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萬章
在兩山之間,環(huán)繞著平湖,一葉輕舟停泊于湖心,一人放下釣竿,坐于船篷,靜靜地等著上鉤的魚。而在左側(cè)山陰和山陽,均為茅屋密林,與起伏的山巒綿延相連。這是“海上畫派”的名家任預(1853-1901)等人筆下的《溪山垂釣圖》(大英博物館藏)形象。
這是一幅水墨山水長卷,墨氣彌漫,古韻盎然。在該卷畫匣上有山中學人題識:“心蘭、立凡、廉夫山水合作,山中學人題”,鈴白文方印“山中學人”?!靶奶m”為金心蘭(1841-1909),原名諫,字心蘭,江蘇蘇州人,擅畫山水,兼擅梅花,著有《金瞎牛詩集》;“立凡”為任預,一名豫,字立凡,浙江蕭VJ人,為任熊(1823-1857)之子,與任熊、任頤、任薰并稱“海上四任”,擅畫山水、人物、花鳥;“廉夫”為陸恢(1851-1920),原名友恢、友奎,字廉夫,原籍江蘇吳江,流寓蘇州,擅畫山水、花鳥,師從陶治孫、劉德六,而能自成一格,同時兼擅書法,有金石氣。三人均為“海上畫派”畫家。
作品畫心并無作者款識,只在卷首右下側(cè)有金心蘭的朱文圓印“心蘭”,卷尾左下側(cè)有任預的白文方印“預印”。畫心有任厘瓚題識曰:“溪山曲處釣魚舟,筆意蕭疏澹欲秋。夢覺偶然添潑墨,不分蝴蝶與莊周。戊寅夏日,冷香主人山示山水小幀,乃偕蕭山任立凡同作者,以后幅未竟,屬鐮夫補足之,三賢筆墨如水乳融洽,閱者莫辨蹊徑。并令題句。”任厘瓚鈴朱白文相間印“萊峰父”。
任厘瓚為江蘇吳江人,詩文書畫俱佳,陸恢曾從其研習書法。據(jù)其題識可知,畫卷的前半部分為任預所作,而陸恢補作了后幅。至于金心蘭所作為哪部分,則在題識中未有交代,或者只是補筆。因此可以看出,畫卷的主體部分當為任預、陸恢相繼完成。就畫面本身可看出,三人合作了無痕跡,氣韻連貫,正如任厘瓚所言“三賢筆墨如水乳融洽,閱者莫辨蹊徑”,充分顯示其爐火純青的藝術(shù)技巧。題識中“戊寅”為清光緒四年(1878),時年任預二十六歲,金心蘭三十八歲,陸恢二十八歲,三人均處于少壯時期。在三人現(xiàn)存的作品中,任預最早的山水畫為光緒九年(1883)的《前程期遠圖》(南京博物院藏),陸恢最早的山水畫為光緒十四年(1888)的《漁夫圖》(天津博物館藏),而金心蘭山水畫則較少,存世的作品大多為梅花。
因此,就創(chuàng)作時序而言,《溪山垂釣圖》是任預和陸恢最早的山水畫。就其畫風而論,均在古人筆墨中討生活,尚未形成自己的繪畫個性。近人楊逸在其《海上墨林》中稱任預“工山水,別辟蹊徑,疏懶落拓,至窘迫時,與以金,乃立應,頗得重價”,其“別辟蹊徑”的山水畫風在此畫中尚無跡可尋。該書還稱金心蘭“工山水,私淑王蓬心”,“王蓬心”即“小四王”之一的王宸(1720-1797),在此卷就可見到王氏干筆而潤澤的墨韻。龔方緯在其《清民兩代金石書畫史》中稱陸恢“山水不拘一格,自宋元以至婁東諸家,無不規(guī)仿,蒼秀渾厚,為婁水的傳”,“婁水的傳”指能得王時敏、王原祁、王鑒等太倉籍(婁水、婁東)畫家之法乳。無論就畫面本身,還是文獻記載,任預、陸恢、金心蘭三人的山水畫都能在博采諸家的基礎上,受到“四王”一脈的正統(tǒng)派影響,《溪山垂釣圖》正是其早期浸淫其中的縮影。
值得一提的是,雖然此畫并非三人成熟時期的代表作,但因其所涉畫家都是名震滬讀的翹楚,故在流傳過程中,得到“海上畫派”名家吳昌碩、王震等人題跋激賞,為畫卷的藝術(shù)價值之外,增添其文獻與收藏價值。在畫卷引首,吳昌碩題識曰:“天趣橫生,甲申冬十一月,呵凍作篆,吳俊”,鈴白文方印“吳昌石”和“俊卿之印”。吳昌碩(1844-1927年)為“海上畫派”名家,“甲申”為光緒十年(1884),乃畫卷完成之后的第六年。作為彼時海上藝苑的佼佼者,又是任預、陸恢、金心蘭的同輩,吳昌碩所題“天趣橫生”固然有受收藏者唆使的可能性,以增加其文化附加值,但更多的則是為同儕榆揚。在吳昌碩的藝術(shù)生涯中,山水畫一直是其短板,故見到《溪山垂釣圖》這樣極具摹古功力的山水畫時,按捺不住心儀與崇敬之意,揮筆留題也是在情理之中。
畫卷包首有王震題箋:“壬申仲秋,白龍山人題簽?!扁彴孜姆接 巴跽稹焙椭煳姆接 巴じ浮?。王震(1867-1938)亦為“海上畫派”畫家,系吳昌碩弟子,字一亭,號白龍山人。在畫卷的拖尾處,亦有王震的題跋:“揭卷雙眸豁,溪山回碧沱。數(shù)椽無俗想,一掉發(fā)漁歌。畫卷壺觴后,人隨歲月過。擊翁不可起,容我獨摩挲。壬申仲秋,白龍山人題?!扁彴孜姆接 鞍埳饺恕薄ⅰ巴跽稹焙椭煳姆接 巴じ浮?。兩題均書于“壬申”,即民國二十一年(1932),此時吳昌碩早已歸道山,所以有“擊翁不可起,容我獨摩挲”之句。
作為晚輩的王震,面對相繼離去的畫壇耆宿留下的墨寶,揭卷雙眸豁,獨自摩挲,其人琴之感,躍然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