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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讓所有的虛飾層層剝落”
      ——品讀陳敬容

      2018-11-13 03:12:06梅隆雪川
      郭沫若學刊 2018年3期
      關鍵詞:評傳新詩詩人

      梅隆雪川

      漫隨“新詩百年”的熱議話題余興尚在,復又念及心目中“峭然詩意,不讓須眉”之九葉派女詩人陳敬容。此處所引畫龍點睛的八字批注,系陳敬容先生病故次年,即1990年夏,雪川回母校四川師大拜見杜道生教授,提及“敬容先生早年對我在學詩路上不吝賜教種種”時,杜老脫口而出的簡勁語評。先生笑言,他與曹葆華沾親帶戚,算是曹、陳二人故交。“當初曹介紹陳到清華、北大聽課時,我亦在北大苦讀”。聽說弟子有意搜集整理陳敬容詩文,想著手做一稿類似品讀方面的文案,杜老便說“很有意思。但亦存在‘或小或大’一些障礙?!八^‘小’,是二人當年被指‘私奔’難免引起的非議;所謂‘大’,乃是指文學界關于‘九葉詩派’曾經(jīng)有過爭議”。又說,“因為專業(yè)不一樣,我個人對‘七月’‘九葉’兩個詩派了解不深。但可以認定的是,‘九葉詩派’絕非空穴來風。1980年代初,陳敬容在北京宣武門住地,終于召集九葉派在世的七八位詩家,聚會并舉旗鳴號。今日稱‘九葉派’萌動于1940年代后期,誕生于三十幾年后的80年代初,當然順理成章”。杜老曰,“記得國內(nèi)資深人士是這樣評說的:‘九葉’從來就沒對‘七月’說三道四,你‘七月’咋容不得同是詩壇驍勇之輩的‘九葉’,心懷叵測地總是節(jié)外生枝、出言不遜,鼠肚雞腸呢”?

      2017年仲夏,筆者應邀加盟友人關爾的短片影業(yè)滯留韓城之際,某日,接聽樂山籍作家龔靜染電話,答應為擬議中他和羅國雄擔任主編的《樂山百年新詩選》提供一篇關于同鄉(xiāng)前輩詩人陳敬容的文字。此后,因自覺手頭資料還難以支持完成一篇感性理性充分的專稿,自認還得多做訪談,多查閱一些相關文獻類資料,再“徐徐圖之”。于是便不曾趕急完稿。今夏回到故里,于舊居找出敬容先生1980年代復我的大函30余件,再次領會真情并潛心閱讀九葉派詩人和敬容詩作等相關資料。四月中旬,又多蒙故里陳遐齡、詹虎二位古道熱腸舊交幫忙聯(lián)系,有緣拜會了研究曹葆華、陳敬容碩果累累的樂山師院陳俐教授,方得以和陳教授之間有了一番獲益多多的推心置腹交流。教授慷慨提供了十年來所主編、撰寫的三大卷寶貴專著(均系有關陳敬容、曹葆華的詩、文、評傳等文獻)。認真研讀后,便著手草擬提綱,靜下心來,了卻“鎖骨口中,不吐不快”的念頭。

      “一片陽光的暖意,織進別人的想象里”

      趙毅衡在為《陳敬容詩文集》所作序言《詩行間的傳記》里,開篇不凡,談到,“樂山師院陳俐說,你看到嗎,就在那個碼頭,1932年,不到15歲的陳敬容就是從這兒偷偷上船,溜出了樂山這個小城,還未出川,又被父親攔截回來……江面上淡灰色的船影飄飄浮浮?!?934年,她又偷偷離家出走?!懦浅谅湓谟洃浿小j惥慈萃砟瓿姓J,第二次出走,是曹葆華寄的路費”(見《陳敬容詩文集》p1。為避免注釋太多,本篇采用小字號隨文批注。下文沒有特別標注者,均引自趙毅衡文章)。趙文特別談到,“雖然逝者沒有隱私權”,但因“尊敬先行者”,寫作該文時,便盡可能“只從她作品的字里行間,找出那些被各種書面‘回憶’掩蓋的,卻又是構成歷史的真正細節(jié)”。

