候以暱楚也?!盵6]394文公不從“三良”之意,不親齊,故有太子華寧毋會盟之禍。諸錦《毛詩說》曰:“刺朝楚也”,“齊桓卒而中國無伯,文公于是始朝于楚。然不知尊王,而從荊楚,是下喬木而入幽谷也。非特《春秋》所深貶,亦當時人心有公惡焉”。文公朝楚的行為遭到中原諸侯國厭惡,諸錦進一步解釋到:“荊楚無王,不知禮義,故謂之狂也。山,喻中國,扶蘇小木,喻伯主,見小木雖不足依,而猶木也。若荷之在水,其華雖艷,豈足恃乎?楚為澤國,故以隰喻。狡童,謂楚成王也。楚人性狡,而成王又以稚年在位也。喬松固無蔭,然游龍雖大,尤不可依也。以喻見狡童之非”(《毛詩說》)。
宋儒站在教化的角度提出此乃淫女戲謔之辭。朱熹《詩集傳》曰:“興也。扶蘇、扶胥。小木也。荷華、芙蕖也。淫女戲其所私者曰?!盵7]67他認為這首詩以扶蘇、荷華、喬松、游龍起興,是女子欲望未能滿足的淫亂之辭。理學大家朱熹的淫女之說,從者甚夥。如輔廣《詩童子問》認為:“《山有扶蘇》已得而其欲未饜之”,“饜”為滿足之意,即指淫女之欲,未得滿足。許謙《詩經(jīng)名物傳抄》解釋說:“此詩恐是淫女見絕于男子而復(fù)私于人,乃思絕者之美好”,即女子傾慕男子之美貌,遭拒后再三糾纏,故稱其為淫女。朱熹此解被諸家廣泛采納,如劉瑾《詩傳通釋》、朱公遷《詩經(jīng)疏義會通》、梁寅《詩演義》、湖廣《詩傳大全》等均采朱熹《詩集傳》淫女戲謔之辭作解,可見各家對淫女戲謔之辭的贊同。
從文學的角度解釋《山有扶蘇》,是近現(xiàn)代學者普遍認可的方法。
首先,王質(zhì)《詩總聞》曰:“當是媒妁始以美相欺,相見乃不如所言,怨怒之詞也”。出嫁女子本以為嫁了個如意郎,相見后卻不如其意,女子對媒人的欺騙行為充滿了憤怒與抱怨。陳子展先生《詩經(jīng)直解》曰:“疑是巧妻恨嫁之拙夫之歌謠。”[8]259他進一步指出“不見子都,乃見狂且,猶云燕婉之求,得此戚施也。”[8]259可用袁枚之詩為此歌謠腳注,詩曰:“劣漢偏騎駿馬走,巧妻常伴拙夫眠。世間多少不平事,不會做天莫做天”。周振甫先生《詩經(jīng)選譯》也提出:“當是一首民謠,寫一個女子,悔嫁了一個品行不端的丈夫?!盵9]86
其次,近現(xiàn)代的學者多認為《山有扶蘇》是對愛人的俏罵。傅斯年先生認為此乃“相愛者之戲語?!盵10]88高亨先生在《詩經(jīng)今注》提出:“此乃女子戲弄她的戀人的短歌,笑罵之中蘊含著愛?!盵11]117差不多同時的余冠英先生在《詩經(jīng)選》里也說:“這詩寫一個女子對愛人的俏罵?!盵12]86現(xiàn)代學者陳戍國先生在《詩經(jīng)圖文本》中說:“其主旨只有一個,就是一對男女談情說愛,不免有調(diào)侃情趣?!盵13]65費振剛先生在《詩經(jīng)類傳》中說:“一個女子想找個健美的男子為侶,卻只碰上一些壞小子,因而感到十分失望。也有很多人把這首詩理解成女子所說的反話,這么一來,就變成她對愛人的打情罵俏之詞了?!盵14]123郭芹納先生在《詩經(jīng):精選本》中說:“這首詩可以理解為是一個女子對其戀人的戲謔之詞?!盵15]118他進一步解釋說:“他們情真意切地相愛。有一次在山邊約會,姑娘早早地如約而至,卻遲遲不見小伙子的身影。愛而至極的姑娘遂以‘山有扶蘇,隰有荷華’起興,嘲笑晚到愛人像個‘狂且’‘狡童’?!盵15]118可見,他們都是從文學的角度解釋《山有扶蘇》主題的。
