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希原
《荒涼山莊》是狄更斯的著作之一,整部小說圍繞一宗錯綜復雜的“賈迪斯控賈迪斯案”展開,以錯綜復雜的情節(jié),縱橫交織的線索,精心刻畫的人物形象揭露了英國司法機構的黑暗。小說中,狄更斯突破了傳統(tǒng)的敘述方式,采用第一人稱和全知視角相結合的方式,“看似《荒涼山莊》中的兩種敘述模式只是簡單地疊加在一起,每一個篇章要么選用全知敘述者,要么選用埃斯特來敘述,其實這也是對傳統(tǒng)敘述模式的突破,產生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1]這樣的敘述方式包含了大量的微型對話和大型對話,主人公同周遭的一切進行積極的對話,將跌宕起伏的故事呈現(xiàn)在讀者眼前。本文共分為四個部分,第一個部分簡要介紹巴赫金的對話理論,闡明復調小說是以對話理論為基礎的,分為大型對話和微型對話;第二個部分探討《荒涼山莊》中的微型對話,對小說中賈迪思先生的內心矛盾進行分析;第三部分主要探究小說中出現(xiàn)的大型對話,對結構上展示的共時性的平行結構,思想上所表現(xiàn)的大法庭制度的黑暗與廣大受壓迫者的非人命運之間的大型對話進行闡釋,以使我們對作者意圖和小說主題有個全新的認識;第四部分是對全文進行總結,再次論證了《荒涼山莊》建構了一張對話網(wǎng)絡,為各種思想提供了平等對話的平臺。同時也為文學研究提供了新的研究方向。
巴赫金是俄羅斯著名文藝學家、文藝理論家和符號學家,其理論對文學界有巨大影響。他在研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說時,提出“復調”概念,復調也叫“多聲部”,本為音樂術語,巴赫金借用這一術語來概括陀斯妥耶夫斯基小說的詩學特征,用來區(qū)別“那種基本上屬于獨白型的已經定型的歐洲小說模式”。細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復調小說”,作品中有許多各自獨立而互不交融的聲音和意識,每個聲音和意識都含有同樣重要的價值,這些多聲部在各自的視野認知范圍內,以對話為基礎,平等地各抒己見。如巴赫金所說:“一切莫不歸結于對話,歸結于對話式的對立,這是一切的中心。單一的聲音什么也結束不了,什么也解決不了,兩個聲音才是生命的最低條件,生存的最低條件?!盵2]為了更進一步了解對話體系,首先得清楚微型對話是一種向內而生的對話,多表現(xiàn)為主人公內心的矛盾沖突,或者是與環(huán)境,他者之間的對話,形式上構成一語雙聲現(xiàn)象,從微型對話角度觀察人物意識層面的沖突,有利于讀者挖掘主人公潛藏的內心世界。而“‘微型對話’由于涉及兩種不同聲音之間的沖突,在范圍的擴展下,又可以由兩種聲音上升為多種聲音的雜交,成為一種眾聲喧嘩的局面,這就變成另一種‘大型對話’”。[3]
但從根本上而言,對話理論是人與人之間的交流溝通,強調的是“人與人之間的平等”[4]。
微型對話主要指主人公的內心對話,表現(xiàn)為“雙聲語”,巴赫金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中對“雙聲語”作了如下的描述:“極度緊張的一組對話中,兩句對語—發(fā)話和駁話—本來應該是一句接著另一句,并且由兩張不同的嘴說出來;現(xiàn)在兩者卻重疊起來,由一張嘴融合在一個人的話語里?!盵5]這種對話淺層意義上來看是人物的自言自語,實則卻是主人公同某種話語或觀念的交鋒。
當賈迪思先生邀請埃斯特前往他的牢騷室,向埃斯特講述荒涼山莊的歷史以及賈迪思案件時,就體現(xiàn)了一語雙聲現(xiàn)象:“……我說我們的房產……因為世界上現(xiàn)在只有訴訟費才能從這些房產里榨取點東西來……那是一條到處都是破爛房子的大街……荒涼山莊當時和大法官庭沒有關系,但是荒涼山莊的主人和大法官庭卻有關系,因此,荒涼山莊被打上了大法官庭的大印。”[6]對話的實際參與者是埃斯特和賈迪思,可是通過這段對話可以發(fā)現(xiàn),埃斯特的話語與賈迪思先生的話語重疊起來,融入了賈迪思先生的自述中。當賈迪思先生說起荒涼山莊的房產時,實際上暗含著埃斯特的回應,試著還原賈迪思先生同埃斯特的對話,應是:“為什么說是訴訟費的房產呢?”“因為世界上現(xiàn)在只有訴訟費才能從這些房產里榨取點東西來,才覺得它不是什么令人觸目傷心的東西?!薄盎臎錾角f的房產?”“那是一條到處都是破爛房子的大街,窗戶都被石子打碎了,好像瞎了眼睛似的……”“那荒涼山莊和大法官庭有什么關系呢?”“荒涼山莊當時和大法官庭沒有關系,但是荒涼山莊的主人和大法官庭卻有關系,因此,荒涼山莊被打上了大法官庭的大印?!睆臄⑹龅慕嵌瓤?,埃斯特即文中的“我”,是具有獨立思想的個體,對賈迪思先生的話語進行審視的同時將自己的意識融入到了賈迪思先生的意識中去,賈迪思先生看似平靜地向埃斯特解釋荒涼山莊經歷的一切,其實一方面暗含了他對昏庸無能的大法官庭的失望,一方面渴望案件水落石出,迫于形勢又逐漸轉化成深深的無奈,因此,賈迪思先生思想的對立沖突形成了巴赫金所說的向內滲入的微型話語結構。
