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媛
周二一大早,張麗又是頭一個來到辦公室,隔壁資料室的小孫裊裊婷婷從她身邊走過時,沖她親熱地打了聲招呼。
張麗去水房打好了開水,拎著水壺回到財務(wù)室,發(fā)現(xiàn)自己的辦公桌上綻放著一大束嬌艷欲滴的玫瑰花,那玫瑰煞是好看,花朵豐盈飽滿,密密匝匝地擠簇在一起,玫瑰花的枝干部位被精致的彩紙包裹著,下端用幾條粉色的絲帶捆扎著,幾根長長的絲帶卷曲著垂落在桌邊。這景致立時將黯淡的房間裝點的鮮亮起來。
張麗心里打了個突兒,忙走上前仔細(xì)在玫瑰花叢里尋找,她從上至下找了幾個來回,并沒有發(fā)現(xiàn)有祝福留言紙條。
張麗正惶惑間,劉莎莎和王璇一前一后相跟著進(jìn)來了,王璇眼尖,一眼就瞟見了桌上的玫瑰,嘖嘖驚嘆著問,張姐,今天是啥日子呀?誰給你送的玫瑰?
劉莎莎戲謔說,張姐,是不是情人送的呀?嘻嘻,趕緊老實交待吧。
張麗笑了,哪有呀!我來辦公室的時候,鬼影兒都沒見著,剛?cè)ゴ蛄藟亻_水,回來就看到桌上擺著一捧子玫瑰,我都看了,除了花,啥紙條都沒有,不知道是誰送來的,也不知道是送哪個的。反正,這花絕不是送給我的,我家那位你們還不清楚,結(jié)婚都多少年了,啥時候浪漫過?要說他送一壇子腌菜我信,要說他送花,打死我都不信。
劉莎莎和王璇湊上來仔細(xì)看了看,確實沒有紙條,兩人對視了一眼,坐回各自的座椅。
那一大束玫瑰散發(fā)著濃郁的花香,讓財務(wù)室里三個沉默的女人愈加煩躁郁悶。
一
花是擺放在自己辦公桌上的,盡管沒有署名紙條,也不能就此推斷這束玫瑰就不是送給自己的。張麗勾著頭翻閱著臺賬,心思早已游離出這些讓人煩悶的阿拉伯?dāng)?shù)字。
無論今天是啥日子,老公也絕不會把玫瑰送到自己辦公室的。他壓根就沒有這樣的情商。
難道是他?
張麗腦際中瞬間就躍上一個身影。
他倆是兩個多月前在一個朋友飯局上認(rèn)識的,那晚,不勝酒力的她經(jīng)不住朋友力勸,多喝了兩杯,走出飯店時,被夜風(fēng)一吹,就有些站立不穩(wěn),正好他走在身側(cè),就勢托住了她的胳膊肘,她轉(zhuǎn)頭看了看,他正含笑看著她。
方才席間,她隱約聽到有人稱他“方總”,她定了定神,忙把手肘從他的手中撤出,有些難為情地說,多謝方總,我沒事的。
沒想到,翌日午間張麗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電話那頭一個充滿磁性的男聲關(guān)切地問:今天好些了嗎?
張麗聽出正是方總的聲音,意外之余,又不由得心懷感激。
那以后,兩人單獨吃了幾次飯。原來,方總并不姓方,他姓黃,經(jīng)營著一家規(guī)模不小的公司,人稱黃總。那日張麗醉意微醺之際,聽岔了音。
黃總說張麗長得很像他的一個朋友,在說這話時,黃總的眼睛定定地望著張麗的臉龐,張麗一陣心慌,趕忙低下頭夾了一筷竹筍炒肉。
都是過來人,張麗怎能不明白黃總的心思。
張麗不敢相信黃總這樣的人會看得上自己。難道自個兒真的跟黃總的那位“朋友”長得很像?
黃總并不老,也就四十出頭吧,這正是男人最富有魅力的年齡,何況黃總一表人才,又事業(yè)有成,大把的小姑娘上趕著往上貼,他會喜歡一個韶華即逝的女人嗎?
張麗對自己的外貌從來都不自信,也很少有人夸贊她長得好看。黃總喜歡她什么呢?
