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滿強
“殺年豬打年魚”,在記憶中的老底子年味里,打年魚是迎接新年的一件大事,當然也是孩子們趕熱鬧趟兒的一個好辰光。
像長興這樣平原、丘陵相交處的地方,大型的水庫不算很多,但山塘、河港卻也不少,許多村莊就是繞水而建的,于是人與水彼此互依就出現(xiàn)諸如某某灣、某某浜這樣極具水文化特色的地名。我們所在的村落就是一個以灣而名的地方,自然,圍繞著村落,幾條河港呈拐字形蜿蜒延伸。這河港外通大水,是村民飲水之緣,也畜養(yǎng)著大大小小各色各樣的魚兒。平日里,因為河港的曲折和河水的深邃,也鮮見有魚兒躍動的身影,但這不妨,到了打年魚的時候,所有的魚兒都將來個精彩“亮相”。
一般過了臘月初八之后就要打年魚了,因為人手和用水的原因,村里的幾條河港需協(xié)商著前后開打,很少在同一時間動作的。打年魚是個頗為浩大的工程,承包的人在前一天就要挨家挨戶地告訴在此港取水的人家了,明天開始打魚了。你先在水缸里備上一些飲用水,如果要大量用水,只能麻煩你到臨近的哪條河港里取水了云云。
打年魚的前一兩日總是進行的靜悄悄。養(yǎng)魚人家首先檢查一下與其他河港交匯的壩兒和線網(wǎng)是否結實,然后拖來水泵開始作業(yè)。這河里的水要翻到外港或者事先與其他養(yǎng)魚人家說好翻往他處。從檢查壩網(wǎng),到架設裝備,一來二去,少不了半天工夫,然后就開始正式進入打年魚的程序了。養(yǎng)魚人打開電機,看著第一龍水抽出,心中默默祈禱:但愿今年的魚兒個大量多,是個豐收年啊!打年魚這段時間里,主人的辛苦是自不必說的,除了要做好所有的準備工作,在夜晚都是要住在臨時搭起的魚棚里的,倒不是為了防有什么人偷盜,最主要的任務是伺候好水泵這個大家伙,夜深了要給它蓋點熱和東西,工作的太久了要讓它暫時休息一會兒,若是出了什么故障,那還得以第一時間請人來修理。水在不斷涌出,養(yǎng)魚人不曾停歇一會兒,或背著個鐵鍬到處看看有沒有漏水的缺口,或拿著把柴刀理一理枝椏盤繞的港堤,總之,就是為了給即將到來的大捕撈做好所有的準備。水是越來越淺了,有些淺水洼處已隱約可見魚兒躍動的身影,養(yǎng)魚人心里涌上一種激動,一年辛苦好像沒有白費,朝投食晚喂草就盼著這一刻的到來?。?/p>
冬天的太陽懶懶地爬上楊樹林的樹梢的時候,水泵還在不知疲倦地勞作著,但水勢顯然已經(jīng)沒有了先前的龐大,抽出的水也變得有些污濁了,間或還夾雜著一些淤泥。魚塘主人揉了揉有些疲倦的眼睛,長長地打了個哈欠,飽飽地伸了個懶腰,定睛一看,水面已經(jīng)很淺,岸邊的河床已經(jīng)裸現(xiàn),幾條來不及游到深水區(qū)的魚兒正在泥涂里翻滾,而更多的魚兒正在河的中央?yún)R聚“開會”呢,一股喜悅之情在心底蕩漾。再過了一會兒,岸邊上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地來了許多人,當然也包括我們這些最愛趕熱鬧趟兒的小屁孩。說也奇怪,平日里讀書時,賴在被窩里舍不得起床,但一到放假,許是每天都有看不完的熱鬧,總是在床上呆不住,因為今天東家殺年豬,明天西家打年魚,于是哪兒也少不了我們的身影。那些被請來抓魚的大師傅也按時地趕來了,你看他們那副行頭:厚厚的皮褲從膠鞋直連到胸前,手里拿著短柄的掏魚網(wǎng),氣勢十足,威風凜凜。他們下到河里,幾人分工,安排在幾個深水洼處就開始撈魚了。這時候,冬日的暖陽已經(jīng)升到了半空,斜斜的陽光照射到河面上,與撲騰跳躍的魚兒交相輝映,讓人無法不想到豐收的喜悅這個在課本上出現(xiàn)了N次的詞組。撈魚的人似乎全然忘記了冬日的寒冷,赤著手把一條條鮮活的魚兒扔進魚桶,有些不愿就范的魚兒使勁地往水里鉆,那就只好動用短柄漁網(wǎng)了,最后當然也是和它的伙伴們一起在魚桶相匯。
