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尚泉
你說:最好是在春三月,最好是在陽光暖暖的午后。
如同飽經風霜的老者,我的村莊在陽光下等待——不是倦意襲來,只是在籌劃一場盛大的勞動。當大地已經蘇醒,一個深藏姓氏和信仰的村莊,怎會忽略這柔情的風?
男人奔走在山間小路上,或在遠方回首,女人還在院子里攆雞——有人吆喝風里奔跑的孩子,有人謀劃內心的藍圖……
偶爾傳來幾聲狗叫,仿佛去年的一個哈欠;世代流淌的河水,是否還存留著先祖來去的身影?
只是光陰無價。一段舊時光,在土里扎根,在故事里打滾。
當陽光灑下更多的金黃,當一個又一個小院開始生動,我的村莊,終于有人開始呼喚我的乳名,守望我未知的歸期。
你說:這個時候,一場花事是真實的,一次回首是真實的,甚至村民的夢想,都是真實的。
有多少這樣的陽光!又有多少這樣的午后?以及一個人,在無邊的幻想和祈望里,不能自拔。
曾鐘情于爛漫的花開,奔跑如風,如草原上的駿馬——嘶鳴。
曾止步于一場寒潮??茨切┓蟹袚P揚的大雪,換來村莊亙久的寧靜。
——當妹妹遠嫁,一步一回頭。我的村莊看不見水漲,一任八月覆蓋了憂愁。
——還有牧羊人,翻山越嶺,在幽深的峽谷,聆聽泉水的回音。
我的村莊,是一盤棋。
只有時間的巨手,才可以搬動它的春夏秋冬,而生活,才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沖鋒和搏斗。
我的村莊,是一個手勢。
有人遠行,它揮一揮手;有人歸來,它揮一揮手;有人落魄,它揮一揮手,有人榮耀,它揮一揮手。
在這揮手之間,世事變幻,多少人夢想成真,又有多少人獨自惆悵?
我的村莊啊——能否還給我曾經的時光?給我曾經的爹娘?
讓我在陽光下學步,在暗夜里依偎著溫暖的胸膛入夢。
你說:人的一生更多的是低頭,只是偶爾仰望遠山或未知的天空。
沒有姓氏的歌聲,把一個人遺落在寂寥的午后。
——我的城市,接納了我的莽撞和輕浮,撫摸過我的光環(huán)和傷口。一條破敗的柏油路上,少年的奔跑如風,如走失的過往,沒有理由。
那些回鄉(xiāng)的人,是否入夢;那些爭吵的人,是否已經握手。
我的城市是誰的侏儒?是誰遺棄的落花?舒展在我中年的旅途……
沒有月光的晚上,我和自己稱兄道弟,喋喋不休,那些逝去的春花秋月,那些不再歸來的舊時光,仿佛一句無言的問候。
醉倒在夜宴之上,我的城市,需要一杯烈酒入愁腸,面色潮紅:說出隱忍的低語,以及它不該錯亂的腳步。
我的城市需要一條大河,在激濁揚清的八月,等候。
我的城市只在我的贊美里陶醉,把更多的日子埋葬在記憶深處。
透過肆孽的風,烏云壓頂,急于歸家的人,把愛留在村口。
我的村莊草長水也漲,風吼人也吼——這些祖祖輩輩靠天吃飯的人,執(zhí)拗成不會行走的樹。
熱愛的土地已經龜裂,只有紫丁香盛開,沒有憂愁。
在更遠的遠方,還有誰在聽雷?聽生命的雨淋漓,潤澤大地和蒼白的心胸。
當馬蹄經過暗啞的黎明,當流水帶走哲學和宿命——我的村莊,坐北朝南,把等待舉過卑微的頭頂……
我看見前朝的瘦馬嘶鳴,看見一條古路上,酒旗招展,一部貧血的縣志,如同一個人在聆聽今天的雷鳴。
有掌聲替代了欲望,有野性占有了春風,當聽雷的人越來越多,我的思想,只是咸澀的淚水,洞穿那些閃電的季節(jié),日夜奔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