如果這束玫瑰真的是黃總送給自己的,那么他沒有標(biāo)注姓名就可以理解了。只是,既然不愿張揚,送這么一大捧招人的玫瑰,不是弄人難堪嗎?
如果這束玫瑰不是黃總送的,張麗猜不出還會有哪個男人有這份雅致和情趣給自己送玫瑰,況且,今天既不是自己的生日,張麗也想不出這個日子跟自己有什么特殊的聯(lián)系。
張麗暗暗期望這束誘人的玫瑰與自己是相關(guān)的,她不由地飛快地掃了一眼窗戶玻璃,那面玻璃有些背光,像一面鏡子一樣對著她,她從中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模樣。
此時,那面玻璃映照著一張肉嘟嘟的團(tuán)臉兒,這張臉上有一雙細(xì)長的眼睛,兩道淡淡的眉,鼻梁也不算秀挺。數(shù)縷亂發(fā)遮在額前。
張麗不由得嘆了口氣,把桌上的玫瑰往桌角推了推。
黃總會喜歡這樣平淡無奇的容貌嗎?張麗之前本能地感覺黃總口中那位與自己相貌相似的“朋友”是他信口杜撰的,在認(rèn)真做了自我審視后,她更堅定了這種想法。
自己只是財務(wù)室的小職員,除了業(yè)務(wù)能力尚可外,并沒有其他出彩之處,黃總?cè)粲幸饨咏?,又能圖她什么呢?張麗蹙著眉合上臺賬,一抬頭,正好和王璇的目光相遇,王璇旋即垂下眼臉,她臉上分明帶著譏諷的神色。
這個發(fā)現(xiàn)讓張麗極為不爽,毫無疑問,王璇剛才一直在悄悄觀察著她,甚至可能已看穿了她的心思,看王璇那掩飾不住的驕矜,自我感覺也太良好了吧。
張麗笑著問,小王,這玫瑰會不會是你男朋友送的?你趕緊問問。
王璇遲疑了一霎,悶聲答道,不會吧,不年不節(jié)的,又不是我生日,他不會這么抽風(fēng)吧。
二
二十七歲的王璇已步入剩女行列,辦公室里就她還單著。
半年前,經(jīng)人介紹,王璇跟人民醫(yī)院后勤工作的一個年輕人相了親,見面后,兩下里都覺得還行。兩人不咸不淡地處了幾個月,王璇能看出對方對自己并不是很中意,王璇倒無所謂,可家里人很看好這樁婚事,認(rèn)為對方工作穩(wěn)定,家庭條件也不錯,再三敲打王璇,不能再挑三揀四了,再拖就真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要說相貌,王璇即便算不上女神級,也算清秀耐看類型的。
她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戀情。那是她青梅竹馬的發(fā)小,兩人從初中到高中都在一個班里,后來又考進(jìn)了同一所大學(xué)。
大學(xué)畢業(yè)后,兩人已如膠似漆地黏糊在一起,雙方父母都是老朋友,也很贊成兒女的婚事。兩個熱戀中的情侶認(rèn)為結(jié)婚是水到渠成的事兒。
就在兩家人籌辦婚事的時候,男友和一幫朋友去水庫游泳,水性向來不錯的他被發(fā)現(xiàn)時,漂浮在離岸邊兩百多米的水面上。
遭此打擊,王璇幾乎抑郁了。
后來,她談了幾場戀愛都不歡而散,她始終走不出第一段戀情的創(chuàng)痛。
