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軒陳 李萍
【摘要】《冷水》(2001)是澳大利亞女作家馬蒂·麥康諾基(Mardi McConnochie)重書勃朗特(Bronte)家族的一部佳作。本文立足后殖民視閾,解讀《冷水》中沃爾夫家族成員在澳大利亞殖民地重塑身份之路。運用文本細讀和互文性解讀方法,結(jié)合相關史實及心理分析,文章分析殖民地男權(quán)社會中殖民者與被殖民者的身份之困,揭示出身份的虛幻本質(zhì)。
【關鍵詞】后殖民;《冷水》;沃爾夫家族;身份
【作者簡介】周軒,陳李萍,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英語教育學院。
一、前言
《冷水》探討了19世紀澳大利亞殖民地當權(quán)者和邊緣群體尋求身份、構(gòu)建身份的心路歷程,被列入英聯(lián)邦作家獎“最佳書目”。作為澳大利亞女性作家,馬蒂–麥康諾基(Mardi McConnochie)將自己對殖民地、男權(quán)社會的剖析與批判傾注在小說《冷水》中,將勃朗特(Bronte)家族的生活移植到澳大利亞附近一個名叫“冷水”的殖民地監(jiān)獄中。
殖民主義始終在澳大利亞文學中扮演著重要角色,這和澳大利亞自身的殖民歷史密切相關。從澳大利亞建國兩百周年到上世紀末的二十年間,澳大利亞文學注重與英聯(lián)邦文學研究的聯(lián)系, 同時積極引進后殖民理論,使其成為重要的理論工具。1989年召開的英聯(lián)邦文學與語言大會不但確定了“從聯(lián)邦到后殖民”的中心論題,而且對澳大利亞文學研究起到至關重要的推動作用。近二十年來,隨著全球化和多元文化的不斷深入,澳大利亞文學及文學研究取得了長足發(fā)展。
國內(nèi)的澳大利亞文學研究經(jīng)歷了從無到有的發(fā)展過程。進入21世紀以來,澳大利亞文學研究進入拓展深化階段,涉及以前鮮有論著的土著文學、移民文學、女性文學、文學批評傳統(tǒng)和文化等領域?;趪鴥?nèi)外澳大利亞文學研究,本文從后殖民視角分析《冷水》中沃爾夫(Wolf)家族的身份之困及重塑身份之路,試圖揭示在殖民背景下的男權(quán)社會中,當權(quán)者和邊緣群體如幻影般的身份,借以為現(xiàn)世人群構(gòu)建自我身份,實現(xiàn)精神去殖民化提供啟示。
二、震蕩的伊始,困境的由來
作為重書勃朗特家族的小說,《冷水》中處處流露著勃朗特姐妹以及《簡愛》的身影。在具有特殊“魔力”的“冷水”島上,沃爾夫家族逐漸走向分崩離析,究其原因離不開特殊的歷史背景及個人經(jīng)歷。
1.歷史原因?!独渌分械墓适掳l(fā)生在《簡–愛》轟動文壇的1847年,正處于澳大利亞的刑釋之年。澳大利亞各殖民地政府放緩高壓政治,但這場過渡伴隨著暴力。19世紀20、30年代,范迪門地(Van Diemens Land)副總督亞瑟,發(fā)明了一套使用“黑簿”(Black Book)的監(jiān)管體系,對每個流放犯的行為詳細記錄。隨著流放制度更加規(guī)范化,嚴苛的做法也逐漸增多,最低一級是鞭打或關禁閉。這些在小說《冷水》中隨處可見,監(jiān)獄掌權(quán)者愛德華–沃爾夫(Edward Wolf)面對挑戰(zhàn)其權(quán)威的流放犯托馬斯–羅代(Thomas Rhodes)、奧康奈爾(OConnell)等實施嚴厲的鞭刑。此外,“冷水”監(jiān)獄作為澳大利亞諾??藣u(Norfolk Island)和麥夸里灣(Macguarie Bay)入口的化身被描述為“地獄之門”,而愛德華–沃爾夫在流放犯和當?shù)厝搜壑芯褪沁@個“地獄之門”的守門人。愛德華的人物塑造可追溯至諾福克島1846年新任司令官約翰·萊普斯身上。他殘暴兇狠,濫用刑罰。在萊普斯離開諾??藣u到墨爾本任監(jiān)獄總督導的途中,一伙人蜂擁而上,將其打死。這與書中愛德華中流彈身亡相呼應。生活在澳大利亞殖民地上的人們,籠罩在權(quán)力的陰云之下,在這個權(quán)力空間,身體被規(guī)訓。
