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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路同行

      2018-11-23 00:27林雪兒
      四川文學 2018年11期
      關鍵詞:蘇木村民

      林雪兒

      1

      “你去哪兒?”

      “馬邊?!?/p>

      “馬邊是什么?”

      “邊城。”

      “下派?”

      “扶貧。去四川馬邊的雪崗村當?shù)谝粫洝?/p>

      “北京到馬邊有多遠?”

      “遠到遠方?!?/p>

      “能到的都不叫遠方?!?/p>

      馬邊,在林修心里是地理上的遠方。林修坐在車里,興奮地看著一座又一座山撲面而來,一座又一座山變成低處,群峰在太陽之下如盛開的蓮。晚春的陽光,給迎面而來的樹葉涂了亮閃閃的光,林修睜著眼,看滿眼的綠,閉著眼,夢里也是綠的。醒來,下雨了,但還是一座又一座的山,仿佛無路了,峰回路轉(zhuǎn),又有一座山在前面,“山的那邊還是山”多么準確,這重重疊疊的山會把他送到怎樣的遠方呢?離開北京時表弟馬格的話,在這個寂寞的午后,反反復復出現(xiàn)。他的心偶爾閃過一絲疑問,問自己是不是過于抒情,把去馬邊扶貧等同某種詩和遠方了。

      陪同林修去馬邊的青蘋,是市紀委的宣傳干事,看司機打了個哈欠,就說下車休息休息。她金黃的裙子在山風里吹成旗幟,林修抓拍了一張,發(fā)給馬格,寫了句:“金黃旗子在山谷里飄呀飄呀?!瘪R格看了壞笑一下,北京的天空,黃色遮天蔽日,高樓在黃沙里面目不清,回了:“大北京有金黃旗子在飄呀飄呀?!绷中奚钗艘豢跉猓謱懸痪湓挘骸案蓛粼瓉硎怯形兜赖??!瘪R格回說:“給你兩年時間,修煉成詩人?!绷中扌ζ饋恚M管姨媽總說馬格是她這一生最大的失敗,只寄希望于進中央機關的林修,希望林修可以長成一棵參天大樹。但是他倒羨慕馬格,喜歡他的獨立與狡黠,而她只能按姨媽希望的那樣做一個乖孩子。如果不是被姨媽逼著反復去相親,他也不至于下決心代替別人來這么一個遠的地方扶貧。兩年,可以遠離姨媽,還可以逃避相親,在那么一個遠的地方,就青山綠水讀書冥想,想想都是美事。

      青蘋叫醒林修,說到了。林修伸了個懶腰,說:“夢見坐在一堆綠色的云上?!?/p>

      青蘋只是笑,面對這個來自北京中央紀委的扶貧干部,她有些拘謹,生怕說錯了什么。她略帶緊張地給林修介紹馬邊城市的飛速發(fā)展。林修的表情卻有些漠然,看著這個夢想中的遠方城市:高樓、玻璃、瓷磚、商鋪和廣場,仿佛京郊某個地方。林修說:“中國城市的同質(zhì)化,已經(jīng)沒有哪里是遠方了。”

      青蘋茫然。本來想帶他看看這個城市最大的商場,忽然沒了底氣,人家北京來的,馬邊再大的商場算得了什么呢。

      “現(xiàn)在就去雪崗村?!绷中拚f。

      “縣紀委的領導晚上要給你接風。”青蘋為難地說。

      “謝了。我又不是領導。我是來扶貧的?!绷中拚f,暗想這真是個偉大的托詞。

      青蘋送去佩服的眼光。林修趕緊避開了,生怕青蘋知道他內(nèi)心其實是逃避。他最怕的就是和領導一起吃飯,離開北京之前,領導要給他餞行,他誠惶誠恐。在機關工作了一輩子的姨媽,教他許多禮議和怎么察言觀色,他到飯桌上全都忘了。要么停著看別人吃,要么只顧埋頭吃。領導到他面前敬酒,說:“下去了,是代表中紀委的形象,不僅要精心維護這個形象,還要讓這個形象成為地方學習的榜樣?!彼X得他擔不起這個重任,竟然忘了站起來。姨媽趕緊端了杯子,在背后揪了他一把。他突然起身,把領導杯子里的酒給碰倒了。他發(fā)怵,連脖子都紅了。好在領導和姨媽是朋友,把他也當了小輩待,拍著他的肩說:“下去歷練歷練,期待兩年后的林修?!?/p>

      林修現(xiàn)在想起來都還燥,兩年后又會怎么樣呢?他對自己并沒有多少信心。說穿了,他對自己看得明白,出身小城的小職員家庭,初中被姨媽帶到北京讀書,同學言語之間有意無意的鄙視,時刻提醒他小城出身的卑微。時間長了,只能寄希望于讀書,悄悄地寫過一些詩還不敢拿出來,性格靦腆而不茍言笑。唯獨可以在表弟馬格面前,放肆地說話。馬格學習不好,從小就抄他的作業(yè),因為這一點,他才把自己置于和馬格平等的地位。他考上重點大學,馬格只能進一個三流的大學。而他畢業(yè)以后被姨媽安排參加國家機關公務員考試,竟然進了中紀委工作。可是工作的嚴謹和不自由,讓他無數(shù)次想逃離。他沒有膽量提出來,因為當著他面,姨媽總是數(shù)落馬格,說他異想天開,好高騖遠,不像林修腳踏實地。盡管林修不贊同姨媽的觀點,但他不敢反對。離開姨媽視線,到這么遠的馬邊,兩年,自由呼吸,林修毫不掩藏內(nèi)心的雀躍。至于扶貧,他要做些什么,心里一片空白。

      青蘋其實也不想和領導吃飯,更不想和這個來自中紀委的領導待在一起,渾身不自在。雖然他年紀和自己差不多,但是人家多有雄心呀,連縣領導的面都不見,就想著要去扶貧,自己能阻擋嗎?不能。青蘋說:“聽你安排?!绷中薨底孕α?,想起馬格說的話,他最缺的是勇氣。在這樣一個四圍是山的地方,這樣一方遙遠的土地,他鼓起勇氣說:“我決定了,現(xiàn)在就去雪崗村?!?/p>

      2

      雪崗村位于高山之間,在重重疊疊的大山里,這片山谷仿佛是上天留給人間的活動場所。谷地深切,一條小溪從高處流下來,穿過谷地,滋養(yǎng)土地牛羊。一些簡陋的民居散落在坡地和溪邊。他們是黃昏時分到達雪崗村的,西沉的太陽像烙紅的鐵掛在山頭上,天空的白云像魚鱗鋪展很遠,“世外桃源?!绷中薷袊@。青蘋只是淡淡一笑,同樣出生在貧窮山區(qū)的青蘋,所謂世外桃源不過是城里人的想象。只是覺得奇怪,正是山里炊煙四起時分,這個山村卻如此靜寂。路是空的,民居里也是空的,想找個問路的人都沒有。

      青蘋說:“一般情況下,要先找縣上領導,縣上領導再找鄉(xiāng)領導,鄉(xiāng)領導再找村領導,村領導告之村民,也許這個時候村民正列隊歡迎你。”青蘋的話明顯在怨林修不按程序辦事。

      林修說:“既不是衣錦還鄉(xiāng)也不是王者歸來,歡迎儀式有什么意義?”

      青蘋說:“今晚住哪呢?”

      林修指了指山坡上一棵大樹,夕陽正好照在樹上,鍍上金色,說:“住那棵大樹的下面。對了,像不像一棵神樹?”

      他們把行李放在大樹下,大樹下有一張石桌,一把木椅。旁邊的民居,收拾得整齊干凈,只是大門緊鎖。

      站在大樹下,視野開闊,遠山近山盡收眼底,只是村子里還是沒人。

      “是個空村?”林修問。

      青蘋說不可能,再怎么也留下老人。他們下到谷底,好不容易看見一個趕羊的婦女,青蘋問村子里怎么沒人,婦女沒好氣地說:“我不是人哪?”林修說聲對不起,問村子里其他人去哪兒了,婦女指了指一個山包的后面,說:“看戲去了?!?/p>

      林修想可能是哪兒的文化下鄉(xiāng)吧,他們也繞過山包,到了山坳里的一戶人家,才發(fā)現(xiàn)很多村民都坐在碎石砌成的平臺上,圍著一個頭戴黑色斗笠穿黑色褂子披著黑色披風的年輕人。年輕人身邊放著幾個草扎的小人,一個大碗中放有新鮮樹葉和水,一個精瘦的中年男子夾起一塊燒紅的石頭放入碗中,石頭在水中發(fā)出嘶嘶響聲,年輕人嘴里開始誦經(jīng),他反反復復念著一個名字蘇木鐵爾。一個臉色蠟黃的婦人,大概叫蘇木鐵爾的,表情木木地把手放在草人上。年輕人搖著手里的鈴鐺,一個壯漢抱起羊子在蘇木鐵爾頭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年輕人的鈴鐺越搖越快時,在場三十多號人齊叫三聲“嘔哇”。林修覺得自己的心跳都加快了,手機不停拍照,場面安靜下來,眾人才發(fā)現(xiàn)多了兩個異鄉(xiāng)人。精瘦的男人覺得林修壞了他的大事,要打林修,被年輕人勸著了,說:“見者都有份,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p>

      蘇木鐵爾情緒好像好了一點,眼里帶著笑意,留林修和青蘋一起享用剛才作法的羊肉。

      林修坐在他們中間,發(fā)現(xiàn)他們長著一樣的面孔,黑的皮膚,輪廓很好的五官,說著他聽不懂的像唱歌似的彝語,男人抽煙,女人也抽煙。男人喝酒,女人也喝酒。一群小臉小手都是污垢的小孩子,則跟前跟后,睜著一雙晶亮的眼睛盯住他,林修恍惚置身于非洲的某個部落。青蘋悄悄告訴林修說不能喝酒,一點都不能喝。林修本來也不會喝酒,一點酒下去,臉紅到脖子,索性聽青蘋的話,說對酒精過敏。男人們就笑,說漢人活得沒勁兒,女人的眼光則帶著憐憫。蘇木鐵爾丈夫說了句什么話,人們看著林修和青蘋一起哄笑起來。林修憑直覺知道他們在笑自己,但是他依然興味十足地看著人們就著土豆把酒喝到忘情。他們端著酒碗跳起踢踏舞。林修拍了張水煮的土豆和跳舞的人們的照片,給馬格發(fā)微信說:“世界在這里不同?!瘪R格回:“土豆的快樂?!贝迕褚伯斔颓嗵O是來彝鄉(xiāng)獵奇的旅者。蘇木鐵爾也喝了點酒,臉色不那么黃了,她到林修身邊坐下,抱著雙膝說:“歡迎你們?!?/p>

      林修沒想到蘇木鐵爾會說漢語,雖然聽起來怪怪的。林修說:“應該請你原諒我們不請自來。你們活得好開心。”

      蘇木鐵爾揚了揚額頭,叫過來一個叫阿衣的少女,說:“求貴人帶她走,走得遠遠的?!卑⒁赂哳~深目,咬著下嘴唇的樣子像某個廣告。

      林修問:“為什么?”

