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本刊綜合

鐘表、軍刀、巧克力、阿爾卑斯山滑雪場……提到瑞士，除了上面這些知名的標簽外，曾經(jīng)以“為客戶保密”著稱的瑞士銀行業(yè)也占有顯著的篇幅。

1713年，日內(nèi)瓦大理事會頒布了瑞士第一部銀行保密法，從此開始了瑞士銀行業(yè)為客戶堅守秘密的良好口碑。在1987年之前，瑞士銀行甚至允許開設匿名賬戶，就連銀行客服人員也不知道客戶的具體身份。幾個世紀以來，瑞士銀行業(yè)的保密法則讓人又愛又恨：有人稱贊它為注重隱私的顧客提供了巨大的便利；有人對它給貪腐官員、恐怖分子以及前納粹高官等提供的保護感到憤憤不平……

不過，這項持續(xù)三百多年的傳統(tǒng)，正在走向尾聲。

“全球最安全的銀行”

16世紀，歐洲宗教改革運動如火如荼，遭到迫害的新教徒被迫帶上財產(chǎn)，從自己的國家逃往瑞士日內(nèi)瓦，并將錢財存入當?shù)劂y行。人雖逃到別國，可母國對他們的調(diào)查和迫害并未停止，一旦被抓，后果不堪設想。新的形勢催生了一門新的生意，瑞士銀行家們?yōu)檫@些逃難的新教徒建起了儲戶資料保密制度，保護他們的財產(chǎn)安全，由此拉開了瑞士銀行業(yè)保密制度的序幕。得益于保密制度，瑞士銀行業(yè)獲得了大量客戶的青睞，他們紛紛將錢財存入瑞士銀行。受此激勵，瑞士銀行業(yè)對客戶資料的保密也更加重視。

在1713年的日內(nèi)瓦會議上，瑞士銀行業(yè)針對客戶信息做出進一步規(guī)定，明確銀行人員有權(quán)登記客戶信息，但未經(jīng)市議會批準，不得泄露給除本人之外的第三方。這些規(guī)定使得保密制度更加嚴格，并被稱為瑞士銀行保密法的前身。

到了20世紀30年代，歐洲又進入一個動蕩年代。納粹分子在德國掌權(quán)，隨后發(fā)動了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猶太人遭受大規(guī)模迫害。被譽為全世界最會賺錢的猶太人，將大量錢財轉(zhuǎn)移至以保密著稱的瑞士銀行。納粹分子得知后怒不可遏，他們要求德國公民必須將國外所有財產(chǎn)轉(zhuǎn)入國內(nèi)，否則將遭到嚴懲。為了達到目的，蓋世太保們甚至假扮成瑞士銀行普通客戶，聲稱將錢存入某某（納粹分子懷疑的人）賬戶，一旦存入成功，即證明該人在瑞士銀行有賬號。不少德國人因這種方式被查出，慘遭處死。為了消除這一負面影響，避免猶太人存款的流失，瑞士銀行下決心進一步加強對客戶信息的保密工作。

1934年，瑞士制定了《銀行保密法》，這是西方第一部銀行法。這一統(tǒng)管瑞士銀行業(yè)的根本大法，將銀行客戶信息的保密工作做到了極致。擔心納粹分子冒充普通客戶進行賬戶驗證？該法規(guī)定，任何儲戶都可以用自己認為安全妥當?shù)姆绞皆谌鹗裤y行開戶，即便用化名、代號甚至數(shù)字來代替真實姓名都沒問題。擔心銀行工作人員泄密？該法規(guī)定，任何銀行職員都必須嚴格遵守保密原則，否則將受到嚴懲。引誘銀行職員泄露客戶和銀行信息的第三人，將面臨6個月至5年的監(jiān)禁，以及最高5萬法郎的罰款。擔心其他人以強權(quán)施壓，處理自己的銀行賬戶？別說外國人和外國政府，就是瑞士的政府首腦、法院等都無權(quán)干涉、調(diào)查和處理任何個人在瑞士銀行的存款，除非有證據(jù)證明該存款人有犯罪行為。

除了以上法律條款外，瑞士各大銀行在保密工作上也是用心良苦。據(jù)說，瑞士有許多秘密的地下保險庫，有的在湖底，有的在高聳的阿爾卑斯山脈深處。這些保險庫的主人正是各大銀行。

