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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半里

      2018-12-10 19:05:32段作文
      雪蓮 2018年11期
      關(guān)鍵詞:老頭子順豐

      1

      快兩天沒聯(lián)系了,海英決定去深圳見見他,當(dāng)天去當(dāng)天回,返程就搭乘飛重慶的末班機。也算長途出行吧,但往返就一天時間,除了給順豐帶點衣服,沒別的行李。

      上午從縣城坐大巴出發(fā),中午到達(dá)重慶候機,下午經(jīng)過兩個多小時飛行,轉(zhuǎn)兩次地鐵,從清湖站出來,海英站在面東的廊橋上,仍不太相信自己到了深圳。公路左側(cè)那一溜兒大廠房顯然不是當(dāng)年所在的工業(yè)區(qū)了。她記得,那時工業(yè)區(qū)里的廠房全是水磨外墻,灰撲撲的,三四層高,面積不大,東一棟西一棟的,站在遠(yuǎn)遠(yuǎn)的山岡上看去,一排排工衣晾在宿舍陽臺上,倒也能辨別哪棟是五金電子廠,哪棟是皮革皮具廠,哪棟又是服裝廠或塑膠廠。而眼下的廠房有規(guī)模有氣勢,磁磚外墻白白的,樓頂種著高高低低的植物,像一個個微型園林。工業(yè)區(qū)圍墻外是一條大公路,路中央的有軌電車站緊鄰地鐵站,看似落成不久,嶄新靚麗,既富有現(xiàn)代化氣息,又似童話世界,蒙蒙春雨中似是而非。電車站南側(cè)是一大工地,施工現(xiàn)場一片嘈雜,被掏空的地基特別顯眼。那里曾是荒地還是魚塘?海英實在想不起來了。

      從深圳機場出來,經(jīng)地鐵一號線轉(zhuǎn)五號線再轉(zhuǎn)四號線,從機場東到寶安中心再到深圳北,穿過長長短短的樓梯或搭乘起起落落的電梯,每一次換乘都令人頭暈?zāi)垦?。地鐵進(jìn)入龍華后,多在地面穿行,舊歷三月初三傍晚,下班高峰期,每節(jié)車廂都塞滿了人。海英夾在人群里,透過男人或女人身體的空隙,湖光天色一閃而過,心境才慢慢敞亮起來。在深圳北轉(zhuǎn)四號線時她就想,那些老同事老工友還有多少留在這里?從事何種職業(yè)?成家了嗎?都有些誰?能記起的面容一一閃過,卻又毫無結(jié)果。

      這是一次說走就走的遠(yuǎn)行。站在廊橋上,海英再次覺得這深圳真是越來越大了,去一個清湖都得轉(zhuǎn)乘幾次地鐵。清湖地鐵站是四號線起點,來之前她從百度上就知道了。百度真是神奇啊,不但能告訴你下地鐵后怎么到達(dá)花半里,還能告訴你花半里一套房五年前值多少錢,三年前值多少錢,現(xiàn)在又值多少錢。無論哪個價格,都不過一串?dāng)?shù)字,似乎與己無關(guān)。她現(xiàn)在最想知道的是,那李順豐究竟離花半里多遠(yuǎn)?到了花半里怎么辦?找上門還是約出來?最好不期而遇。想到這里,她終于輕輕笑了笑。

      原以為下午三點可在深圳落機,但晚點的事仍被她碰上了。好在去花半里不算太堵,坐進(jìn)出租車時夜幕才剛剛降臨。清湖的夜色應(yīng)該很迷人吧,她想,卻沒把頭伸向窗口。她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返程票是晚上十一點半的。是的,這是一次從未試過的遠(yuǎn)行,誰都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她原本想叫順豐來機場接的,想想又沒叫,覺得應(yīng)該給他多一點驚喜,不能讓此行失去應(yīng)有的意義。她曾幻想過在機場與他相見的情景,他會穿什么衣服?誰先伸出雙手擁抱?他會抱著我轉(zhuǎn)二十個圈圈嗎?她也曾幻想過他從深圳回到老家小鎮(zhèn)汽車站,她踩著單車去接他。是的,只能她用單車馱著他了,因為他的腿腳不便于騎車了。他會在身后摟著我的腰么?她甚至還幻想過,來年春節(jié)后與他一道出門,背著牛仔包擠火車,擠那種三四十個小時走走停停連上廁所都要等半天的綠皮火車,你一口我一口吃著方便面,啃著蘋果或泡椒雞腳,那味道可長了。當(dāng)然,在這些年里,她也幻想過以別的方式見面,然后去想去的地方,比如海邊、草原、戈壁灘、雪山,吃想吃的東西,比如桂林米粉、羊肉串、炒田螺、糖醋排骨,做想做卻從未做過的事,比如滑雪、游泳、蕩秋千。老實講,在聯(lián)系上他之前的十多年里,生活實在忙亂,她是很少想起他的。偶爾同學(xué)聚會談起他時,她會輕輕一笑,然后想,是哦,都這么些年沒見面了,過得真快呀,快得令人措手不及,快得人世間所有愿望通過手機瞬間就達(dá)成了。是的,在聽到他聲音的一剎那,她有一種被幸福擊倒的感覺。