王璇很清楚醫(yī)院那個年輕人嫌棄她不夠青春靚麗,以他的條件,找個比她年輕漂亮的女孩并不困難,他之所以沒有斷然拒絕,大概也是因為考慮到王璇有一份穩(wěn)定且體面的工作吧?,F(xiàn)在的年輕人在選擇伴侶時,大都是理智而現(xiàn)實的。
王璇不認(rèn)為女人一定要出嫁,她覺得一個人的日子更愜意自在,可架不住父母和弟弟催逼,父母期望她結(jié)婚,是擔(dān)心閨女嫁不出去被人說三道四,弟弟巴望她結(jié)婚,是因為姐姐遲遲不嫁,總賴在娘家,自己的女朋友對此意見很大。
王璇想自己買房子搬出去單住,可小城的房價今非昔比,憑著她的積蓄,還買不起一套像樣的房子。她也不愿按揭當(dāng)房奴。
因為彼此都很清醒,又都有些猶豫,雙方也不挑明,就這么隔三岔五見個面,算不上親熱,也不過分冷淡。這種戀愛模式讓王璇氣惱,又無可奈何。
王璇堅信這束玫瑰絕非醫(yī)院后勤的兔崽子送的,他沒有這份心。玫瑰花散發(fā)的氣味讓王璇很是傷感。
大二時,為了慶祝她二十歲的生日,年輕的戀人翹課溜到幾十公里外的花市為她買來九十九朵玫瑰,好大一捧花簇,就像此刻擺在張麗辦公桌上的這束玫瑰。
戀人溺斃后,王璇在他墓前擺放了一百零一朵玫瑰,鮮艷的玫瑰讓所有送葬的人都為之側(cè)目,大家沉默著,沒有人對這種與肅殺的陵園格調(diào)極為不搭的做法提出異議,人們能體會到即將步入婚姻殿堂的女孩絕望的心情,這玫瑰花的葬禮,讓很多人潸然淚下。
當(dāng)看到相貌平平的張麗面對一蓬盛開的玫瑰面露嬌羞時,王璇像吞了只蒼蠅般惡心。
王璇并不討厭張麗,兩人平時客客氣氣,相處蠻融洽。從張麗口中,王璇獲悉了很多關(guān)于她家庭中的事兒,她不難猜到以張麗老公木訥的性情,是做不出把玫瑰送到老婆單位這么高調(diào)的事兒的。如果不是老公送的,難道真如劉莎莎所言,是情人送的?
張麗有這么浪漫的情人?那倒是真看不出,可看著張麗恍惚迷離的神色,王璇又感到確乎有這么個人,有這么回事。
張麗悄悄對著窗戶玻璃孤芳自賞的神態(tài)盡數(shù)落在王璇眼中,她不由得生出一腔不屑,有那么老實顧家的老公,還在外面勾三搭四,偷著玩玩就算了,還大張旗鼓地把玫瑰花送到辦公室來招搖,真以為自己貌若天仙吶!瞧瞧那只蒜頭鼻子,那男的要是湊上去接吻,這張臉上除了肉就是鼻子,嘴在哪兒都難找得到。
三
聽張麗和王璇都說這捧玫瑰不是送給自己的,劉莎莎心里就有數(shù)了。
劉莎莎是個極愛面子的女人,老公陳端陽有了外遇的事兒,被她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她既擔(dān)心老公心玩野了收不回來,又怕事情挑開了難以收場。
陳端陽是小城商業(yè)學(xué)院的部門主任,大小算個領(lǐng)導(dǎo),現(xiàn)如今哪個領(lǐng)導(dǎo)身邊沒幾個上趕著的紅顏呢?劉莎莎對自己還是蠻自信的,當(dāng)初陳端陽猛烈追求她,不正是看中了她長得美嗎?
