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東林
內容摘要:意象是自然形象在文學創(chuàng)作與鑒賞過程中,與某種人文內涵形成穩(wěn)定對應關系后的稱謂。在宋代女性詞人的作品中,屢屢出現花、酒、樓等意象,寄托她們的心情,表達她們的心理,本文以這三種意象為例,簡要分析充斥其中的情感體驗。
關鍵詞:宋代女詞人 常用意象 情感體驗
女性詞起源于唐五代,至宋代,隨著風氣的開放,教育環(huán)境的寬松,女性得以從若干渠道接受教育,甚至普通人家的女子,也能夠有機會進入私學,在當時“以士大夫治國,且不以家世取士”的環(huán)境中,普通人借讀書躋身統(tǒng)治階級的路鋪開了,女性也因此受到身邊男性讀書氛圍的影響,使自己的教育水平得到有效提升,這樣的風尚,也同時喚醒了廣大女性的自我意識,她們通過作詞來表達自我,描寫自己的心理與情感,張揚自身的生命體驗和存在價值,因此宋代女性詞得以繁榮,無論是在數量還是質量上都空前絕后,據《全宋詞》所錄顯示,女性詞約有二百余首,其作者共有八十多人。這些女性在抒寫自我的時候,常采用借物寓意、托物言志和象征等手法,以自己現實生活中常見之物,委婉、含蓄表達內心的憂愁、哀怨、愉悅等心情,以及復雜微妙的心理狀態(tài),花卉(包括菊花、梅花、桃花、水仙、牡丹等)、樓、月、雨、雪、酒、舟船、熏香等等,都是她們隨手拈來的意象,在自然形象之下,或抒發(fā)相思之苦、薄命之恨,或表現思遠懷人、愁苦情懷,或展示贊美自然、熱愛生活的情懷,本文僅以其中的花、酒、樓為例進行闡述。
一.花:美麗間高潔傷感
花是美的象征,梅花、菊花、荷花、海棠、桂花,花花都綻放著美好,花與女性的柔和、漂亮、馨德等諸多方面,都極為相似,所以在宋代女性詞中,贊美花鮮人艷、生活歡樂者有,梅花脫俗,菊花高潔,海棠明艷,桂花馥郁……,花叢中的美人們語笑喧闐,享受著世俗生活的美好,于是便有了李清照著名的《如夢令》:“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边@里“藕花”與少女相得益彰,少女的青春活潑,被或粉或白的荷花映襯烘托著,這位年少成名的才女,欣然自得地享受著自由自在的生活。
臺州營妓嚴蕊曾受命于臺州刺史唐仲友,對桃花即席賦詞,遂填《如夢令》:“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與紅紅,別是東風情味。曾記曾記,人在武陵微醉?!睂懙氖翘一?,卻由梨花與杏花比擬起筆,描繪出紅白桃花的色彩特點,隨即以“別是東風情味”自比,“武陵”一句將眼前花推向《桃花源記》,詞境深遠,也含蓄地表達了自己雖落入風塵卻仍心存高潔之意。宋以前,桃花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并不高,多被視為“妖客”,但嚴蕊的這首上品詞作,巧妙化用典故,借紅白桃花喻己,擺脫了一般身處深閨之中的貴婦人、小姐的認知,不再只強調個人的心情狀態(tài),也超越了俗世對桃花“妖客”的歧視,以一束花分兩色的特點,借桃花源贊美其超凡脫俗的風韻。
而更多的是借結合環(huán)境的花的各種狀態(tài),經想象、聯想、通感、比喻等手法,表達自己的身世浮沉之感,思遠懷人的哀愁、痛苦或傷感。盡管宋代風氣開明,但女性婚后,依然還是身處深閨之中,她們并不能像男子一樣志在千里、奔赴前程,因此在丈夫離家之后,盈溢心中的多是寂寞、思念,有的微帶甜蜜,有的卻無奈悲苦。魏夫人一首《定風波》:“不是無心惜落花,落花無意戀春華。昨日盈盈枝上笑,誰道,今朝吹去落誰家? 把酒臨風千種恨。難問,夢回云散見無涯,妙舞清歌誰是主?回顧,高城不見夕陽斜?!苯杪浠ㄓ髯约?,被風吹離枝頭,以“落誰家”發(fā)問,表現作者難以掌握自己命運的無奈,以及眼見青春流失,美人逐漸老去卻無人憐惜的焦慮與苦澀。魏夫人貴為宰相夫人,卻在丈夫飛黃騰達之際,獨自留在了江西老家,不僅沒能享受榮華富貴,還日益擔心丈夫的變心,因此才會在生機盎然的春季,眼中也只見落花,徒留傷感。
二.酒:倔強中追求人格
統(tǒng)計《全宋詞》中,女性詞人作品中與酒有關聯的達到了七十四首,共有三十六人寫到酒,打開她們的詞作,一股酒味撲鼻而來,不僅如此,在酒味的背后,還透露出這些女性的人生及情感狀態(tài)。在宋代,能常喝得起酒的女性無非兩種:一是家境殷實的小姐、夫人,二就是風月場上的歌妓。雖彼時風氣開放,但同時程朱理學的興起,對女性變本加厲的身心束縛與摧殘,也是有目共睹的,女性飲酒也意味著她們在倔強地爭取,突破性別規(guī)范,追求獨立人格。酒陪伴著宋代的這些女子,渡過生命中一個個特別的階段,無論是在良人少女的活潑自在、向往愛情,人妻的命運坎坷、情感焦慮中,還是在歌妓的逢場作戲、離情別意中,分明都能看到酒所起的強化作用。