2.個人經(jīng)歷。殖民地的生活經(jīng)歷奠定了沃爾夫家族成員的身份之困,沉悶單調(diào)的生活如同枷鎖禁錮著“冷水”中的人們,使他們逐漸沉溺在身份的泥潭中。
首先,家族經(jīng)歷著難以彌合的傷痛記憶。沃爾夫家族唯一的男性繼承人布蘭威爾(Branwell)在一次意外中逝去,這一傷痛記憶籠罩著沃爾夫家族。對大姐夏洛蒂(Charlotte)而言,弟弟布蘭威爾舉足輕重。一方面,一歲之差讓他們親密無間,他們共同創(chuàng)造了昂格里亞王國(Angria)(這些都是勃朗特兄妹真實的歷史寫照)。小說中,由于自己的失誤, 夏洛蒂永遠失去了布蘭威爾,如同失去了另一個自己。另一方面,夏洛蒂對弟弟的死又有一絲慶幸。在她看來,如果弟弟沒有意外離去,“她將永遠不可能展開她的雙翼”,只能成為符合社會要求的“閨中天使”。悔恨和慶幸的情緒縈繞在夏洛蒂心間,她迫切地希望找到一種良方妙藥再次和布蘭威爾神靈契合。弟弟逝去后,夏洛蒂原有的身份便在夏洛蒂和布蘭威爾之間徘徊。
喪子之痛使愛德華–沃爾夫的精神世界出現(xiàn)裂痕。這種傷痛來自于父親對兒子投射的巨大期望。布蘭威爾是“他擺脫這污濁的世間,獲得自由和新生”的唯一希望,兒子的存在讓愛德華(Edward)擁有了身份認同的根基。布蘭威爾的逝去使愛德華的精神希望頃刻間化為烏有,傷痛由此產(chǎn)生,逐漸幽閉在內(nèi)心深處,身份認同也開始出現(xiàn)裂痕。為了尋求自身存在的價值,他將目光投射到權(quán)力,但這非但沒能幫助他重構(gòu)身份,反而使他在權(quán)力的旋渦中迷失。
其次,同構(gòu)式壓迫之痛。作為沃爾夫家族的父親和“冷水”監(jiān)獄的掌權(quán)者,愛德華是權(quán)力的象征,代表著律法。相對于自己白人男性的身份而言,女兒們以及流放犯們都是處于邊緣的“他者”。他對女兒們的愛充滿著控制欲,他渴望掌控女兒們的生活,他自身的價值也通過管控女兒得以實現(xiàn)。因此,意識到女兒們逐漸脫離他的管制,他開始懷疑自己的身份,在半夢半醒間回憶起一個在他的管控下走向瘋癲的名叫伯莎(Bertha)的女人,他悔恨但仍不愿放棄對女性的管控。
在“冷水”監(jiān)獄的流放犯眼中,愛德華是一個守護“地獄之門”的暴君。他剝奪流放犯們了解知識的權(quán)利,只給予少數(shù)犯人讀書的機會,在愛德華看來,權(quán)力和知識是共生體,作為“他者”的流放犯應該被排除在知識之外。而之所以對奧康奈爾施加“恩惠”則是因為,在這個愛爾蘭青年身上,愛德華投射了他對兒子的希望。相對歐洲大陸的文明,生活在“冷水”殖民地監(jiān)獄的流放犯是“不文明”的。作為權(quán)力主體的愛德華,在殘酷的壓制“他者”過程中構(gòu)建起一套代表西方資本主義文明的權(quán)力機制,以及和權(quán)力相伴而行的規(guī)訓機制。愛德華執(zhí)念于自己的權(quán)力,而權(quán)力如同怪物,在享受其帶來的滿足感同時,也給自身帶來傷害。這些都加劇瓦解著愛德華的自我認同和身份建構(gòu)。
最后,揮之不去的“他者”陰影。作為女性,夏洛蒂姐妹想擺脫“他者” 的地位,夏洛蒂一直渴望代替弟弟成為父親的希望,她曾試圖通過“自殺”等極端手段走出“他者”的陰影。但在父權(quán)社會中,男性的主體地位無法輕易撼動,這意味著夏洛蒂永遠不可能成為父親心中的夢想。