河當中熱鬧非凡,岸上的人也沒閑著,他們把脖子伸的長長的,手指著,嘴里喊著“那條大!”“那條好像是花蓮哎!”看樣子真恨不得自己下去撿起來。還有些是主人家雇來的,就忙著把提上來的魚倒到籮筐里,擔起魚起勁地往家里送去。后面肯定跟著我們這一班小屁孩,手扶著筐繩,眼睛睜圓了看筐里哪條魚最大。等到魚擔回家,倒出來,分大小、種類揀出來,我們又忽這忽那地跑過來跑過去地看稀奇。揀魚的人把一些不要的小貓魚隨手一扔,我們就忙不迭地跑過去撿起來,如獲至寶一般捧在手里,惹得邊上的小花貓朝我們敢怒而不敢言。
等到大部分的魚都已經(jīng)抓完,主人以及雇請的工人都上岸后,人們就開始“趁塘”了。男男女女們都穿著套鞋,拿著家伙什下到河里。大部分的人是看看有沒有一些漏網(wǎng)小魚,或者是汪丁、小蝦什么的;當然也有人“劍走偏鋒”,專門在河埠頭下找一種叫“蕩埠”的小水產(chǎn),據(jù)說這些家伙生性懶惰,不愛游動,最喜蝸居在河埠頭底下,但味質極為鮮美;也有走“高端路線”的,就是那些倒背著一把火鍬的專業(yè)捉鱉人,他們有些甚至是遠道而來的,就在河岸的邊邊角角尋找鱉的蛛絲馬跡,如果捉到一支,當然價值不菲。在打年魚的這一段時間里,是他們一年中最忙碌的時節(jié),也是他們豐收的時候;而婦女們和半大不小的孩子們最主要的目標是一些小魚和螺絲、河蚌之類的“大路貨”,但也是忙得不亦樂乎。
打年魚還有一項收官工作就是分魚。因為河港是集體資產(chǎn),養(yǎng)魚人須得按照協(xié)議上寫明的要求揀出各種魚,由村里干部或德高望重者均勻搭配,標上號抓鬮分配。但見主持人隨手抽上一把稻草,做成長短不一的幾個簽,各家派一個代表抽簽,對號領魚。然后,大家伙兒就領著魚各自回家準備腌魚、曬魚了,一路走一路歡笑不斷……這邊廂人們忙著分魚,那邊養(yǎng)魚人已經(jīng)在把抽出的水回放了,同時還不忘把一些不甚大的魚重新放回河里,為的是來年能有更大的豐收,為的是“年年有魚”啊!
到了傍晚,炊煙裊裊升起,村子里到處彌漫著濃濃的魚香味,如此,年味也越來越濃了!
站在旺湖邊
就像在一件久久未穿的衣服兜里發(fā)現(xiàn)了五元錢那樣驚喜地發(fā)現(xiàn)國慶長假真的來了,于是在假期的某一日里,陽光正好,心情正好,都不愿做什么準備,便決定去二界嶺——那一處被稱之為“能釋放童年記憶”的地方走一走,尋找一份城市喧囂中不曾覓到的悠然。
二界嶺是我曾經(jīng)工作了十年的地方,自然是十分熟悉的。這里山野遍綠,溪流交錯,群山環(huán)抱,野筍纏溪。這里湛藍的天色,蔥蘢的樹木,黃褐色的土地和紅遍山野的杜鵑都曾經(jīng)溫潤了我因為遠離家鄉(xiāng)而略顯落寞的年輕的心。我對這里的山水草木是懷有感情的。
我此行的目的地便是享有盛譽的旺湖,據(jù)說這個“旺”字,是含有“普羅旺斯”之意的——那也可見這個曾經(jīng)因貧瘠而為外人所知的地方的遠大抱負——打造中國的普羅旺斯。當然,我想當然地以為這個“旺”字還包含著二界嶺的人民希望依托著這一面湖水能更加興旺發(fā)達起來吧!