三個多月前的一個傍晚,劉莎莎剛做好晚飯,正招呼陳端陽和女兒嬌嬌上桌吃飯。聽到有人“噠噠噠”叩門,她應(yīng)聲前去開門,只見門外立著一個扎著高高馬尾辮的女孩,女孩毫無懼色地和她對視著,劉莎莎分明從女孩的眼中看到了挑釁。果然,女孩是特意來找她攤牌的。
劉莎莎知道陳端陽不老實,可招致女人找上門來,這還是頭一遭。漂亮的女孩兒頓時讓劉莎莎沒了底氣。
那女孩有了兩個多月的身孕,據(jù)說之前已經(jīng)做過一次人工流產(chǎn),孩子當(dāng)然也是陳端陽的。這一次懷孕,女孩決定豁出去也要生下來,孩子不能沒有身份,女孩堅決要求陳端陽給自己明確的交待。女孩強硬的態(tài)度讓陳端陽慌了神,看著老公一副失魂落魄的慫樣,劉莎莎當(dāng)場就氣暈了。八歲的嬌嬌嚇得哇哇直哭,陳端陽又是掐人中又是搓胸口,好容易把劉莎莎折騰得緩過氣來。
這個過程中,那女孩一直冷眼旁觀,不再叫囂吵嚷。
蘇醒過來的劉莎莎哭得撕心裂肺,她的態(tài)度也很堅決,無論如何,這個家不能散,哪怕陳端陽為此坐了牢,她也情愿等著。
那女孩的態(tài)度也同樣堅決,只要陳端陽不為她負(fù)責(zé),她就告他誘奸,肚里的孩子也一定要生下來,就算陳端陽不想娶她,也得為這個孩子負(fù)責(zé)。
兩個女人最后都拽著陳端陽,讓他做出選擇。
陳端陽選擇了那個女孩。他牽著那個女孩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陳端陽的決絕讓劉莎莎迅速冷靜下來。心靜下來了,頭腦就清醒了。
劉莎莎決定打一場婚姻保衛(wèi)戰(zhàn),憑著多年來對陳端陽的了解,她有必勝的決心和把握。
劉莎莎沒有把陳端陽出軌的事告訴任何人,她若無其事地帶著孩子去公婆家,也時常帶著孩子回娘家小住。她每天照常上下班,把自己跟女兒拾掇得利利索索,權(quán)當(dāng)什么事都沒發(fā)生。
她再三叮囑嬌嬌要守口如瓶,她告訴嬌嬌,爸爸有時也會像孩子一樣做錯事,只要親人肯包容和原諒他,他就一定會回家的。
不出劉莎莎所料,沒幾天陳端陽就和那個女孩分手了。女孩再次找上門來,這一次,她不再堅持生下孩子,她已經(jīng)對陳端陽死心了。
劉莎莎陪著傷心的女孩做了人流手術(shù),她拿出五萬元錢作為補償,懇求女孩不要做對陳端陽不利的事,畢竟她們都深愛著這個濫情的男人。
自從陳端陽牽著女孩的手離開家,劉莎莎一次也沒給他打過電話。在為陳端陽收拾完爛攤子后,劉莎莎接到了陳端陽的短信,陳端陽連發(fā)了八條對不起。劉莎莎沒有回復(fù)。
哪怕明知陳端陽是一只改不了饞嘴毛病的花心貓,劉莎莎也不肯離婚,這不只因為她愛著他,更因為驕傲的劉莎莎輸不起婚姻。
劉莎莎不時用眼角瞟向張麗桌上的那束玫瑰花,她確信那是陳端陽特地送給她的,以此表達(dá)對她的愧疚和感激,同時,也表明他的心還在她這兒。
因為那蓬玫瑰沒有注明姓名,而自己之前也沒說是老公送給自己的,劉莎莎此刻心急如焚,卻想不出一個得體的理由把玫瑰拿回到自己這兒。
王璇和張麗都知道今天不是她劉莎莎的生日,老公莫名其妙送來這么一捧玫瑰,總得有個緣由吧。
劉莎莎眼瞅著張麗朝著那一簇盛開的玫瑰伸出手去,在密匝的花瓣間扯下了一瓣兒,被扯下的玫瑰花瓣上還凝著一顆晶瑩的露珠,張麗輕輕一擺手,把那片花瓣兒拋在了桌下。
劉莎莎的心隨著那墜落的花瓣碎在地下,她慌亂地從座椅上站起,喉頭干澀生疼,她聲音喑啞地對張麗說,別,那玫瑰是……
四
幾乎與此同時,財務(wù)室的門“呼哧”一聲被推開了,資料室的小孫笑吟吟地探進(jìn)大半個身子,一雙描畫得如戲臺上小旦般的俏眼直勾勾地盯著張麗辦公桌上的玫瑰,嬌滴滴地說,嗨!姐呀,這是他送我的玫瑰!