《冷水》中,妹妹艾米莉(Emily)身處殖民地監(jiān)獄,精神和肉體常常處于虛無狀態(tài),她時常通過窺探他人來肯定自己的存在。艾米莉曾通過望遠鏡凝視始終處于第三人稱敘述地位的安的生活, 把安當成鏡子反照自己。她也曾試圖通過偷窺流放犯托馬斯–羅代的行刑現(xiàn)場來尋找自己。面對血肉淋漓的場面,艾米莉恍惚感覺她就是場上的受刑之人,這樣她就能在那個當下逃離這壓抑人性的人間地獄,享受多年未曾感受過的平和自由。作為“觀看者”的她在男權(quán)社會感受到“主體”的地位。此外,艾米莉經(jīng)常通過夢游釋放她被壓抑已久的本我。弗洛伊德將人格分為“本我”、“自我”和“超我”。在冥想或者睡夢的朦朧狀態(tài)下,“自我”才能放松警惕,釋放“本我”。艾米莉游走在清醒和混沌之間,她開始懷疑白天的“閨中天使”和黑夜的“本我”哪一個才是真正的自己。
三、擺脫困境,重塑身份
生活在“冷水”的沃爾夫一家渴望驅(qū)散徘徊在他們心中的陰影,在身份的泥潭竭力追尋自我。首先,內(nèi)并他者。在失去弟弟后,夏洛蒂渴望通過內(nèi)并布蘭威爾成為父親的希望。她試圖通過寫作構(gòu)建自己的主體身份。但她的這一愿望曾經(jīng)被一個已婚軍官托馬斯–格拉德(Thomas Glade)動搖過。這個非傳統(tǒng)意義上的“英俊”男人讓她開始思考自己成為“閨中天使”的可能性,可是托馬斯–格拉德的退縮使她再次陷入對身份的追尋中。在覺察到父親對奧康奈爾非同尋常的期望與信任,夏洛蒂逐漸意識到自己在父親眼中如同伯莎,是永遠無法獲得獨立身份的“他者”。甚至她引以為傲的寫作,在父親看來也只是無用之物。夏洛蒂曾經(jīng)自恃的與眾不同和替代弟弟的愿望到底只是一場虛妄的幻影。因此,夏洛蒂和布蘭威爾的內(nèi)并注定失敗。
其次,尋求感情替代。幽閉在內(nèi)心深處的傷痛使愛德華開始質(zhì)疑自己的身份,他不愿讓一名女性——夏洛蒂——代替他心中的希望。在他看來,夏洛蒂是一個永遠不能成為主體的“他者”。面對愛爾蘭流放犯奧康奈爾,愛德華投射了之前對兒子的希望。在殖民地監(jiān)獄中,人性被抹殺,原有的感情逐漸被謀求自身利益替代。強權(quán)之下,流浪犯們都被規(guī)訓為“理性”而冷漠的機器。但奧康奈爾不同于其他流放犯,他始終擁有歸屬感,擁有獨立的身份。在奧康奈爾身上,愛德華看到了當年的自己。但隨著女兒艾米莉和奧康奈爾私情的敗露,愛德華倏然發(fā)現(xiàn)奧康奈爾并非反照自己的“他者”,這些認知使他的精神逐步走向崩潰。
最后,毀滅重生。小說中,艾米莉被描寫為一位敏感柔弱卻果敢的形象,這與真實的艾米莉·勃朗特十分契合。在這個封閉的小島上,艾米莉(Emily)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份正在流失,她既不想成為一個受管控的“他者”,又掙脫不了世俗的權(quán)威。直到她遇到奧康奈爾,艾米莉感到奧康奈爾就像自己夢中一直渴望擁有的“本我”。她和奧康奈爾的靈肉結(jié)合使得艾米莉第一次感知到自己的存在,“我從來沒有真正感到它屬于我。但現(xiàn)在我覺得我擁有自己的皮膚,身心融合在一起了?!比欢?,父親將艾米莉的夢想,連同她的精神王國貢達爾 (Gondal)一并付之一炬。艾米莉?qū)⑺臅逅毫延L揮灑,釋放了囚禁在紙間的人物,她自己也決意渡過可怕的海域,逃脫控制她的精神牢籠,追求最終的自由。艾米莉和奧康奈爾最終消逝在水中,預示他們的精神在水中獲得自由和新生。正如托馬斯–羅代通過刺殺愛德華來尋死,從而獲得自由一樣,艾米莉一直渴望的自由,最終在預示著再生和希望的水中得償所愿。
四、結(jié)語
本文從后殖民角度分析了《冷水》中沃爾夫家族成員身份的震蕩和重構(gòu),揭示了殖民地男權(quán)社會中難以顛覆的權(quán)力體制。殖民主義不僅蹂躪著被殖民者的肉體,更侵蝕著殖民者的靈魂。女性和流浪犯作為殖民地男權(quán)社會中的邊緣人物,是永遠無法擁有獨立身份的“他者”。而作為當權(quán)者的殖民者,在規(guī)訓“他者”的過程中,逐漸迷失自己的身份,他們的身份同幻影般,最終隨風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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