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偉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已將未成年人不構成累犯通過立法的形式明文規(guī)定,然而,隨著時代的變遷以及未成年人心智成熟的提前,未成年人犯罪呈現愈演愈烈之態(tài)勢,將未成年人納入可以成立累犯的特殊群體,并對其進行類型化處理,實屬應對當下犯罪主體低齡化的應然之策。
調查發(fā)現,未成年人犯罪主要集中在15歲和16歲,約占未成年人犯罪總數的66.83%,另外,經統(tǒng)計數據顯示,在矯未成年人重新犯罪率仍然高于成年人。囿于我國刑法條文對于未成年人采取從寬論處的刑事政策,對于犯罪情節(jié)輕微的未成年人,大多科處緩刑,然而在受矯期間,未成年人的刑事再犯率遠遠高于成年人。誠然,制度的設置模式雖然不會成為影響或誘發(fā)未成年人犯罪的直接原因,但是可以說現如今低齡人群犯罪在中國社會造成的嚴峻局面與我國有關未成年人犯罪的刑事立法疏漏不無關聯。未成年人刑事再犯率如此之高的原因值得仔細考量,不能在已有的原則性遵循中故步自封,對新出現的問題避而不談,刑事立法中關于未成年人不構成累犯規(guī)定的妥當與否值得進行深入反思。
從已有的刑法規(guī)定來看,未成年人不構成累犯已經被確定下來,即現行刑法第六十五條已經把未成年人直接排除在普通累犯之外。因而,就現行刑法的規(guī)定來看,未成年人不適用普通累犯已經成為罪刑法定原則的基本要求,成為保障未年人權益的內容而得到立法層面的認可。然而,問題在于,未成年人不構成累犯作為一般性原則方式存在,那么,這樣排除任何例外的考慮是否就毫無缺陷可言?究竟有沒有特殊例外情形呢?
首先,筆者認為,累犯設置的根本理由在于行為人的人身危險性。正是因為行為人的人身危險性的存在,才有對犯罪人從重處罰的現實可能與必要?!拔闯赡耆说摹伤苄浴攸c并不是否定其人身危險性的正當根據,與之相反,正是‘可塑性’內在的二面性特征決定了未成年人人身危險性的現實客觀性?!睆睦鄯冈O立的根據來說,既然設立累犯的實質根據在于行為人的人身危險性,而未成年具有人身危險性且能夠得以客觀征表,那么,只要未成年人人身危險性的趨強態(tài)勢能夠得到一定程度的說明,此時認定為累犯就是合乎理論根據的。在未成年人存在人身危險性的情形下,未成年人累犯自然就是一個不能忽視的現實問題。在當前刑法修訂頻繁,未成年人犯罪概率居高不下的大環(huán)境中,從未成年人重復犯罪這一客觀現實出發(fā)就可得知,絕然否定未成年犯罪人存在人身危險性沒有理論根據,據此進而否定行為人的人身危險性同樣也是捉襟見肘。
其次,刑法的本質是懲罰,盡管未成年犯的權益需要保障,但是構成犯罪就要有相應的刑罰已經毫無異議可言。正如學者所言:“刑事立法須不斷強化懲罰犯罪的目的,轉變和更新刑法職能,積極發(fā)揮刑法懲罰犯罪的作用?!薄熬S護未成年人合法權益,防控未成年人犯罪,促進未成年人健康成長是全社會的共同責任?!痹陂L期的理論與實踐中,我們對未成年人都是強調權益保障,而過少注重刑罰改造。未成年人在原則上不適用累犯,但是除了一般性原則之外,還需要考慮未成年犯罪的特殊情形,并在符合特殊性條件的情形下,考慮未成年累犯的成立問題。未成年人重新犯罪的可能性并不低于成年人,如果在是否可以成立累犯的問題上,未成年人和成年人有所區(qū)別,必然將會削弱未成年人的規(guī)范意識,并對未成年人的道德規(guī)范和品格素養(yǎng)有所鈍化。
