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夜,朱麗躺在床上聽了一整夜的雨。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不眠夜,朱麗將這首少女時代就非常喜歡的詞默念了無數(shù)遍。窗外天光漸明,她起身,把床頭的珊瑚絨睡衣裹上身,趿拉著拖鞋去衛(wèi)生間。她摸索著刷牙,洗臉,天還未大亮,且衛(wèi)生間的采光不好,可她并不開燈。她不開燈,因為怕見到鏡子里被明晃晃的鏡前燈照耀下的那張臉。那張黑黃不均的慘敗的臉。
洗好臉,撕了張面膜敷在臉上。朱麗這才打開燈,將換衣桶里的衣服揀起來,內(nèi)褲和襪子分別放兩個小盆里,王劍的淺色襯衣?lián)瞥鰜矸琶媾枥锏认率窒矗渌囊路M陽臺的洗衣機里。
到陽臺,朱麗被嚇了一跳?;苌系奈闹窈喼背裳?,一夜之間居然生出了一根長須,蜷蜷曲曲邁過一盆蘭花,一株三角梅,攀到了陽臺頂?shù)牧酪聴U上了,文竹瘋狂的長勢如此駭人。究竟還有多少類似暗中瘋長的事物啊,朱麗仰頭望著空中的文竹須想。
今天是大年初四,按理,初四不作興出門的。但朱麗年前就和他約好了,2月19日見面。219,愛要久嘛。也是他說的。
朱麗把目光從文竹須上收回來,投到窗外。從二十層樓的陽臺朝外望去,隔了一條馬路可見縱穿壽春公園的那條河。那河原是人工開掘的截澇渠,但與淝水一接應(yīng),水便活了。從高處看,這彎曲曲折白亮亮的河像只水袖,讓朱麗真想把它拎起來甩上一陣。
洗衣機注滿水,咯吱咯吱地轉(zhuǎn)了起來。朱麗從陽臺回到衛(wèi)生間,給王劍的襯衣打透明皂的時候,朱麗發(fā)現(xiàn)領(lǐng)口除了一圈油漬外,還有一塊暗紅。那暗紅里隱隱有點灑金亮片,像,口紅。那款她在商場里試過,但沒有舍得買的豆沙色口紅。她的手指在那塊暗紅上輕輕地劃過,就像那天對著鏡子,輕輕觸碰自己涂了免費大牌口紅的嘴唇。
朱麗洗好衣服,換好衣服,并化了個淡妝。此刻,她熱了幾個薺菜圓子,坐在餐桌旁邊吃邊看微信。微信里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新年祝福,還有不同商家的發(fā)送的推銷鏈接,就是沒有他的消息。朱麗把那些不相干的消息一條條刪除,微信總算干凈了。只有“他”獨踞此方。只是,昨晚九點多,朱麗問他,明天幾點見?至此,十二小時過去了,他還沒有回復(fù)。
又胡亂翻了會兒朋友圈,再轉(zhuǎn)回來看信息欄,還是沒有信息。朱麗感覺心里有點毛躁躁的焦慮。
初四,戳事。那天,他說2月19號見面的時候,朱麗翻了一下臺歷,一看是大年初四,心里就有點膈應(yīng)。但,她的反對意見還沒出口,就被他那句“219,愛要久嘛”給堵截了。
算來,他們認識也快兩年了。兩個“年下”都要熬過去了。時間瘋了似的撒開了腳丫子往前跑,可很多舊事,還是帶不走拋不掉。
朱麗把手機從微信按回主屏,屏保圖是大山齜牙咧嘴扮鬼臉的照片。朱麗突然想起來,這張照片是三年前年初四拍的。初四不出門,一家三口窩在家里看看電視吃吃零食玩玩手機,無聊而樂呵。誰知,沒過幾個月,大山就成天嚷嚷頭疼。開始還以為他偷懶不想做作業(yè)呢,但看他喊疼的時候額頭會沁出一顆顆的汗珠子,她才把那疼當了真。帶孩子去縣醫(yī)院看,說趕緊到省里吧。到省里,不幾天又轉(zhuǎn)到了上海,得到“淋巴癌晚期”五個血淋淋的字。從確診到孩子離世,不過五個月。僅僅五個月,死神就把她十月懷胎,辛辛苦苦從個小肉球養(yǎng)到一米七五的十五歲帥小伙給掠走了。
朱麗回想起大山走后,她經(jīng)歷的那段不吃不喝不睡甚至也哭不出來的日子。那段日子猶如煉獄。她像被綁在一塊大石上給沉了潭,就感覺身體不停地往下墜往下墜,無法呼吸,無法呼救,既踏不到底也見不到光。她多希望王劍能伸出手拉她一把,可王劍出現(xiàn)在那個寒窯似的家里時,不是爛醉如泥就是木然無語。
“沒出去?”