      漫隨趙毅衡行文貼切精明的敘述,讀者得以會心地走進陳敬容多年后坦承她如何沐浴“一片陽光的暖意,織進別人的想象里”(p2)。跟進上世紀初一批活躍的先行者,曹葆華、陳敬容們算是幸運地趕上了百年新詩前半世紀那個“價值重建”的時代。就在追隨現(xiàn)代詩的發(fā)生和對舊世道、舊禮教高擎的反叛旗幟上,他們率性而大膽地邁出了遭到世俗抨擊的一步。陳敬容從曹葆華世界里頻頻的撞擊中,聽到了尼采關于一個孤獨者是怎樣超越善惡,也感受到狄爾泰的生命哲學觀和詩學理論在如何架構一個讓人沉思的關系。難得曹葆華便是從這樣一首命名《幻滅》的詩中,讀懂了陳敬容,一個初二少女筆下的出神入化之美:

      深夜里我默默獨坐,對著幽暗的燈光/俯首思量。我仿佛住在翡翠似的/竹林中,接受大自然偉大的賜予:破曉時/……聽鳥雀的清歌,看溪流的/澄清,再拾取青草上的露泉?!斘疫@樣陶醉,這樣迷離/耳畔傳來母親苦痛的呻吟,摘斷了/我不可思議的幻想。對著孤燈……/我嘆息從未翻起過一朵浪花的平凡生命(引自陳俐著《曹葆華評傳》p73。這首詩是由曹葆華推薦給《清華周刊》刊發(fā)的陳敬容處女作。遺憾陳敬容自己多年后只知道被曹推薦刊發(fā)一事,自己始終沒找到,連篇名也記不起來)。

      有必要將《清華周刊》同期刊發(fā)的曹葆華詩作《沉思》摘錄如下,供讀者對比閱讀,或可感悟出那樣的年代里,先后十余年出生,落地以后委身佛岸,兩顆郁郁焚燒的靈魂,其節(jié)奏,其韻律如何情通款曲,給海棠香國的漢嘉山水留下了一段感動后人的傳奇:

      黃昏離開了蒼老的渡頭。幾點漁火/在古崖下嚶嚶哭泣;深谷里吐來一陣/松風,邀出江心凄冷的明月。這時候/我握著心思,靜立水邊,想照出我靈魂/本來的面目。它是否如厲鬼般丑惡/在人間地獄里遭遇痛苦鞭撻……(同上,p75)

      讀者可以看出,當少女陳敬容迷醉于翡翠般的繾綣情思,青年曹葆華有如月神窺探、酒神迷狂一般發(fā)現(xiàn)二人在世間情緣深淺之美,兩個叛逆者亢奮的詩影在最初相逢旋即又被活活拆散時,儼然一幕幕幻覺。我們能讀到陳敬容語言潛能不斷釋放的詩篇已經(jīng)一如湍急的水流,溢洪般拍岸而來:“是誰,在竹筏上/撫著橫笛,/吹山頭白雪如皓月?”(《十月》p10);“爐火死滅在殘灰里/誰的手指敲落冷夢?……我枕下有長長的旅程/長長的孤獨”(《夜客》p11);“想象一座密林,一個古山洞/枕著衰草長睡一千年/……紅色的墻,灰色的墻/拉長,拉長——/樹影繪上些淡漠的感知”(《車上》p12);“灰塵里掘起發(fā)黃的記憶/壁上的影子在嘆息/幻想里涌起/一片大海如鏡/在透明的清波里/諦聽自己寂寞的足音”(《黃》p13)……

      渴求明媚陽光的溫暖而不得,轉(zhuǎn)化為詩人筆下這一類借“殘灰”、“冷夢”表現(xiàn)“孤獨”、“淡漠”、“嘆息”的哀怨。這類詩作,容易讓人將陳敬容視作一孤寂清冷的悲情詩人。確實,詩人的情感世界里,藏著深層意蘊的奧秘——在這個話題上,與陳敬容、曹葆華有交道,與樂山淵源很深,猶情重“九葉派”詩人的川師大文藝理論蘇恒教授,1970年代末在課后回答關于陳敬容早期詩風“偏冷”時,曾有這樣一番談話。他說,你想想看,一個癡迷文學,愛寫詩的少女,十四五歲起就被誘導以致捅破禁閉自由、封鎖藍天的“窗戶”,一而再,再而三,將崇高、美好的先行者當作詩神繆斯,其間,又自然不過地許身以婚戀情緣。如此這般總是帶給她“不安的睡夢”,終至陷落“嚴寒的隆冬”(《窗》p19)。所以,渴望陽光的詩情,因一次次“失望”而漸漸地作“悲情狀”,就可以理喻了。聽罷蘇恒教授解讀,我當時在筆記本上留下的感悟是,“當所謂‘深層意蘊的奧秘’被織進別人期待的想象中時,來自詩人本源的生存狀態(tài),才呈現(xiàn)一種似乎恍惚在永遠難與解釋亦難于擺脫的困境之中。我以為,這恰恰正是印象派詩人象征主義寫作自然捕捉到又極具魅力的原始意象”。陳敬容現(xiàn)代詩作的美學特征之一,正是這樣“借有形寓無形,借有限表無限,借剎那說永恒,使人一如在夢中或幻覺瞬間,瞥見博大遙遠的宇宙,倏忽間成為近在咫尺的現(xiàn)實”(梁宗岱《象征主義》p70)。