從總體上來說,未成年人累犯主要分為兩種情形:一種情形是前后罪都是未成年人的情形,即在此種情形下,未成年人累犯需要考察哪些條件的限定;另一種情形是前后犯罪跨越了未成年人與成年人兩個階段,此種情形下的累犯應當如何建構的問題。由于二者并不是孤零零地存在,而是彼此之間具有較多的內在關聯性,而且,在現行刑法關于未成年人不構成累犯的規(guī)定中,也包括了前罪為未成年人而后罪為成年人的情形,為與之相對應,本文所探討的未成年人構成累犯就同樣包括此種情形。
從另一層面來說,如果在前后犯罪都是未成年人的情形都已經符合該類累犯的成立條件,那么,在前罪為未成年人而后罪為成年人的情形下,就沒有不成立未成年人累犯的理論依據。鑒于此,筆者并不限定未成年人累犯究竟屬于哪一種情形的組合,只要在累犯成立的前后犯罪的時間范圍內,行為人前后犯罪的場合中存在未成年人主體情形的,都是本文探討的對象并且都有構成未成年累犯的現實可能。
科學的發(fā)展使人認識到未成年人并非成人的小模型,與成年人有著根本性的區(qū)別,這種區(qū)別首先體現在生物學意義上,即生理年齡劃定了未成年人與成年人之間不同的“本性”,因此決定了未成年人與成年人在“需求”和“知情意行”方面和成年人有著根本的不同;另外,成年人犯罪往往是基于理性選擇而對社會的一種“自覺性反抗”,未成年犯罪往往是未成年人成長過程中的一種伴隨性的“自然現象”,未成年人對一些社會規(guī)范和社會責任尚且缺乏明確的認識,是在不良生活環(huán)境和尚未發(fā)育成熟的身心條件的雙重影響下的被動選擇,而非自由意志的最終產物。未成年人具有不同于成年人的特殊性,這也決定了未成年人犯罪與成年人犯罪具有較多的不同點。落實到具體的刑事責任上,未成年人刑罰與成年人刑罰自然就具有實質性差異,需要在刑罰適用層面予以另行反思。
在當下未成年犯罪較為高漲的情形下,如果只強調對未成年犯罪人的權益保障,則與刑罰所強調的報應與預防的一體化遵循明顯相悖。在此方面,已經有學者提出:“對那些社會危害嚴重、主觀惡性大的未成年犯罪人,對那些常習性的未成年慣犯、累犯,尤其是少年幫伙中的核心成員和骨干分子,理應在法治原則范圍內予以必要的嚴懲。這既是刑罰防衛(wèi)社會公共利益的現實需要,也是發(fā)揮對未成年犯罪人進行強制挽救與保護性矯正功能,防止其在犯罪泥潭中越陷越深直至走向不歸之路的客觀需要?!睆闹锌梢?,如何在未成年犯罪人中進行有區(qū)別的審視與考察,同樣是我們在對未成年保護性原則適用下的應有思考,是遵循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自然要求。
加之對當下的刑法修正來說,應當貫徹落實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精神,刑罰調整需要兼顧報應與預防的雙重需要。刑事法律應當對未成年累犯這類特殊群體保留一定的寬容之心,只有如此,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才能在治理未成年人累犯中發(fā)揮應有的效應。對于多次重復犯罪的未成年人,該寬則寬,當嚴則嚴,區(qū)別對待,分類處理本身也是貫徹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體現。創(chuàng)設未成年累犯的目的,主要是為了教育挽回,發(fā)揮刑法的積極預防功能,防止其重新走上犯罪道路,而非單純的懲罰報復作用。如果把成年人犯罪的普通法律規(guī)范不加區(qū)別地適用于未成年人,忽視未成年人自身的發(fā)展特點,將不可避免地造成對未成年累犯懲罰不合理或過于嚴苛的情形出現,不僅不能全面實現科處刑罰的預期效果,而且可能致使未成年人的犯罪改造效果大打折扣。