朱麗在開門聲、腳步聲之后聽到王劍甕聲甕氣的發(fā)問聲。她“嗯”了一聲就起身,把碗筷收拾好端到廚房?!澳阋膊怀鋈??”見王劍從衛(wèi)生間出來后竟坐到了餐桌旁,朱麗問。
“不出去了,今天我收拾收拾準備搬走?!蓖鮿δ四^臉,打著哈欠說。
朱麗心下一凜,想到剛在王劍襯衫上看見的那個口紅印。剛還自勸自地想,也許是在哪蹭上的什么臟。哪蹭上的?女人蹭的!
大山走后不到一個月,患肺癌五六年的公公也去了。朱麗和王劍一起把婆婆接過來。婆婆七十了,年輕時是縣劇團的臺柱子,現(xiàn)在是老年大學(xué)的戲劇老師,壽州鑼鼓隊的隊長。老太太穿著大紅的中式棉袍,拎著唱戲機進了門,把這個因為喪父失子而黯沉沉的家給激活了。原來成天窩在家里不肯出門的朱麗被婆婆拽著,“給我提溜機子,幫我拉行頭箱子”,婆婆這么吩咐她。
朱麗跟著婆婆,學(xué)會了唱戲。唱戲真好,上了妝,換了行頭,水袖一擺,就成了楊貴妃:“人生在世如春夢……”成了楊貴妃,就能忘記自己的疼了。
“搬哪去?”朱麗端了一碗圓子放在王劍面前問。
“搬回老院子?!蓖鮿β耦^吃圓子,順帶含糊回答。
“老院子不是要拆了嗎?”朱麗記得年前陪婆婆回去拿東西時,聽巷子里鄰居說的,說是拆遷辦的人已經(jīng)開始入戶測量了。
“不是還沒拆嗎?”王劍猛地抬起頭,把筷子往桌上一拍。
朱麗有點按捺不住,差點脫口而出:“少在我面前摔摔打打!”但她生生地咽下了那句話。她轉(zhuǎn)個身,拿抹布去擦拭酒柜上莫須有的浮塵,她告訴自己,沒有和他再爭吵的必要和意義了。
“這下你解放了,可高興?”王劍似乎并不覺得他們這對離婚不離家的夫妻就不能繼續(xù)拌嘴,就像朱麗也不覺得繼續(xù)把他伺候得跟個爺似的有什么不對。習(xí)慣了。
朱麗十九歲從省林校畢業(yè)就跟男朋友王劍到他家了。朱麗老家在阜陽農(nóng)村,初中畢業(yè)高分考進了省林校,心想過三年就能成吃皇糧的了,再也不要像父母那樣辛苦地土里刨食??烧l想到呢,到她畢業(yè)時,中專不包分配了。她在學(xué)校參加文學(xué)社團時認識了隔壁警校的??骶幫鮿?,多虧文學(xué)做媒,給她和王劍之間牽上了紅線。她不想回家務(wù)農(nóng),便跟王劍去了她家所在的小縣城。
因為有個當派出所長的父親,王劍畢業(yè)回去沒費周折就到所里當了片兒警。王家二老見兒子帶回一個勤快水靈的姑娘,沒二話,認下了。朱麗在小城里落下腳,在王家人的推薦下進了新成立的聯(lián)通公司。翻過一年,朱麗年滿二十,就和王劍領(lǐng)了證?;槎Y因為朱麗肚子已經(jīng)大起來,就不方便辦了。兒子出生在一個雨后的清晨,從縣醫(yī)院的病房往外看,可以清楚地看到城北的四頂山上的奶奶廟。婆婆撥拉著新生娃娃的小雞雞,一疊連聲地說,四頂奶奶顯靈了,顯靈了!四代單傳的王家,因為大山的到來充滿了歡笑。
有過多少歡喜,失去就要付出多少淚水。
此刻,王劍放下碗筷,咄咄地問朱麗“可高興”。
朱麗把抹布往餐桌上一放,直視著王劍的眼睛說:“你高興就好?!?/p>