原來,今天是小孫的生日,她的男友通過小城韻達(dá)快遞一大早就給她送來了玫瑰和巧克力禮盒??爝f小哥捧著玫瑰花和巧克力急匆匆上樓時,正碰上小孫下樓。
小孫剛進(jìn)辦公室就接到了姥姥的電話,老人焦急地說家里的寵物貓疑似感染了貓瘟,讓小孫趕緊來家把她和貓咪送去寵物醫(yī)院。
小孫從快遞小哥手里拿過巧克力禮盒,巧克力禮盒上粘附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祝最心愛的老婆生日快樂!”,小孫抿嘴一樂,把巧克力禮盒塞進(jìn)自己的挎包。女孩的小心思不用猜,她是擔(dān)心巧克力放在別人那兒不好拿回來。因為同事小李今天有事請了假,她出來時就順手鎖了門。小孫叮囑快遞小哥把玫瑰花放在緊挨資料室的財務(wù)室,她從辦公室出來時看到財務(wù)室的張麗已經(jīng)來上班了。
快遞小哥到財務(wù)室的時候,趕巧張麗去打開水,有客戶急等著取件,快遞小哥不愿停留等候,他見臨窗的一張辦公室上放著一只女士挎包,就把玫瑰花放在了挎包旁邊后,隨即離開了財務(wù)室。
這不能責(zé)怪快遞小哥做事不認(rèn)真負(fù)責(zé),小孫臨走時叮囑他把玫瑰放在財務(wù)室就行了。快遞小哥以為小孫也給財務(wù)室的人打好了招呼。
待小孫把姥姥和貓咪送到寵物醫(yī)院后返回單位,就來財務(wù)室拿回她的玫瑰花。
沒了玫瑰花的財務(wù)室重又黯淡下來,張麗如釋重負(fù)地長出了一口氣,王璇依舊低垂著眼瞼核對賬目。
劉莎莎慶幸自己沒有說出“這玫瑰是我老公送來的”,一想到自己險些成了笑話,劉莎莎不由得對老公陳端陽一肚氣。
五
當(dāng)天晌午,張麗接到了黃總的電話,他約她晚上去上島咖啡見面。
盡管被玫瑰花的烏龍弄得心緒煩亂,張麗依然對黃總充滿期待。這也難怪。換做是別的女人,也一樣無法拒絕黃總這樣又有錢又有型的魅力男。
下午下班后,張麗給老公打了個電話,告訴他今晚同事過生日,不要等她吃飯了。老公在電話那頭溫言叮囑她不要貪杯。掛斷電話后,張麗心中有些愧疚,她想到女人變壞,大概就是從說謊開始的吧。
一想到即將見到黃總,張麗的心“砰砰”亂跳著,電話中黃總的聲音透著說不出的親昵,張麗心中春意翻騰,身體的躁動讓她感到羞愧。
張麗躲在衛(wèi)生間很用心地化了個淡妝,她向來都不喜歡濃妝艷抹,每次看到資料室的小孫臉上涂抹著濃重的彩妝,她就很不舒服。
張麗如約來到上島咖啡廳時,黃總已在訂好的包廂里等候著。
黃總很有心,他早已布置好了燭光晚餐,旖旎柔和的光影下,包廂內(nèi)的氣氛顯得愈發(fā)曖昧。黃總示意張麗從對面過來,坐到自己身邊。
張麗心醉神迷地依言挨著黃總坐定。黃總眼中滿溢著魅惑的溫情,他輕輕把張麗攬入懷中,在她臉上雞啄米般親吻著,忽而,他貼近了她的腮部,在她耳邊輕聲說,麗,我想求你幫個忙,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能幫到我的。
張麗已被撩撥得情難自已,含混地回應(yīng)著,我能幫你什么呢?喔,只要能幫到你,做什么我都愿意。
黃總更加濃情蜜意地?fù)Ьo了張麗,他的聲音也愈發(fā)柔媚入骨,他附在她耳邊低聲說,麗,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幫我的。親愛的,我生意上遇到了一點兒小麻煩,你是資深會計師,幫我搞搞賬目,你懂得……