      “讓歌聲化著滿天花雨,去覆蓋大地的塵?!?/h2>

      如果說從1932年享受春情勃發(fā)的初戀,陳敬容被“織進別人想象里”的詩風,分明呈現(xiàn)了以素樸姣容之身追求進步的本能色調(diào),那么,到令她難忘的1939年4月,同不能光明正大結合的情侶曹葆華分道揚鑣前后,彌漫著“流情不盡”,又原本頗具“巾幗詩人”特質(zhì)(筆者同敬容先生有較多書信往來,針對1938年后陳敬容詩作之“淺議”表述,1987年9月將這一通‘感言’留在筆記里的)的陳敬容,其探求藝術生命的努力,是否還能獨立恪守、頑強撐持,一以貫之聚焦榮格強調(diào)“人類普遍命運”的心理模式,并將這種模式從庸常時期的一般情態(tài)提高到詩意化洞觸幽微體驗的水平,創(chuàng)造出“神秘參與”的自然幽境,“即尋求并非只有個人,而是人兼有之的共同感受。簡言之,某種個人苦與樂的重要性,當結合全人類的情感經(jīng)驗。這就是為什么偉大的作品都是客觀的,無我的,然而其感染力卻不因之而減少的緣故”(榮格《現(xiàn)代靈魂的自我拯救》p261)。還記得2009年陳敬容先生二十周年祭前夕,我在老家巧遇川師大樂山籍蔡志飛教授。蔡教授多年擔任現(xiàn)當代文學課,時在岷江河畔養(yǎng)病。當日話題自然又談到陳敬容。他稱正在艱難地應川大學報約稿做一篇有關陳敬容和九葉派詩人的文章,針對令人困惑的一些偏見發(fā)言,眼下卻遇到了一些困擾。蔡先生年歲與我們七七、七八級學生相近,交流坦誠、隨便。談話間,他隨口吟誦了陳敬容一題《遙祭》,頓時勾起一派讓人登臨極目,欲借詩人冷眼銷我情腸的無限慨嘆:“燭光,寂寞地顫動/淚,和著濛濛的霧/在遠山消融”(《遙祭》《陳敬容詩文集》p21)……

      很有必要回過頭來閱讀《曹葆華評傳》是怎樣談及二人決絕背景的。“這次分手,更重要的,還緣于政治道路的選擇。說到底,女人太容易被感情迷惑,太容易跟著感覺走”?!对u傳》認為,是陳敬容“錯失了走向延安的良機,導致以后詩歌人生的邊緣化”(《評傳》p196?!对u傳》將陳敬容未隨同曹葆華“左”轉(zhuǎn),當作了陳困惑中失去的“良機”)。《評傳》說,“曹葆華去延安,得力于這樣一個機遇:1939年,國共兩黨合作的局面被國民黨破壞,中共中央考慮到形勢的變化,采取公開和隱蔽兩種方式開展斗爭。為了保存實力,準備有計劃地迅速撤離一批同志到根據(jù)地。1939年夏季,山西民大來成都招收學生和老師。當時成都的中共川康特委認為,這是轉(zhuǎn)移革命力量的極好機會,既可以撤退已經(jīng)暴露的同志,又可以充實前方抗戰(zhàn)力量。所以,中共川康特委積極參與組織招生工作。已成為中共地下黨員的四川作家周文與羅世文接上頭,在1938年夏,擔任了文藝支部書記。后經(jīng)組織批準,正準備赴延安,又碰上林伯渠、吳玉章、王明來到成都……所以周文、鄭育之夫婦、曹葆華接受了聘職”(《評傳》p203)。正是在這重要的人生抉擇關頭,陳敬容拒絕了隨曹同往。當然,《評傳》對曹葆華也褒中有貶地藏著揶揄,“曹葆華卻保持著男性的清醒理性……除了痛心的分手,于詩行中更多真切的勸告和希冀,暗藏他作為師長,作為啟蒙者一貫的優(yōu)越感和自信”(《評傳》p196)。筆者不是曹陳二人世界在婚姻戀情上冷靜的仲裁者。面臨迥異的兩種命運,更愿意摘選轉(zhuǎn)折前后不同背景下二人有感而發(fā)的詩作,或從詩學流派影響,或從各自接受的意識形態(tài)“洗禮”,或從類似胡塞爾在人生選擇遭遇到哲學危機時,旁觀者或后人該怎樣悉心領會其真諦,以仔細辨析不同背景下的詩意化表達所各自強化的人類精神價值:

      先瀏覽四處漂泊浪跡于國統(tǒng)區(qū)的陳敬容詩篇。從“讓幻想帶著離奇的幽香/在屋角撲搖著羽翅/……時光踏著無聲的拍子”(《哲人與貓》1937年 秋),到總是借她心靈之“窗”,“空寞鎖住你的窗/鎖住我的陽光/重簾遮斷了凝望”而感慨不已(《窗》1939年4月);又從“你的海上許會有/驚險的風濤/在冥暗的夜中/我將聽到蛟龍的啼聲(《帆》1939年6月),到“一張不可見的琴弦上/響著另一世界/奇幻的喪月/誰在這時候幽幽哭泣?”(《夜歌》1940年春);再跳過兩歲,試鑒賞差不多是抒發(fā)了同樣情調(diào)的詩篇——從“燭光搖曳的是哪一個世紀的影子?/哪一個世紀的風,陰冷地/飄蕩著,嘆息著/輕輕撫摸著/夜,和我的沉思?”(《逝影》1942年5月),到“讓你的歌聲化作滿天花雨/去覆蓋大地的塵埃/……你在巨流的哪一片水上/蕩著孤獨的小舟?”(《音色之外》1944,秋初)。再把脈曹、陳二人分手時曹葆華的毅然決然的革命者情懷:“對于曾經(jīng)熾烈的感情,選擇了徹底埋葬,永不企盼,永遠忘懷”(《曹葆華評傳》p195)。差不多就在陳敬容撰寫了上述詩作的同時,人們自然關注到曹葆華在延安一些讀物上刊載的詩篇。他激動不已地寫道:“我仰向西北,/呼吸著新鮮空氣;/我扛上行囊,/盼待那汽笛一吹;/靈魂燃燒著,/生命澎湃著”(《抒情十章 走在西北之前(之四)》);而在表現(xiàn)同行三人一組,在雪道上艱難行進的情形時:“面朝朔風正向坡上走,走/每一個腳步記取著時刻/每一個呼吸吐出了向往/三個不同年歲的心/同燃著夏天火熱的太陽/向著北方,向著迢遠的北方”(《雪道上—去延安途中》);“背著半邊藍天/頂著一輪紅日/站在黝黃山坡上/——腳下倒著黑黑影子/你以三尺白鋼刀/做民族守望哨。(這一首被稱為“著名的《西北哨兵》,是詩人激動萬分時,一種莊嚴感悠然升起,在他心中孕育而成的歌)。不用再連篇累牘摘引下去了。細心的讀者容易在這里產(chǎn)生共鳴:陳敬容詩風砥礪磊落,沒有一點點淺表的夸飾和矯情,每一意象都是現(xiàn)代詩“情理內(nèi)省”的自然獨白,雖依舊低迷狀寫離別,卻不改意象鮮活而幽妍軒驍。反觀自況是走在陽關大道上的昔日導師,此刻不想輕率點評,且沿引一老先生讀高二的外孫,以他從外公處學來的半文不白語辭這樣吐槽:“老天爺,我的國文老師有言——此類下乘文筆,敗壞著誰家聲譽?真的不解,怎么之前獨步清華的大才子,突然生硬到這般地步。我二叔說得好,或許該解答為環(huán)境導致基因裂變,自亂陣腳了。”