文學與經(jīng)學兩方面解讀《山有扶蘇》給我們提供了不同的視角。文學的解讀一方面為我們呈現(xiàn)了巧妻恨嫁拙夫的后悔貌,是周民媒妁相欺的真實寫照,是千千萬萬婚姻悲劇的縮影;另一方面則為我們呈現(xiàn)了戀人們談情說愛的場景。經(jīng)學的解讀奉行“經(jīng)世致用”的信仰,以具體歷史事件為背景,評斷君王、警醒后世。宋儒從教化的角度給出解釋,批判淫女戲謔之辭。近現(xiàn)代學者從文學的角度詮釋《山有扶蘇》,其中王質(zhì)、陳子展、周振甫三位先生的解讀值得我們關(guān)注。其原因在于,他們在解讀文本的同時為我們揭示了周人生活。通過對周人真實生活的了解,有助于我們更準確地把握詩旨。
各家對“扶蘇”之解讀大同小異,均解為樹名。如《毛詩正義》解為“小木”?!墩x》曰:“扶蘇,扶胥小木也”[3]300,朱熹、呂祖謙、吳闿生等從之。胥、疏、蘇疊韻字,古通用。《詩》“疏附”,《孔叢子》作“胥附”。當知,“扶胥”即扶疏?!胺觥庇肿鳌皷帯?,《說文》曰:“枎,枎疏四布也”。《釋木》曰:“輔,小木”,小木即為木之名。錢大昕曰:“扶、輔聲義皆相近,長言為扶蘇,急言為輔?!笨资柩孕∧?,而《釋木》中不見,是其不知扶蘇即輔故;又如,扶蘇通作蒲蘇,何休《春秋公羊傳注疏》曰:“暴桑,蒲蘇桑也”。故“扶蘇”又作“桑”解,吳夌云從之,《吳氏遺著》曰:“扶桑”,劉毓慶、賈培俊、張儒亦從之?!对娂野偌覄e集考》曰:“竊疑‘蘇’乃‘桑’之音轉(zhuǎn),蘇、桑古同為心母字。在今晉方言中,‘?!x如‘縮’,‘蘇’讀如‘搜’,二音極相近。‘扶蘇’當為‘扶?!艮D(zhuǎn)?!!衷诩坠俏闹?,即作木多杈椏之狀,正與‘扶’之訓枝葉四布同”[16]366;又如,作松柏、槐古解?!稜栄拧吩唬骸叭缢砂卦幻?。”郭注:“枝葉婆娑。”《爾雅》又曰:“如槐曰茂?!惫ⅲ骸把苑鍪杳⒁??!瘪R夌云曰:“下章曰橋松。橋,高也;松,莑也,言其木高而枝葉莑松也。然則松柏與槐古皆謂之扶蘇矣?!保ā秴鞘线z著》) 《說文》曰:“扶疏四布也?!鄙w以茂盛義同松柏、槐樹之茂合;又如,作唐棣解?!墩x》曰:“扶胥,山木,宜生于高山?!盵3]301潘富俊在《草木緣情》中說:“山坡地和山谷低濕地生態(tài)環(huán)境不同、土壤的生育條件有異,自然會生長不同的植物。山脊、山坡的植物耐旱耐瘠,而山谷低地的植物需水量大?!对娊?jīng)》記載了當時北方植物的生態(tài)分布,如《邶風·簡兮》篇有‘山有榛,隰有苓’,《鄭風·山有扶蘇》篇‘山有扶蘇,隰有荷華’及‘山有喬松,隰有游龍’等,可歸納出山坡地耐旱的植物有榛、唐棣(扶蘇)、松……”[17]63-64概而言之,“扶蘇”共有四種解釋:其一,如《正義》之意,指“小木”;其二,扶蘇同蒲蘇,指桑樹;其三,松柏、槐樹之茂狀比附扶蘇之茂狀,蓋指松柏、槐樹;其四,扶蘇生于貧瘠的山脊,指唐棣。
“荷華”即芙蕖,也就是今天所指的荷花,無異議?!坝锡垺?,即馬蓼?!多嵐{》曰:“游龍,猶放縱也?!盵3]301“放縱”即繁盛貌。《爾雅》曰:“紅蘢古,其大者蘬?!薄睹珎鳌吩弧褒?,紅草也。”[3]301紅草似蓼,髙大而多毛,故謂之馬蓼?!睹姴菽绝B獸蟲魚疏》曰:“游龍,一名馬蓼。葉麄大而赤白色,生水澤中,髙丈馀”,無異議?!皢趟伞保墩x》曰:“毛作‘橋’,其驕反;王云‘高也’;鄭作‘槁’,若老反,枯槁也”[3]301。鄭枯槁之意有誤,應(yīng)從毛作高解。“山有扶蘇,隰有荷華”“山有喬松,隰有游龍”二句皆觸物起興,“扶蘇”之茂,“荷華”之盛,“游龍”之放縱,草木繁盛之貌,唯夏季有之。詩人不可能在同一季節(jié)既看到草木之繁盛,又看到松柏之枯槁,故“喬”不當作枯槁解,而應(yīng)作高大解。
概而言之,“扶蘇”之茂、“荷華”之盛、“喬松”之高、“游龍”之放縱,皆為夏季之物象,故此詩當作于夏季。