“漂流理論”認為未成年人的身心發(fā)展特點具有很大的不確定性,既可以向正面的方向發(fā)展,也可能受到不良因素的干擾,不得不身陷囹圄。“漂流理論”是美國心理學家馬茨阿對青少年犯罪心理進行研究之后提出的見解,違法青少年不是一直都有犯罪行為,他們大多時間以守法的行為出現并沒有不良傾向,只不過在守法的前提下,有時會出現違法的行為,在守法和違法之間變動不居。未成年人的辨認和控制能力和成年人相比,不可同日而語,然而,未成年犯罪人具有較強的可塑性,且正處于身心發(fā)展的旺盛階段,較易接受教育改造,因此,如果對于未成年累犯和成年累犯不加區(qū)別地對待,就相當于封閉了未成年人重返社會的從善之路。
基于此,筆者認為,未成年人犯罪在符合相應條件的基礎上,同樣存在累犯的現實情形。但是,這需要我們在認定未成年人累犯時仔細審查、認真甄別,在未成年人不構成累犯的原則性前提下,做好相應的例外性制度建構?!跋啾扔谄渌麌业奈闯赡耆诵淌铝⒎ǘ裕覈奈闯赡耆诵淌铝⒎ɑ顒语@得十分粗糙。”基于此,應當重新反思這一不足與缺憾。需要注意的是,這不是從現行刑法規(guī)定的已然制度上作出的闡釋性說明,而是在未來刑法修訂和完善時的應然性考慮。
就刑度方面而言,把未成年人累犯前后的宣告刑規(guī)定為有期徒刑以上的刑罰,是較為適宜的選擇。我們不可能在現有普通累犯的刑度條件下降低這一標準,更不可能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提升刑罰幅度。但是,由于有期徒刑的期限范圍較為寬泛,其為6個月以上15年以下的人身自由刑,數罪并罰時總和刑不滿35年的不得超過20年,總和刑在35年以上的不得超過25年。為了區(qū)別于成年人累犯,筆者建議,我們可以將未成年人累犯的刑度限定為1年以上有期徒刑。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可以佐證此種選擇的合理性:
設立累犯的初衷在于打擊和預防那些社會危害性較大的犯罪者、具有較嚴重的人身危險性的犯罪者。從罪刑均衡的角度而言,社會危害性和人身危險性的程度,可以通過刑度即宣告刑反映出來。從總體上來說,無論是管制、拘投,還是獨立適用附加刑,都不能作為累犯刑度上的條件。原因在于,如果未成年人因犯罪被判處管制、拘投或者獨立適用附加刑,由于該刑罰種類針對的對象主要是犯罪行為較輕的行為人,其整體的社會危害性較小,加之無論是主觀惡性還是人身危險性程度自然也較輕,因而欠缺認定累犯并且從重處罰的現實必要性。
鑒于未成年人也存在人身危險性較大的現實,而且未成年人也會重復實施嚴重的危害行為,因而在權利保障之余還要強調刑罰自身的嚴厲性。我們把未成年累犯的刑罰提升到1年以上有期徒刑,就是要兼顧秩序維護與權利保障之間的平衡,防范因為過于追求刑罰的報應性而忽視了對未成年人的教育改造功能?;诖?,由于累犯的確立本身就是為了針對屢教不改的犯罪行為人,是以較為嚴重的犯罪行為為基準的,如果我們把受到較輕刑罰的犯罪人也納入到累犯之中,這既不符合前文所述的未成年人原則上不適用累犯的基本立場,也與我們刑事立法設立累犯的初衷相違背。
