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滟
一個頭發(fā)散亂臉色蒼白的女孩帶著微笑走進來。我一眼就看出,她很美的笑容是假的,她眼里有絕望的悲傷。
我在做心理醫(yī)生助手時,代華醫(yī)生接待了這個女孩。她進門后,無力地陷進椅子里。身著暗灰又隨意的服裝,與美貌少女的芳齡很不相配。她蒼白的手指緊緊握住我遞過去的一杯熱水——仿佛爬出冰河的人,牢牢抓住一片陽光。
“醫(yī)生,微笑是種罪,你趕快殺死我的微笑吧,讓它趕緊離開我!否則,我就得去死。”女孩盡管微笑著,但聲音冰冷又無助。
說實話,第一次單獨接診,我心里忐忑不安。我問:“為什么拒絕笑?善意的微笑沒有罪。”
“從懂事起,媽媽就讓我咬住一根筷子天天練習微笑,說我去國外的爸爸最喜歡愛笑的孩子,等爸爸回來好笑給他看。你知道嗎,我是多么想見從未見過的爸爸呀,做夢都在笑哇!從此,我逢人未說話笑先出來了?!?/p>
“你見到爸爸了嗎?”
“直到媽媽去世才說出實情——我還沒出生爸爸就成英雄了,他是消防員。媽媽讓我練習笑,是為了我將來能生活得更順利,她說悲傷是羞恥的,只有讓人快樂才是最好的。笑,曾讓我碰到很多好運氣,很多人喜歡愛笑的我??墒?,自從工作后,笑與不笑都成了我的陷阱。我恨媽媽!”女孩說到這兒,雙臂抱緊了身體,眼睛里盈滿淚水。
我又給女孩的杯子里加了些熱水,撫了一下她的肩膀,心疼地說:“放松,慢慢講?!?/p>
“公司樓上水龍頭跑水,把資料室沖得損失慘重。有的同事看到我笑著路過現場,就說樓上的水龍頭是我沒關,故意放水淹的?!迸⒔又f,“更可悲的是,單位大領導媽媽的追悼會上,大家都悲哀著一張臉,唯獨我是笑著的。有人說我是幸災樂禍,領導見到我也很生氣。他們?yōu)槭裁纯床坏轿已劬锏谋瘋?,輕易就判決我的微笑是一種罪?”
我不知該怎樣引導對這個女孩更有治療效果,只好說:“是呀,他們只看到了你嘴角的笑,看不到你的悲傷?!?/p>
“為了不讓別人再看到我的笑,我用口罩蒙住臉,只有吃飯的時候才摘下來,說話不再柔聲細語,我想重新做個不笑的自己?!?/p>
“這叫微笑抑郁癥,你在笑,可是你內心卻是痛苦的。做回本真想要的自己是對的。”我安慰女孩。
“可是,我想做回本真的自己,別人不讓??!單位的人和我的熟人開始指責我,對他們態(tài)度變了,傲慢無禮了。我只好帶著笑容走向心底更深的絕望?!彼χ终f,“我想過……想過死,可我害怕血腥的死。我想安靜地睡著離開,夢里的爸爸媽媽哭著求我,不要放棄他們給的生命。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呀!”女孩無力地垂下頭,仿佛剛剛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人生劫難。
突然,“嘭”的一聲響——女孩手中的水杯滑落到桌子上,她噤若寒蟬地打了一個冷戰(zhàn)。
我這個經驗不足的心理醫(yī)生助手也因緊張出了一身汗,抬起頭鄭重地說:“微笑抑郁癥是‘表情暴力的一種‘內傷型。美麗的姑娘,你父母說得對,你沒有理由放棄美好的生命,放棄才是一種罪過。你該換一個環(huán)境生活和工作試試呢?!?/p>
“換一個環(huán)境,能解救現在的我嗎?”女孩求助地問。
“應該能的。等我們華醫(yī)生回來,你再來一次吧,她能治好你的微笑抑郁癥?!蔽艺酒鹕?,握緊她冰涼顫抖的手。
兩年后。我低頭在街上走,撞到一個時尚靚麗的女孩,她“嗨”一聲打了個招呼,笑容美得像一片燦爛的陽光——她貌似那位患微笑抑郁癥的女孩。
我追上她,緊張地問:“姑娘,兩年前我們好像見過一次面,你現在好嗎?”
女孩辨認了我一會兒,感激地說:“對,我們在心理診所見過面。我去北京找了一份新工作,是我男朋友治愈了我的病?!?/p>
“他怎樣治好你的?”我好奇地問。
“起初,北京的生活環(huán)境沒能治好我的病。偽裝的微笑長在臉上,扒下來也會傷筋動骨——當我絕望跳河的時候,是他救了我?!迸⒄f到這兒,深情地望了一眼身邊的大男孩,接著說,“他為了治療我的病,重新撿起了讓他傷心的心理學?!?/p>
“傷心的心理學?”我驚訝地問。
“他父親曾是心理醫(yī)生,被醫(yī)治的患者誤殺了。他排斥心理學,但為了我,他重新撿起了心理學。通過催眠術和心理輔導解開了我的心結,又用針灸治愈了我臉部肌肉的僵持癥狀。后來,他在網絡上開了一個心理節(jié)目電臺,免費為有心理創(chuàng)傷的人做咨詢,解救了很多抑郁病患者?!迸⒅v完,幸福地偎依在男孩的身旁。
分別時,我再一次握緊女孩的手,她手心里流動著源源不斷的溫暖,不再寒涼得讓人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