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世忠
爹,你咋了?頭疼嗎?春蘭問。
不是。
還是關(guān)節(jié)炎犯了?咱去醫(yī)院看看。
不是,我的腿好好的。
那是咋了?
我不……咋……說著話,馬根叔眼眶里噙著淚水,臉上籠罩一層憂愁。
爹躺在床上兩天水米不打牙,春蘭急得喉嚨眼里想伸出一只手,眉毛皺成了一疙瘩。原因在哪里?春蘭知道得一清二楚。年過六旬的爹,生氣會傷身子的,得想法子開導(dǎo)他……
孩子沒娘,說來話長。春蘭和農(nóng)商銀行的王秀琴是閨蜜。兩年前,來家里玩時,聽說老根叔賣蘋果掙了三萬元,順便勸他把錢存入銀行里,說既安全,還有利息,省得放在家里擔(dān)驚受怕的。
一次被蛇咬,三年怕草繩。那一年,馬根叔把一萬元存在基金會,去跑了十幾趟,總是說沒錢;后來雖然給取了,可是一次兌付百分之二十,前后拖拉了有半年?,F(xiàn)在見王秀琴勸他存錢,老根叔心里咯噔一下,就咬定青山不放松,抱著葫蘆不開瓢。
王秀琴一連來了三次,都被拒絕。
“我不存就是不存,咋死皮賴臉的?!弊詈笠淮?,人家剛出門,馬根叔就甩出磚頭的似的話,砸死人!
“死鬼,說話咋跟一把镢頭似的。人家叔長叔短地喊你,能顧住你那臉蛋子?”老伴剜了他一眼。
年年防旱,夜夜防賊。一天晚上,在家里看電視新聞,說最近公安局破獲了一起流竄盜竊案。這些外地人專門在農(nóng)村作案,請農(nóng)民朋友們加強防范意識。這讓老根叔心里一驚。家里的三萬塊,可是自己用以防老的體己錢。藏在哪里好呢?總不能一直揣到懷里吧。
馬根叔為藏錢的事頗費了一番心思。最初把錢放到立柜里。柜子是七十年代的老柜子,有把鎖,是那種比棗核兒大不多的鎖。好鞋擱不住三破鞋。萬一被“一鍋端”了呢?干脆分開藏算了,就是遇上了小偷,也不至于全軍覆沒。
廚房里面有一個多年前的泥土鍋臺,上面落滿銅錢厚的灰塵,臟死人。馬根叔的眼睛一亮,拿個塑料袋子把一萬塊錢裝進(jìn)去,放在下面的爐齒(條)上。呵呵,賊子做夢也不會想到這里會藏著錢。另外一萬元錢藏到客廳里那個人造革沙發(fā)底座里,賊一般只翻翻抽屜皮箱一類家具,自然想不到光顧煤爐子。
銅墻鐵壁。非把那些賊餓死不中!馬根叔心里暗暗得意。
扭扭臉的光景,三個月過去了。這一天兒子給司機付運費時,偏偏錢不湊手,正要出去轉(zhuǎn)借。馬根叔說,我這里有,先墊上!
到家后,他急急忙忙往廚房里跑去。忽然,見到鍋臺口附近飄著一縷縷紙灰,脆而硬的,細(xì)瞅,還能看到輕微凸出的痕跡。往里面一摸,摸出一把硬硬的紙灰,細(xì)細(xì)一看,正是那一把錢。
你在煤火里干啥了?馬根叔的頭漲得跟柳斗一樣大,他問老伴。
今上午沒電,咱的氣兒又沒有了,我用柴火滾了兩碗湯。老伴說。
糟了,糟了。馬根叔的臉頓時變得蒼白蒼白的,蒼白得像一張白紙,手不住地打著顫。
咋了?
我放在煤火里面的錢,給燒了!
啥?你咋不給我說!老伴一下子蹲到了地上,額頭上浸滿汗珠。
馬根叔原本是想給老伴說的,竟然把這事給忘了。
他腸子都悔青了,一截一截地散落在那里。
人該倒霉的時候,稱四兩鹽也會生蛆。前不久,又出了一場柯杈蘿卜事。老根叔裝修房子,想起了沙發(fā)那一萬元錢,伸手把錢摸出來,那塑料袋子都成了碎片,錢讓老鼠給嚼了,豁豁牙牙的,中間露出大小不一的窟窿眼,只有兩三張囫圇一點兒,卻散發(fā)出難聞的尿騷味,如今的人講究,稍微破一點都沒人要,何況自己的錢已經(jīng)爛成了四片瓦!咋辦呢?
你呀,你呀,咋光干點兒背包趕船的事哩,老伴埋怨說。
老根叔一肚子苦水無處倒,越想越生氣,就病倒了……
“叔叔,叔叔?!遍T外傳來了清脆的聲音。聽腳步春蘭就知道是王秀琴來了,倆人在高中同學(xué)三年,簡直太熟悉了!
王秀琴掂著一箱“蒙?!迸D蹋硪恢皇帜弥粋€農(nóng)商銀行的專用布提包,玲瓏秀氣。
“啥風(fēng)把你吹來了?”春蘭明知故問。
“爛錢大部分給修復(fù)好了?!蓖跣闱侔寻蜷_,那一張張拼接好的錢,背面讓透明膠布銜接著?!笆澹愕腻X有六十多張還能使用,有二十一張殘幣按規(guī)定折半處理,其余的就廢棄了。”
沒想到被老鼠啃得七零八落的碎錢,還能完璧歸趙。馬根叔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做夢吧?他掐掐自己的左腿,有點疼。
天上不會掉餡餅。馬根叔還是半信半疑,他又狠勁地掐了幾下右腿,疼極了。
“這是七千八百四十四塊錢。你數(shù)數(shù)?!蓖跣闱侔彦X遞給春蘭,笑著說。
春蘭又把錢遞給馬根叔。
“閨女,爹的都沒處隔了。錢,就存到咱農(nóng)商銀行吧,啥也別說了……”馬根叔眼里噙著淚花。此刻,他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罐,酸、甜、苦、辣、咸,啥滋味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