      那是情人節(jié)的頭天下午吧,春雨里夾雜著雪花,下好些天了。街道上少有人走動,服裝店門前,桃樹光著枝丫靜靜地立著。搬來春風(fēng)路這桃樹就有了,也不知是誰種下的。一年中無論什么季節(jié),一到雨天店鋪里便冷清起來,她就特別想找個人說點什么。偶爾她會想起他,想起深圳,想起龍華那個叫清湖的村子。有些事越想越明白,但有些事會越想越糊涂。糊涂了她就捧著咖啡,或者嚼一顆糖,當(dāng)然,還有巧克力和音樂任意選擇。在那樣一個雨天的下午,海英往咖啡里多放了半勺糖。是的,男人太精瘦了。那種瘦是天生的,是怎么吃怎么補怎么懶散都無法改變的。都這么些年了,無論先前出門打工還是后來回老家做生意,他一直那么單薄著。認(rèn)識他以來,丈夫就喜歡晚睡,早上醒來才做愛,早餐時一臉疲憊,一只雞蛋一杯豆奶都嫌厭煩。對于這樣的男人,自己再過分強調(diào)身材跟著他瘦下去真不是一件特別好的事情。這么些年里,她就喜歡枕著他的手腕睡覺。他那干瘦的胳膊老梗疼她細(xì)小的脖子??伤质且粋€愛美的人,還經(jīng)營時裝,要真胖起來的確是令人難以忍受的。所以,情緒低落時,她才偶爾往咖啡里放一點糖。

      電話就是在最后一勺咖啡入口時響起的?;蛟S天太冷水不夠燙,她還把糖放多了,或許她突然就想聽聽白糖被牙齒磨碎的脆響,故意不攪動勺子。那勺濃得化不開的甜得膩人的咖啡入口后,在糖粒與牙齒的摩擦聲里,她看到了一個陌生來電,聽到了他久違的聲音。

      是你嗎?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她能聽清他急促的喘息。

      真是你?

      是的。

      我的天啊,你怎么知道我電話的?

      同學(xué)說的。

      你怎么才給我打電話呢?

      我才知道你的號碼。

      你還好吧?

      ……

      短暫沉默后,他笑了笑,問,你還好吧?

      還行。

      聽同學(xué)說,你在老家做服裝生意,好些年了,那加我微信吧,微信號就是電話號碼,我先忙一下哈。

      掛掉電話,她翻出他的電話號碼,加了微信。沒錯,真是他,李順豐。他的微信是實名,頭像是他本人的照片。照片上的他明顯比想像的要蒼老甚至油膩,這種本真令他看上去依舊那么踏實,純樸得一成不變。她沒有立即打回電話。通過微信朋友圈,她梳理著他這些年在深圳的生活。那些生活的碎片難以復(fù)原他每一個日子,難以完整呈現(xiàn)他的內(nèi)心世界。她只能呆呆地望著大街上那沒頭沒尾的雨,想像著這些年他究竟過著怎樣的生活。他的妻子比她想像的要年輕漂亮,他的一對女兒比她想像的要乖巧,他目前的生活似乎比她想像的要美好,他的經(jīng)歷比她想像的要豐富,他的眼神比她想像的更深邃……于是她決定,找個日子去趟深圳吧,去趟龍華清湖,去那個叫花半里的地方看看那個叫順豐的初中同學(xué)。