無論是從刑事立法的規(guī)定來看,還是從刑事司法的實際判決結果來看,有期徒刑都是其中最為顯著的體現。從刑事立法來看,除了危險駕駛罪與代替考試罪之外,其他罪名都有有期徒刑的刑罰配置;從刑事司法宣告刑的實際情況來看,有期徒刑在我國司法實踐中所占的比例最大。在相當程度上,我們之所以認為當今社會是以自由刑為中心的刑罰時代,就是以有期徒刑的立法與司法情形為考察基準而得出的結論。如果把未成年人累犯限定為1年以上有期徒刑的刑罰,不僅可以限縮未成年人累犯的成立空間,彰顯對未成年人一貫性的保護原則,而且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對未成年人嚴重犯罪的實際情形持否定評價,不至于過分強調對未成年人的保護而有輕縱犯罪之嫌。
畢竟,從當前犯罪整體發(fā)展的情形來看,未成年人犯罪或者重新犯罪也是不容忽視的基本現狀,究竟是采取保護性原則并絕對化地貫徹到底,還是在一種妥協性的認可中有所例外,其間的爭議從來未曾停止過。筆者認為,刑罰本身就是懲罰犯罪與保障權利的統(tǒng)一體,二者之間從來都不可有所偏廢,這一基本宗旨無論是對未成年人還是成年人都應當如此。為了回應當前未成年人犯罪高漲不下的現實情形,把未成年人累犯的刑罰幅度限定為1年以上有期徒刑,從而以此來限定未成年人累犯的成立,是基于客觀現實而作出的一種較為妥適的選擇,是正確適用累犯制度并對未成年犯不枉不縱的體現,符合刑事司法的基本現狀和刑事政策的基本要求。
犯罪行為是無窮多樣的,而刑罰資源卻是相對短缺的,這必然決定了兩者間矛盾體的客觀存在。需要注意的是,累犯的認定只是司法環(huán)節(jié)的一個方面,在累犯得以肯定性的認定之下,累犯從重處罰就是自然而然的邏輯結果。但是,累犯的成立并不以現有的定罪和量刑為全部內容,在對累犯的定罪量刑之后,與之相對應的還有更為個別化的行刑內容的開展。
從與其他初犯或者偶犯的對比來說,由于累犯的人身危險性較大,自然就需要更多刑罰資源的配置,需要更多具有針對性的措施對該行為人進行矯治,行刑過程中對其的投入付出必然就更多。因而,從刑罰資源的配置上來說,如何進行合理的安排是必須認真考慮的事情。筆者把未成年人累犯限定在1年以上有期徒刑,以使刑罰能夠針對重點犯罪進行重點打擊與預防,這對刑罰資源的有效利用來說無疑極為重要。
“刑法的本位應當是刑罰?!碑斍?,保障犯罪人權利和在適當條件下的刑罰輕緩已成共識,累犯的刑度條件也必須跟隨這一刑罰觀的潮流予以適時變動,而勿需把所有的刑罰措施都納入到累犯之中。正如學者所言,“受罰金或拘役之執(zhí)行者,其罪較輕……無依累犯加重之必要”。“累犯”的規(guī)范性適用本身就帶有標簽色彩與譴責性意味,累犯與非累犯本身也含有懲罰性的等差之別。由于成年累犯與未成年人累犯具有相當大的差異,如果把管制、拘役和附加刑作為未成年累犯的刑罰幅度,不僅致使刑法的打擊范圍大而無當,而且與刑法的謙抑化政策相去甚遠。
更何況,成年人成立累犯的前提之一為“被判處有期徒刑以上刑罰”,若未成年人累犯反而還只需要管制、拘役或附加刑就可成立,則在二者對比之下,不難看出其間的邏輯思維明顯是極其不協調的,這與保障未成年人的精神與主旨也明顯不符。因此,我們只能在成年人累犯的刑罰幅度上有一更為積極的條件限制,而不是在現有前提下更為寬松。基于此,筆者認為,在肯定未成年人累犯的前提下,以1年以上有期徒刑的刑罰作為刑度條件較為適宜。