      北京。2015年冬?!栋倌晷略娺x》的主編,北大洪子誠教授在該“詩選”出版后的一次座談會上,談到“現(xiàn)代詩的發(fā)生與反叛社會的個人主義詩人的誕生同步”時指出,每個階段的現(xiàn)代詩人,有疏離“中心話語”者,也不乏“強大的適應、靠攏、介入社會文化中心潮流”者?!扒也徽f五四期間新詩倡導人早已預設了新詩在文化和社會革命中的重要地位和作用,從20世紀20年代后期到當代,新詩都在積極尋求參與社會運動、文化運動的表達方式”。洪子誠總結說,“新詩的歷史,就是維護邊緣地位,與出離邊緣地位而進入‘中心’的兩種詩學主張、詩歌潮流交錯纏繞的歷史。不同的主張、潮流,時常被簡單地分為‘左翼詩歌’和‘現(xiàn)代主義詩歌’兩個線索;這樣的情形也常被視作‘對立’和‘二擇一’的選邊關系。這種觀點,當下還相當流行”。詩評家唐曉渡也在發(fā)言中談到,“事實上,新詩的發(fā)生、其‘全盤反傳統(tǒng)’的激進主義傾向、整整支配了兩三代詩人的‘時間神話’和‘新紀元歷史幻覺’、反復出現(xiàn)的啟蒙呼號,都主要源自于學習西方,向現(xiàn)代民族國家全面轉(zhuǎn)型的歷史進步”(此處引文皆摘自與會友人田嗣君當時發(fā)給我的他之現(xiàn)場筆記。他稱系忠實記錄,“大意不謬”。但還是強調(diào)“聊以提供給愛做散筆似評述的雪川兄參考。專此說明,并致歉洪教授和曉渡先生)。

      “瑰麗的晚霞閃現(xiàn)在日暮的天邊”

      1985年早春,我被借調(diào)到北京中國教育報社。某個周日的午后,我按事前約定數(shù)著門牌號找到了陳敬容在宣武門西的窩居。開門見面,我畢恭畢敬鞠了一躬,稱呼“敬容先生,您好”。她笑道,家鄉(xiāng)親人,別這么拘謹。我在信中都稱你“雪川小兄弟”的,你就以“大姐”相稱吧,親熱些,也讓我覺得年輕。她的率真坦誠留給我極深的印象。問了些樂山近況,以及可習慣在國家教委這家媒體的工作等。寒暄畢,聊著聊著,她突然問我,“我們通信好幾年了吧?去年可讀明白回答你之前一封信中,我密密麻麻在左側(cè)還是右側(cè)邊上空白處,寫下好多字的答復?我說當然看了,熟得都能背出來。她讓我“背背看”,我就幾乎背得一字不差——“說到這里,我們九片葉子的遭遇可比你們差的太遠了。三十多年從未被認可。要不是三中全會后較多的藝術民主,我們的合集是出不來的,新作的發(fā)表也更困難。三十年間,我們都中斷了創(chuàng)作”。聽我念完,敬容大姐陷入沉思。我卻慢吞吞地對她說:我領會大姐您1940年代末至1980年代初,這三十多年里,為什么幾乎不寫詩的特殊境遇。您一門心思埋頭翻譯世界名著,成果卓著;這和曹葆華先生同您分手之后,從1939到他的整個余生,沐浴著紅色延安、紅色中國的光芒,成就了他一代“紅色翻譯家”聲名,然而卻徹底丟掉了詩人桂冠。這情況,算得上“剪不斷,理還亂”成為值得后人探究的一大遺憾。我記得當日說完這些話,敬容大姐略顯詫異,窘迫而微笑著說,雪川膽大。知道嗎,還很少有人當著我面前提起他的名字。不過,我認同你關于‘丟掉詩人桂冠’一說。這類歷史不該回避的話題,當事人都需得反思……。隨即,她很嚴肅補充的一番話,對我在關于百年新詩得失的紛爭中,常常在眾多懷疑、貶抑,乃至謾罵、詆毀,從而削弱新詩存在的價值和意義,讓新詩隊伍中絕不趨炎附勢的貨真價實追求者不斷遭遇不測,以致最終淪落到進退失據(jù)的生態(tài)危機時,總是能夠發(fā)人深省,引為激勵到人生終場時決不偃旗息鼓的金石之言。她之所言大意如此:漢語白話新詩的發(fā)生與發(fā)展,在有成功也有失敗的不斷探索中。或者可以這樣講,成功主要表現(xiàn)在西方現(xiàn)代主義潮流、形形色色的現(xiàn)代主義詩派,給我們死氣沉沉——已經(jīng)在成為強弩之末——的舊體詩傳統(tǒng)帶來革故鼎新的超強刺激,新詩,畢竟在呈現(xiàn)出一派異樣、新鮮讓人另眼相看的景觀,這恐怕是誰也不能抹殺的。至于說到失敗,則是因為洶涌而來的西方文化大潮,難免挾帶反文化、享樂至上、仰人鼻息、茍且偷生、墮落腐朽、鼓吹藝術終結之類的負面傾向,而有形無形地寄生出一撥尾隨的群體。她問,這樣的清醒認知,難道不該成為詩壇上上下下的共識?