我終于又站在了這座被稱之為“湖”的水庫邊。湖呈不規(guī)則圖形,遠望去,如一頭金牛臥于草地之中——這四周環(huán)繞的群山自然就是想象中的草地了,這個想象肯定不算牽強,群山連綿,綠意盎然,在這樣一個仲秋時節(jié),竟毫無蕭肅之色,仍舊如夏日一般蔥蔥蘢蘢,實在是讓人感受得到心曠神怡。一陣微風拂過,群山微頷,遠望去,很有草原泛綠的那一份柔軟和連綿。這時候,湖也粼粼泛動,也是一樣的綠。秋日的陽光溫暖而帶著蜜意柔情,貼心地注視著水面的波動,連陽光的影子也在水面上起起伏伏,蕩漾開來。我想,在這個時節(jié)來到這里,想來也是極為合適的。這里山水的清麗之色毫不遜于那些名山秀水的姿色:水綠得靈動,氣質不俗,絕不同于一般的那種碧綠;水清得簡單,自然而不做作,也不同于泛白的那種清。水的清波漾漾,讓人想見的是小家碧玉的溫婉美好;水的微波粼粼,則讓我平添了幾分對故人往事的遐想思緒。青山秀嶺掩映下的,除了蕩漾碧波,還有一抹分外鮮艷的金黃,這便是聞名遠近的大地說書藝術農業(yè)觀光園里的百畝向日葵基地了?,F(xiàn)在正是賞花的最佳時節(jié),一眼望你,葵花朵朵向陽開,如千萬個孩兒的笑臉,金燦燦一片??粗绱顺瘹?、燦爛的花兒在秋風下身姿搖曳,自然是令人心醉的,連我這樣的男兒也不禁想要舞上幾步了。
在這個季節(jié)里,魚兒是幸福的,因為水豐滿而清澈,它們可以自由自在地在這里遨游,翻騰嬉戲,好不快樂!膽兒大一些的,還會經(jīng)常游到岸邊的楊樹墩下,起勁地吹起泡泡來。
當然,更幸福的是這里的人們和避著旅游景區(qū)看人潮擁堵到這里尋找真山水的遠的近的游客,他們想必是可以一飽口福了。雖然現(xiàn)在還不是傍晚時分,我沒有看到“漁舟晚唱”的詩意,但在銀光閃閃的湖面上,仍可見幾只小木船在水中央緩緩劃行,有幾個打魚人張開雙臂,用力地把漁網(wǎng)撒開,這同樣是一番不錯的意境。
水滿湖,魚滿倉,這該是一種怎樣的幸福滋味?。《颊f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二界嶺是從廣德以東數(shù)過來的第二道嶺,嶺跨浙皖兩省,就在這旺湖岸邊的山的西面就是安徽省廣德縣了,所以,我甚至大膽地猜測,這旺湖的水也許滋潤的還不僅是二界嶺的人民,就連安徽也多少受其所惠一些吧——起碼,這跨兩省的山上的樹木長得如此郁郁蔥蔥是有這旺湖的一份功勞的!旺湖水庫于1954年5月開始修建,次年5月19日竣工。其后經(jīng)過了1971年和1973年的兩次擴建,成為長興境內第二大水庫。聽這里的老人說,這旺湖水滿時應該有3000畝之幅員的,3000畝,該是怎樣的一片廣闊的水域啊!也難怪,這水庫建成之后,這里多年來未曾受過水災、干旱的困擾,這對于二界嶺這樣一個山地丘陵地帶而言實在是很不容易了。1999年,長興大澇,但二界嶺絲毫沒有受到影響。大旱之年,這里種植的莊稼也照常喝到了充足的水分,長勢良好。別處水污橫流,而二界嶺的父老鄉(xiāng)親卻能喝上干凈甜潤的自來水——這都得益于旺湖的防洪、蓄水、灌溉、飲用之效用吧?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底氣,素稱貧窮的二界嶺人積極地行動起來,紛紛開展起了花卉苗木種植,從零零散散到成片種植,從品種單一到五花八門,從小打小鬧到形成產(chǎn)業(yè),二界嶺的花木業(yè)在數(shù)年之間迅速崛起。這一定是賴旺湖之庇的,因為花木是很講究用水的,多了淹死,少了干死,但旺湖卻可靈活調節(jié),欲取欲與,全憑需要而定。所以,試看現(xiàn)在的二界嶺,一年常綠的香樟、亭亭玉立的玉蘭、香飄十里的桂樹、虬枝崢嶸的紅梅、迎春綻放的杜鵑花、金香燦爛的向日葵……滿眼的紅花綠樹,這是怎樣的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啊!
我正在凝神深思,一只水鳥在我眼前劃過,張開雙翅,翩躚起舞。再循影而去,遠處的水鳥還有許多,它們或在空中展翅飛翔,或停在蘆葦上凝目遠望,端的是一幅美麗的秋色圖??!“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煙波釣徒的詩篇若是用來詮釋這里的美景,想來也是十分貼切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