      車到花半里小區(qū)門口時,小女兒小七來電話了。小七說外公來電話問你這么晚了怎么還沒到?海英說我已經(jīng)到水庫邊了呀,正在船上呢,寶貝做完作業(yè)早點睡啊,媽媽明天早上就回來了,我現(xiàn)在就給外公打個電話吧,順便把他的金魚給你帶回來哈!掛掉女兒電話,她才想起一路上匆匆忙忙的,竟忘了給父親去個電話,說說自己為什么要找一個回娘家的借口而事實上卻來了深圳。她相信,父親聽到順豐這個名字時,應(yīng)該不會責(zé)怪她的。

      她在電話里提起李順豐時,父親還是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后他說,我不支持你這么做,但也不反對。我七老八十了哪樣沒見過沒經(jīng)歷過?你們呀,真是人越大毛病越多了,娃娃都快上大學(xué)了,反倒越來越讓人操心了。

      2

      本來六點下班的,街道辦有人來查消防,李順豐要跟著拍照片,晚上還要推送消息,一時半會兒走不了,忙前忙后就把抓草藥的事兒忘了。妻子以為他堵路上了,說路過市場時記得帶點面條回來呀,我晚上不加班,昨天剩下的雞湯倒了可惜,丟一把面條將就一餐。她還特別交待要他回家吃飯,單位伙食再好再便宜也不如自家放多一碗水下多二兩面劃算。妻子說了一大堆話,卻沒提抓藥的事。從單位到住處就五個站,如果不是特別趕,李順豐都堅持步行。前些年他的腿受過傷,留下一些后遺癥。相對于正常人,他步行起來顯得有些吃力,倒也堅持了這么些年。自從來這單位上班后,伙食好了,工作也輕松了,他的身子就發(fā)福了,每年體檢血壓血脂都偏高,上下班走這三五里倒也不算壞事。妻子來電話叫他買面條,他才想起抓藥的事。

      他搬來清湖之前這草藥鋪就存在了,就在市場斜對面。跟海英聯(lián)系上之后的這一兩個月里,只要時間允許,上下班時他都會繞幾步從藥鋪門口過。來這里之前,他在龍崗一帶搞建筑,海英在龍華清湖這邊的工廠里坐流水線。那時他們經(jīng)常通信,也見過幾次面。最后一次見面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海英說一個人莫法在深圳坐月子,得回老家了,再不回去就快生了,你趕緊過來見個面吧。那段時間工地上特別忙,最后聽說人家車票都買好了第二天就回老家了,李順豐才答應(yīng)過來一趟。那天他穿了一件新買的白襯衫,也不知道是什么料子做的,撈上去老往下滑。袖口的扣眼忘了剪開,沒法扣。褲子也是剛買不久的,好像只穿過一次,偏偏就那么一次,在工棚里把屁股掛了一個洞,腳邊都沒來得及剪,也不知道是啥料子做的,卷上去也老往下滑。修高速公路,工期特別緊。他跟工頭說了一上午好話。他說海英是他表妹,一個人在醫(yī)院生孩子,生三天了都沒下地……說得工頭眼都紅了,最后才答應(yīng)他下個早班去龍華。他記得當(dāng)時從龍崗到龍華的路特別爛,公交車搖搖晃晃走走停停的,到清湖路口時都快晚上九點了。在清湖路口下車后,那袖子、褲腳仍往下滑,自己都看不過去了,便問了幾個縫補攤,人家都說沒地方遮擋,莫法讓他把褲子脫下來剪縫。其中一個好心阿婆給了他幾粒別針,又說衣服你就別扎皮帶里了,讓它蓋住屁股上的洞不就行了?

      最近這個情人節(jié)晚上,跟海英視頻時,她還提起過他那次來到清湖的那身新衣服。她說當(dāng)年你怎么就那么黑那么瘦呢?你的襯衣、褲子看上去都是新的,卻大垮垮的一點都不合身,見初戀情人都不懂得收拾一下嗎?你現(xiàn)在怎么看起來有點樣子了呢?他嘿嘿一笑說,現(xiàn)在所有衣服都顯緊啦,肚皮上全是肉。海英也嘿嘿一笑說,我就喜歡大肚皮,肉肉的,枕著睡覺脖子舒服,你回來讓我枕一次吧。李順豐當(dāng)時把“枕”聽成了“整”,臉燒燒地說,你就莫開玩笑了我哪還有那機會?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海英也一本正經(jīng)地說,怎么沒有?只要你肯想。

