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致
(摘自《我的四爸巴金》中國華僑出版社 圖/海洛創(chuàng)意)
“爸爸的情況不太好,你盡快來!”
10月15日上午11點,我剛輸完液回家,便接到小林的電話通知,立即買了從成都飛往上海的機票。十年前,因為我心臟不好,巴金先生不許我一個人去看望他,但今天情況緊急,我不得不“違規(guī)”—— 一人獨行。
當(dāng)晚8點,我趕到華東醫(yī)院。到了病房外,我坐在椅子上說不出話來。
小林理解我的心情。她說:“五哥,你先去用肥皂洗洗手,然后坐在爸爸旁邊,與爸爸拉拉手。”這顯然是經(jīng)過醫(yī)院同意的,我真是求之不得。
我認(rèn)真地洗了手,進了病房,坐在先生病床邊的椅子上握著先生的右手。過去,我經(jīng)常一邊和他聊天,一邊輕輕為他揉手。先生的手和生病前一樣,非常暖和。先生患了帕金森病以后,手有些僵硬,現(xiàn)在卻出乎意料很柔軟。
我沒有叫先生——既是不愿驚動他,也是我如鯁在喉,說不出話來,但我相信先生知道我來到他身邊了?!拔母铩敝衅?,我悄悄到上??此?,剛見面沒說一句話,只是緊緊地握手,我們的心意就相通了。
握著先生的手,我百感交集。
多少年來,為了我的學(xué)習(xí)和工作,他無數(shù)次給我寄書。每次他都親自找書、題字、包扎、寫地址,然后提著沉重的書,從武康路走到淮海中路的郵局去寄。我一直以為先生會請人幫忙,直到后來姑媽批評我增加他的負(fù)擔(dān),我才后悔不已。
在“文革”中,我們分別時天下大雨,先生為我披上雨衣。我實在不愿離開先生,但怎敢不按時回到要我“脫胎換骨,重新做人”的五七干校?那時,我淋著雨、流著淚,離開了上海。
先生共給我寫了三百多封信。20世紀(jì)80年代初期,信里的字越來越小,這是先生患帕金森病,手放不開的緣故。
我愿意永遠(yuǎn)這樣握著先生的手,一邊為他揉手一邊與他談心。然而已經(jīng)晚了,這一次可能是最后一次握手了。先生!20世紀(jì)80年代,您多次提醒我要常來看您,您說思想上有火花要迸發(fā),您有話要對我說。然而,我錯過了許多機會,而您總是原諒我。90年代中期,我每隔一年來看您,您惋惜地說:“你現(xiàn)在來了,我又有語言障礙了。”我寫過一篇散文叫《無法彌補的損失》,刊在《人民文學(xué)》雜志上,以向您表示歉意,但這有什么用?我欠了您許多債,永遠(yuǎn)無法還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