      蘇木鐵爾忽然抓住林修的手,說:“救救孩子。”然后一頭栽了下去,林修才發(fā)現(xiàn)她坐過的地方,留下了一大攤血。

      林修和青蘋一時都懵了,青蘋掐住她的人中。人們七嘴八舌,慌成一團。蘇木鐵爾的丈夫搶過作法的年輕人身上的三百塊錢說:“吉木日木,你作法無效,退錢。”

      被稱為吉木日木的年輕人抓緊錢,說:“天神會懲罰你的。”“去你的天神?!眱蓚€人抓扯起來。

      一個叫阿魯?shù)哪凶右蝗蛟谔K木鐵爾丈夫肚子上,說:“阿哈,你他媽的還是人不?”

      這時一個敦實的男子風風火火進了屋子,生氣地說:“吉木日木,你們又搞迷信。出人命了,搖你的鈴鐺啊,搖啊?!?/p>

      一個男人搖晃著站起來,噴出滿嘴的酒味,但還是記得給男子敬煙,“沙馬主任,吉木日木就是用他畢摩的身份哄人。”

      “曲別組長,給你說過多少次了,敬天敬地敬祖先都行,但是人病了,得送醫(yī)院。鬧出人命,誰負責。再說中紀委下派的干部馬上就到了,看你怎么交代?”

      “沙馬主任,我……我先是讓他送醫(yī)院的?!鼻鷦e組長顯然也嚇壞了。

      阿衣嘶聲的大哭,人們才把注意力轉(zhuǎn)回蘇木鐵爾身上,她人暈倒了,血還順著她的腿往下流。林修摸了摸蘇木鐵爾的脈搏,說:“快救人啊?!?/p>

      沙馬主任發(fā)現(xiàn)了兩個陌生人,上前握住林修的手說:“北京來的領導,你悄悄下來,你看你看,把你嚇壞了吧。”

      林修急說:“你是村主任,快把人抬到醫(yī)院去?!?/p>

      沙馬主任說:“好好,我用摩托車帶。阿哈,你把你老婆背上?!?/p>

      阿哈猶疑著說,“折騰個啥子,人都這樣了,去醫(yī)院沒錢?!?/p>

      剛才打人的青年阿魯又伸出拳頭,林修攔住了,說:“救人要緊?!鼻鷦e組長踢了阿哈一腳,說:“還不趕快背起走?!?/p>

      阿哈背上蘇木鐵爾坐沙馬主任的車,林修和青蘋上了曲別組長的摩托車,阿魯帶著阿衣,一起奔雪口鄉(xiāng)去。鄉(xiāng)衛(wèi)生院科室掛得多,建筑也新,但只有一個值班的醫(yī)生,他說他是個中醫(yī),看不了婦科病。正好青蘋的車停在雪口鄉(xiāng),他們換了車子,去了馬邊縣城,到縣醫(yī)院,婦產(chǎn)科醫(yī)生檢查了病人,說蘇木鐵爾子宮里長了大肌瘤,她們處理不了,最好轉(zhuǎn)市級醫(yī)院。林修想起那一座又一座的山,深深地替蘇木鐵爾擔憂。林修讓青蘋給馬邊紀委書記打電話,讓他們再找一下醫(yī)生。紀委書記一接到電話,也來到醫(yī)院給醫(yī)生商量,但是最后他無奈地說,縣上醫(yī)療條件有限,特別是醫(yī)療水平差,他們處理不了。阿衣跪在醫(yī)生面前,說:“救救我媽。”林修想起蘇木鐵爾說救救孩子的眼神,他一下了解了她們的悲苦。北京,不說那些最好的大醫(yī)院,就是一般的區(qū)醫(yī)院也能處理這些病吧,他們有最好的設備,最好的醫(yī)生??墒沁@里救人的醫(yī)生在二百多公里之外。

      蘇木鐵爾蘇醒過來,看著哭哭啼啼的阿衣,虛弱地對林修說:“不去樂山了。求求你救救孩子?!?/p>

      林修不知道蘇木鐵爾有著怎樣的隱情,只知道生命不可以輕易放棄。他和青蘋一起又把蘇木鐵爾往樂山送。山里的天黑得像真正的黑,如果在平時他可能會讓司機關了車燈,感受一下黑,但現(xiàn)在他放下所有的屬于他自己的浪漫,一心系在這個前幾個小時還是陌生人,現(xiàn)在是他扶貧村村民蘇木鐵爾的身上,他希望她活過來。

      近黎明時分才把蘇木鐵爾送到樂山市中醫(yī)醫(yī)院,婦科一個年輕小個子醫(yī)生臉上掛著疲憊,但是仍然小跑著給病人輸液輸氧,說必須手術(shù),讓家屬辦入院證。阿哈裝作聽不懂,不動。林修拿出一千元,讓阿哈去辦入院手續(xù)。手術(shù)簽字時,阿哈說他不會寫字,林修要簽,小個子醫(yī)生問:“你是她家屬嗎?”林修脫口說:“她是我的村民?!边@樣的話,換在平時,林修會酸掉大牙,但是在這個時候,他竟然一點都不造作地說了出來。

      小個子醫(yī)生眉毛動了一下,讓林修簽了字,同時讓阿哈按了手印。說:“一千塊肯定不夠的,但救人要緊……”

      林修說:“放心,醫(yī)生,我們會想辦法的?!?/p>

      蘇木鐵爾進了手術(shù)室,林修說餓了,出去早餐,才發(fā)現(xiàn)包里沒有錢,青蘋付了。林修說:“可不可以借我一點錢?!鼻嗵O抽出包里僅有的五百元現(xiàn)金,說:“只帶了這點,剛才沒拿出來,就是給你預備著?!绷中拚f:“你有先知啊?!苯?jīng)過一天一夜的相處,青蘋自然多了,笑說:“我發(fā)現(xiàn)你很容易角色化?!?/p>

      “是人本性角色化,還是職場角色化?”林修故意問。

      “你有多少錢可以繼續(xù)扮演你的角色,扶貧領導?”

      林修尷尬。但無論如何他不能在青蘋面前認輸了,他說:“至少要讓蘇木鐵爾健康回到雪崗村?!?/p>

      林修發(fā)微信讓馬格取出他的存款,給他轉(zhuǎn)兩萬過來。已經(jīng)是一個小貸公司老總的馬格取笑說:“用你自己的錢扶貧是下下策?!绷中拚f救急,別告訴姨媽。

      林修等蘇木鐵爾病情穩(wěn)定之后,留下阿哈和阿衣照顧。蘇木鐵爾讓林修帶阿哈回村,說只留下阿衣就行。阿哈卻不回家,說回去沒人做飯。蘇木鐵爾請求林修帶阿衣回雪崗村。阿衣卻不同意,說她要陪著媽媽。蘇木鐵爾眉頭緊鎖,罵阿衣不聽話。林修說:“阿衣留下陪你,應該啊。家里你放心,我會幫你照看著?!?/p>

      “家里……家里是空的,救我有什么用呢。我拿什么還你啊。”蘇木鐵爾說。

      “只要你活著,錢可以掙啊。會好起來的,相信我,會好起來的。”林修說。

      3

      林修回到雪崗村,沒想到大核桃樹下的家就是畢摩吉木日木的家。吉木日木對林修選擇他的家住下,表示出極大的歡迎。聽說蘇木鐵爾能撿回一條命,吉木日木合掌對山,說感謝祖先。林修說要相信科學。吉木日木就講他救過多少個人,而這些人都是被醫(yī)院判了死刑的。林修說:“如果你生病了,去醫(yī)院嗎?”

      “不去。祖先會指引我,山里到處是藥。

      “芬必得是做什么的?”林修笑問。

      吉木日木說:“你看見我吃了嗎?”

      “我倒是沒看見,天看見了嗎?”林修還是笑的樣子。

      “病人要來請,我不能拒絕嘛。”吉木日木終于投降了。

      “你至少應該告訴他們,有病要到醫(yī)院去。”

      “不是所有人都能去醫(yī)院的,要錢。也不是所有病醫(yī)院能治,就像我這頭痛,醫(yī)院查來查去也說沒問題,可是痛,只能吃芬必得。再說蘇木鐵爾,你幫了她,你能幫所有人嗎?”

      “我就是幫所有人而來的。”林修說。

      吉木日木愁苦地說:“我也不是很想做畢摩這事兒的,可這頭痛,我覺得是父親在怨我沒把這事兒做好?!?/p>

      “你真的相信天神在嗎?”