      或許就沖著她這句話吧,李順豐就有些想法了,一忙完工作就想開了。想過去的時光,想將來的可能,想得多了還經(jīng)常做夢,好夢惡夢都有。有天中午吧,他趴在辦公桌上剛一閉眼,就夢到初中二年級時他去學(xué)校的水庫邊劃船。剛開始他一個人劃,劃著劃著水面就起了風(fēng)浪,小木船東搖西晃的,一個猛浪打來就翻了。他撲騰幾下,一陣嗆咳后,突然聽到有個女孩喊救命。他游啊游啊,終于抱著她時,風(fēng)停了,浪靜了。女孩光著身子,背對著他不肯轉(zhuǎn)過頭來,嘴里卻不停喊抱緊我抱緊我。那聲音甜絲絲的,軟酥酥的,時高時低的,一聽就是海英的。于是他緊緊抱著她,頭剛剛埋進(jìn)濕漉漉的長發(fā),一條水蛇就從背后咬了他耳朵一口。他睜眼一看,發(fā)現(xiàn)妻子光溜溜坐床上,吼他,三更半夜你叫什么春啊。抱緊我抱緊我?你還想我怎么抱你?老娘都抱出一身病了!我說李順豐啊李順豐,白天見你蔫耷耷的,晚上說起夢話來把人都駭?shù)盟溃憧茨氵@么一折騰我明天怎么上班呀?

      妻子這么一吼李順豐就沒了脾氣,無話可說,畢竟做的是在妻子面前難以啟齒的夢,就像當(dāng)年第一次夢遺后把褲衩兒丟給母親一樣,臉紅紅的。夢醒后,妻子折騰了好一陣才入睡。李順豐是怎么也睡不著了。他去洗手間閂上門,給海英發(fā)了一條長長的信息,把夢境和妻子的吼叫原原本本說了,還說了很多從未對任何女人說過的話,說到最后又加了一句夢遺什么的。大概三點來鐘,海英回了信息,說正在車上呢,要趕去成都拿貨,怕霧大塞車得早點去。她又說,七八月份做服裝是淡季,可能會去一趟廣州,看看下半年都有哪些新款,到時好好見上一面。李順豐說我老婆還睡在床上呢,我不能跟你視頻,也不能再聊下去了,我得回床上繼續(xù)做夢,說不定你還在水庫里掙扎呢,得趕緊撈上來。

      后來無論什么時候聊天,不管是文字、語音還是視頻,他們都會聊起中學(xué)時代,聊起老家的那個水庫。學(xué)校在水庫南岸,海英的老家在水庫北面。初中三年,水庫見證了他們最初的愛情。在后來若干個日子里,雖然各自有了家庭,李順豐卻常常有這么個念頭:要說這輩子還什么心愿未了,那就是牽著海英的手去水庫邊走一走,看一看,坐一坐。他離開故鄉(xiāng)在深圳生活了二十多年,年尾偶爾回到四川老家住幾天,竟一次也不曾重返庫區(qū),重回母校,再次乘上那條木船去海英家看看,看看她的父母,看看那些游魚和水鳥。加上微信后,通過相冊他總算知道,她的哥哥姐姐全住進(jìn)了城里,母親已去世,只有父親仍住在鄉(xiāng)下。她老家的三間瓦房已被哥哥拆掉建成了一座非常漂亮的別墅,大得像個莊院。水庫周圍的田地大多荒蕪了,看上去既陌生又那么熟悉。而有關(guān)海英留在深圳的記憶并不多,雖見過幾次面,印象特別深刻的便是他那次來清湖。兩人在草藥鋪旁邊的米粉店喝了一碗糖水,還吃了一碗桂林米粉。后來下起了大雨,順豐進(jìn)不了海英的宿舍。她也沒回宿舍,說擔(dān)心他被查暫住證的抓了,要陪著。他們綣縮在草藥鋪門前,他挪過身子替她擋住風(fēng)雨。看得出來,她即將做母親了。他們背靠著背。她熱烘烘的身子令他心潮起伏,煩躁不安。后來雨停了,而時間已超過零點,按照廠規(guī)門衛(wèi)不放她進(jìn)入宿舍。她的身份證被扣押在廠子里,她說十元店不安全,又說雨后深圳的街道真干凈,空氣特別新鮮,好希望陪著他在清湖的每條街道和巷子走走。他們就那么一前一后走著。有好幾次,順豐都想挽住她的手,手伸出去他又縮了回來,就想,那么些年都不曾牽過她的手,就不牽了吧……