      三十多年不寫詩的陳敬容大姐,正是這樣“日暮歸來”矢志不渝追尋詩的“晚霞”。復出詩壇,她回憶起當年不服“時間真會讓人灰飛煙滅”(《答友人》p382),至今耽著一派詩情朗朗的奢望,總愛說,有詩的歲月真美——于是稱自己這般經(jīng)歷過荒原摔打的“浪游人”,如今只能“帶著一條黑影,一夜冷風”,沉吟著,搖晃著去叩響“一扇扇剝落的黑漆大門”,在“黑洞口歇下疲倦的腳步/聽風吹樹葉,吹起犬吠”(p310)。無奈呀,她自認手頭這詩筆趔趄著,凝重得不聽使喚,儼然“禹禹獨行于一條荒路”,卻時而“丟盡思維的光輝”(p383 1979年)。找不到感覺了,她強調(diào)。類似六七年前寫出《思維的光輝》時,詩思還能自然涌出這差強人意的意象,但自己總不太滿意這篇名,想換一個,卻怎么碰撞不出凌厲的新題來。到前二年“答”你們一幫年輕詩友的《生活與火焰》時,寫完后總覺得哪里別扭,人家提出要刊用,我還懶得出示。看嘛,她說,像這樣的詩行,“滾滾的長江大河/波瀾壯闊的生命之河/色彩斑斕的歷史之河/伴隨著英雄交響樂/在你的筆端流淌”(p412 1981.6)。自己讀來,總覺得干巴巴地像是一篇三十幾年前我不肯追隨的“給戰(zhàn)斗者”啦,以及“大生產(chǎn)”啦一類……空洞的一聲聲悶響,極少內(nèi)蘊地高蹈著“抒情言志”。眼下我常常自問,難道詩人一旦年邁,感受和詩思就開始萎縮,靈氣不再啦?或者,就真得耳聽倡導“詩文載道”的時代呼喊,聽得多了,潛移默化之后,就結石一般冥頑不化成自以為不可撼動的觀念,不再努力不再觸類旁通地催生出好詩了。她很像是在自問自答鋪寫一題《晚景詩情》。我正欲借她這些年的詩作中,其實力作多多來表述我的異見,她卻話鋒一轉(zhuǎn),說到前幾天有個年輕朋友(是個俄羅斯文學名著翻譯者)抄來他們大學學報中一段俄文版原文,其實是別林斯基談果戈里中短篇小說的一段文字。讀來很有代表性,就在我這案頭。她說,我來讀給你聽——“情況往往是這樣,你高度肯定并贊美一部作品,像說2+2=4一樣去證明作品無比卓越。結果怎樣呢?讀者神往于你的批評,認為作品無懈可擊??稍愀獾氖牵诘愕奈恼轮?,一般情況是早已把你贊美的作品丟到九霄云外了”。文章指出,“我們的批評,在美學上真的遠遠落后于歐洲,好多自以為是杰出批評家、美學家的鑒賞力,其實停留在十分幼稚可笑不合時宜的階段”。