為了更好地替客戶保密，瑞士還有多家專門辦理私密存儲業(yè)務的銀行。這些銀行要求更嚴格，不但不準拍照、不講姓名，甚至不設招牌。辦理私密戶頭的職員也僅限于兩三名高級職員，而這些人絕對可靠，受過專業(yè)訓練，且大都是子承父業(yè)。在辦理業(yè)務的過程中，其他工作人員均不得插手過問?？恐鴶?shù)百年來對保密工作的決不妥協(xié)，再加上嚴苛的法律約束，瑞士銀行成為“全球最安全的銀行”。

保密制度成為雙刃劍

在這一金字招牌的吸引下，不光是受迫害的猶太人，全球各地越來越多希望自己的隱私得到更嚴格保密的明星、富豪們，選擇將大量資金存放在瑞士銀行。這些紛至沓來的客戶，共同支撐起了瑞士銀行業(yè)的繁榮，使得這個面積只有4萬多平方公里的小國，成為全球最大的金融離岸中心。

根據(jù)瑞士銀行家協(xié)會發(fā)布的年度報告，截至2014年年底，瑞士銀行業(yè)全球資產(chǎn)管理總額6.8萬億美元，其中有一半是外國資產(chǎn)。

但為客戶保密是一把雙刃劍，在給客戶帶來財產(chǎn)安全的同時，也很容易被不法分子利用，淪為藏污納垢之地。以二戰(zhàn)期間被迫害的猶太人為例，雖然瑞士銀行保護了他們的財產(chǎn)，甚至挽救了不少人的性命，但這種保密制度也經(jīng)常被納粹分子利用。當時，納粹黨以私人名義持有的股票和債券被秘密轉(zhuǎn)移至瑞士銀行，納粹和黨衛(wèi)軍領導人的巨款也被存入隱蔽的瑞士銀行賬戶中。這一切之所以發(fā)生，是因為銀行的保密制度不問來路，一方面確實替客戶保了密，但另一方面也給納粹分子提供了保護傘。

不光是納粹分子，因為保密制度，世界各地的明星、富豪、企業(yè)家，甚至各國政要、黑幫頭目等都成了瑞士銀行的客戶，他們將很多或正當或來路不明的資產(chǎn)，紛紛存在這里。菲律賓前總統(tǒng)馬科斯、伊拉克前總統(tǒng)薩達姆、利比亞前領導人卡扎菲……都曾是瑞士銀行的大客戶。

瑞士也因此與越來越多的避稅、洗錢丑聞、政客腐敗、恐怖分子等聯(lián)系在一起，被扣上“洗錢圣地”等不光彩的“帽子”，并遭到各國政府的抨擊。

用“堪比007電影”的手段協(xié)助客戶逃稅

當?shù)貢r間2018年10月8日，瑞士銀行集團幾名高管在法國巴黎出庭受審，瑞士銀行被控通過“堪比007電影情節(jié)”的手段鼓勵富?？蛻魧F(xiàn)金存放在海外以逃避法國稅收。起訴書中寫道，總部位于蘇黎世的瑞士銀行派遣員工越過邊境（來法國）尋找新客戶，他們?nèi)狈υ诜▏嚓P(guān)許可文件，如銀行牌照或歐洲護照，于是采取了幾項措施以避免被當局發(fā)現(xiàn)，其中包括使用加密的電腦、用沒有貸款人標識的名片、定期更換酒店等。

另外，瑞士銀行員工在法國組織客戶活動，包括高爾夫錦標賽、狩獵郊游和藝術(shù)展覽，以鼓勵客戶將未申報的資產(chǎn)轉(zhuǎn)移到瑞士。以上種種舉措，的確與“007電影情節(jié)”有些類似。同時，瑞士銀行還幫助客戶洗錢，而這些客戶沒有向法國當局申報。如果這項罪名成立，瑞士銀行將面臨數(shù)十億歐元的罰款。

瑞士銀行此案是法國打擊稅務欺詐的一部分。早在2013年，法國就因瑞士銀行法國分行在加強對洗錢和跨境財務欺詐的控制方面有拖延行為而對其處以1000萬歐元的罰款。2014年，瑞士銀行被迫繳納高達11億歐元的保證金以彌補任何潛在的處罰。2017年3月，瑞士銀行與法國當局就罰款金額問題的和解談判破裂，此案即被提上法庭。法國政府估算，法國公民可能在瑞士銀行藏匿了98億歐元未申報海外基金。

早在2007年，瑞銀就被雇員舉報幫助美國客戶逃稅，最后向美國國稅局（IRS）交出了4000多個美國公民賬戶信息及7.8億美元罰款。美國還從瑞銀追繳了4億美元稅款，其中的1.04億美元被獎勵給舉報者。