陳子展先生指出,《山有扶蘇》“疑為巧妻恨嫁拙夫之歌謠”[8]259;周振甫先生也說,“當是一首民謠,寫一個女子,悔嫁了一個品行不端的丈夫”[9]86。巧妻恨嫁之抱怨是在夫家還是娘家呢?古代女性社會地位低下,如若在夫家抱怨或會遭來更多禍患。情理上講,女性只有回到娘家才敢抱怨,才有抱怨的資格。古代女性不得隨意外出,回家省親是為數(shù)不多的出門機會。省親途中必要翻山越嶺,涉河淌水。詩中既有高山,又有下隰;既有扶蘇、喬松等樹木,又有荷華、游龍等花卉,樹木生于高山,花卉生于下隰。無論是從高山到下隰的空間變化,還是從植物的豐富性來看,皆可說明詩人處于行進之中。
女子夏季歸寧之例,《春秋谷梁傳》中有載,如“夏,夫人姜氏如齊?!薄陡瘃分幸灿信酉募尽皻w寧”的記載,詩曰: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萋萋。黃鳥于飛,集于灌木,其鳴喈喈。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莫莫。是刈是濩,為絺為绤,服之無斁。
言告師氏,言告言歸。薄污我私,薄浣我衣。害浣害否,歸寧父母。[1]6
“歸寧”具有時間性與限制性。葛覃蔓延山谷之中,《韓非子·五蠹》曰:“冬日麑裘,夏日葛布”,夏日正是采葛制衣之時。又“萋萋”“莫莫”言葛覃茂盛狀,故詩中女子歸寧的時間應(yīng)在夏季?!陡瘃分杏涊d女主人有采葛制衣、浣洗衣物、勤儉節(jié)用等諸多事宜,故出嫁的女子需要在夫家無事時才可歸寧。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據(jù)《七月》載,將出嫁的女子各月之事羅列如下:
表1 《七月》所載出嫁的女子各月之事
如表1所列,一年中1月操練打獵、鑿冰;2月修鋤犁、搬冰入窖;3月下地耕種、取冰、祭祖;4月修理桑樹、采桑;5月遠志結(jié)籽;9月割蘆葦、織麻、染布、織衣、收遠志果實、打棗、摘葫蘆、采苦菜、砍柴;10月筑打谷場、收拾秋麻;11月收稻、釀酒、莊稼入倉、筑宮室、割茅、打繩、修理屋頂、打掃谷場;12月獵貉、獵狐,為公子裘。3月至5月為春季,6月至8月為夏季,9月至11月為秋季,12月至次年2月為冬季。唯有6、7、8月賦閑,故正好與女子夏季歸寧相印證。
“歸寧”具有條件性。出嫁的女子已是夫家之人,需經(jīng)夫家允許才能回娘家,不能隨意“歸寧”。詩曰:“言告師氏,言告言歸。”首先要告訴師氏,在征得夫家同意之后才可歸寧,否則將會招來夫家的討伐。如隱公二年,向姜未經(jīng)莒子的同意,擅自歸寧,“夏,莒人入向,以姜氏還”。
《葛覃》中記載的采葛制衣、浣洗衣服、勤儉節(jié)用等諸多雜務(wù)都由女子一人承擔,可見女子在夫家的繁勞。而這些繁雜的家務(wù)丈夫并不與其分擔,思念遠方的家人還要受到諸多限制,所以《山有扶蘇》中遠嫁女子“不見子都,乃見狂且”“不見子充,乃見狡童”的抱怨就很好理解了。因夫妻生活不協(xié)而歸寧抱怨之例,可見于《左傳》,隱公二年“莒子娶于向,向姜不安莒而歸”。向姜因不滿莒國的生活而回到了向國,可謂開歸寧抱怨之先例。
前文已述,歸寧多在夏季,歸途中見“扶蘇”“荷華”“喬松”“游龍”之貌滿心歡喜,暫時擺脫“狂且”“狡童”之糾纏,因而觸物起興。故《山有扶蘇》篇可理解為盛夏時節(jié)詩人歸寧途中登高山見扶蘇、喬松,過下隰見荷華、游龍起興而作的抱怨之辭。
近現(xiàn)代學者從文學的角度解釋《山有扶蘇》獲得了普遍認同,但他們只是簡單地從文字層面看到巧妻恨嫁拙夫的抱怨,卻忽視了詩歌抱怨中的深層內(nèi)涵?!渡接蟹鎏K》中的季節(jié)判定幫助我們了解此詩乃是歸寧途中巧妻恨嫁拙夫的抱怨之辭,而歸寧這一風俗,對我們了解先民的生活習俗有不可小覷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