如一道霹靂炸響在耳際,張麗頓時清醒過來。
張麗的父親是小城首屈一指的“算盤王”,做了一輩子財會工作的父親把三個兒女都培養(yǎng)成了優(yōu)秀的會計師。在兒女入行時,父親嚴(yán)厲地立下規(guī)矩:不貪一分不屬于自己的錢;不占一毫與己無關(guān)的利;不做一件違法亂紀(jì)的事。父親一生最痛恨幫人抹平黑賬,為此,父親得罪了不少人。
張麗的冷汗涔涔順著脊背滑落進(jìn)燥熱的底褲,黃總貼在她腮邊的唇冰冷生硬,讓她禁不住打了個寒噤。
方才被情欲炙烤得幾乎失控了的女人猶如被浸泡在刺骨的海水中,咸澀的淚水滴淌進(jìn)張麗半張著的嘴里,她不由得抽噎了。
黃總沒有覺察到懷中女人情緒的驟變,他依舊在她耳邊呢噥著,只是,他的聲音此刻在張麗聽來,不啻于豺狼低吟毒蛇吐信。
張麗驀地從黃總懷里掙出,顧不上整理凌亂的衣襟,一把抓過自己的挎包,三步并做兩步跨到包廂門前,拉開門就沖了出去,黃總在身后驚詫地呼喚著她:麗,麗,怎么了,你要去哪兒呀……
待黃總緊跟著追出咖啡廳時,張麗已跳上了一輛計程車,黃總只來得及觸摸到計程車的尾部,車子箭一般疾馳而去。
老公和兒子已經(jīng)吃過晚飯,見張麗回來,老公有些驚訝。更讓老公意外的是,張麗用了兩個多小時的時間,把廚房擦洗得干干凈凈,她用抹布擦拭了廚房的邊邊角角,清洗了每一只飯碗和菜碟。張麗動作輕柔且充滿耐心。以往,這些活計,張麗是從不愿沾手的。
張麗用力地擦拭著灶臺上的油漬,清潔球上不斷溢出著油汪汪的清潔液泡沫兒,讓張麗不由得回想起黃總那雙目光閃爍不定的眼睛——這個男人該有多么自信和篤定,才認(rèn)為自己能在幾分鐘之內(nèi)讓一個女人迷失在自己布下的情感迷陣中?他一定不明白,哪怕再卑微平庸的女子,也需要男人付出耐心和真誠。每一個成功的騙子,都不吝于不厭其煩的招數(shù),直至讓獵物俯首帖耳甘之若飴。
那晚,張麗對老公曲意奉迎,極盡溫柔之能事,夫妻倆靈肉合一,領(lǐng)略了前所未有的歡愉。
六
王璇午餐大都選在公司對面的美食街,美食街有兩溜兒鋪面,匯聚了上百家小吃。距美食街不遠(yuǎn)就是小城最繁華的商業(yè)街,林林總總聚集著千余家化妝品、服裝、金銀首飾、箱包精品等店鋪,除非是夜半三更,這一片總是喧鬧嘈雜著。
王璇走進(jìn)一家過橋米線店,正值飯點兒,店里有十幾個客人在用餐。王璇見靠窗一張桌子空著,就走過去坐下來,服務(wù)員笑著問:除了蔥蒜,您還是別的都要?王璇點了點頭答道:和以前一樣,除了蔥蒜,別的都要。
在等餐時,王璇習(xí)慣性地望向窗外。其時,正有一對情侶模樣的男女十指緊扣地從窗前經(jīng)過。
王璇訝然地睜大了眼睛,那不是正跟自己拍拖的人民醫(yī)院后勤的鄭強嗎?再看看他身邊的女孩兒,很是年輕水靈,一臉甜蜜地依在鄭強身上,因為天熱,王璇身側(cè)的窗戶半敞著,她能清楚地聽見女孩兒和鄭強的對話。
女孩兒說:嗯(撒嬌地拖著長音兒),我不喜歡哥弟的裙裝,太老氣了,我想去服裝一條街上新開的那家香奈兒店里轉(zhuǎn)轉(zhuǎn)看,聽娜娜說那個店的裙子很拉風(fēng)。
鄭強笑瞇瞇地說,一切都聽老婆大人的,我老婆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光著更好看。
