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書（組詩）

劉忠華

打鐵

打鐵，即打江山。鐵錘

小一點的，在師傅手里

是手槍，是旗幟，是號令

大一點的，在自己手里

是大炮，是響應(yīng)，是跟隨

一身好力氣，一生好時光

打在鐵砧上，有時候有火花

更多，像打好的鐵器

那么冷，那么硬，那么沉

像自己

也有柔腸百結(jié)的時候，是

女兒出嫁前的夜晚。一個人

把鐵砧當(dāng)酒桌，把鐵錘當(dāng)女人

一個人飲酒，一個人說話，一個人聽

最后的鐵器，是用盡最后一把力氣

打成的兩口鐵釘：短一點的，釘

自己的棺材；長一點的，釘在墻頭，掛人間的寬恕

鑿木

樟木，崖柏，紅豆杉，大多鑿成

山水，庵寺，佛祖

茶桌，茶匙，佛珠

品相一般的，鑿成

花草蟲魚，五禽六畜

茅屋小院，放牧的孩子

最沒品相的，鑿成

自己和妻子，樸實的木匠

灑掃庭院的婦人

品相最好的，鑿成老樹

原來的樣子：樹上有疤

疤痕上有鳥屎和痛；鳥屎上

有夜露和種子

化水

黃的，是黃河水

清的，是湘江水

又清又黃的，是長江水

不清不黃的，是海水

春天，瀟湘古鎮(zhèn)上的風(fēng)水師王欣文

牽著孫子，在瀟湘碼頭看風(fēng)，看水，看人

看千年的樟樹。告訴他，如何

識山，識水，識人，識根

這個剛從美國回來的孩子，一邊跟著祖父走

一邊念著：What；Water；Blue

他本來想告訴孫子自己死后的埋葬地

但是孫子才三歲。兒子兒媳都在美國

就算埋個好地方，也不見得回來祭掃

他想好了，骨灰撒進(jìn)湘江。孩子們

要是想了，就買束鮮花，撒進(jìn)海里

自己在彼岸，會看見花朵，看見孩子們

隱藏在花朵里的悲傷和快樂

浴火

扇過灶火，扇炭火

扇過炭火，扇螢火

扇過螢火，就大了

火市鎮(zhèn)的姑娘文火火

長大了也沒有去東莞

和自己的老公一起

在鎮(zhèn)東頭開了一家火鍋店

生意有時候火有時候不火

不火的時候，文火火和她老公

就在火鍋店里，燒水，泡百疊嶺新茶

看店外馬路上，熙來攘往，飛蛾撲火一樣

看拖著行李箱從外地回來的妹子，身材一個比一個火，卻包不住

一肚子的苦水

鋤地

風(fēng)里鋤，雨里也鋤

春天鋤，秋天也鋤

一家人鋤，一個人也鋤

鋤完了山腳鋤山坡，鋤完了山坡

再鋤男人的墳周圍

鋤完了辣椒，鋤包谷；鋤完了包谷再鋤心田

禾苗不用鋤。禾田里根本不用插禾

鐵匠患癌走了；女兒遠(yuǎn)嫁到了重慶

寄回來的錢，足夠買米，買油，買鐵匠的香燭

也鋤月光。鋤頭生了銹，她在院子里，一個人

在月光里揮鋤

鋤得人世，越來越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