基于前述的分析,可能有人會指出:既然我們要強調對未成年人的保護,同時又要限定未成年人累犯的成立范圍,那么,為什么不能在刑度上以無期徒刑作為刑度條件呢?確實,如果未成年人被判處無期徒刑,從最終刑罰所對應的責任后果來看,未成年人實施犯罪的社會危害性、行為人的主觀惡性與人身危險性都暴露得更為明顯,此時以累犯論處更是實至所歸。對此,筆者認為,把未成年人累犯的刑罰提高到無期徒刑當然可以更好地限定其成立范圍,但是,如果這樣限定所得的結果將致使未成年人累犯在司法適用中的可能性變得微乎其微,在此情形下,這樣的限定就顯得過于虛假而毫無實踐意義可言。
需要重申的是,對未成年犯的權利保障并不是毫無底限的,如果因為對未成年犯判處的最高刑是無期徒刑就在未成年累犯上以此為限,必將帶來的疑慮是:如果現行刑法沒有排除未成年犯可以適用死刑,那是不是意味著我們在未成年人累犯的刑種條件上還可以限定為死刑呢?毫無疑問,這樣的推理顯得過于荒誕。另外,在對未成年犯不可能適用死刑的前提下,現有最高刑罰就是無期徒刑,以行為人能夠適用的最高刑罰來限定累犯的成立,估計古今中外的刑罰也是難尋蹤影的。畢竟,累犯制度作為規(guī)范性設計一定具有自身的規(guī)范價值,如果一項制度設計出來之后沒有任何的適用空間,那么這樣的制度創(chuàng)設就沒有任何意義可言,現實必要性就將被嚴重沖淡。
而且,如果以無期徒刑作為未成年人累犯的限定條件,那么,即使對未成年人認定了累犯,在行為人實施的危害行為本身就應當判處無期徒刑的前提下,其累犯的從重處罰根本就沒有太多價值。原因在于,無期徒刑作為對未成年犯最為嚴重的刑罰,在此基礎上的任何刑罰都要被其吸收,即使累犯從重處罰的法定情節(jié)被法官接受,但是最終的刑罰裁量仍然無法體現出來,這樣一來,認定還是不認定未成年人累犯就根本沒有任何現實意義。因此,在筆者看來,與其說這樣的刑種選擇是一種限制,倒不如說就是對未成年人累犯一種變相的實質性否定。顯然,如果我們的真正立場是承認未成年人累犯具有現實必要性,那么,這樣的限制本身就與內心的真實想法前后抵觸,這就又走向了必要性的反面對立之中。
從我國現有累犯實施犯罪次數的限定來看,無論是普通累犯還是特殊累犯都以二次為限。但是,由于累犯在現有制度層面的主體是成年人,因此這一次數上的限定自然也是以成年人主體為參照系的?;谖闯赡耆伺c成年人之間的差異性,考慮到未成年人累犯較之于成年人累犯的刑罰特殊性,加之為了更好體現對未成年犯權利保障性的一面,筆者認為,應當給予未成年人更大幅度的限定條件,即應當把未成年人累犯限定為三次犯罪。
應當明確指出的是,未成年人累犯成立前提中的“三次犯罪”,并不是單純就實施犯罪的次數而言的,仍然需要以前述刑度上的限制作為并列條件。換言之,如果未成年人前后犯罪的刑罰都是1年以上有期徒刑,則我們仍然需要再通過行為人的犯罪次數來縮小未成年人累犯的成立。因為前后所犯1年以上有期徒刑并不是太輕的刑罰,這已經大大減少了未成年人成立累犯的空間,如果在此基礎上再予以“三次”的限制,則其成立范圍必將得以進一步縮小,這在累犯成立的前提下并不會招致刑罰過于嚴苛的質疑。
然而,筆者要考慮的情形是,如果未成年人前后有一罪或者數罪并未達到1年以上有期徒刑的幅度,但是實施的三次及其以上犯罪都是有期徒刑的情形時,能否認定其構成未成年人累犯呢?對此,筆者認為,此種情形不應當納入未成年人累犯之中,其原因主要有如下幾方面:
接下來的形勢變成一邊倒,雖說秦鐵崖時不時打中對手,對手很難擊中他,但是觀戰(zhàn)者都已經看出,是張萬邦一直追著秦鐵崖打,秦鐵崖只能采取守勢,跟對手周旋。也就是說,張萬邦可以任對方捶打而不在乎,秦鐵崖卻不敢被張萬邦擊中。那攻城錘一般強大的拳頭,無論擊中誰,都是件可怕的事。
首先,應當通過嚴格的條件來區(qū)分未成年人累犯與成年人累犯。刑罰制度的設計應當體現出適用對象上的差異性,顧名思義,未成年人累犯就是專門針對未成年人而言的,其與成年人累犯不可相提并論?;谖闯赡耆死鄯缸陨淼牟町愋?,我們在犯罪次數上也應當體現出明顯的區(qū)別。雖然筆者同樣承認未成年人有成立累犯的空間,但是我們仍然不能忽視未成年人累犯是以不成立累犯為原則的,那么,在一般性原則的指導與束縛之下,我們在認定未成年人累犯時就應有更為嚴格的條件限制。因此,從犯罪次數與刑罰幅度限制上來限定未成年人累犯成立的空間,就能既較好地兼顧到未成年人不構成累犯的常態(tài)情形,同時也能考慮到未成年人不排除適用累犯的特殊場景。
其次,通過三次判處一年以上有期徒刑刑罰的犯罪能夠較好說明未成年人存在較為嚴重的人身危險性。既然累犯的本質特征在于行為人的人身危險性,那么如果未成年人的犯罪行為已經彰顯出其內在的人身危險性,此時不適用累犯就明顯與累犯本身的實質根據嚴重相悖。能夠達成共識的是,無論是成年人還是未成年人,累犯能否成立的關鍵在于犯罪主體是否具有較高的人身危險性,如果未成年人的人身危險性通過外在的犯罪行為已經能夠得以體現,此時排除累犯的成立就明顯欠缺實質理由。與之相對,如果行為人在十四周歲至十八周歲之間已經反復實施三次可以判處一年以上有期徒刑刑罰的犯罪,而在一般情形下,這個階段的未成年人大多具有辨別是非的基本能力,多次犯罪,執(zhí)迷不悟,此時行為人的人身危險性已經能夠得以較為明顯的體現,適用累犯制度并不存在任何實質性的阻礙。
最后,以三次以上較重犯罪為限與保護未成年人的精神并不沖突。對未成年人實施“教育為主,懲罰為輔”的刑事政策,并不意味著完全放棄對其進行相應的懲罰。換句話來說,對未成年人的保護是有限度的,如果未成年人反復踐踏刑事法律,在經受過刑罰的前兩次教育改造之后,仍然不能很好地汲取其中的教訓,則該部分未成年犯罪人就在保護性原則的適用范圍之外;即使前罪為未成年人而后續(xù)性的犯罪已經不是未成年人,但是基于行為人主體及其人格的一致性,此時前罪對后罪仍然具有較大的影響性,此時基于一年以上刑罰與三次以上犯罪的條件限制,仍然有納入未成年人累犯的現實必要。換言之,同一主體反復實施較為嚴重的犯罪行為,這就說明前期的刑罰適用對該部分未成年人是失效的,對此,我們就應該考慮并采用與先前不同的刑罰方法,并需要通過延長刑罰期限來對行為人予以更長時間的教育改造?;诖?,筆者認為,限定未成年人累犯為三次以上被判處一年以上有期徒刑的犯罪,同樣是對保護未成年人精神的具體落實,此時適用累犯并不與保護未成年人的精神相背離。
關于未成年人累犯的主觀罪過問題,域外國家有不同的規(guī)定,單從大陸法系的法國、日本、瑞士和意大利的規(guī)定來看,這些國家在普通累犯的成立條件上,對主觀罪過并沒有明確的限制。而且,我國臺灣地區(qū)對成立累犯的前罪和后罪的主觀罪過形式也沒有嚴格要求,無論故意還是過失犯罪,均在所不問。那么,問題在于,未成年人過失犯罪能不能成立累犯?包括前后罪都是過失犯罪的能不能構成累犯?前犯為過失,后犯為故意的能不能構成累犯?前犯為故意,后犯為過失的能不能構成累犯?