      “父親總說要相信相信的力量??墒怯袝r候我真的也不怎么相信?!奔救漳敬反蛑^。

      “你都不相信的事,怎么讓別人相信呢?!绷中扌Α?/p>

      黃昏的時候,兩個人坐在高大的結(jié)了果的核桃樹下,林修不止一次問吉木日木有什么愿望?吉木日木只是回答他尊重上天的愿望。吉木日木這個組曲別任組長,有時候曲別組長來找林修,說哪家哪家的扶貧資金已經(jīng)發(fā)下去了。吉木日木對著樹說:“高大的樹啊,你看見過山鷹飛向天空,也看見過老鼠鉆進地洞,你聽見白天大風的歌唱,也聽見夜晚百蟲魍魎?!绷中蘼牪欢氡磉_什么,曲別組長臉上卻掛不著,要求林修住到村小學校去。“要不到沙馬主任家去住?!?/p>

      林修望著樹說:“我喜歡這棵樹。再說吉木日木家房子多,他又沒結(jié)婚,我可以陪他說說話?!?/p>

      吉木日木點頭稱是。林修說的是實話,他喜歡這棵樹,天氣越來越熱時,大樹下是最好的乘涼之處,何況風吹樹葉的聲音,林修愛聽。青蘋和林修分開之后留了微信,青蘋有時候會說:“神樹下面是不是有個神人。”林修說:“有個神話。”

      吉木日木是個喜歡說話的人。他嘴里不離一支長長的煙桿,其實他沒抽。煙桿是他父親老畢摩留下的。他的父親是這一帶有名的畢摩,給他掙下這座房子之后去了另外一邊。也是造化弄人,老畢摩其實只是撿來一個孤兒承繼他的衣缽。吉木日木在十六歲的時候,老畢摩作法回家,因為喝了酒滾下山崖。吉木日木從小跟著老畢摩作法,見得多了,自然會做,何況他穿戴起來與老畢摩相比,差的只是年齡。父親留下的煙桿不過是他的道具,他像老畢摩那樣坐在核桃樹下看著山村,等著太陽西下。林修發(fā)現(xiàn)村里很多人都這樣坐著,看天黑。他和曲別組長一起走訪幾家貧困戶,家家戶戶都差不多,人畜生活沒有明顯分隔,臟,黑,廁所更是無從下腳。林修讓沙馬主任通知開村民大會,來的村民卻很少,號召大家做衛(wèi)生,村民們卻不怎么熱心,寧愿在土堆上蹲著,也不愿意把滿是牛糞的院子打掃干凈。還說,等新房修好了再說。

      林修心里急,這扶貧的工作怎么做?沙馬主任說:“村民的習慣要改變,是個緩慢的過程?!?/p>

      “要教他們?!绷中拚f。

      林修經(jīng)過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村民患乙型肝炎的多,組織村民,請來醫(yī)生給大家上了一堂衛(wèi)生課,村民們來聽的倒是多。

      蘇木鐵爾出院回家已經(jīng)是半個月之后的事了,她帶著阿衣專程來謝林修,說她能活下來是遇到了貴人,要把阿衣過繼給林修當干女兒。林修紅著推了,說自己大不了阿衣幾歲。蘇木鐵爾跪下:“你就是我救命恩人……”

      林修嚇著了,趕緊扶起她,說:“你這不是打我臉么,我,我是代表中央紀委來扶貧的,如果連生命的權(quán)利都沒了,這貧扶什么?”

      “對啊,林書記代表北京,就是說代表國家,你要快點好起來才對得起國家?!币黄饋淼纳绸R主任說。

      蘇木鐵爾說:“那我就感謝國家。國家就是我天神。北京書記,我會還你的錢,這輩子還不了,還有阿衣接著還。”

      沙馬主任問她有什么打算?蘇木鐵爾說不知道。林修說:“目前最重要的就是把身體調(diào)養(yǎng)好?!?/p>

      旁邊的吉木日木嘆息一聲:“只可惜了苦命的阿衣?!碧K木鐵爾眼里的光又暗了。

      看著蘇木鐵爾和阿衣走下泥濘的山坡,林修恍惚,許多年前,蘇木鐵爾的母親也許這樣走著,許多年后阿衣還會和她的女兒一樣沉重嗎?日子會在這樣的邊城山村停止不前,一直重復下去?

      “沙馬主任,我們能做什么?”林修像是自問。

      “扶貧?!?/p>

      “讓一個人不再貧困,還是讓大家不再貧困?”

      “讓貧困的人脫貧,讓每一個人都能過上幸福生活?!?/p>

      “沙馬主任,我們一起努力吧?!绷中尬樟松绸R主任的手說。

      “天神也是這樣的愿望?!奔救漳居旨恿艘痪?。

      “吉木日木,你要用你的影響力,讓大家富起來,而不是讓大家愚昧?!鄙绸R主任說。

      “我以后不做了?!奔救漳菊f。

      “也不是說,你完全不做了,比方說敬天敬自然敬祖先的事也可以做,當成文化來做,有些事不能做?!绷中拚f。

      “林修書記兩年之后回北京,沙馬主任,兩年之后,你也會離開我們嗎?”吉木日木突然問。

      沙馬主任說:“你為什么覺得我會離開呢?”

      沙巴馬主任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現(xiàn)在都在樂山城里工作,他本來也住在城里,開了一家民族特色的餐館。縣上有關領導覺得他有文化能力,鼓動他回家參加村民選舉,年前被選為村主任,他也干勁十足,想帶領大家走致富之路。但是原本想當村主任的曲別組長明處說支持他工作,暗處總說他不會長久待在雪崗村。沙馬知道鄉(xiāng)村痼疾太深,村民都是獨干,集體意識淡漠,要想做事很難。好在中紀委派了林修來,他愿意和林修一起為鄉(xiāng)村脫貧努力。

      “現(xiàn)在的人越來越懶了,他們不該改變的改變了,該改掉的反而越來越盛。比如賭博、吸毒、懶惰之風盛行,病癥、離婚、貧窮就跟著來了?!鄙绸R主任說。

      “蘇木鐵爾是帶著阿衣嫁給阿哈的,阿哈人懶還好賭,有次竟然把阿衣當成賭注,要不是阿魯告訴蘇木鐵爾,阿衣的名聲就讓賭徒給壞了。你知道這賭徒是誰嗎?他就是曲別組長?!奔救漳菊f。

      “曲別組長?”林修心里有疑問,想想和曲別組長一起,那些村民見到自己就躲的樣子,現(xiàn)在明白了幾分。好在已在紀委工作半年,知道所有的事必須有證據(jù),他不能給吉木日木什么承諾。

      “關于曲別組長,村民意見很多,但是不敢說,你們敢說嗎?”吉木日木的眼光帶著希翼。

      “我是代表中紀委來的……”林修只能說到這里,他明白他要扶貧的鄉(xiāng)村絕不是他最初印象的世外桃源。他必須融入大眾之中,了解他們,才能幫助他們。也許憑一己之力可以讓蘇木鐵爾活下來,如果讓眾多的蘇木鐵爾在有病的初期就得到診治,不至于因病生貧,那不是他一個人能辦到的,醫(yī)療、教育、交通都應該得到改善,林修第一次想了很多。

      他請沙馬主任和他一起走下山去,走到村民中去。沙馬主任說要去就去最遠的,指了指對面陡峭的山,白云繚繞的地方,“那里住有村民?”林修問。

      “有兩戶。”

      林修欣然同意,當成了一次登山之旅。沙馬主任砍了竹子,做了兩根拐棍,給林修一根,自己拿一根。林修說他用不著,沙馬主任說,如果要的時候,得高價了。林修故意說,我就要看看你的拐棍推銷得出去不。沙馬主任笑而不語。他們吃過早飯出發(fā)的,看起來不遠的山,走了很久,山還是在前面,還沒有登山,林修就腿軟了。進山的路陡而險,走的人少,被植被覆蓋了,完全靠他們重新趟出一條路來。沙馬主任在前,走在齊腰深的蕨類植物中,不停用棍子拍打草叢。林修解個小便,就發(fā)現(xiàn)沙馬主任沒了人影。草叢中一陣亂動,一條花蛇倏忽而過,林修驚叫,沙馬主任從草叢站起來,遞給林修拐棍,林修用棍子一陣亂掃才平定驚慌。沙馬主任笑問:“出價多少?”林修說:“姜是老的辣。”其實棍子的作用不僅是趕走草叢中的蛇,沙馬主任還用他打了只野兔,更重要的是爬上懸崖時的支撐。路的難度越來越大,林修忘記了是去做扶貧調(diào)查,只想著是探險了。好不容易爬上北面山頭,卻發(fā)現(xiàn)所謂的山頭只是另一個山頭的開始,林修又累又餓,癱在地上。沙馬主任遞給他水煮土豆,林修說:“這簡直是世間美味啊?!?/p>

      林深樹茂,看不出哪里有人家,沙馬主任說他也忘了他們到底住在哪里?!澳憧蓜e告訴我,他們住南邊。”林修說。

      沙馬主任說:“你們北京人是不是方向感特別強?我只能分清左右,而你老說南北?!?/p>

      林修笑說習慣。忽然,他們聽到了孩子的笑聲。四個年紀相差不大光腳的孩子在樹林里撿干柴,突然看到兩個陌生人,孩子們的眼神特別驚慌,最大的女孩子把三個小的藏在背后,沙馬主任說了句什么,女孩子才放松下來,帶他們往家走。

      走出樹林,是一大片草坪,緊接森林的邊緣有一座老木屋,木屋的旁邊種有蔬菜,一個殘疾的女人和男人在除苞谷地的野草。沙馬主任稱為老巴的老人已經(jīng)老了,深褐色的臉上皺紋密布,他只能聽簡單的漢語,多數(shù)時候靠沙馬主任翻譯。林修核對了他家的基本情況,發(fā)現(xiàn)村里造冊的名單上是六個人,其實是七個人,老巴的兒媳又生了一個,根本沒有名字。

      “他們上學嗎?”

      “沒有?!?/p>

      “他們到過山下嗎?”

      “去過雪口鄉(xiāng)?!?/p>

      “為什么住這么高的山上?”

      “這是家?!?/p>

      “靠什么生活?”

      “種苞谷,栽土豆。打點野味,靠山吃山嘛?!?/p>

      “對政府有什么要求?”