朱麗望著二十年前吸引自己目光的那兩道劍眉,此刻滑稽地虛懸在王劍油膩的臉上,腫脹的眼皮與布滿血絲的紅眼睛顯得他眼神空洞。他過得也不好。朱麗感到心頭緊緊地一蹙。
“我高興?我憑什么高興。娘老子都沒了,兒子也丟了,老婆也是人家的了,我能高興?”王劍經(jīng)不住朱麗的目光,把椅子往后一靠,裂了條縫子,起身走了。
朱麗聽他這么一說,心火騰地竄了上來。她起身把椅子往邊上一頂,跟進了王劍的房間。房間里煙味嗆人。她咳了兩聲,指著正拉開衣櫥找衣服的王劍說:“好像天底下就你吃了虧似的,你沒了娘老子,丟了兒子,你兒子不是我兒子?你娘老子不是我天天伺候著的?我跟了你快二十年,自己爹媽走的時候連最后一面都沒見著。你倒是說清楚,我還是你老婆的時候到底跟過誰呀?是你自己成天在外頭廝混,倒想把臟水往我身上潑!”
朱麗沒說完就連撲帶撕地砸向了王劍。王劍被撲得猝不及防。他只有張開鐵鉗似的手臂把朱麗牢牢地箍進懷里。
這場毫無道理的男人與女人的戰(zhàn)爭莫名其妙從地上移到了床上。朱麗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枕著王劍的胳膊,并且他的一條腿還蛇一樣地纏在她腰上。他們居然像許多年以前那樣親密地睡在了一起。是王劍的手機在邊上響,而他絲毫沒有察覺地繼續(xù)大奏鼾音。
朱麗從他的懷抱里掙出來,想去拿手機。王劍醒了,翻身抓過手機,看了一眼就關(guān)了。
“誰?”朱麗問。
“搬家公司的?!蓖鮿ι爝^手繼續(xù)來樓她。
“那你不接?”朱麗推開他的手問。
“又來了是吧?你還記得當初我們怎么弄掰的嗎?就是你成天疑神疑鬼。孩子走了,你能哭,能找人敘。我怎么辦?我一個大男人,就只有出去喝酒。喝酒回來遲了你就鬧。非說我跟樓下開飯店的好上了,不就因為是鄰居,她家被偷找我?guī)兔ζ屏藗€案子嗎?你說,我倆這都離了兩三年了,我跟誰好了?”王劍一骨碌坐起來,與她目光對視著說。
朱麗埋下頭,淚無聲無息地涌了滿臉。能怪她嗎?那是婆婆一過來,就跟她說,趕緊把環(huán)子取了,再要一個。要什么呢?播種的人總是半夜才回來,上了床溜著床沿子側(cè)著身子背對她。他不動她,她能主動?別說她壓根沒這個心思,就是有,她這種好面子的傳統(tǒng)女人也不會那么不要臉皮地上趕著的。
不碰就不碰了,大家各睡各的,也倒安泰了一陣子??捎刑煲估?,朱麗被一陣嘀哩嘀哩的聲音吵醒了,醒了發(fā)現(xiàn)他正撥弄手機呢。后來,屢次發(fā)現(xiàn)他半夜抱著手機玩。能玩什么呢?朱麗就是那個時候開始玩微信的,也就是那個時候認識“他”的,就是今天爽約的那個他。
想到“他”,朱麗有點委屈。一委屈,淚就更多了。
王劍下了床,趿拉著走出房間。過了會兒,他拿進一包紙巾,連扯了幾張,往朱麗臉色胡亂地蹭。
朱麗的心突然就被他這笨拙的舉動給蟄疼了。王劍從來就是一個不懂溫存的家伙,能替她揩淚,就是寵她,疼她,待她溫柔到極致的表現(xiàn)。
女人一被寵,就想撒嬌。朱麗許久沒有被寵了,連撒嬌的分寸都掌握不好了。她甩開王劍的手,說:“你不是說要搬走嗎?走??!”
