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丹
人生總有幾個時刻與詩結(jié)緣。
第一時刻,是小時候唱兒歌?!澳闩囊?,我拍……”清脆明亮,天真自由,兒歌是詩意的開始。女兒很小就能背杜牧的《清明》。有一天,她問我:“媽媽,什么是詞?”我說:“你看這首《清明》,我們要是重新斷一下句——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如此繽紛錯落,就是詞了。”詩的格律,詞的詞牌,如果懂得了情感的起伏跌宕,它就是可以信手拈來的一種形式。童年誦讀詩詞,它點燃了我們對世界的好奇心,讓我們學會了語言的節(jié)奏。
第二時刻,是我們戀愛讀情詩。所有愛情都是詩人情懷,所有戀人都醞釀著芬芳詩意。千愁萬緒說出來,寫下來,就活在詩里了。
我二十多歲的時候,有幾年下放到印刷廠,做一些永遠都看不見字的體力活,歸來的日子遙遙無期,生出好多寂滅和絕望。有一天,我推著單車下班,偶然飄來羅大佑干凈的聲音:“生命終究難舍藍藍的白云天?!痹瓉碓谖业纳校枚嘣娨獾臇|西還活著,似乎順手拽過來的太陽,一下就把心照亮了。
第三時刻,人到中年,詩歌撫慰我們疲憊的心靈。中年離角色很近,離生命很遠,人會活成小說,活成散文,已然淡忘了詩歌。然而,“少年不知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痹谏媸兰壬钣诛柦?jīng)憂患之余,這些多而深的愁,有的不能說,有的不便說,“識盡”而說不盡,說之復(fù)何益?濃愁淡寫,重語輕說,耐人尋味。
下一時刻,是暮年?!岸嗌偃藧勰闱啻簹g暢的時辰,愛慕你的美麗,假意或真心。只有一個人還愛你虔誠的靈魂,愛你蒼老的臉上痛苦的皺紋?!睈蹱柼m的葉芝和終生女友茅德·岡妮的愛情故事,和這首詩一起成為后世佳話。那一年,葉芝向他的愛人表白:“我曾以古典的方式愛過你。”也有詩人說:“我所相信的,只是那些從來沒有被說出來的愛情?!碑斈憷狭?,如果還能與詩做伴,就能活出一生的如詩歲月,讓我們外在的、瑣碎的、無奈的年華多多少少有一點兒夢里的顏色。
同樣一首詩,不同的年紀,念法也許是完全不同的。“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p>
果然,一生如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