      “孩子們能說漢話就行?!?/p>

      “他們都沒上學嗎?”林修簡直不相信今天還有上不了學的。

      “遠。孩子上學走路都要半天,來去一天,怎么讀書?”沙馬主任說。

      林修看看陳舊不堪的老木屋,墻邊堆得高高的干柴,再看看四個孩子,說:“不上學,他們家就永遠改變不了這種情況。”沙馬主任轉(zhuǎn)述林修的話,老巴說了一串,沙馬告訴林修,老巴說他也想要她們讀書。林修說:“村里正在建新民居,搬去與大家同住,可以讓孩子去讀書?!?/p>

      老巴說他舍不得家,一輩又一輩的人都住這里。

      林修說:“從你這一輩開始走出去。”

      老巴還是搖頭,林修也知道一時半會兒做不通工作。

      老巴留他們吃飯,他們拒絕了,說還要去另一戶人家。老巴說哪兒還有另一戶人家?沙馬主任說記得還有一戶,老娘癱了的,兒子挺孝順。老巴說,你說是阿索啊,他老子死了,他就走了。不過過年的時候回來過,在外面做工。

      他們過去看,一樣的老木屋,門半掩著,但是荒草把門都淹沒了。林修要推門,沙馬主任說:“別推,山里人說,房子人不住,有其他東西來住?!?/p>

      林修不信,推開了門,一股霉味加陰冷的空氣流出來,林修屏著呼吸。

      沙馬主任把林修拖走了。

      回程的路上,林修說肚子疼,沙馬主任說:“叫你別推門,你不信。你驚著他們了?!?/p>

      林修笑說:“餓痛了?!?/p>

      沙馬主任找塊空地,撿了柴火把打的野兔子烤了。林修說:“這里開發(fā)探險游倒是不錯?!绷中抟宦废氲亩际侨绾巫尨迕駛兿嘈劈h和國家就是要他們脫離貧困,生活好起來。

      他們回到山下的時候,沙馬主任亮開喉嚨,唱起了歌,音域真寬,林修聽不懂唱些什么,但是旋律他喜歡。

      “沙馬主任不走了……”

      “北京和沙馬主任一起……”

      “北京……”

      “北京……”

      村民之間的表達很奇怪,林修聽不明白,只聽見兩個字:北京。

      林修忽然明白在這么一群異鄉(xiāng)人心中,他根本不是他自己。他是從北京來的扶貧書記。他必須忘記他叫林修,在這個邊遠的山村,他只有一個身份,從北京來的扶貧書記。

      也許是沙馬主任的原因,也許是林修對蘇木鐵爾的態(tài)度,也許是去了老巴家,村民們自覺地聚集在吉木日木家的核桃樹下,小孩子們在周圍躥來躥去。

      “給我們說說北京?!鄙绸R主任說。

      這話把林修難著了,北京從何說起呢,說皇城的浩大,說高樓林立,說長城雄偉,說國家歌劇院,這些離村民們太遠了。林修說:“有去過北京的,舉個手?!?/p>

      大家把目光投到阿魯身上。阿魯說:“好是好,就是太偏遠了?!?/p>

      林修一下笑起來:“太偏遠了?”

      “我都沒去耍過,只看見過建筑工地?!卑Ⅳ斝邼卣f。

      林修說:“四百多年前,北京叫幽州,是契丹的一個藩鎮(zhèn),就在那個時候有了馬邊這個名字。而馬邊與幽州相比,并不小多少。時代走到今天,幽州變成北京,相信大家也看了很多電視,北京已經(jīng)成為世界大都市,你能想到的北京都有,你想不到的北京也有。而馬邊還叫馬邊,時光在這里停了似的。黨和國家發(fā)現(xiàn)了這個問題,派我們來就是要讓馬邊的人們也要享受到國家富了帶來的福利。發(fā)展養(yǎng)殖、觀光果園、農(nóng)家旅游,都可以試試。我們并不是只是給你們錢,而是要給你們自己賺錢的本領。貧困的變好,好的變得更好,這才是我們來的目的?!?/p>

      “說話容易,怎么富?”曲別組長表示疑問。

      “我也在摸索,但是請大家相信,兩年,兩年我們在一起,一定能做一點事?!贝蠹遗钠鹗謥?。這個說他家有果園,可以再多種植,但是怕賣不出去。那個說他養(yǎng)的羊,雪口鄉(xiāng)的餐館包銷,擴大飼養(yǎng),也怕銷不好。還有人說,他想辦個養(yǎng)豬場,但沒有錢。村民越說越激動。這時一個婦女拿著一把掃帚追著一個少女打過來,少女抱著頭,藏在林修背后。婦女是個彝人,穿著漢人的衣服,就是林修青蘋進村時看見過的那個放羊的婦女。婦女看見林修在,她才停了追打,嘴里仍在罵罵不休:“死丫頭,水往低處流,人要往高處走,你想學她們,我告訴你,只要我在一天,門都沒有。”

      女孩趁人多,壯了膽說:“我就是想幫你?!?/p>

      婦女的掃帚打在少女身上,罵:“我就是累死也不要你幫。”

      “吉克阿果,你是不是她親媽?”曲別組長問。

      “我管孩子礙你什么事,阿若是不是我的,不用你們操心。我就是要讓她離開這個鬼地方?!奔税⒐f。

      “吉克阿果,我也支持你讓阿若讀書,但是這個地方不是鬼地方,是我們的家鄉(xiāng),我們要改變她?!鄙绸R主任說。

      “阿果這個人就是不安分,嫁個漢人,把她害了。好在阿若是咱彝族人的血統(tǒng)?!鼻鷦e組長說。

      “曲別組長,你無權(quán)指責我的生活。什么叫嫁個漢人把我害了,再不濟,李玉普他比你干凈?!奔税⒐f得明白。

      曲別組長要說什么,被沙馬主任制著了,沙馬主任說:“我們在討論如何脫貧。”

      “叫阿果,對吧,你也說說如何脫貧致富?!绷中拚f。

      “北京人,你說句公道話,阿若是十六歲就嫁人,生兒子,生不出兒子離婚,然后再嫁人生兒子,生不出兒子又離婚,還是繼續(xù)讀書,離開這里,過個人過的生活?”吉克阿果問林修。

      “讀書好啊,但是不離開這里依然可以過人過的生活?!绷中尴牒貌蝗菀子鲆妭€明白的。

      “此人非彼人?!奔税⒐麣夂艉舻卣f。

      曲別組長說:“這個阿果讀書讀壞了腦子?!?/p>

      好端端的會被吉克阿果一攪,人就散了。沙馬主任也說,吉克阿果的話難聽,但說的是真話。他告訴林修,吉克阿果是個好強的女人,是雪口鄉(xiāng)鎮(zhèn)上的,看上阿若他爸李玉普的斯文,嫁了過來,可是生了阿若,就不再生育。李家是個大家族,逼著李玉普離婚,李玉普不離,老人就天天跑去他們家鬧,說吉克阿果讓他家斷了香火,吉克阿果和她吵,甚至打。李玉普是個孝子,不愿逆了媽,也不愿和吉克阿果離婚。李氏家族一致決定不再搭理吉克阿果,并處處刁難。李玉普內(nèi)心找不到出路,悶出了病,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是個廢人。吉克阿果不離不棄,像個男人似的,家里家外什么事都做,照顧李玉普,還堅持讓阿若讀書。

      “不容易啊。”林修感嘆。

      4

      林修覺得每一個人都有每一個人的艱難,最主要的是他要了解每一個村民。雪崗村三千多人,有近一百貧困戶,他每一家去走,都要好多時間才能走訪完,林修感到時間緊迫。他給馬格發(fā)微信的時間少了,馬格還和他開玩笑,說是不是和彝族阿妹戀愛了?!澳切┡⒆邮遣皇嵌枷窦穗h逸,野性十足?!绷中藓卣f:“你自己來看。”

      馬格說別讓他逮住了。林修只是笑,馬格就是出現(xiàn)在他面前,他的驚異也不會太多。因為馬格就是制造意外的人。大四那年,姨媽生日,馬格拿了一個小盒子,說是送給姨媽的生日禮物,讓飯桌上的眾人猜,還說猜中有獎。金銀首飾小玩意都猜完了,馬格都搖頭,他打開盒子,鄭重地拿出一張小卡片,上寫著:“母親大人,你要相信有多條路可以通羅馬?!贝蠹倚ζ饋?,姨媽開始說教,每一條路都必須要付出艱辛;每一條路都要腳踏實地;我們從北京出發(fā),起點決定了優(yōu)勢,但不能像兔子那樣驕傲,否則外省的烏龜都會超過你?!皨?,媽,媽,現(xiàn)在不要走,是要飛?!瘪R格圍著桌子跑了一圈,大家更加大笑,姨媽也笑,說馬格情商高于智商。馬格卻嚴肅起來,說他智商超群,他得意洋洋地抖動著一把鑰匙,寶馬車的鑰匙。姨媽警惕地問他哪兒來的錢?馬格說他高中的時候就看起學校旁邊正在修建的房子,和兩個同學用所有的壓歲錢付了首付,然后采取向家長騙說補習的方式,還貸。房價升了賣掉,再付大一點兒的首付,四年他都買賣三次了。“好時代啊,媽。有句話得改了,羅馬算什么,條條大路通北京。”大家把掌聲給了馬格,奉承的親戚說從小看馬格就不像一般人,按部就班沒什么出息。林修佩服馬格,他沒那個膽,再說他也沒有馬格那樣多達五位數(shù)的壓歲錢,他就是那個按部就班的人。在學校有老師和同學讓你去做什么,工作了有領導布置的任務,就像大海中的船,掌舵的人決定往哪兒行,他只是出力的水手,而現(xiàn)在他是掌舵的人,他能把雪崗村這艘船帶向幸福的彼岸嗎?他給馬格發(fā)微信,說了山村的情況,馬格說:“搭一座北京到馬邊最捷徑的橋?!?/p>

      在北京和馬邊之間搭橋,林修豁然開朗,把馬邊綠色的農(nóng)產(chǎn)品賣到北京去。心中有芽子,越發(fā)希望快快長成,林修開始寫一篇扶貧規(guī)劃:馬邊綠色產(chǎn)品進北京。寫完稿子已是深夜了,文稿可以寫得很漂亮,農(nóng)產(chǎn)品卻還在土里,林修到屋外樹下,活動了一下身子,凝神靜聽,好像聽到核桃生長的聲音,他的心中也有東西在生長,那是一個男人的雄心。

      為了摸清每一戶村民的基本情況,結(jié)合房子周邊的環(huán)境,看看適合養(yǎng)殖還是種植,以及個人的意愿,林修不分晝夜一戶一戶地走訪。走了很遠的路,主人不在。主人在呢,要不年紀大,說不清楚,要不不會漢語。林修急,沙馬主任派阿魯陪著林修,阿魯讀過初中,嘴又甜,走訪順利多了。兩個年青輕人一路上也有話,林修說:“你叫阿魯,彝族有個神話故事,支格阿魯?shù)膫髡f里面的主角也叫阿魯?!?/p>

      阿魯說:“你也知道這個故事啊?!?/p>

      林修說:“當然,來這里肯定要了解這里啊。支格阿魯就是勇敢英俊勤勞的代名詞。你也叫阿魯,要向支格阿魯學習哦?!?/p>

      阿魯調(diào)皮地眨眨眼說:“那是傳說,我學會了,不就變成傳說了嗎?”