有學者已經指出,前后兩次犯罪均為同一性質之過失者,應作為累犯處理為宜。即認為在同一罪質的過失情況下,才可成立累犯。而高仰止先生則認為,就前犯執(zhí)行刑罰之效果,故意與過失并未有所不同,故其前犯行為之出于故意或過失,可以不問?!粼俜钢锵党鲇谶^失行為之場合,法律上系以累犯而加重其刑,則不免失之過苛。即認為前犯過失,后犯故意的情況下也可成立累犯,而在前后均為過失的情況下則不成立累犯。而另有學者認為:“如果一罪或前后兩罪均為過失犯罪,雖然不能因此否定行為人的人身危險性的存在,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這種情況下所征表出來的人身危險性比兩次故意犯罪的行為人的人身危險性要小得多?!贝朔N觀點認為無論前后罪有何種過失犯罪情況存在,都不能構成累犯。
筆者認為,對未成年人過失犯罪能否成立為累犯,應該慎重對待。單從法益侵害上來看,過失行為并不比故意行為造成的危害小(如責任事故性過失犯罪——筆者注),過失責任也并不一定比故意責任小。由此可以肯定的是,即使是未成年人,也符合筆者所言的“同質性的過失犯罪”(連續(xù)侵害法益相同或相似)和“同客觀條件的前犯過失、后犯故意”(前兩次為過失后犯為故意,或者前一次為過失,后二次為故意)的情形下應該構成累犯。雖然主觀惡性不同于人身危險性,但主觀惡性是人身危險性的征表之一。那么,從未成年人主觀上的認識因素和意志因素,從過失到故意的演進過程,如果能夠明顯說明其人身危險性趨強的態(tài)勢,即人身危險性已經在動態(tài)演化中得以清晰呈現出來,那么此時就已經具備累犯的實質要件,據此就可以確認行為人的人身危險性并不比故意犯罪的人身危險性“小得多”,在某種程度上旗鼓相當,甚或更強。
累犯是前后罪之間建立起來的內在聯系,因而前后罪之間必然需要一個時間限定。這里有兩個時間節(jié)點,需要我們特別注意:一個是前后罪的時間間隔問題;另一個是未成年人累犯的時間起算點問題。關于第一個問題,從理論學界與實踐層面的意見反饋來看,5年的時間段已經得到較為普遍的認可。當然,為什么立法限定為5年而不是其他時間,這涉及立法設置合理性的問題。由于前后罪心理層面的關聯,就一般情形來看,根據行為人受前罪的心理影響,確定為5年的時間間隔也較合適。在此情形下,法律為確保司法實踐的統(tǒng)一適用而作出的這一規(guī)定,在行為人主體的心理影響下具有相應的合理性,并不因未成年人主體的差異而有所不同。因而,在累犯前后罪的時間段這一問題上,并無太多爭議。
除此之外,對未成年人累犯來說,更為重要的是第二個問題。從實際情形來看,可以有以下幾種思路:1.只要是年滿14周歲以上的未成年人都可以成立累犯,即以14周歲為起算點作為未成年累犯的初犯年齡;2.只有16周歲以上的未成年人才可以成立累犯,三次犯罪都必須在此階段內;3.前次犯罪為16~18周歲,后犯兩次為18周歲以上的才能構成累犯。
對上述不同的組合情形,筆者原先撰文認為,就第一種情形來說,缺乏現實意義,因而不可取。因為在14~16周歲的年齡段,只限于八種具體的犯罪行為,這八種犯罪的犯罪性質都較惡劣,處罰都較重,刑期相應都較長。這樣一來,不僅決定了該年齡段三次犯罪的未成年人不多,沒有累犯評價的必要,而且說明由于受較重刑罰的懲處,根本沒有在14~18周歲這個年齡段適用累犯的可能。就第三種情形來說,在司法實踐中本來就是以此來認定的,更何況18周歲以后的行為人犯罪成立累犯與否,也已經超出嚴格意義上的未成年人累犯討論的范圍。第二種情形是筆者原始支持的觀點,原因在于:1.作為一個已滿16周歲的未成年人,其九年義務教育已經完成,達到了初中文化程度,已經具備了適應社會和自我生存的本領,其心理和生理發(fā)育已經成熟;2.此年齡階段三次犯罪行為,說明其人身危險性大,有適用累犯之內在根據,也有從重處罰之必要。從已滿16周歲到18周歲,其中只間隔2年的時間,如此短的時間內重復犯罪只能說明行為人怙惡不悛,頑固不化,有較大的人身危險性;3.刑事政策的“教育為主,懲罰為輔”的方針,只能對那些可以教育的行為人而言,即“教育可以教育者,不可教育者不使為害”。當其人身危險性已經大到正常的教育無能為力時,基于保護社會安全的考慮,適用累犯就是明智的。