因婚姻不幸,所以在朱淑真的酒詞中,有待字閨中的美好回憶,也有對心目中理想郎君的思念,更多的則是對現實傷春思鄉(xiāng)的愁。有名的《蝶戀花·送春》:“樓外垂楊千萬縷,欲系青春,少住春還去。猶自風前飄柳絮,隨春且看歸何處?綠滿山川聞杜宇,便作無情,莫也愁人苦。把酒送春春不語,黃昏卻下瀟瀟雨。”眼看暮春要隨著柳絮飛走,千萬垂楊也系不住,只好“把酒送春”,舉起酒杯,在凄厲的杜鵑鳴叫聲中,飲酒作別,可以想見,這一杯酒中,盛下了多少的依依不舍和黯然神傷。
宋代能詩善詞的美貌歌妓,雖平時衣著華麗,交往的也是達官貴人,但本質上她們與奴婢無異,自然心中的愁苦,較富家女性更甚。琴操的《卜算子》:“欲整別離情,怯對尊中酒。野梵幽幽石上飄,搴落樓頭柳。不系黃金綬,粉黛愁成垢。春風三月有時闌,遮不盡,梨舒亶花丑?!闭f盡了對離別的恐懼,這一杯離別的酒飲下之后,將是無盡的等待與煎熬,命運的不能把握,看似讓真誠的琴操“怯對”杯中酒,其實她“怯”的是離別,是別后的痛苦,在“情”中嵌入“酒”,使情變得更沉重,更無奈。
三.樓:禁錮里強化情感
在宋代,樓的建設得到了長足發(fā)展,因此樓的意象也得到廣泛使用,男性愛登樓,是為了登高遠眺,抒發(fā)抱負,或“憑欄靜立,懷想世事”等,女性不同,她們沒有太多機會外出游歷,尤其婚后,基本就是統(tǒng)治自己的家,故她們的樓就是自家的庭院、閨樓,歌妓的便是青樓。這樣的樓,空間的狹窄與樓的單一,都禁錮了女性的思維,她們的心思,她們的情感,不是寄托在在外奔波的丈夫身上,便是內省自己,獨自思量,表現出女性特有的細膩和內斂,也因此多表現為負面的情緒。
聰慧絕倫、才氣過人的張玉娘,唯一的心上人家道中落,為能夠迎娶她赴京趕考,雖高中卻不幸染病身亡,從此玉娘便在愁緒中渡過了余生。她的《南鄉(xiāng)子·清晝》:“疏雨動輕寒,金鴨無心爇麝蘭,深院深深人不到,憑闌。盡日花枝獨自看,銷睡報雙鬟,茗鼎香分小鳳團。雪浪不須除酒病,珊珊。愁繞春叢淚未干?!痹~中以“庭院深深人不到,憑闌。盡日花枝獨自看”,表現自己身處深閨的癡癡等待,她在等待表哥沈佺的早日到來,一整天都在獨自看花,終歸還是沒有等來。俯視下“深深”的庭院,更加重了這種等而未得的寂寞與難過。
另一位與張玉娘齊名的女詞人吳淑姬,她的《小重山》:“謝了荼蘼春事休。無多花片子,綴枝頭。庭槐影碎被風揉,鶯雖老,聲尚帶嬌羞。獨自倚妝樓。一川煙草浪,襯云浮。不如歸去下簾鉤。心兒小,難著許多愁?!彼鶎懙摹皹恰保c《南鄉(xiāng)子·清晝》完全是兩種寫法,兩種表達。如果說后者是以樓強化心情,那么前者便是借樓擴大視野,用反襯的手法表現自己的愁緒之深。上了樓,才能看得寬而遠,“一川煙草浪,襯云浮”,云、草、風等大開大合的景色,可以一覽無遺,盡收眼底,這似乎跟男性登樓所見相接近了,可作者意不在雄大,而是順著“一川煙草”下去,“不如歸去下簾鉤。心兒小,難著許多愁”她寫的不是雄心壯志,而是“愁”,女性的心思特點又回來了,“樓”在這兒,依然體現的還是被狹小空間禁錮了的女性情感。
意象是中國古典美學核心范疇之一,表現在宋代女性詞中,具有生活化特點,宋代女性雖然生活在一個相對開放的時期,但她們依然深受封建禮教的禁錮,生活圈子相當狹窄,女詞人們只選擇自己熟悉的,自己身邊的事物形象進行想象。她們被男性社會支配和管束著,即便才情出眾,或出身名門,或貌美如花,也只能由別人擺布命運,因此她們詞中所用意象,極少有似嚴蕊般的境界高遠之詞,除了表現年少自由生活時,幸福感有一定爆棚外,剩下的基本上都是離愁別緒、傷感無奈等心理。即便是花兒這樣的美景,也未能讓嫁為人婦的女性獲得快樂。透過這些常見意象,今天的我們,能夠窺到七百多年前,宋代美女們各自不同的小心思,盡管她們受到很多局限,但在擁有高度的自我意識方面,仍是開了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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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蘇州衛(wèi)生職業(yè)技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