瑞士首次交換金融賬戶信息

法國的追堵只是瑞銀窘境的一部分。瑞士聯(lián)邦稅務管理局（FTA）官網(wǎng)10月5日發(fā)布公告，稱按照金融賬戶涉稅信息自動交換（AEOI）標準，瑞士聯(lián)邦稅務管理局已于9月底同部分國家（或地區(qū)）稅務機關(guān)交換了金融賬戶信息。此舉為史上首次。

據(jù)公告，首批按照AEOI標準與瑞士聯(lián)邦稅務管理局進行信息交換的國家包括加入歐盟的羅馬尼亞）以及其他9個國家和地區(qū)：澳大利亞、加拿大、根西島、冰島、馬恩島、日本、澤西島、挪威以及韓國。

金融賬戶涉稅信息自動交換（AEOI）標準指的是，2014年7月，OECD（經(jīng)合組織）在二十國集團（G20）委托下，發(fā)布了金融賬戶涉稅信息自動交換標準（簡稱AEOI），并獲得當年G20布里斯班峰會的核準，其目標為加強國際稅收合作、打擊跨境逃避稅。

AEOI標準包括兩部分：MCAA（主管當局間協(xié)議范本）與CRS（通用報告標準）。據(jù)北京國家會計學院財稅政策與應用研究所所長李旭紅介紹，AEOI是一套標準，MCAA指的是政府稅務部門之間的交換操作程序；而CRS指的是規(guī)范金融機構(gòu)交換信息給本國稅務部門的要求。需要強調(diào)的是，CRS針對的是非居民賬戶。李旭紅舉例，假如一個中國人在瑞士有金融賬戶，對瑞士來說是非居民，瑞士將把這個人的金融賬戶信息交換給中國，同理中國也是這樣。

FTA官網(wǎng)發(fā)布的公告顯示，按照AEOI標準，瑞士聯(lián)邦稅務管理局已于9月底首次同其他國家（或地區(qū)）稅務機關(guān)交換了金融賬戶信息。公告提到，瑞士稅務管理局已向合作方共享了約200萬條金融賬戶信息，自身也收到數(shù)以百萬計的信息，包括賬戶持有者的姓名、住址、國籍、納稅識別信息、稅務申報機構(gòu)、賬戶余額以及資本利得等。公告稱，這一信息交換將令稅務部門得以確認納稅人是否如實申報自己的海外賬戶。

瑞士銀行在全球向來以高保密性著稱，此次參與交換的是否包括瑞士銀行的賬戶信息？李旭紅表示，瑞士在承諾實施AEOI標準國家之列，這意味著瑞士的所有金融機構(gòu)都要遵守這個規(guī)則，瑞士銀行的金融賬戶也會交換，這對于該國的保密體系是一個很大的挑戰(zhàn)。

中國與瑞士未來有望合作

未來瑞士是否會與中國交換金融賬戶信息呢？

據(jù)國家稅務總局網(wǎng)站信息，在G20的大力推動下，截至2017年6月30日，已有101個國家（地區(qū)）承諾實施AEOI標準。經(jīng)國務院批準，我國已向G20承諾實施這一標準。此外，已有96個國家（地區(qū)）簽署實施AEOI標準的多邊主管當局協(xié)議或者雙邊主管當局協(xié)議，中國和瑞士都位列其中。

有業(yè)內(nèi)人士指出，雖然中國不在此次瑞士公布的第一批交換國家之列，但瑞士已經(jīng)將中國列為信息交換的意向國之一，未來還是會交換的，只是時間或批次的問題。

不少擁有海外賬戶的中國居民擔心，CRS會增加自身稅負。國家稅務總局相關(guān)負責人曾表示，金融賬戶涉稅信息自動交換是各國（地區(qū)）之間加強跨境稅源管理的一種手段，不會增加納稅人本應履行的納稅義務。交換的信息是來源于境外的第三方信息，主要用于各國開展風險評估，并非直接用于征稅。

有業(yè)內(nèi)人士表示，CRS下的信息也可能被用于外匯監(jiān)管、反洗錢和反貪污賄賂，雖然這些都不是主要的目的。另一方面CRS本身不是征稅法規(guī)，而只是信息交換，稅務機關(guān)如何利用這些信息，包括是否追溯歷史，還有待觀察。CRS的推進最終需依賴國與國之間達成的具體交換安排，目前來看距離實際全面交換也還有一定的時間。

李旭紅分析，CRS主要實現(xiàn)的是金融賬戶信息的交換，至于應適用于怎樣的稅法，取決于納稅人具體歸屬于哪個國家的居民納稅人，以及各國所采用的是屬人原則還是屬地原則，只有未履行納稅義務的才會存在補繳稅款及處罰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