“這么盼我走?”王劍問。
“趕緊走,走了干凈。今天我給你洗染了女人口紅的襯衫,不知道明天我要給你洗染上什么臟東西內(nèi)褲呢!你媽在,我們是為瞞著老太太裝著在一塊兒,現(xiàn)在她走了,你愛干啥干啥吧,再也不用顧慮了?!敝禧愓f著,把剛才不知怎么脫掉的衣服一件件穿上身。
“什么口紅?”王劍一把拉過要下床的朱麗說。
朱麗并不說口紅的事兒,她說:“別拽我,我今天還有約會呢!”
王劍還想再說什么,但朱麗猛地掙開他,冷笑道:“再不撒手,告你強奸!是不是干不是老婆的女人特有勁???變態(tài)!”
朱麗說罷,沖到客廳,拿起手機。打開微信,“他”還是無音無訊。男人都是他媽的說話不做數(shù)的貨!朱麗在心里忿忿地罵。
兩年前,朱麗發(fā)現(xiàn)王劍整天半夜偷偷看手機。然后又發(fā)現(xiàn)他的車老停在樓下女人開的飯店門口。最可惡的是,有一天她還親眼看見他大中午的從樓下女人房間出來。她認定王劍不碰她是因為樓下那個妖冶的女人。
“離婚!”那天夜里,朱麗在他醉醺醺地回到家后,跟他攤牌。那天是他們的結(jié)婚紀念日,婆婆都記得呢。她穿上那件過去他總說比不穿還勾人的粉色睡裙,他卻視她為空氣。
第二天,倆人就離了。離婚之前,王劍說,離可以,但得有約法三章,一是離婚不離家,老太太有心臟病,受不得刺激,離婚的事先要瞞著她;二是雙方都不能帶外人來家;三是不得騷擾對方。朱麗說,行。
大紅本本換成了紫紅本本,離婚就是這么一件簡單的事。
離婚那天,朱麗在微信 “附近的人”上加了“他”。原因很簡單,“他”看上去很像大山,而且他在微信上的名字就叫“大山”。朱麗覺得,這些年,她的世界被大山給填滿了,幾乎還不懂事呢,就稀里糊涂地生下他,當了媽。大山上初中后,王劍就讓她辭職回家?guī)Ш⒆恿?。孩子沒了,她的世界也空了。空得不知道用什么去填,就指望能從王劍那得到點安撫,或者,得到一顆種子,再在她肚子里種下一棵樹,她不奢望能再生出一座山,就要一棵樹,一朵花也是好的呀??墒牵鮿Σ豢辖o她。
要不是七十多歲的婆婆整天風風火火地拉著她忙著忙那,她估計自己能把自己活活憋悶死。離婚后,朱麗白天陪婆婆東奔西跑,晚上躺在床上玩手機,在微信上和“他”說說話兒。“他”好像也很孤獨。“他”說自己很苦悶,沒有可以說上一句真話的人。她說她也是。
于是,他們就成了對方傾訴的對象。有時候半夜,“他”說:“我喝多了?!?/p>
朱麗醒來看到信息,就回復(fù)他:“一個人,盡量別喝醉。泡杯蜂蜜水,解解酒吧。”
第二天,他會回復(fù)一大堆玫瑰、擁抱和愛心。她笑瞇瞇地回復(fù)咖啡禮物和擁抱。
就這么你來我往地閑聊著,一晃兩年過去了,之前他們從來都沒有提過見面,也沒有問過彼此的情況。甚至不用語音、視頻,不發(fā)照片。他們倆都從不發(fā)朋友圈。也許就因為這些,朱麗覺得“他”是一個可信的人。一個在網(wǎng)上對女人什么都不圖的男人,難道不可信任嗎?