      這一番清醒而虛懷若谷的自我解剖,令人肅然起敬。我作為讀者,更作為早已被先生感動并影響到得以深入她習用的意象,同她內(nèi)蘊博大的語辭情韻糾纏不清的弟子,想在此刻試著將她曾經(jīng)傳授的“矛”派上用場,“攻”她困惑不已的“盾”。我說,關于寫作者的靈感,先生您十分推崇的精神導師,杰出的印象派詩人瓦雷里不是有過這樣的反駁嗎,我記不清楚原話,他是不是這樣陳述的——靈感與其說屬于詩人,不如說屬于讀者?讀者之所以經(jīng)常感到有靈感存在,是因為詩人精神勞動的結晶能夠在剎那間作用于讀者。閱讀中,被感染的讀者同詩人頓時“心有靈犀”。瓦雷里的形象比喻是,詩人的創(chuàng)作如同將一大堆東西一部分一部分地搬上一座高塔,而讀者的閱讀就如同這一大堆東西瞬間落地。不管搬了多少時間、多少趟,落地只是在頃刻之間。讀者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領略詩人長期錐心泣血辛勤勞作的結晶,受到強烈震動,靈驗產(chǎn)生靈感。我這樣說著,敬容大姐突然興奮地站起來,哇,雪川,正是這樣。她疾步跑到西墻書櫥,找了半天,翻出一本刊物來,又翻動書頁。半晌,突然道,在這兒,梵樂希,瓦雷里。是戴望舒一段譯文,原話是,“……請注意,哪怕寫作一首很短的詩,可能用好幾年時間,但這首詩對讀者的影響卻在幾分鐘內(nèi)就可以完成。幾分鐘,讀者受到的沖擊是詩人長達幾個月的尋找、期待、耐心和煩躁中積聚起來的發(fā)現(xiàn)、對照以及捕捉到的表達方式的結果。他歸功于靈感之處遠遠多于靈感可以帶給詩人的東西?!绷瞬坏?,瓦雷里甚至把喚起這類讀者“靈感”的原創(chuàng)過程,視作詩人的職能?!盀樵娙苏摺渎毮懿辉谟谌ジ杏X詩的狀態(tài):那是屬于個人的事兒。他的職能在于要在別人身上創(chuàng)造這一狀態(tài)?!瓕⒆x者變成‘受靈感啟示的人’”。

      那天,離開敬容先生宣武門蝸居上車后,我又想到了趙毅衡回憶文章所記載的當年攻訐九葉詩派的喧囂行文——“文壇騙子沈從文和他的集團,包括詩人穆旦、袁可嘉、鄭敏這些‘樂意在大糞坑做哼哼唧唧的文字和蒼蠅’……公然打著‘只要大的目標一致’的旗幟,進行其市儈主義的‘真實感情’”。趙文感慨“40年代已經(jīng)可以看到這種批評,而如此話語沖著陳敬容而來,要沉得住氣真是不容易的事”。他還談到,“1947年《詩創(chuàng)造》分裂,臧克家與九葉詩人對壘,成為此后幾十年……長期爭論的先聲”(《陳敬容詩文集》p7)。這些文字記載的事實,恰恰在佐證敬容先生關于新詩成敗論有先見之明的上述侃侃而談。我同時又想到幾年前《百年新詩選》座談中評論家所言那個時代“左翼詩歌”對“現(xiàn)代主義詩歌”的貶斥,曾幾何時,千真萬確失態(tài)到了何等不堪的地步??梢韵嘈诺氖?,總有那樣的欣慰之日,當后來者回顧起歷史每一個階段的記載中,都曾經(jīng)有過那一幕幕令人悲喜交集的傳奇故事,無論詩歌、小說、影視劇,亦無論是美術、音樂,類同九葉詩派橫遭莫白沉冤,便是同類也揮舞棍棒、窮追猛打,自以為蒙受恩寵、逍遙自在的高枕無憂之輩,不料一朝醒來,倏然變成胡風集團的嘍啰,一樣在磋跎歲月里沉淪,一樣瀕臨萬劫不復的命運。這或許正是瓦雷里給“現(xiàn)代人”所下的定義——“矛盾的并存狀態(tài)”,“在文明世界熱烈而表面存在的形式中,總有一些毀滅的因素”(《保爾瓦雷里全集》第1卷p1090)。

      2018年5月17日完稿于四川眉山

      【說明】

      1.本“品讀”以陳敬容不同時期的詩作為線索,結合人們祈盼了解的她之三個不同時期生平和新詩原創(chuàng)的基本情形,雖只是摹寫輪廓,但力求真情展現(xiàn)其特質(zhì)魅力。有識者認為本篇屬文學評傳類文體;

      2.限于篇幅,本篇沒有追敘拜師陳敬容先生的詳細經(jīng)歷,只在行文中根據(jù)筆者早前日志和信函內(nèi)容引述了一些經(jīng)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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