      林修說:“這孩子真可愛?!?/p>

      阿魯說:“你也不大吧,這話說得像個大領導似的。”林修笑了,阿魯就放開了,說他特別討厭阿哈,對蘇木鐵爾不好,還打阿衣的主意,要不是蘇木鐵爾看得緊,阿衣就被他玷污了。林修終于明白蘇木鐵爾多次說救救孩子的深意了。林修說:“你喜歡阿衣?”

      阿魯否認說:“沒有啦,只是每次看到阿衣的樣子,心里特別恨自己本事不大,要不怎么也不會讓阿哈欺負阿衣娘倆?!?/p>

      “你就是喜歡了?!绷中扌睦镆矚g暢了。

      “喜歡她又怎么樣呢?我家里窮,阿哈那個賭鬼放出話,說沒有五萬想都別想提親?!?/p>

      “五萬?你可以通過勞動掙啊?!?/p>

      “難啊,我家山地多,種了茶葉,可是賣得賤。那些收茶的把價壓得很低,明明就是我們的茶,收去后變成什么牌子,價高得很。吉克阿果的老公阿普不怎么說話,但是喜歡做茶?!?/p>

      “山高光照好,沒污染,還有云霧滋潤,這地方應該出好茶。讓我們一起努力創(chuàng)自己的品牌?!绷中揿`光一閃,與村民的交談,讓自己知道下一步努力的方向。

      “如果可能的話,我還可以租地種植。”阿魯也變得信心十足起來。

      “可以去提親了。像你的祖先支格阿魯那樣,做個勇敢的人?!绷中夼牧艘幌掳Ⅳ敗?/p>

      林修說他會幫他,阿魯一高興,扯開嗓子唱起了山歌:阿桑阿桑別走開/走開了阿哥會傷心/如果阿哥傷心了/心里的話兒向誰說/月亮月亮別躲開/躲開了阿哥會孤單/如果阿哥孤單了/動情的情歌哪里找……彝人天生就是歌唱家,隨便這么一唱就動人心。林修說:“真羨慕你,唱得真好?!卑Ⅳ斅牭奖頁P更來勁兒了,把大山當了舞臺,縱情唱起來。林修說:“也許有一天,來這里的客人多了,你就組織一個演唱隊,專門為大家唱歌?!?/p>

      “真的嗎,阿衣也會唱呢,阿衣穿上彝裝不是一般的漂亮?!卑Ⅳ斦f。

      林修心動了一下,有牽掛著的人真是幸福。他離開了北京,姨媽的相親工作還是在進行,不停發(fā)一些女孩子的照片來,她們都美,可誰知道照片后的那個人怎么回事,而他看這些照片像看宣傳畫一樣,沒有半點兒心思。馬格說姨媽問他,他會不會性方面有障礙。林修獨自苦笑了一下,心里某個地方跳出風吹起青蘋頭發(fā)的形象來。

      5

      也許上天總會莫名其妙在某一件事出現(xiàn)之前,給你一點提示。青蘋竟然在核桃樹下等他,風吹起她的長發(fā),她不停用手撩開吹到臉上的頭發(fā)。神樹、美人、晚風,真是一幅好圖。林修心里說,嘴上卻平靜地問:“你怎么來了?”

      青蘋說她也到雪崗村當?shù)谝粫洝A中揲_玩笑說:“我們倆誰是第一?”

      青蘋說:“當然是你?!?/p>

      林修問她住哪里?青蘋說村小學校。

      林修送青蘋去村小學校,村小學校的建筑在這個山溝里倒顯得過于明亮了,操場校舍與北京的學校差不多,是國家援建的。只是學校在這兒,老師卻很少,多是些志愿者來來往往。一群學生在操場上抱起一只腳,當成武器互相斗著玩,看到林修和青蘋走來,他們一起起哄,喊:“北京……北京……”

      林修招了招手,一群孩子跑過來,他們就在操場上坐下,林修問他們有什么理想,大家七嘴八舌,但沒有一個人說要離開這里。林修想了想,說我給大家講個故事:“在一座叫邱園的植物園里,有個花匠的兒子叫亨利惠克特,雖然他出身貧寒的家庭,但是他成長在邱園這座具有皇家氣派的園林,見識了邱園主人班克斯講究的穿著扮相和食物的精致,接客時的皇家氣派,而他家里很窮,很難吃一頓肉。亨利在十三歲那年就發(fā)誓:一個人應該每天都殺一只羊。可是去哪兒找羊……”孩子們的興趣剛提來,林修卻不講了。林修說:“等你們都得了小紅花,拿小紅花來的才能聽我講故事?!?/p>

      青蘋說她也想知道亨利去哪兒找羊。林修說:“你想讓雪崗村村民去哪兒找羊?”

      青蘋說:“事事都能與工作聯(lián)系起來,真服你了。”

      林修裝作嚴肅的樣子,右手梳了一下頭發(fā)。其實這話不過就是在他說話的當兒才想起來的,他也沒鬧明白為什么要在青蘋面前扮演一個入戲的角色。

      青蘋卻佩服,人家北京來的,心里裝的果真是家國情懷?!叭ツ膬赫已?,聽你的?!?/p>

      林修才不好意思起來,說:“我們都是第一書記,沒有誰聽誰的,我們能做的,就是利用我們原來的單位影響,給村民們做點實實在在的事。不是每天送給村民一只羊,而是要村民自己給自己提供羊?!?/p>

      “你是一個有抱負的人。”青蘋說。

      林修卻不好意思起來,想自己真是有抱負的嗎,抱負是什么呢。不過是來到這個村子,目睹許多的貧窮落后與陋習,真心想改變一下而已。但他沒對青蘋說,一個男兒,在女人心中不就是應該有抱負的嗎?

      他們一起去村子里訪貧,因為要填許多表格,發(fā)現(xiàn)這樣的速度太慢,就和沙馬主任商量,分了幾路,林修帶上阿魯,青蘋帶上阿衣分頭填寫。他們重新核對了貧困戶情況,又增加了幾戶。

      林修發(fā)現(xiàn)曲別組長雖然不是主動做事,但是分給他的任務,他倒是完成得快。林修看完所有的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貧困的原因都差不多,除了因病致貧和突然的變故,很多都是家庭收入單一,加上文化和語言的原因,外出打工工資很低,林修和青蘋商量,由青蘋匯報了市紀委,市紀委充分重視,會同有關單位,共同發(fā)起扶貧。

      商議開村民大會,林修想起剛來時,開會就稀稀拉拉幾個人,而且他們話沒講完就有村民離開,為了把這次會開好,他們事前作了精心安排。請來了樂山市市中醫(yī)醫(yī)院的專家團隊為村民義診。這一次來開會的人很多,連最遠的老巴都來了。林修覺得村民們給了自己面子。他第一次當著這么多人,雄心勃勃地沒有底稿講話:“……村民們請相信我們,國家發(fā)展到今天,國家不會放棄每一個人,每一個人都應該享受應有的有尊嚴的生活。貧困的人會得到救助,脫貧的人會越來越好。看看,學校在那兒,醫(yī)院也在那兒,國家已經(jīng)幫我們建好了。但是老師少,醫(yī)生少,怎么辦?這是我們的家鄉(xiāng),我們自己來。要讓我們的孩子讀書,讓他們成為醫(yī)生,成為老師,成為我們這一片土地的建設者。萬事開頭難,只要我們有信心,肯做,肯改變,馬邊的雪崗村也可以和北京一樣美麗?!?沙馬主任帶頭鼓掌,村民們也顯得特別興奮。

      “來點干貨?!眳s有人起哄。

      林修說:“第一,修路,已經(jīng)聯(lián)系四川省交通廳,爭取資金,村村通戶戶通,讓山里的特產(chǎn)能運出去。第二,改善土壤,已經(jīng)聯(lián)系四川省水利廳,爭取讓梯田有機物含量達標,生產(chǎn)有機茶葉,有機水果蔬菜。第三,成立馬邊綠色農(nóng)產(chǎn)品公司,組織綠色產(chǎn)品走進北京。第四,發(fā)揚彝族傳統(tǒng)文化,發(fā)展鄉(xiāng)村旅游。”

      阿哈說:“別凈說好聽的,到底發(fā)多少錢給我們?!?/p>

      阿魯說:“發(fā)錢給你,還不就是拿去賭了,說不定沒到家就沒了。”村民們笑起來。

      沙馬主任清了清嗓子,宣布增加的貧困戶名單,老巴列入其中,老巴對林修鞠了一躬,用彝語說,感謝黨沒有忘記他。林修說:“等居民安置點修好了,搬下山來。”老巴也同意了。村委會為貧困戶發(fā)了核桃樹苗和小羊羔小豬仔,領的人自然高興,沒領的人卻鬧起來,說他家比貧困戶還窮,為什么沒有他?青蘋越解釋貧困戶的標準,村民們的情緒越不穩(wěn)定。林修說放心放心,如果真的貧困,可以增加的。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說他家也貧。林修搖了搖頭,心想精神的貧困比物質(zhì)貧困更難改變。他站起來大聲說:“如果大家有異議,就暫停發(fā)放。我想告訴大家,這貧與貪字,僅一筆之差,貪近貧,貪是一種心態(tài),而貧是一種狀態(tài)。我相信我們的貧困戶不是因為貪,是因為這個特殊的地理環(huán)境和人文環(huán)境,錯過了與國家共同富足的時機,我們要做的就是改變這種狀態(tài),讓大家脫離這個貧字。我想懂漢語的人都知道,貧字組成的詞語都不是好詞,我們不以貧字為榮,我們要做的就是努力擺脫這個字?!?/p>

      曲別組長喊了一句:“以貧為恥?!?/p>

      阿哈也跟著喊:“以貧為恥。”

      阿魯和吉木日木都冷笑。

      這時吉克阿果一手拉著李玉普,一手拉著阿若,氣沖沖地跑來,質(zhì)問林修:“怎么定的貧困戶?”

