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市電子科技大學 紫云兒
一坐上輪椅,我不由自主地萎縮。是的,這一刻我就是一個老人,抑或嬰兒,有誰來打撈這雙茫然無助的眸子?
就在冬日明媚的陽光下,就在我坐在電腦前隨意地敲打文字,病菌,已悄無聲息地侵入我身體。疼痛,針尖一樣爬上我手背,繼而是眉梢,再一用力,燈光開始顫抖,夜開始顫抖。
一道又一道的門,漸次推開,像電影鏡頭,那么熟悉又令人恐慌。我想要說什么,或者向這個世界揮手告別,卻突然陷入一片漆黑。
是誰在反復叫我的名字?不用驚喜,是醫(yī)生和護士驗明正身,等待秋后問斬。
他們說:16床就是我的代號,沒有隱私,年齡包括身體的每一個部位。好吧,我就閉上眼睛,閉上閃動的詩情,和少女的嬌俏。
右邊,是機器的轟鳴和隱約的臘梅花香;左邊,是護士急促的腳步。我眼睜睜地看鹽水一滴滴滴落,時間,從我頭頂一滴滴滴落。
一切是多么安靜!這是午夜時分,我不動聲色地看露珠一顆顆,滴入血管。啊,明天,我就要重新綻放。
無需精心設計,我終于把自己完整地隱藏。不打電話、不上網,一星期之后,是否有跳動的問候?或者,依然寂靜無聲,如風穿過樹林。
我坐在病床上讀詩。其實,我不知道自己讀的是什么。我只是披散著頭發(fā),反復擺弄這些詩句。呀,一只蝴蝶飛起來了!一個小女孩驚叫。
沒有飛檐,也無雕花,一襲灰撲撲的長衫,依然擋不住老人的絡繹不絕。
“拱兵!”“飛象!”“不,應該吃車”……圍觀的人群嘰嘰喳喳,下棋的人依然搖一把蒲扇,氣定神閑。
來來往往的車輛和人流,塵世的喧囂,在這一刻靜止,或者,完全與他們無關。
炎熱的夏季就這樣熱鬧而寧靜地流淌。
如果你仔細聆聽,一定可以聽到亭子的笑,像山泉,又像叮當的風鈴。
秋天悄無聲息地來臨。
幾棵如云似霞的桂花樹將亭子多情地摟在懷抱,吮吸著沁人心脾的桂花香,亭子感覺自己和下棋的老人一起融入秋天最美的畫卷。
冬天了,幾個老人依然在亭子下棋。不時搓著手,哈著氣,臉上卻是笑,與零星的幾朵野花相映成輝。
亭子微笑著注視老人,就像注視自己。
一陣北風突然呼嘯著穿過亭子的發(fā)梢,亭子聽到自己的骨頭隱約作響。一片雪花飄落亭子的眸子,亭子撩起衣襟擦拭,卻擦拭不去眼角的一滴淚。
是的,亭子也老了,但亭子依然努力挺直腰桿,只為撐起老人的笑。
依稀的幾棵樹影足以想象森林。而月亮就在這時候俏皮地探出臉,幾顆星星,爭先恐后地投入你攤開的手掌。
不必遮遮掩掩。沒有人在乎你的身材,也沒有人看見你的失敗。你可以赤裸裸地跳進池子,水會溫潤地撫慰你的每一寸肌膚和傷痛。你也可以痛痛快快地哭,水看不到你的眼淚。當你披一條浴巾從池子里婆娑而出,你就是涅槃的鳳凰,張開飛翔的翅膀。
水溫最好再燙一點,以毒攻毒,逼出你體內的傍徨與無助。騰騰的熱氣將你包裹,四周,是此起彼伏的歡聲笑語。你突然淚流滿面——你沒有被這個世界拋棄。你所經歷的挫折,也是人生沿途的風景。
往事和淚水泛濫。
橋上的樹和橋下的水,曾經目睹我一次次在橋上佇立;橋上的樹和橋下的水,曾經一次次目睹我的迷茫與無助。我裝模作樣地捧一本書,任何一個閃過的身影,卻逃不過眼角的余光,并無限放大,變成一只斑斕的繡球,砸中我幸運的頭。烈日炎炎,我卻感覺寒風刺骨;數九寒天,有誰聆聽我熱烈的心跳?
多年之后的今天,我依然不敢面對九眼橋的九只眼睛。她犀利地撕開我貌似光鮮的外表,裸露我的一無所有;多年之后的今天,我對城市依然是一廂情愿。我單薄的文字,打不開城市的蔚藍。
細雨紛紛,錦江的水緩緩流淌,仿佛在撫慰我的憂傷。而燕子在空中成群結隊,似乎在昭告春天。
冬日的午后,父親在院子里擺開戰(zhàn)場。
推把,是父親的兵器。
微微彎下身子,雙手用力,談笑間,大片大片的刨花就把我們姐妹淹沒!
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我們姐妹在蔚藍的大海徜徉;我們姐妹小心翼翼地捧起刨花,就像捧起父親溫柔的呢喃。
父親就是推把,我們姐妹就是他用慈愛精心推出的刨花。
刨花,刨出我們姐妹童年的歡笑。
陽光穿過橘樹,父親弓著的身子披上霞光,父親微笑的臉龐也披上霞光,連同我們姐妹的歡笑,定格成一幅畫,掛在多年后我異鄉(xiāng)陰暗的紗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