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
詩觀:寫詩不是表演,不是利用詞語的道具來輔助自己去扮演別人,而是真實(shí)地表達(dá)自己。
誰能測算九十九泓泉水里隱藏了多少良善和美德?
它像一塊磁鐵,把你從千里之外,吸附過來。你從堅(jiān)硬變?yōu)槿彳浿愀试赋蔀橐坏嗡?,溶入九十九眼泉;你甘愿成為一滴明目的藥水,滴入九十九眼泉水的眼睛里?/p>
在葡萄成為酒的修行之中,葡萄干開始懷想飽滿和圓潤,你開始人生之逆旅。
佛像之堅(jiān)硬變?yōu)槿彳?。九十九尊佛像,躺下來,成為九十九眼泉水?/p>
九十九眼泉水睜開了九十九只眼睛。
你從自然之中發(fā)現(xiàn)美意,你從九十九眼泉里,明心見性。
佛借用佛像昭示自己的剛強(qiáng),借用泉眼觀世間,借用泉水彰顯自己的柔軟和慈悲。
你發(fā)現(xiàn)泉水有眼睛,你是用心眼與泉眼對視的人,你是被泉眼審視和打量的客旅。
你是啜飲泉水的夕陽,你是把夕光揣入泉水之褲兜的孩童。
在泉水豁達(dá)寬闊的胸襟里,沒有咽不下的危石。在九十九眼泉水的洗禮之中,你放牧內(nèi)心的羊群。
一眼泉與另一眼泉構(gòu)成泉城的兩只眼睛,給風(fēng)塵仆仆的人,行注目禮。
一股泉水與另一股泉水的匯合,取消了你的分別之心。一股泉水與另一股泉水的南轅北轍,那是各自朝拜內(nèi)心的神靈。
我們必須在九十九眼泉水的審視之下,彼此相愛,數(shù)算神恩與自己在人世的悖逆和過犯;邀請明月的神父,聆聽你面對泉水的懺悔;
我們必須把九十九只羊從迷途中尋回,安放在九十九條溪水邊。我們必須清澈如溪水,潔白如溪水,柔軟如溪水。
愛,已經(jīng)從九十九條溪水里,流向眾生之心。
我們和翠峰山,彼此交換著信物,交換著詞。我攜帶寂靜和喜悅而來,且對它的翠色,有饕餮之心。翠峰是山的主人。
翠峰山原本是沒有下雨的,但我被它的空翠濕了衣衫。
翠峰山的上空。一條白云的直線。唯有白云在道“一”的時候,蔚藍(lán)才會淪為底色。
翠峰山的夜晚,我們都會擰開身體的瓶蓋,傾倒出體內(nèi)的水和靈魂。草葉,因露水的吻痕而變得鮮亮。我用一把光的萬能鑰匙扭開你的門,進(jìn)入的卻是石榴花一樣火紅的心。
翠峰山的溫柔敦厚容納過一些人,但它的清幽也拒絕過另一些人。
二郎神多年未在翠峰山落腳,唯見紅日如二郎神的第三只眼睛,釋放對眾生的善意。
山之清泉,滌蕩我心。
我想起,干凈的傷感。
流水拍打著亂石,涼風(fēng)入懷。
所謂“道成肉身”就是具體的你,填滿了我內(nèi)心的空寂和幽深。
在翠峰山待的時間再久一點(diǎn),就會濕了衣衫內(nèi)的那顆心。
在翠峰山,我已學(xué)會靜默如石榴,有飽滿的言辭,只對蒼穹與星空訴說。
白龍江暫代教主之職、拱壩河為光明左使、博峪河為光明右使。紋黨、紅芪、薇菜、蕨菜、羊肚菌,都是光的使徒。
八楞寺的夜涼如水,獨(dú)屬于你,風(fēng)敲響風(fēng)鈴,宣告你的駕臨。你衣衫單薄的樣子,讓我想起一個枯瘦的漢字:禪。
左手是放下,右手是托起。
雨打窗是另一種誦經(jīng)。我們隱身于云深處,在朝朝暮暮間,渴慕恩光;落葉在鳥鳴聲里渴慕真道。
虔誠,就是麥子存有向死而返青的信心,向日葵有趨近太陽的盼望,蒲公英對大地有遼闊的愛。
虔誠,就是磕長頭,用至誠之心和額頭的血痕,來消除與神之間九千九百九十九級臺階的距離。
虔誠,就是相信救贖存在于最樸素的方法里。把三千丈的白發(fā)和緣愁、喜怒憂思悲驚恐皆放入舟楫,隨流水流去。
螞蟻邁出一棵菩提樹的濃陰,足以耗盡一生。
在八楞寺院,我就是脫殼的金蟬。
在八楞寺院,我就是返回母腹的新生嬰兒、穿回“母親”這件錦袍的嬰兒。喜悅,就是與你和好。你將一場愛的夜雨澆灌在我的心里。喜悅就是經(jīng)由獨(dú)木橋重返彼岸。
木蘭墜露,秋菊落英,減弱著我的飲食之心。我的順服之心,不再走出你劃定的語言的邊界。
那些饑餓的信眾,所得的飽足,不在你以外。每一個信眾,既是《心經(jīng)》內(nèi)一個走失的詞語,又是在人間受凍的牛羊、霜打的茄子。
光之金針,從未放棄對肉身的針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