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嘉麗
1983年夏天,楊西北來到北京和平里的一座公寓。他描述了當時的情景:那座公寓的樓前有一排高大的楊樹,葉子嘩嘩掀動。當房門打開時,一位老太太埋在矮矮的藤椅里,一只手軟軟垂落,地上有一本雜志,藤椅幾乎將門道塞住了。楊西北一下就斷定,她就是他父親早年的戀人。由于擔心老人承受不住突如其來的情感沖撞,他不敢一下子直接把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她。而是說自己是從福建漳州來的,老太太便答道她從前的愛人是漳州人,又微笑地補充說,她只有這個愛人。當她知道來者是楊騷的兒子時,她的話變得少了起來,中間她說了這樣一句話:“要是知道你會來找我,我是不會見的?!彼褪桥c楊騷有著二十年感情糾葛的白薇。
白薇,原名黃彰、黃鸝,別號黃素如,1894年2月5日出生在湖南資興。白薇在家是長女,自小嘗盡了生活的艱難,16歲時在母親的一手包辦下,嫁給了又瘦又矮,形象猥瑣的李高。嫁到李家,白薇就像跳進了一個火坑,婆婆何寡婦是個遠近聞名的潑婦,李高從小嬌生慣養(yǎng),對他母親那是唯命是從。這樁婚姻的不幸從這里就埋下了伏筆之一。本打算從兒媳婦身上撈上一筆陪嫁的財物,不想白薇嫁進李家時,她老子給她的陪嫁太少,這又令何寡婦懷恨在心,這是她婚姻不幸埋下的伏筆之二。因丈夫去世,不甘寂莫的何寡婦與人私通,并懷有身孕,為掩人耳目,這個婆婆是多么迫切地希望兒媳婦的肚子能大起來!可好!偏偏白薇就是不能如她愿,更是令她惱羞成怒。本來就潑婦十足的她自然是潑得越發(fā)的嚴重。這是她婚姻不幸埋下的伏筆之三。何寡婦是專門雞蛋里面找骨頭,和兒子變著法兒折磨白薇。對她不是破口大罵,就是拳打腳踢,有一次這位惡婆婆在打罵完了她還不解恨,又抱住白薇的腳后跟咬了下去,生生的把白薇的腳筋咬斷。如此之惡,簡直令人切齒!
白薇本就是敢于反抗的人,自然是不能忍受這種非人的生活,為跳出這個火坑,她費盡心思逃出了李家,并于1918年輾轉(zhuǎn)到了日本東京。在日本她遇到了她生命里再重要不過的一個人,這個人就是楊騷。
楊騷,名古錫,字維銓,1900年生于福建漳州南市。他不僅是著名的詩人、作家,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成員,還是中國詩歌會的發(fā)起人之一。
楊騷其實是白薇生命里的一個大愛,又是一個大劫。愛一個人本來是沒有錯的,錯在哪兒呢,錯就錯在明明知道愛這個人是一種痛苦,還要去愛這個人。愛情這個東西怪就怪在當局者迷,別人越是看著不合適的兩個人,兩個人越是愛的死去活來。楊騷與白薇就是這么一對。彼此愛對方的才,愛對方的人,卻又彼此傷害著彼此的心。
巧就巧在,兩人沒相愛之前先愛上一對兄妹。楊愛妹妹凌琴如,白愛哥哥凌璧如。
凌璧如是楊騷在日本留學期間的同班同學,兩人還是一對趣味相投的好友。同在日本留學的白薇雖然嫁了人,但李高給她的不是愛情,而是一段噩夢。從未經(jīng)歷戀愛過的白薇在日本單戀上了凌璧如,不幸的是凌璧如卻心有所屬,只害得白薇空空的白戀一場。
與此同時有著詩人濃郁氣質(zhì)的楊騷愛上了凌璧如活潑可愛的妹妹凌琴如。兩個人一個有才,一個有貌,本以為兩人能成好事,結果半路上殺出一個錢歌川,楊騷期待的一段好姻緣就一江春風向東流了。
這一下,楊白二人成了一對失意人。早就認識的楊白不管從愛好,從氣質(zhì),從經(jīng)歷,都有頗多相似之處,大概有著同病相憐的心思,兩個人便互相安慰,互示友好。愛情本就容易來的,異國他鄉(xiāng)的人更容易動情,這愛情一來就像長江浪,黃河水,一丈更比一丈高,來也滔滔,去也滔滔,誰也擋不住。雖然白薇大上楊騷6歲,心相近了,年齡不是問題,楊騷依舊愛她愛得滔滔江水一般。
兩個相愛的人,蘸著甜美的愛情蜜,寫情詩,寫情書,你一封,我一封,愛得生死纏綿!