      曲別組長在旁邊說:“你是貧困戶啊?!?/p>

      “你才是貧困戶,你以為你富嗎,不吃人家的,不喝人家的,就你那德性,比貧困戶還貧困戶。你們看看,我家李玉普會做茶,我家李阿若就是不讀書了,也不要貧困戶的帽子,誰稀罕誰拿去。我吉克阿果,不偷不賭,我們靠手吃飯。誰給我定的貧困戶,誰給摘了。我才看不起那些伸手要東西的邋遢懶鬼?!?/p>

      大家回過神來時,吉克阿果又一陣風似走了。林修投去佩服的眼光,說:“總有人活得精神?!?/p>

      沙馬主任說:“大家看看,人比人,你活在哪里?”

      那些鬧著要貧困名額的人,悄悄地縮了頭。雖然吉克阿果罵了大家,但是吉克阿果可以當面罵曲別組長,不由不佩服,他們心里對曲別組長有意見,私下傳說曲別組長收了某某的酒,就讓某某當了貧困戶,邀約了要去找林修評理,當了林修的面,卻沒有人敢說出來。

      6

      村民大會讓大家激動了一陣子,會后陸續(xù)有人來找林修,說他們的愿望,希望解決的問題,如這一家的樹子擋住了那一家的祖墳;那一家的青菜已經(jīng)種在另一家地界;甚至有兩口子打架,也跑來找林修解決。林修都用本子認真地記下來,盡可能去調(diào)和。林修發(fā)現(xiàn)他所到之處,會有人在很遠的地方招呼他,而他也能用簡單的彝語與村民問好。他像一只飛來飛去的蜜蜂,上午在這家的屋后幫助摘絲瓜,在那家的地里扳苞谷,下午又和村民坐在田邊地頭聊天。林修給馬格發(fā)信說,自己變成他們中的一員了。馬格說:酋長都黑。

      連續(xù)兩天的大雨之后,是個晴好的天,林修約青蘋一塊兒去看吉克阿果。青蘋說太陽把她曬得也像她們中的一員了。林修看她手臂的印跡說,真曬黑了。青蘋說她現(xiàn)在回家,閨蜜給了她一綽號:非青。

      “非青?”林修不解。

      “非洲青。”青蘋做出惱怒的樣子。

      林修快活地笑起來。青蘋也笑,心里怕是不甘心的,看了看伏天中明晃晃的陽光,把裸露的地方都涂上厚厚的防曬霜,她讓林修涂,林修不涂,她就強行點在他臉上,林修沒來由地想起馬格臉上涂了面膜肌肉不動的樣子,笑得蹲在地下。青蘋看他笑的樣子,不知哪兒觸發(fā)了自己的笑點,也笑得彎起了腰。林修收了笑,變得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說出發(fā)。

      青蘋打著一把小花傘走在林修身后,覺得剛才的笑莫名其妙。到達吉克阿果家時,阿果在房子上翻瓦,李玉普扶著木梯,望著阿果。阿果看到林修和青蘋,也不下來,仍然翻瓦,說:“要趕在下雨前把瓦翻完一遍,要不家里大珠小珠落玉盤?!?/p>

      林修笑起來,說:“想不到阿果是讀過書的?!?/p>

      阿果甩了甩手,說:“讀書的時候就喜歡語文,其余時間和阿普談戀愛去了。成績不好,沒考上,我同學阿林考上了,看看人家過的什么生活。阿普你倒是給客人倒茶啊。”

      林修:“我看一時半會兒也下不了雨,你可以下來我們聊聊么?”

      “聊什么,貧困戶,我不要。定成貧困戶是丟臉的事,還要在墻上貼著我是貧困戶,我找刺激嗎,再說我也沒時間天天給你們簽字?!?/p>

      “阿若呢 ”青蘋找話問。

      “送茶去了?!崩钣衿照f,說完了不安地看著阿果。

      “阿果,你不是想讓阿若讀書嗎?怎么送茶去了?”林修問。

      “那小妖精犟得很,表面是說要回來給我當幫手,實際上是讀不進去。唉,北京來的扶貧書記,你可以幫阿若講講題不?”阿果停止了手上的動作。

      林修說:“好啊,我和青蘋書記都可以幫她的?!?/p>

      阿果從房子上下來,說:“這輩子最不愿認的就是命,就是想拼一拼,想改變,要不,活著什么勁兒啊。阿普也是個很有想法的人,他好著的時候,什么都弄得有意思,就是茶,對了,你們嘗嘗這茶是阿普做的,好喝著吧,叫什么來著,唇齒留香?!?/p>

      林修說:“對,湯色也不錯。阿普師傅能干,你要好好發(fā)揮你的長處。”

      阿普只是看著阿果。

      阿果安慰說:“沒關系,阿普,他們是好人?!比缓笥终f:“阿普就不是個普通人,他總在好與不好之間輪轉(zhuǎn),他不好的時候,我就想著他的好,等著他的好。”

      林修說他愿意帶阿普出去看看病,可能就是憂郁癥。

      吉克阿果對著林修鞠了一躬,她說如果阿普好了,她就會種很多茶。

      “好啊,國家貸款給你,還可幫你聯(lián)系一些農(nóng)戶,像阿魯他們,一起增加種植,然后幫你們向外推銷?!?/p>

      “我會努力?!卑⒐屑さ卣f。

      “我們也會努力?!绷中藓颓嗵O心里熱熱的。

      阿果要留他們吃飯,林修看天變了臉,說快快翻瓦吧,真要下雨呢。他和青蘋也想趕緊回家,烏云好像追趕著他們跑,黑云罩在整個雪崗村頭頂時,樹在風里搖晃著弄出更大的動靜,雨來啦,暴雨喚醒村莊的慵懶,到處是奔跑的村民。青蘋試圖用她的小花傘為兩個人遮雨,風卻把舉著傘的她吹得打轉(zhuǎn)轉(zhuǎn)。林修接過傘,攬了青蘋的肩,一同藏在傘下,其實除了讓雨不糊了視線,小傘根本遮不了兩個人,衣服都濕透了貼在身上,有站在房子前觀雨的村民,看見他們倆從一個傘下走來,就打起噓聲。林修放開攬著青蘋的手,說反正都打濕了,不如好好地淋淋雨。林修沖進暴雨中伸開雙臂,喊:“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風雨的抽打,其實有一種痛快的感覺,世界除了下雨好像沒有其他的了。

      青蘋把傘低低地壓了下來,像戴了一頂帽子,把林修與風雨都當了風景。突然聽到林修一聲大喊:“快跑,快跑!”驚得青蘋丟了傘,回過頭看,山體滑坡,泥石流已經(jīng)流到路中央,林修和青蘋相互望望,抹了一把雨水,像回過神似的,往山下沖,“阿魯……阿魯……”林修邊沖邊喊,大雨把他的聲音淹沒了,道路是一條盤山道,阿魯?shù)募揖驮谀嗍鞯南路剑绻l(fā)生大面積泥石流,阿魯?shù)募冶卦馕kU。林修跑離了道路,沖向林地,跑到阿魯家。阿魯還戴著耳機在聽歌,看到林修的樣子,還笑說:“沒見過雨???”林修說房子后面的山發(fā)生了泥石流,“快!帶上你老爺奶奶轉(zhuǎn)移到安全的地帶!”阿魯才著了急,要搬東西,被林修勸著了,說人要緊。剛剛把人轉(zhuǎn)移出來,泥石流就到了屋后,幸運的是泥石流沒有繼續(xù)向前。房子暫時安全,林修讓阿魯暫時不回家,然后和青蘋分別給有電話的村民打電話,讓他們注意安全。沙馬主任穿著雨披也在外奔走,說是這雨太大了,怕出事,看了幾處危險的地方,大家合計了一下,全村能聯(lián)系的都聯(lián)系了,分別讓各組組長隨時匯報。曲別組長打來電話說,他那個小組除了老巴家聯(lián)系不上,都安全。林修想起老巴家的地形,屋后是森林,發(fā)生泥石流的可能性不大。就讓青蘋回家,他和沙馬主任去看看,阿魯說他也去,青蘋說她更應該去。

      雨小了些,仍然沒完沒了地下著,沙馬主任要把雨衣給林修,林修說反正濕透了,當是淋浴。一行人踩著泥漿前行,鞋子上的泥越踩越多,提腳都困難,他們幾乎是連爬帶滾才到了老巴家。沒想到老巴家的房子倒了,老巴一家七個擠在一個棚子里,最小的一個孩子發(fā)著高燒,看到林修一行,老巴的淚水跟著雨水一起流下來,說他沒想到書記會來看他。林修握住老巴的手說:“房子太老了,倒就倒吧。老話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對吧。我們有新的,國家出大部分的錢,你只要出少部分,就能住上新居?!?/p>

      阿魯背上最小的孩子,青蘋牽著老巴有殘疾的媳婦,林修扶著老巴,沙馬主任帶著三個孩子下山。還在下雨,但是太陽出來了,明晃晃的,雨后的植被綠潤喜人。

      安頓了老巴家人,雨停了,太陽曬在臉上生生地疼。林修看見青蘋臉上的泥巴,想起早上出門時抹的防曬霜,笑說:“泥巴最防曬?!鼻嗵O抹了一把臉,泥更多了,逗得林修大笑起來。

      到了青蘋住的地方,青蘋讓林修脫下他的濕衣服,發(fā)現(xiàn)他手臂臉上都是傷口,拿了一條花絲巾讓他披上,林修盤腿坐著窗前看書。窗子前跑過一個孩子,扔進來一朵小紅花,再跑過一個孩子,又扔進一朵小紅花。林修想起了說過要給有小紅花的孩子們講故事,打開門,突然看見彩虹,很完美地掛在兩山之間,他拍了發(fā)給馬格。馬格回說,他想來。林修說,彩虹等著你。青蘋端來一碗熬好的紅糖姜湯,讓林修喝下。林修說他身體棒棒的,沒事。小孩子起哄喊:“喝了我的酒呀,上下通氣不咳嗽?!?/p>

      青蘋罵:“小屁孩,還想不想聽故事?”