復調小說與獨白小說的差異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思想復調,一是結構復調”[7]思想上,文本的大型對話比比皆是,19世紀20年代的倫敦,機器逐漸取替勞動力,生產力大大提高,在狄更斯的筆下卻并非如此。埃斯特第一次抵達倫敦時,骯臟狹窄的街道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們坐著車子慢騰騰地經過世界上最骯臟、最灰暗的街道(我當時就是這樣想)”[8]。
跟隨埃斯特的視野,倫敦骯臟泥濘,布滿灰塵。在這里,根據(jù)巴赫金主張,作者同主人公應保持客觀距離,把人物本身具有的主體性還給人物,依靠人物個性意識和價值觀對事件進行自我解答,以此充分尊重主人公的主體性和獨立性。小說中,以埃斯特的視角進行敘述的方式賦予了埃斯特獨立的話語權,而且意識不受有絕對權威的作者的領導,符合巴赫金所主張的對話型作者-主人公的關系。埃斯特第一次接觸到倫敦景象,分不清籠罩倫敦的灰究竟是霧還是煙,而得知是霧后所引發(fā)的一系列想法,正是埃斯特獨立意識的體現(xiàn),說明她不是作者視野中的客觀主體,而是具有獨立意識的感性的思想式人物,倫敦景觀直接進入埃斯特的視野之后,她對倫敦的看法觀念與作者不謀而合,結合巴赫金的作者-人物關系可以發(fā)現(xiàn)采用第一人稱的埃斯特視角,實現(xiàn)了主人公和作者的平等對話。
而結構上,大型對話與微觀對話的不同在于,“微型對話僅僅處于雙聲語階段,而當思想矛盾變成了作品結構形式,貫穿整個作品的時候,大型對話產生了?!盵9]《荒涼山莊》中,兩件案子,“賈迪斯控賈迪斯案”和“切斯尼山莊案”發(fā)生在同一時間段,作者以第三人稱來講述故事,各條線索以主人公埃斯特及德洛克夫人的陳年往事為中介,將看起來并無關聯(lián)的兩起案件合二為一,以結構上的復調實現(xiàn)了文本大型對話。值得注意的是,這兩起案件很明顯不是一個從屬另一個,也不是承前啟后的關系,反之,他們發(fā)生在同一時間段,由一條條線索串聯(lián)起來,擁有平等的地位,因而具有結構上的雙聲特征。結構上的平行,也從側面反映了工業(yè)經濟快速發(fā)展時代,受到金錢驅使的利己主義肆意泛濫。這樣并行的結構,也凸顯出廣大受壓迫人民非人狀態(tài)下與資產階級剝削性質的矛盾。
小說最終以案件相關者都被牽連而結局悲慘,除了埃斯特獲得幸福,和婀達,婀達孩子以及賈迪思先生平靜地生活于荒涼山莊而結束,這一結局明顯揭示出英國社會法律的腐朽,狄更斯運用兩種敘事方式,其一以全知視角,一直同作品主人公保持客觀距離,心平氣和的講述故事,積極與整個英國社會,與故事主人公在進行對話,同時,故事的結局具有開放性,埃斯特今后的生活如何,婀達如何獨立撫養(yǎng)孩子,都給讀者留下了未完成性的想象,進一步邀請讀者積極參與小說未來走向的對話;另一個敘述視角以埃斯特的自述展開,在第一人稱有限的視野里,作者任由埃斯特的意識自由發(fā)展,使其和作者一樣具有主觀地位,依靠人物主體意識對事件進行自我解答,以此充分尊重主人公的主體性和獨立性,同時又可以讓讀者參與到對話中來,同主人公進行思想意識上的交流,形成讀者,主人公,作者三者之間的緊密關系。而且,狄更斯通過大型對話在《荒涼山莊》中的使用,使得小說結構聯(lián)系更加緊密,角色之間的矛盾沖突日益明顯化,作家和主人公之間的關系更加平等化,不僅彰顯了小說的張力,而且也很好地激發(fā)了讀者的興趣;另外,微型對話的使用,讓小說在情節(jié)上更顯跌宕起伏,更有益于刻畫人物的內心沖突與矛盾??傊?,采用巴赫金的對話理論闡釋文學現(xiàn)象,是對文學現(xiàn)象的一次全新探索,說明了文學作品中存在多種思想交鋒,為我們充分闡釋作者意圖和小說主題奠定了基礎。
[1]楊永芳.荒涼山莊的敘述視角及其功效》,載《欽州學院學報》2005年第30卷第4 期,第23頁.
[2]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白春仁,顧亞玲,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88年第340頁.
[3]肖鋒.《巴赫金“微型對話”和“大型對話”》,載《俄羅斯文藝》2002年第5期,第72頁.
[4]錢中文.《復調小說及其理論問題》,載《文藝理論研究》1983年第4期,第28頁.
[5]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白春仁,顧亞玲,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88年.
[6]狄更斯.《荒涼山莊》,黃邦杰,陳少衡,張自謀,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79年,第128頁.
[7]楊賢穩(wěn).《微型對話與大型對話:兩種復調小說比較》,載《文學評論》2007年第6期,第21頁.
[8]狄更斯.《荒涼山莊》,黃邦杰,陳少衡,張自謀,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79年,第40頁.
[9]董小英.《再登巴比倫塔》,北京三聯(lián)書店出版社,1994年,第32-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