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萃蓮
“新筑場泥鏡樣平,家家打稻趁霜晴。笑歌聲里輕雷動,一夜連枷響到明?!狈冻纱竺枥L了南方秋天家家都趁著下霜的晴天,用連枷來打稻子的情景。我們這里的農(nóng)民用連枷來打油菜和小麥。每年的四五月間,連枷在我們這兒隆重登場,在響晴的日子,農(nóng)人把收割好的油菜、小麥鋪到稻場上,然后舉起連枷來打,油菜籽和小麥粒便歡快地在稻場上滾動。
沒見過連枷的人一定對其很陌生,《王禎農(nóng)書》中說得明白:“連枷是用四根三尺長的木條或者竹條,以皮革編成一塊板狀,用一個可以旋轉(zhuǎn)的環(huán)軸裝在長柄的頂端,使用時連枷起落,使竹木條編成的板繞環(huán)軸回轉(zhuǎn),撲打在曬干的作物秸稈上,籽粒便脫落下來?!蹦菚r候,我家有兩把連枷,柄锃亮光滑。一把是由一根長竹柄和一組平排的竹條構(gòu)成,竹條用布條緊緊捆綁在一起,還有一把平排的竹條用一塊皮革固定在一起,使得這把連枷很重。
“嘭,嘭”,此時,附近的農(nóng)家又傳來了動聽的連枷聲,我聽了覺得格外親切,站在樓上,看到一對年過六旬的老人在打油菜。油菜整齊勻稱地鋪在稻場上,老奶奶頭上包著一條花毛巾,老爺爺戴著草帽,他高高地舉起連枷,用力地打向油菜,他的連枷剛舉上頭頂,對面老奶奶的連枷就落下來,他們打向同一塊菜籽棵,那蓬松的菜籽棵迅速干癟下去,籽粒聽話地跑出來。老爺爺邊打邊往后退,老奶奶不時前進一步,兩根連枷此起彼落,兩人配合無比默契,打好了一行,又接著打下一行。
稻場上的油菜打完了,兩人彎腰抱起油菜稈,仔細(xì)地抖下菜籽,把油菜稈放到一邊,又均勻地鋪上油菜,油菜曬一會兒才容易打下籽,兩位老人趁機休息一下,他們坐在樹蔭下,有說有笑。老奶奶從茶壺里倒了一杯茶,遞給老爺爺,老爺爺幾口就喝下去了,他用手抹抹嘴,老奶奶拿起毛巾,擦去臉頰上的汗水,她把毛巾遞給老爺爺,老爺爺接過毛巾,胡亂地擦擦汗,看著這溫馨的一幕,我笑了。一會兒,兩人不約而同地站起來,又舉起連枷來。
我情不自禁地回想起自己第一次打連枷的情景,那時大概八九歲吧,媽媽帶著我一道打油菜。我們將油菜鋪成頭對頭的兩排,油菜莢禁不住太陽的熱情,有的“嗶嗶啵?!钡卣ㄩ_了。媽媽舉起連枷,將連枷柄牢牢抓在掌心,上下?lián)]動長柄,連枷在空中劃一道美麗的弧線,然后落下來,她邁著弓步,竹板閃轉(zhuǎn)騰挪地拍打油菜,菜籽紛紛滾落。我學(xué)著媽媽的樣子,舉起連枷,可是連枷在我手中不聽使喚,別別扭扭的,我想讓它往東它卻往西,左右搖擺,打一下就拗了勁,長柄和連枷拍子打起架來,我讓它的柄在手中翻個身,好半天才順好拗勁的連枷,接著打第二下,然而,不是前面先著地,就是后面先著地,打到油菜上,也沒有“嘭嘭”的聲響,一下、兩下。
我不斷練習(xí),終于,連枷越來越聽話了。那時我力氣小,每打一下都要頓一頓,然后才用力提起來,再笨拙地拍打油菜,揮舞十幾下,胳膊就酸得不得了,但我咬牙堅持,陽光火辣辣的,汗水順著臉頰流淌,一滴一滴灑落到菜籽上,衣服也都濕透了。從小,我就知道稼穡之艱辛,童年的勞作經(jīng)歷,是我人生的一筆財富。
歇下來,我發(fā)現(xiàn)手掌和手指上磨出了水泡,水泡破了,嫩皮肉一碰就痛得鉆心,不幾天結(jié)痂了,手上就有了老繭。后來,在連枷一圈圈轉(zhuǎn)動中,我一下又一下地拍打油菜或小麥,干脆利落,靈活自如,蠻有節(jié)奏的。我和媽媽一人拿一根連枷,面對面挨趟打,媽媽打一下,我緊隨其后,兩人從一角開打,你一下,我一下,一連枷挨著一連枷地打過去,你后退,我前進,兩把連枷此起彼落,鏗鏘有力。此時,家家都在打場,“嘭嘭”“啪啪”,這是多么悅耳的原生態(tài)音樂??!連枷聲中,村莊也蓬勃起來了。
黃豆成熟時,也用連枷來打,稻場上,我和媽媽揮起連枷,黃豆莢在連枷的拍打下,發(fā)出“噼噼啪啪”的聲音,熟透的豆莢“開花”了,飽滿滾圓的豆粒,金燦燦的,在場上跳來跳去。有調(diào)皮的豆子還跳到了稻場外,一遍打過了,用叉揚翻過來,再打,直到豆子全都從豆莢里出來,滴滴溜溜地在稻場上滾動。
連枷最遲在春秋時代就已經(jīng)有了,現(xiàn)在,依然活躍在鄉(xiāng)間,為農(nóng)民收獲油菜籽和小麥立下汗馬功勞,“嘭嘭”“啪啪”,連枷聲聲。
(摘自《安慶日報》2018年8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