但是,經過不間斷的深入研究,筆者認為,未成年人累犯的成立在時間起算點上并不需要作更為嚴格的限定。只要未成年人在相應的年齡階段實施了相應的犯罪行為,其對刑罰的體驗與感受就已經具有,在刑罰執(zhí)行完畢或者赦免之后再實施相應的犯罪行為,其成立累犯自然也就不成問題。至于上述提到的把未成年人累犯的年齡起點限定為14周歲以上,是不是沒有必要的問題,筆者認為也需要重新認識。盡管14周歲至16周歲的未成年人只能對故意殺人、故意傷害致人重傷或者死亡、搶劫、強奸、販賣毒品、放火、爆炸、投毒八種犯罪行為承擔刑事責任,這八種犯罪也確屬重罪,但是,落實到未成年人身上,并非就一定是重刑。原因在于,對未成年人原本就應當從輕或者減輕處罰,加之其可能又有自首、立功、從犯、未遂、坦白、防衛(wèi)過當、積極賠償、認罪悔罪認罰等法定或者酌定從輕情節(jié),刑罰的處罰就不一定較重。何況,即使是這些一般意義上較重的犯罪,在其法定刑中仍然存在情節(jié)較輕時的較輕刑罰處罰,因而適用于未成年人時,所判處的宣告刑與執(zhí)行刑并不一定很重。
除此之外,另外一個原因在于,14周歲只是累犯起刑年齡的時間點,在往后的發(fā)展過程中,尤其是行為人實施多次犯罪之后,其年齡的增加也是必然的事情。由于累犯本身就是一個動態(tài)化的發(fā)展過程,而不是一個靜止性的時間點,在此情形下,以第一次犯罪的14周歲為年齡起算點,并不存在適用時間過早或者處罰不現實的問題。此外,隨著現代社會的快速發(fā)展,在接受的信息量與知識量越來越多的當下,未成年人的心理年齡的成熟度已經遠遠超過了父輩當時所處的年齡段,因此,現在較多學者認為未成年人犯罪的刑事責任年齡需要前移。在此情形下,如果我們還把未成年人累犯的時間提高到16周歲以上,則明顯與社會發(fā)展的節(jié)奏不相合拍,與未成年人自身發(fā)育的實際情況也不協調。
基于此,筆者認為,如果要真正建構未成年人累犯,那么以現有的最低刑事責任年齡段來考慮就是合適的,沒有必要再次拔高未成年累犯成立的時間起點,也沒有必要重新設置刑事年齡起點。何況,由于筆者所言的未成年人累犯并不僅僅限于前后罪都處于未成年這一特定階段,還囊括了前罪是未成年人而后罪為成年人的情形,在此情形下還刻意提高起刑點的年齡限制,實際上就是不當限縮了未成年累犯的范圍。即使未成年人因達到限定刑事責任年齡而觸犯八類犯罪行為的機率較少,但是也并非完全不可能,何況從司法實踐反饋的情形來看,此類犯罪在未成年人主體身上也并非少數。在此基礎上,由于限定刑事責任年齡階段所觸犯的這八類犯罪均屬于自然犯,其悖德性與違法性極其突出,加之通過前罪的規(guī)范違反并承受了相應的刑罰體驗之后,未成年人的法律意識與規(guī)范遵守的自覺性更應加強,對后面的行為規(guī)范與行為選擇自然應當起到更多的引導作用,對其后期行為予以更高期待也是理所應當的。在此情形下,筆者認為,我們沒有必要提高未成年人累犯的起始犯罪年齡。
對未成年人累犯的立法反思與重構,是基于未成年人犯罪主體與累犯自身理論根據所作的應然層面的思考。它不是當下司法適用上的疑難問題,也不是純粹教義學上的實質性問題,而是對立法規(guī)范的一種挑戰(zhàn)與展望。筆者也深知,作為一項新型制度的設計必然是審慎與謹慎的,在整體性權利保障與秩序維護的框架下,未成年犯罪與刑罰介入之間如何達致彼此間的協調與平衡,總是需要多方面的拷問。因此,對未成年累犯的規(guī)范性設計,仍然是要在區(qū)別于成年人累犯基礎上的重新構造,是需要在兼顧多方權益基礎上的科學性設置。這一超越現有立法的批判性創(chuàng)設,只是筆者深入反思此問題的過程,也是對當下未成年犯罪之于社會安全焦慮感的一種投射。從總體上來說,上述探討并不是一個總結性的話題終結,也不是一個唯一性的標準答案,而是充滿探索、不斷思考的一個中間過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