      孩子們又一起喊:“講故事,講故事。”

      林修笑說:“孩子們的開心真是很簡單?!?/p>

      “好吧,誰能告訴我,上次講到哪了?”

      “到哪兒去找羊 ”孩子們又齊聲說。

      林修也很開心,雨后的時光真適合講故事?!吧洗握f過亨利的父親是一個花匠,亨利很善于學習,他不僅把許多植物當成了朋友,還能通過嫁接培養(yǎng)新品種,就在邱園的主人植物探險家班克斯和來自世界各地的植物學家做生意時,亨利背著他的父親悄悄地和一些植物學家也做起生意,他把賺來的錢藏在邱園各處,可是他不知道賣的每株植物都是班克斯的。班克斯發(fā)現(xiàn)了,問他要怎么處置他,亨利說,別把我絞死,用我。班克斯說我為什么要用你。亨利說,因為我比誰都干得好。班克斯沒有把亨利交給警察,而是把他交給了大海,派他去航海,至于在海上發(fā)生了什么,請聽下回分解?!?/p>

      孩子們聽得出了神,覺得比老師講的故事新鮮。一個小孩子滿臉真誠地請林修去他家,說他爸爸回來了,還說他爸爸說,林書記去過很多家,就是沒去過他的家。林修牽著孩子的手說:“那我就會會你爸爸去。”

      “今晚要烤乳豬??珊贸粤??!毙『⒆泳o緊地握住林修的手,特別自豪。

      烤乳豬是彝族一種具有地方特色的傳統(tǒng)佳肴,選用剛滿雙月的瘦肉型乳豬,殺好弄干凈以后,去掉肚子里的內(nèi)臟和四蹄,用一根鐵棍穿在宰好的小豬上,架在木炭火上烘烤,邊烘烤邊翻弄邊涂抹香料、佐料,直至皮黃肉熟,乳豬皮黃香酥,肉嫩骨脆,肥而不膩,味道鮮香極了。林修吃過一次,不過是馬邊城里,雪崗村的村民也會烤嗎?林修很好奇,穿上已經(jīng)被青蘋熨干的衣服去了孩子家。孩子家里已經(jīng)圍著一圈人,看不斷翻滾的烤豬,還有人在旁邊跳舞。曲別組長則和阿哈幾個人打牌??匆娏中迊砹?,曲別組長把牌交給了別人,高喊著:“阿甲,好茶端來,貴客臨門,貴客臨門?!苯邪⒓椎拇┮患擞邪⒌线_斯標志的運動衫,給林修遞煙,說:“歡迎,歡迎。榮幸之至,北京的大領導也到我家啦?!绷中拚f:“沒見過你?!?/p>

      曲別組長說:“阿甲在城里做生意,剛回?!?/p>

      林修說:“做生意好,算是先行富起來的?!?/p>

      阿甲說:“賣音響。如果林書記需要什么音箱說一聲。”

      林修請阿甲講講他走出去的故事,阿甲說他當過兵,復員后回來總想改變點什么,有個戰(zhàn)友在樂山開了家音響店,請他去幫忙。后來就回馬邊自己弄了一個店?!澳挠惺裁垂适拢褪钦垓v唄?!?/p>

      不過阿甲很熱情地說:“今后村子里有什么活動,音響的事我包了?!?/p>

      林修很感激,阿甲要留他喝酒,他就同意了。酒到酣時,曲別組長給林修敬酒,得意地問:“乳豬味道如何?”林修說:“不錯?!卑⒓仔φf:“多了一個味,扶貧味。”曲別組長攀著阿甲的肩說:“你我兄弟,兄弟就是有難同當,有豬同吃。哈哈哈?!?/p>

      林修酒醒了一半,難道這豬是他們發(fā)下去的扶貧豬仔?

      林修是青蘋來接走的,告訴他有人向她反映了,說曲別組長把豬發(fā)給并不貧窮的阿甲,阿甲當成烤乳豬吃了。還說有好幾家都把豬仔給吃了。

      林修酒大醒。

      7

      林修意識到出事了,就像那場暴風雨一樣,以為是晴朗的天,誰知道什么時候就開始孕育風雨了呢。林修與青蘋開始不分白天黑夜去往每一個扶貧家庭,耐心解釋政府發(fā)放豬仔的意義。通過深入的調(diào)研他們還發(fā)現(xiàn),那些核桃樹苗根本就沒人栽下去,丟棄在一邊都曬枯了。去阿哈家時,看見蘇木鐵爾正在用樹苗當柴燒。林修問她為什么這樣,青蘋傷心搖頭,說沒救了。蘇木鐵爾面上卻是平靜的,說能當柴燒,就是這些核桃樹苗最大的用處了。他給馬格發(fā)微信,說如果以幸福指數(shù)來扶貧,這地方的人其實得分挺高的,因為他們壓根就沒想過要改變,也不愿改變,因為他們把扶貧的豬吃了幸福,把核桃苗燒了也幸福。馬格回了兩個字:完了。

      林修也沒心思再發(fā)信,坐下看一本小說《萬物的簽名》,他給小朋友們講的故事,就是取自其主人公的父親。原本很好看的書,現(xiàn)在他卻看不進去。他去找沙馬主任,沙馬主任看他煩躁不安的樣子,說:“你知道他們?yōu)槭裁床辉詷洌俊?/p>

      “懶?!?/p>

      “錯了。是我讓他們不栽的?!?/p>

      “為什么?”林修站在沙馬主任面前。

      “時間不合適啊,樹苗要秋天栽種的呀?!?/p>

      林修想起來了,樹苗的事是交給曲別組長辦的,他說他在林業(yè)局有熟人,還說上面要下來檢查扶貧情況,最好栽下去也算是成績。

      “再說,發(fā)的是實生苗,而我們說是嫁接苗。實生苗不易存活,而且不敢保證品質(zhì),如果大家都栽下去了,費了人力和土地,到時候不結(jié)果,責任誰負?”

      “有這個區(qū)別嗎?”

      “我問過一個搞苗圃的朋友,還讓他看了,不會錯的?!?/p>

      “實生苗和嫁接苗,在價格上有差別嗎?”林修底氣不足了。

      “差別大著呢。實生苗十幾元一棵,而嫁接苗要四十多。曲別組長膽子也太大了,關鍵是我們也疏于防范。”

      “怎么可能這樣呢?”

      “叫村民怎么相信我們。我也不好怎么說曲別組長,他當組長的時間長,與村民的關系比我深,本來對我當這個主任,他就不服,再批評他,讓他心里記仇?!?/p>

      “這是原則上的問題。”林修說。

      “我是不能離開這兒的,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我做不下傷面子的事?!鄙绸R主任說。林修也理解沙馬主任的難處。他與青蘋商量該怎么處理這事,青蘋說必須向上面匯報。林修說事還要查清楚了才行,要給犯事的人改過的機會。

      “樂山市紀委聯(lián)合電視臺正在做聚焦脫貧攻堅,檢視干部作風的節(jié)目,我們別撞到槍口上?!?/p>

      “最主要的是必須重新買回樹苗,爭取在秋天栽下去?!绷中拚f。

      “錢從哪里出?”

      “先挪用一下農(nóng)家圖書館的錢?!?/p>

      “挪用,好幾萬啦。又不是你犯的錯,挪用了,倒坐實了是你犯錯。我認為應該向上反映?!?/p>

      林修去找曲別組長了解購買樹苗的經(jīng)過。曲別組長咬定他說是通過縣林業(yè)局下面一個公司購買的嫁接苗。林修又去了縣林業(yè)局,找相關人員,那些人員也說是嫁接苗,這個那個,中間竟然有那么多的環(huán)節(jié)。曲別組長知道林修調(diào)查這事,放話說:“別跟自己過不去?!绷中抻X得這是個怪圈,深入其中你也無法知道到底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

      青蘋給市紀委做了匯報,市紀委相關部門領導和電視臺記者到雪崗村采訪。村民們先是遮遮掩掩,后來索性說了實話。輪到問曲別組長話時,曲別組長竟然說林修喜歡吃烤乳豬,就讓村民烤了扶貧的豬仔。倒是阿甲說了實話,烤乳豬與林修無關。林修自省,主動向市紀委的有關領導匯報了事情經(jīng)過。市紀委的領導問他是不是有個表弟叫馬格。林修說是,那個人只是嗯了一聲,說了句:“好自為之?!?/p>

      林修覺得奇怪,給馬格發(fā)微信,馬格不回,查看他朋友圈,發(fā)現(xiàn)近一周沒更新了,在這以前是不可能的,馬格的朋友圈每天都更新,越不著調(diào)的東西他越喜歡轉(zhuǎn)發(fā)。林修給他打電話,電話通的,就是沒人接聽。

      馬格出事了?

