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未沫
蘇州城南有塊福地,因為土壤肥沃,常年無災,而稱“常熟”。前陣子網(wǎng)絡興起討論中國古代地名的熱潮,古時候的常熟有更雅致的名字,叫“琴川”。此名一說來源于城內(nèi)由南往北的起跳河道形似古琴上的七根弦;又有一說是因為吳王夫差在此建“梧桐園”,又作“鳴琴川”。常熟西南方有一座虞山,常熟的文人騷客都愛把自己歸為“虞山派”,其中包囊了琴詩畫印書,以及藏書、木雕、微雕等。地富足而文化興,單是一個虞山畫派就出了不少名人大師?!坝萆疆嬇赏趿殑?chuàng),畫祖還有黃公望?!保萆疆嬇捎悬S公望作為奠基之祖,由王翚正式創(chuàng)立于清初后,往后更是人才濟濟。鄭濟炎先生便是其中之一。
鄭濟炎先生生于1944年,年逾古稀,話不多,但是客氣和藹,問他一些事情,總是緩聲娓娓道來。他是地道的常熟人,出身于一個教育世家。從民國初年開始,在此后的將近90年,爺爺鄭士杓到父親鄭耀民再到兄長鄭濟安都獻身教育事業(yè)。鄭濟安先后獲得省特級教師、省優(yōu)秀教育工作者稱號,現(xiàn)在他家還懸掛著省教育工會頌發(fā)的“優(yōu)秀教育世家”匾額。鄭濟炎說起家族在教育事業(yè)上的成就,言語里透露出深深的自豪。
在鄭先生由常熟市美術(shù)館編的國畫作品集《含英咀華》的序言中,他說道:“回顧五十多年的從藝生涯,似乎總是在不幸與有幸之間交替?!蹦贻p時,他本應同兄長一樣,讀書鉆研學問,由于身體原因,休學在家養(yǎng)病,也因而接觸到了國畫藝術(shù),拜陳云(陳之祥)先生學習花卉。然而在學藝稍有起色之時,就遇上了“文革”,文藝受到嚴重摧殘。當時民間的畫家,為了生計,做起了以工藝品為主的外發(fā)加工,讓畫什么就畫什么,沒什么創(chuàng)作概念,國內(nèi)市場對國畫藝術(shù)沒有太多需求。鄭先生笑談,當時是“幾分錢,一張畫”都有。藝術(shù)“不值錢”。好在他有幸進入了一家專畫國畫的外貿(mào)企業(yè),生活逐步安定下來,開始跟唐瘦青學習仕女,這段時間的學習使得他初學的國畫技法得到了進一步實踐,有幸接觸了一些古代名畫,古畫的深沉質(zhì)樸大氣從那時起,開始慢慢影響滋養(yǎng)鄭濟炎的藝術(shù)生涯。而更幸運的是,經(jīng)單位安排,由山水畫大家陸儼少介紹,鄭濟炎得以拜師上海名家劉旦宅先生門下,為入室弟子。
劉旦宅先生時任上海畫院畫師,上海師范大學美術(shù)系主任,工作繁忙,很少私人收徒。鄭濟炎回憶起拜師,沒有什么大排場,無非一張拜師帖加上三鞠躬,拜師紅包也是象征性給的。介紹人說,錢多少先生是不計較的,所以里面包了100元。鄭濟炎談起恩師,話語間充滿感激與敬重,他說劉旦宅雖然當時已是著名畫家,但是為人從無大畫家的架子,哪怕是細微處也會親自教授。生活上十分關(guān)心,每次去上海請教,師母都是留宿且管飯的,像對自己的孩子一樣。
劉旦宅和鄭濟炎的仕女,是一脈相承的唐風仕女,有漢唐佛像的風格,面容偏豐盈、富貴,而不似清朝仕女,普遍瘦寡,略帶病容。聽說,劉旦宅的夫人十分漂亮,下巴有唐韻。劉旦宅先生的仕女畫之所以如此的高雅、脫俗,是有他夫人的身影,這與當代的一些低俗審美觀有天壤之別。
鄭濟炎出自書香門第,自小喜愛古文學,對唐詩宋詞都有較深的研究,除了恩師劉旦宅也曾繪過的《紅樓夢》外,他為諸多唐詩宋詞做過詞意畫集。在他于2015年出版的畫集序言里,他提到,為古詩詞作畫,是與古人的對話,在這過程中,不僅可以拋卻世俗煩擾,也可使思緒凈化,境界開拓,人格升華。他的畫確實是這樣表現(xiàn)的,多的是用繪畫與古文學的交流,少了世俗與功利。作為吳門畫派后起之秀,鄭濟炎已在業(yè)界屢次獲獎。他的畫如其人,霽月清風,澄凈平和,把情感注入筆墨。正如鄭先生在其出版的國畫作品集序言里所述:“古人云:文以載道,我加一句‘畫以傳情’。”
拜訪鄭濟炎先生正是春日好時候,抿一口茶,聽鄭老講些過去的故事,忽而又有幾下古琴的彈撥聲從屋內(nèi)傳來,在回憶與論畫之間,拜訪一下畫中“古文”“古人”。正是這樣一塊文化圣地滋養(yǎng)出這么一批文化名人,謙遜內(nèi)斂,靜修己藝,使得琴川的文化涓流源源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