      他已經(jīng)兩天沒跟海英聊天了。他說歇幾天吧,近來事特別多,一是妻子病了,二是單位迎接安檢,實在是忙。海英說好吧,這段時間我也亂七八糟的,是該歇一歇好好理一理了,不過,我肯定不習(xí)慣,我發(fā)現(xiàn)我們不但找回了初戀,還進(jìn)入了熱戀,我時時刻刻都飛過來,跟你去海邊住一晚。知道嗎?在深圳待了那么多年還沒去過海邊呢,清湖離海邊實在是遠(yuǎn),那時又天天加班。順風(fēng)說,現(xiàn)在地鐵通了,去哪里都方便,離清湖最近的海在寶安紅樹林公園,聽說修得可漂亮了,不過也沒去過,因為她也忙,廠里老加班,又說,你不是七八月分來廣州嗎?到時我陪你去南沙吧。

      他原以為這兩天可以好好靜一靜想一想,像以前那樣盡一個丈夫的責(zé)任??蔁o論工作多么繁忙,無論妻子處于何種狀況,他內(nèi)心的爭斗從未停止,總會想些不著邊際的事情。連續(xù)幾天,妻子都叫他去市場草藥鋪抓兩副藥回來。他都忘了。后來他實在找不到借口,就說問過一位行醫(yī)的同學(xué)了,那土方子不對,要去醫(yī)院好好檢查一下,得對癥下藥。妻子早上臨走時,特別惱火,說我天天忙死了累得狗吃屎,哪有時間哪有精力去醫(yī)院?晚上你再不把藥抓回來試試?;蛟S妻子真生氣了,晚上在電話里故意沒提抓藥的事,只叫她帶一把面條回去。

      面條鋪就在草藥鋪隔壁。到達(dá)市場時天已黑盡,李順豐見草藥鋪的門開著,就從手機里翻出藥方。草藥先生跟他很熟了。腿摔壞出院后,包工頭的錢沒到位,他就常常來這里抓草藥。后來腿好些了,一些工廠也搬走了,他莫法再去工地上干活,工廠又不要他,就學(xué)了攝影和新聞寫作。花半里開盤時,他在附近一個公司謀了份工作,搞新聞宣傳?;ò肜镫x地鐵站不遠(yuǎn),附近尚有幾棟剛建起來的廠房,搬來幾家大型工廠,妻子進(jìn)廠也特別順利。他們就把房子租在了花半里與工業(yè)區(qū)之間。在與海英取得聯(lián)系之前,妻子在工廠加班時,他常常獨自帶著相機來到花半里門口拍拍夜景。他記得來清湖時海英已離開兩三年了。那時花半里尚未動工,低矮的民居和廠房讓他常常想起那個雨夜。他已記不清那天晚上他們究竟走過多少條街,說過什么話,許過什么愿。他以為那年底他回到故鄉(xiāng)會去看看她,順便封一個紅包給她的孩子。但那年秋天他母親就去世了,他回到家里處理完母親的后事,親戚替他介紹了現(xiàn)在的妻子。在剛結(jié)婚的那些年里,他已漸漸忘記自己從龍崗搬來清湖的理由了。他知道,生活已讓人忘記了一些東西,盡管他偶爾從草藥鋪經(jīng)過,時不時會去抓幾副草藥。但在女兒出生的那年秋天,他從花半里工地上摔傷腿獨自躺在病床上,那個叫海英的女同學(xué)便時不時在腦海里浮現(xiàn)。

      從草藥鋪出來,面條鋪已關(guān)門,他不知道該給妻子怎么解釋。他打了個電話,說藥抓好了,天這么晚了,我打兩個快餐回來。妻子沒問他買面條沒有,她說吃過了,廠里突然要加班,正準(zhǔn)備回工廠呢。他說那好吧,我回辦公室加一下班,單位急著做一條微信推送,弄好了就回去幫你煎藥。