      林修只得給姨媽打電話,姨媽要他一定好好的,說她已經(jīng)對馬格完全失望了,然后哭了。

      “怎么啦,姨媽,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馬格,什么事他都會過去的?!?/p>

      “這次過不了。我沒有這樣的兒子?!绷中尴氩怀鲴R格出了什么事,讓一向以穩(wěn)重著稱的姨媽亂了方寸。馬格與姨媽看似對立,實質(zhì)上姨媽并不能做到她所謂的放棄。馬格再怎么投機取巧,也是她兒子啊。2005年初,馬格把手里的房子全拋了,賣了股票,天幫他,股票竟然像坐直升飛機,漲漲漲,全民狂歡。馬格不僅動員姨媽把存款全部拿了出來,還進行了融資,那一年的春天真是馬格的春天。處在亢奮中的馬格和全國股民一樣,在六月栽了下來,一下成了負資產(chǎn)。馬格天天在家睡覺,姨媽痛心疾首,說不管他,最后還不是賣了馬格送給她的車和房,把錢給馬格,讓他做小本生意。馬格卻搖身一變成立一家小貸公司。他太知道和他一樣的人的玩法,離京之前,馬格還呼風喚雨的,難不成公司又赤字了?林修搞不懂馬格的世界。林修說:“姨媽,別擔心,要相信馬格,他每次都能把看似無路可走的絕處走出一條大道來。”

      姨媽說:“不是每個人都一直有好運氣的。”他告訴林修馬格涉嫌非法集資,她還幫朋友熟人參與,無意中成了幫手,現(xiàn)在停職做了調(diào)研員?!耙虌寷]法幫你了,你要靠自己走出一條路來。”

      “馬格他……”

      “還在調(diào)查中,馬格現(xiàn)在又成了一條蟲,渾渾噩噩睡大覺?!?/p>

      林修無能幫馬格,他覺得特別無力,他呆呆地坐在樹下,看吉木日木在樹下剝核桃。上面來雪崗村調(diào)查的消息給村子帶來一陣騷動之后,更多的是一種擔心,林修會離開他們嗎?有人有鼻子有眼地說,林修要提前回京。吉木日木也聽到這個消息,他不想他走,但又不好說,他只顧著剝核桃,讓他多帶些回北京。

      林修吃了一顆,很香,看吉木日木烏黑的手,說:“今天怎么不說話,只顧剝。”

      吉木日木說:“為了讓你多帶走,不想我們,也想這棵核桃樹?!?/p>

      “走哪兒?”

      “不是說你要提前回北京嗎?”

      “我怎么不知道啊?”

      “你不走啦。哎呀,我說嘛,你才來不到一年,怎么可能走呢?”吉木日木高興起來,裝了核桃說:“現(xiàn)在你就去把這個核桃給家里郵去?!?/p>

      林修笑起來,說多少錢。吉木日木生氣地說,不賣。阿魯來看林修,他捶著林修的胸說:“好朋友?!碧K木鐵爾也送來了花椒,吉克阿果和阿普也送來核桃,他們說相信林修是個好人。林修心里特別溫暖,暫時忘記了馬格的事。他寫了一篇《我是第一書記》的散文,想給青蘋看看,青蘋卻回樂山了。小學生們看見他,又纏著讓他講故事。林修勉強地應了,想到被拋到大海上的亨利,心里也生了豪情:“亨利被班克斯爵士安排去航海,他們從英國出發(fā),生活在一個由流氓和紳士組成的古怪集團中。茫茫大海上,亨利和家禽山羊住在一起,年幼的他被可以徒手擰斷脖子的成年水手蔑視和傷害,他們都說下一個死的將是亨利。但是亨利活著,他學習將植物干燥化,學習繪畫植物,學習將自己的嘔吐物吞下去,在風暴中不顯露恐懼,學習別人的冷靜與干練,即使凍得咬斷了一顆牙,也不抱怨。他抵抗一百種芬芳的誘惑,潛心于收集各種奇花植物,遭到土著襲擊時,赤身裸體回到船上,他也不抱怨。他觀察船上紳士,模仿他們說話做事,經(jīng)歷各種打劫,變故,很多人死了,包括船長都換了二輪,漫長的四年之后,亨利敲開了班克斯的門,說‘我回來了?!?/p>

      孩子們拍起手說,亨利很男人。林修說:“對,像個真正的男人?!绷中捱@話也是對自己說的,亨利的海與他林修成長的路一樣,誰知道明天來臨的是什么。

      林修寫的散文,竟讓他成了扶貧干部們學習的榜樣,要讓他到省里去宣講,林修說他做得不好,堅決推辭,讓青蘋作為代表去演講。

      青蘋也拒絕了,說扶貧的雪崗村出了問題,也有她的責任。她要和林修一起承擔,并接受質(zhì)詢。

      九月底的一個晚上,由樂山市政府主辦,市紀委承辦的陽光問廉節(jié)目開通現(xiàn)場直播,專門針對精準扶貧中干部作風。一個短片之后,由主持人向相關負責人提出問題,負責人作答,觀察團點評,考評團表決。如果表決未通過,那么將由紀委介入調(diào)查。沒有誰愿意讓紀委介入調(diào)查,因為沒有誰能經(jīng)得起紀委的拷問。但各種作假,花樣繁多,主持人咄咄逼人的質(zhì)問,相關責任人也滿頭是汗。雪崗村的嫁接苗由實生苗替代一事,也上了短片,曲別組長支支吾吾,謊稱他聽不懂漢語。表決團未能通過,允許再一次陳述,林修不顧青蘋拉他,站起來說了事情經(jīng)過,還詳細說了他調(diào)查的情況,承認監(jiān)管不力,并說要重新購買核桃苗,而且不用國家扶貧款項,縣里負責扶貧的副縣長當場表態(tài)罷免曲別組長職務,表決團才得以通過。林修問青蘋表決團的成員由哪些人組成,青蘋說政協(xié)委員人大代表和一些民主黨派人士。直播結(jié)束,大家都很興奮,林修聽一個人問表決團的成員,事前有沒有人打過招呼,那個人肯定地說沒有。大家就說好節(jié)目,市民們肯定會喜歡,大受鼓舞。林修給馬格發(fā)了微信,說他看到一種希望,這個希望是中國的。發(fā)過之后又笑自己書生氣,以馬格現(xiàn)在的處境肯定不想聽這樣的話。

      8

      林修和青蘋回到雪崗村,村民們興奮地告訴林修,“有人找你,北京來的。”

      林修歡喜。事前沒有聯(lián)系,突然到訪,除了馬格還能是誰。離吉木日木的家還有段距離,林修就聽到了笑聲,核桃樹下聚了一幫人,穿著一身白T恤的馬格在人群的中央,他眉飛色舞講著什么,引來人們一陣陣的笑聲。看到林修,他跑過來擁抱他,使勁兒地擁抱他,林修覺得馬格又活了,有亨利敲開班克斯的門,說我回來了的那種躊躇滿志。

      林修放開馬格,向大家介紹說:“我表弟,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他現(xiàn)在是一家公司老總啦?!?/p>

      阿魯快人快語地說:“知道了,馬總告訴我們了。馬總還說要為我們買良種核桃苗?!?/p>

      林修看一眼馬格,馬格點頭。林修真想再抱一下馬格,他在陽光問廉節(jié)目中許諾的不要國家扶貧款買核桃苗,說的時候并沒有想到去哪里湊款,而現(xiàn)在馬格輕松幫他搞定了。馬格還和他商議,要全力扶持馬邊的綠色產(chǎn)業(yè),他準備拿出一百萬作底,成立村合作社,對首先脫貧的人給予獎勵,開展鄉(xiāng)村文化活動等等,當然最主要的是大量植樹,包括綠色產(chǎn)品到北京展銷。

      “你的事解決了?”林修想起姨媽說馬格非法集資的事。

      “你不是對我媽說,相信我能在絕處走出一條生路來嗎?”

      “非法集資不是犯罪嗎?”

      “如果我的集資是為了發(fā)展綠色產(chǎn)業(yè),植樹造林呢?”

      “集資當初真這么想?”

      “重要嗎?關鍵是我在做綠色產(chǎn)業(yè),正在這么做?!?/p>

      林修沒想到公子哥兒作風的馬格對正在做的事倒是很上心,帶上沙馬主任去樂山市林業(yè)局,請專家指導買回了三萬多株優(yōu)良核桃苗。他們商議為了便于管理,不把核桃苗分發(fā)下去,而是讓村民土地流轉(zhuǎn),由村合作社統(tǒng)一栽種。馬格擬了一個合同,大意是承包村民的土地,種植核桃樹,共同分紅也共擔風險,沙馬主任沒意見,林修卻說:“不行,村民不能共擔風險,因為土地是村民生命之本,他們擔不起這個風險,必須讓他們有最低的生活保證?!?/p>

      馬格說:“利益共享,風險共擔,這是生意場上的規(guī)矩?!?/p>

      林修說:“這里不是生意場,是貧困村。你是來做綠色產(chǎn)業(yè)的,對不?”

      馬格想了想,說:“我服你了。但這事要做大?!?/p>

      林修向上面匯報之后,相關領導覺得企業(yè)參與扶貧事業(yè)是件好事,支持他們的活動。

      入秋,該收的都收了,該種的正是好時候。晨起,雪崗村四周的山峰上云霧繚繞,深綠色的山把新修的房子掩映在綠色之中,搬進新家的老巴站在門前,高個子的林修彎著腰與老巴說話,老巴說:“要是老婆子還活著看到這個房子,該多么高興。一輩子她都在湊錢想修房子,那個老房子修修補補多少年,她是從房子上滾下來摔死的,誰想到我還能活著住這樣的房子啊?!?/p>

      林修仍然彎著腰給老巴講,住了新房子要愛護衛(wèi)生,垃圾倒在哪里。老巴感激地拉著林修的手說:“感謝國家,感謝國家?!?/p>

      林修說:“大家住在一起,互相照顧,也熱鬧。走,開會去?!?/p>

      老巴說他要換個新衣裳,林修笑著說好,問好一些村民。阿甲在村子廣場裝了音箱,放些歡快的曲子,村民們穿著盛裝集合在廣場,宣布雪崗村合作社正式成立之后,人們點燃了火堆,吉木日木圍著火堆跳起來,邊跳邊念:“上天啊,敬你一碗酒,天藍星多照我處……大地啊,敬你一碗酒,茂盛草木大地鋪……森林啊,敬你一碗酒,禽與百獸林中露……大河啊,敬你一碗酒,魚躍蝦飛滿江河……”吉木日木越跳越快,人們沸騰起來,阿魯唱起了情歌,人們跳起踢踏舞。林修拉著青蘋和馬格跟著大家跳起來,馬格很開心,說:“我覺得我在做一件崇高的事。”

      林修說:“也許這就是遠方。”

      看著節(jié)日中的村莊和歡快的人們,林修知道時間的遠方還有很多事等待他去做,還要給孩子講述亨利會被班克斯派去遠方,成就他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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