女孩兒嬌嗔著伸手作勢要掐鄭強的胳膊,鄭強一把將女孩兒摟進(jìn)懷里,兩人緊貼在一起,嬉鬧著走遠(yuǎn)了。
王璇探頭望向窗外,看著那兩人走遠(yuǎn),輕笑了一聲,重又坐正身子。這時,服務(wù)員已端著擺放著大小不等碗碟的托盤走過來。
王璇的食欲并未受到影響,她平靜地吃完米線,買了單后輕盈地步出店門。
下午下班后,王璇接到了鄭強的電話,和張麗接聽電話的神秘樣子不同,王璇顯得異常平靜和坦然。
電話中,鄭強說要跟她商量一下把婚禮訂在哪一個酒店,小城知名的大酒店就那么幾家,不少新人的婚期都被排到了明年。
王璇說,不著急,見了面再說吧。
兩人約在小城人民廣場的一處涼亭里。王璇到的時候,鄭強還在路上。
王璇坐在涼亭的水泥長椅上,平靜地看著幾米外的一溜兒蘋果樹,蘋果樹的枝葉間結(jié)滿了尚未成熟的青蘋果。王璇從正對著她的一株蘋果樹最低垂的那只蘋果開始數(shù)起,結(jié)果子最多的樹枝上,綴有十七只蘋果,結(jié)果子最少的樹枝,僅結(jié)了三個果子。
“璇,對不起,我來得有點晚?!编崗娫谒砗笮χf。
王璇聞聲轉(zhuǎn)過頭去,鄭強穿著中午逛街時的衣褲,只是臉上的神情顯得莊重了許多,面對不同的對象,他很懂得應(yīng)對的態(tài)度。
見王璇冷眼瞅著自己,鄭強帶著歉意笑著解釋,璇,這幾天單位事多,沒顧上聯(lián)系你,你可別多想。我媽昨天就催著我喊你來家吃個飯,你看看,我都忙糊涂了,要不,明天咱一起到家吃個便飯吧。
王璇冷笑了一聲,噢,既然你這么忙,吃飯的事就算了吧。代我謝謝阿姨,別那么麻煩了。
鄭強鼓起眼睛,嗔道,看你,說啥呢,怎么就是麻煩了,就快成一家人了,我老婆來家吃飯,天經(jīng)地義呀。他一邊說著,一邊親昵地上前拉住了王璇的手。
王璇止不住一陣惡心,甩開鄭強拉扯的手,往后退開兩步,冷然說,你累不累呀!鄭強,你究竟有幾個老婆我管不著,但千萬不要對我喊出這兩個字。
鄭強正色說,璇,我不就是一個星期沒顧上跟你打電話嗎?你不信問問王姨,她是你媽媽的老朋友,又是咱倆的介紹人,她的話你總該相信吧?她跟我一個科室,你問問她,這一陣醫(yī)院有多少事?我還沒結(jié)婚,哪能有幾個老婆,你把我看得有多渣呀!要說老婆,只有你才能算是。
王璇說,鄭強,你今天去香奈兒店買到你老婆喜歡的裙子了嗎?恭喜啊,你老婆年輕得像個高中女生。
鄭強原本還想說什么,聽王璇說出這話,張著嘴發(fā)不出聲來。他一向轉(zhuǎn)動極快的眼珠凝滯了,呆愣地望著王璇。
王璇微笑著沖他擺了擺手,鄭強,照顧好你的高中女生,別想吃演員這碗飯,祖師爺沒給你這本事,就別費勁啦。她灑脫地轉(zhuǎn)過身,高跟鞋踩踏在水泥石階上,“噠噠噠”穩(wěn)步走下了涼亭。
中午的過橋米線在王璇的腸胃中擰成了疙瘩,結(jié)成了塊兒,這會兒總算散解消化,催發(fā)出一個響屁,王璇不知道鄭強是否聽到了她這邊發(fā)出的動靜,她神經(jīng)質(zhì)般笑出聲來,“咯咯咯咯咯……”直笑出了兩汪淚水。
廣場北角的花池里種植著成片的玫瑰花,正值玫瑰盛開的季節(jié),玫瑰的芬芳彌散在空氣中。這氣味讓王璇五內(nèi)翻騰,沒走出多遠(yuǎn),就忍不住沖到路邊,“哇哇”地嘔吐著,幾乎嘔出膽汁來。
七
小孫捧走玫瑰花后,劉莎莎的情緒一直處于低落中。陳端陽三個多月前拉著那女孩決絕地離家后,再也沒回來。劉莎莎猜到他在外面租了房子,她也懶得過問。
