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來,社會各界常常以古典詩歌的輝煌成就和新詩的藝術氣質為參照,貶損當代詩詞,而詩詞界也常常因當代詩詞不能進入文學獎、文學史,和不能進入學校教材而耿耿于懷,其實大可不必。各種貶損意見,“三入”的渴望,以及難以實現(xiàn)“三入”目標而產(chǎn)生的焦慮心理,皆源于我們對當代詩詞研究所持的文學性評價標準。
這種標準的流行淵源有自,從古以來,詩歌就是我國文學的代表樣式,明清時期,各體詩歌進一步滲透到辭賦、散文、小說、戲劇之中。但隨著白話新詩崛起,舊體詩被新詩創(chuàng)作者大加撻伐,被深受西方文學理論影響的文學研究者棄之如敝屣,以致被排擠出主流文學樣式的陣營。我們忽略了這樣一個事實:自古以來的絕大部分詩人都進入不了文學史,即使進入文學史評述的詩人,用今天的文學標準來衡量,他們的大部分作品也算不得像樣的文學作品。何況我們擁有數(shù)以百萬計的作者群體,每天產(chǎn)生的詩詞散曲數(shù)量,就可能遠超一部《全唐詩》,怎么能總是或者僅僅是以文學性評價標準來要求呢?
推動當代詩詞學理性研究,推動當代詩詞進入現(xiàn)代學術評價體系,實現(xiàn)當代詩詞研究反哺創(chuàng)作的根本目標,是創(chuàng)作者與研究者共同的期待。我們認為,基于詩歌的功能類型,結合詩中情感與主體關系,聯(lián)系當前詩詞組織和詩詞隊伍建設,詩詞活動及詩詞作品現(xiàn)狀來考察,當代詩詞研究的評價標準值得重新審視。
基于歷代以至現(xiàn)當代詩詞的創(chuàng)作現(xiàn)狀,可以區(qū)分三種類型的詩詞:一是作為文化元素的詩詞,二是作為藝術元素的詩詞,三是作為文學作品的詩詞。因其功能不同,還可以細分為各小類。如作為文化元素的詩詞,可以是意識形態(tài)的宣傳工具、思想教育的學習素材、娛樂交際的文雅方式;作為藝術元素的詩詞,可以是書寫的對象、銘刻的內(nèi)容、吟誦與演唱的歌詞和繪畫作品的組成部分,等等。當代詩詞不同側面與不同層面的特征與價值,值得不同學科的研究者,如政治學、社會學、歷史學、教育學、心理學、文化學、民俗學、藝術學、傳播學,以及語言文學(包括古代文學、現(xiàn)代文學、外國文學、文藝評論、文藝美學、文獻學、語言學)等學科的學者,進行全方位研究,而不宜以現(xiàn)代主流文學價值觀作為唯一的衡量標準。詩詞的文學審美功能固然重要,也只是其眾多功能中的一種。其意識形態(tài)功能、宣傳功能、教育功能、社交功能、娛樂功能,甚至心理疾病療治功能等,都值得學術研究的關注。葉嘉瑩說:“中國傳統(tǒng)上多把對文學的衡量置放于兩個重點之上:其一是作品之實用的價值;其二是作者之人格的價值。”他們希望文學作品“都能夠有益于‘禆補時政’”。與此同時,劉勰所說的“儷采百字之偶,爭價一句之奇;情必極貌以寫物,辭必窮力而追新”一類作品,反而并不被特別重視。再者,目前的各種詩歌活動,無論是學術研討、學科教學、采風筆會,還是詩詞比賽、展覽、銘刻、演出等,也大多綜合了多種藝術表現(xiàn)形式,具有多方面的社會功能。
蘇軾有云:“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比绻巡煌愋偷脑娫~放在合適的場合,放在合適的層面進行觀察,當代詩詞就會呈現(xiàn)出異于我們固有的刻板印象的奇麗景觀。明乎此,當我們遭遇來自社會各界對現(xiàn)代以來詩詞的質疑和種種貶損時,就會坦然得多,也會自信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