情人節(jié)那天,婆婆組織鑼鼓隊給一家新開的主題餐廳做慶典,不知道是不是表演得太投入了,她在低頭擊鼓時,突然跌倒在地。送到醫(yī)院,心電圖就直了。老太太沒有任何征兆地去了,這對朱麗也是一個極大的打擊。處了近二十年,對于外鄉(xiāng)人朱麗而言,婆婆早成媽了。
送婆婆走的那三天里,朱麗沒有上微信。很神奇,送走婆婆后,朱麗回家躺在床上打開微信,發(fā)現(xiàn)平時幾乎每天都會跟她說幾句話的“他”也沒有發(fā)消息過來。而就在她剛打出一個咖啡的表情后,“他”也發(fā)過來一個擁抱。
朱麗說:“這幾天很累。心力交瘁。”
“他”說:“我也是,感覺被全世界拋棄了,成了一個可憐的棄兒?!?/p>
朱麗發(fā)過去一個擁抱,說:“別難過,你還有我?!?/p>
“有你真好?!薄八闭f。
朱麗抱著手機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覺,醒來,看見手機上堆滿了一長串消息?!八闭f:“好想有個家,有個能和自己說說話的人。”
朱麗趕忙回:“一定會有的?!?/p>
“他”問:“你愿意做陪我好好說話的人嗎?”
“嗯?!敝禧惔稹?/p>
于是,那一天,他們約定,要見面?!?月19號見吧,219愛要久嘛?!薄八闭f。
朱麗答應(yīng)了。
可今天,2月19號,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下午3點28分了?!八边€是沒有消息。難到“他”在調(diào)戲她嗎?不會吧?;蛟S,“他”要等到5點20分?520我愛你嘛。
時間分分秒秒,磕磕絆絆地。朱麗心里更是疙疙瘩瘩的。她想到剛才和王劍在房里不明不白地做了一次愛,感覺心里很愧對“他”,像背叛了他感情似的內(nèi)疚著。而轉(zhuǎn)念一想,“他”總是與她在很多細微的感受上都神同步,那么,一直沒有消息的“他”是不是也和什么女人在床上纏綿呢?想到這兒,朱麗的心就像被揪起來似的。她想也不想,直接發(fā)了一個問號。
“你好。”對方很快地回復(fù)。
朱麗看出來這是“他”疏遠她的口氣。她顧不了那些了,第一次,毫不猶疑地按出來語音通話鍵。
朱麗隱約聽到王劍的手機也響了起來。她挪步,走到陽臺:“喂!”
“喂……”
朱麗像扔燙手山芋似的把手機扔到了洗衣機蓋上。王劍已經(jīng)光著身子跑出來了。
王劍還握著手機,他們面面相覷。
雨下得很大,陽臺玻璃上,掛著一層水簾。透過水簾往外看,世界一片混沌。如盤古開天地之初。文竹的新芽似乎長得更長了,在晾衣架上顫巍巍地往下伸展著。朱麗突然想到,今天不僅是大年初四,不僅是219,還是“雨水”節(jié)氣呢?!坝晁螅櫻銇?,草木萌動?!迸_歷上寫著。朱麗不由自主地摸著自己的小腹,想,會不會有一顆種子,也在這里萌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