愛情不管多可愛!多可愛!多可愛!再輝煌,再燦爛,再燦爛,再輝煌,終歸有個時間的過程,愛一個人難道嚴重的比時間還重要嗎?愛情是最不禁時間考驗的一種情感。五千年前,五千年后,有幾個人扛住了時間的考驗。你不能,我不能。楊白也不能。這是人類億萬分之中必然的規(guī)律。
初戀給楊騷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沒得到也是甜蜜的念想,更有著揮之不去的憂傷一次一次襲上他的心尖。他曾在詩內(nèi)用“A妹”暗指凌琴如,他寫著:“我永遠記著A妹,永遠愛著A妹……無論你如何傷著我的心,我還是愛你!你的魅力已布滿機關在我身上,一觸著就發(fā)動的呵!”
文人本就是敏感的,就算楊騷他不說,他不這么寫,白薇自然能感受到楊內(nèi)心里的那份對初戀情人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感,更何況他這么直白的剖析自己對A妹的情感。這無疑就是想要掐滅白薇對他的愛火,不能怪白薇疑心他。兩人熱戀過后,不可避免的現(xiàn)實讓兩人產(chǎn)生了矛盾,在你愛,還是不愛之間互相追問。愛與不愛本身就是矛盾的,是不能互相追問的,他們的不和諧不是不愛的問題,是怎么愛的問題。愛本來就很難纏得清楚,兩個人理不清了,越理越亂,越理越在矛盾中掙扎。
可白薇愛楊騷甚于楊騷愛她。白薇對楊開初有著生死追隨的陣勢,他跑,她追,一次一次,天涯海角。白薇總想把楊騷緊緊地攥在自己的手心里,其實她卻不知,愛情是不能用力攥著的,愛情是沙子,放在手掌上它會呆在那里,你要攥緊它,它反倒是會慢慢的從你的手指縫里一點點的流失掉。她的窮追不舍,讓楊騷有一種失去自由的負擔,別說當時的楊騷,就是現(xiàn)如今的男子,天天有個女人一天到晚地纏著你,不把你纏瘋了才怪!反正兩人近了一段時間,楊騷就想逃離她,要和她分手,分了一段時間,兩人又湊到一起,你儂我儂的話說了許多,也分分合合許多次,恩恩怨怨許多年,在歷盡感情的艱辛下,白薇寫下了大量她與楊騷情感方面的文字,并結識了魯訊。魯訊十分賞識白薇的才華,對她也十分關注,在魯訊的關注下,當年的白薇成了文壇一顆閃亮的星。
楊騷與白薇在愛的折磨中,痛苦地度過五年的時間還沒有完,他們以夫妻的身份生活在了一起,這對白薇又是噩夢的開始,她由此得了一種難纏的病,令她此后很長的一段時間痛苦不堪!原因這種病來源于她們的靈肉結合后,楊騷也帶著難以言說的愧疚,兩人又在不停的愛與怨中折磨對方,然后他再逃,她再追。兩人總是愛又愛,怨又怨,情侶的關系被他們自己弄得十分復雜,時好時壞,時斷時續(xù),前前后后,楊白之間的感情糾纏長達十年還是分手了。他們兩人的關系以兩人多年的書信整理的《昨夜》一書結束。
兩人分手五、六年后,楊白二人在重慶時又不期相遇。當時白薇在重病中,楊騷前去照顧,在照顧她的時候,楊騷真心的想與白薇重續(xù)前緣,可心如死灰的白薇拒絕了他。
白薇拒絕了他,不是不愛,仍然愛,而且她愛他一生,她無法終止對這個人的深情。只是曾被他傷害的次數(shù)太多,怕再次受到傷害,她不敢再去承受那愛的重與疼!
那楊騷呢,能不能徹底終止對她的愛?我不是楊騷,無法猜測他懷著怎么的心情最終離開白薇,又在什么樣的情況下選擇與他后來的妻子結婚成家。楊騷最終沒有和白薇走在一起,其中的原委,他自然也是清楚的,可是那樣的一份愛情,幾多愛幾多恨,他自然也是不能釋懷。他對白薇仍懷著無法割舍的一份情感,楊騷在新加坡的時候,知道白薇多病,又常受生活困擾,曾把自己每月工資的一多部分錢寄給她,還曾多次使用白薇的別名“素”來發(fā)表文字。當他選擇用“素”這個名字的時候,內(nèi)心里是不是也是無限的柔軟,柔軟著擁有這個稱呼的那一位,曾是他的心上人。這是一個親昵的稱呼,他用這個字,無疑就是證明他對白薇的那種思念。
深深思念一個人,無論到老,無論到死,都是深情感人的。我被楊騷的這個小心思觸動了!包括白薇聽到彰州這個地方,就會想到楊騷是他從前的愛人一樣,那個從前的愛人里懷著深深的思念,再沒有比思念一個想要思念的人更讓人內(nèi)心里柔軟了。最近我常想起楊白之間這最后的一些小細節(jié),當想到兩個人都曾有著同樣的心思時,我的心被他們不經(jīng)意的在意給彈疼了!其實楊白最終是彼此在意對方的兩個人,到了最后,他們之間的愛已遠遠超越了簡單的愛。兩個曾經(jīng)相愛的人,因為種種原因一年不見面,兩年不見面,或者到死不見面,我不在你身邊,你也不在我身邊,但是你在我心里,我在你心里。這是一種柏拉圖的精神之愛。不管經(jīng)歷多年,又怎能忘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