自從結(jié)婚后,劉莎莎和陳端陽的經(jīng)濟(jì)就分開著,她從不過問老公的收入,她認(rèn)為在經(jīng)濟(jì)上過于苛待男人,是非常影響夫妻感情的事兒?,F(xiàn)在想想,這樣的想法并非她的本意,是陳端陽不斷暗示的結(jié)果。
結(jié)婚近十年來,陳端陽每逢節(jié)慶日,必定會給劉莎莎贈送禮物,小到一枚發(fā)夾,大到貂皮大衣,面子功夫做得很足,極大地滿足了劉莎莎的虛榮心。
可是,每當(dāng)聽張麗或其他女人說起抓家庭經(jīng)濟(jì)大權(quán)時,劉莎莎心里就難免會失衡。后來發(fā)生的事兒,讓劉莎莎愈發(fā)意識到當(dāng)初沒有掌握家庭經(jīng)濟(jì)控制權(quán),是非常失策的。如果自己管住了陳端陽的錢袋子,遏制他獨設(shè)小金庫,就能有效地阻斷他獵艷的命脈。畢竟這世道肯倒貼著男人的傻女人并不多。
已經(jīng)成了習(xí)慣的生活方式,是很難改變的?,F(xiàn)在要想控制陳端陽的經(jīng)濟(jì),劉莎莎能想象到陳端陽會有什么樣的反應(yīng)。
對婚姻的迷茫和失望,讓劉莎莎感到痛苦。
那一大束嬌艷的玫瑰晃得劉莎莎睜不開眼睛,陳端陽每年情人節(jié)也會送她玫瑰,陳端陽總是送一枝玫瑰,他美其名曰:單戀一枝花??诳诼暵晢螒僖恢ǖ年惗岁?,終日流連在花叢中樂不思返。
下班后,情緒低落的劉莎莎回到家,她驚喜地看到玄關(guān)處的鞋架上放著陳端陽的皮鞋,老公終于回家了。
陳端陽正陪著嬌嬌看動畫片,他總是這樣,從不輔導(dǎo)孩子做作業(yè),卻樂于陪著孩子一起玩耍,也難怪嬌嬌一見到爸爸就特膩歪。
夫妻倆相視一笑,所有的怨悵和糾結(jié)都煙消云散了。
一家人吃過晚飯,劉莎莎心不在焉地輔導(dǎo)嬌嬌做完家庭作業(yè),早早哄著女兒睡下。
已經(jīng)三個多月沒有親熱,劉莎莎身體里憋著一團(tuán)烈火。
她洗了澡,擦拭了鏡子上的水蒸氣,仔細(xì)端詳著自己的身體,她依然是妖嬈的,雙峰未見頹勢,腰身也恰到好處,她白皙的肌膚閃著誘人的光澤。
陳端陽非常溫存配合,他精于此道,尤其前戲功夫做得很讓劉莎莎滿意。
在恣意歡愉后,陳端陽疲憊地背過身去發(fā)出鼾聲。劉莎莎緊緊摟住老公光滑的裸背,余興未了地輕吻著陳端陽壯實的頸背。
忽而,劉莎莎發(fā)現(xiàn)老公肩胛處有幾片暗紅的淤痕,她赤條條地從床上爬起來,擰亮了床頭燈細(xì)看——那是兩三片玫瑰花瓣式的淤痕,稍有房事經(jīng)驗的男女都清楚那是怎么形成的。
劉莎莎癱軟在床上,方才的激情耗盡了她的氣力,而此刻的發(fā)現(xiàn),讓她生無可戀。
陳端陽側(cè)臥著睡得很沉,那一夜,劉莎莎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睡,天色微明時,她終于有了睡意。
迷迷糊糊間,她看到陳端陽的身上烙滿了玫瑰花,鮮艷的花瓣紋理清晰,深入肌膚,朵朵玫瑰上凝著滴滴發(fā)亮的鮮血……
劉莎莎在尖叫中醒來,陳端陽俯身上前關(guān)切地問,夫人,又夢魘了?他肩胛處的玫瑰淤痕刺痛了劉莎莎的眼睛,劉莎莎狂怒地把他踹下床去,歇斯底里地喊著:滾!滾!滾!離婚!離婚!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