      3

      掛掉女兒電話,老頭子去了水庫邊收魚網(wǎng)。被人承包后,水庫就不允許隨便釣魚打魚了。老頭子仍偷偷買回一張小網(wǎng),偶爾在田邊地角捕些魚蝦拿去城里給孩子們吃。海英的小女兒小七今年十歲,比較調(diào)皮,小時候老流口水,父親來生就說她魚吃多了。老頭子每次拿魚去,他就不太高興。后來小七也不怎么吃魚了,卻很喜歡魚,還吵著要養(yǎng)金魚。新房裝修時,海英并沒預(yù)留魚缸的位置,老頭子私下買回幾尾金魚,說養(yǎng)些時日帶去城里給她。為這事兒,海英跟來生吵過幾次。有一次海英給父親講,來生在外頭可能有人了,不想過了,看我們家什么人什么事都不順眼。父親說你大姑娘明年就高考了,我看這事兒也不能全怪他,你的毛病也不少嘛,就算有什么事也別掛在臉上,等姑娘們大些了過幾年再做打算。

      他不知道海英聽進(jìn)去沒有,自從老伴去世后,老頭子去城里的次數(shù)就越來越少了。那些年孫子正念高中,老伴常年待城里照顧,農(nóng)閑時節(jié),他還愛往城里跑,看看老伴看看孩子們。后來海英開了兩個時裝店,特別忙,孩子也沒人照顧,來生的意思是讓老頭子也搬去城里。老頭子不是不想去,是兒媳婦不讓他去。兒媳婦說那么大一灣房子,還有雞鴨、果樹,城里有啥子好耍的?鄉(xiāng)下空氣多好!你種多點蔬菜拿來,我們都少買一點,屋也看到了不好嗎?開第二家店鋪時,海英剛買了第二套房,跟嫂子借了一筆錢,不便再說什么,也不讓來生說。這些家務(wù)事,老頭子都看在眼里。

      老頭子收好魚網(wǎng)剛一到家,雞鴨們就攏屋了。他把兩尾鯽魚放水缸里,端出半桶陳年谷子喂過雞鴨,見推船的劉海爾披著蓑衣從屋前經(jīng)過,便想起數(shù)十年來只要天一下雨,這劉海爾背上就離不了這棕毛蓑衣。蓑衣?lián)Q了一件又一件,木船也換兩三條了。公路修通后一些進(jìn)城的村民返回村里蓋了不少房子,但大多跟自家的一樣常年空著。有幾戶的娃娃仍在鎮(zhèn)上讀書,早晚回家吃住,這渡船就保存了下來,推船的仍是劉海爾。海英上學(xué)那些年,外地人來島上走親戚,坐船得給錢。那還是三十年前的事了,海英初中剛畢業(yè)就去了深圳,雨雪似乎來得特別早,寒假前就飄起了鵝毛大雪。傍晚時分,他扛著釣竿往回走時,被身后的劉海爾叫住了,問他釣到幾條魚?夠不夠招待客人?那時生活很緊張,平常沒什么人情來往,更不會有客人天黑到屋留宿。他回頭看去,這劉海爾身后還真跟了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伙子。

      那是李順豐第一次上海英家,看起來一點也不生分。海英的母親看上去不太高興,老頭子拿出一件舊軍衣讓順豐披上,然后去了灶屋煮魚。

      第二天母親說,這孩子看起來挺實在的,就是矮了點,又黑,長得還一般。老頭子并沒把這事兒放心上,直到順豐第二次來到他們家。第二次來是個夏天,暑假后,村里剛有人給海英介紹對象。怕節(jié)外生枝,老頭子主動跟老伴講了,說你親口告訴這孩子,我們家英子處好了,以后別來了。

      三十年過去了,那個李順豐再也沒從水庫對面坐船來過家里了,連海英也從未提起過他。后來海英相了好幾個對象都沒成,老頭子還問她,說你那個初中同學(xué)考上大學(xué)沒有?有過聯(lián)系沒有?海英說長得難看還那么矮,考上大學(xué)你們也看不上的,以后就別問了。再后來,海英嫁給了縣城里的來生,近幾年總是吵吵鬧鬧,老頭子又問過兩次。海英說你別問了好不好?我要知道那李順豐在哪里早就找他去了!

      沒想到四十好幾了,這海英還真自個兒跑去深圳找那李順豐了。老頭子見天已黑近,雞鴨都進(jìn)籠了,雨越下越大,就想給海英打個電話。摸出手機后,他覺得這時候又不適合給她打電話,倒不如給小七打個電話,告訴她金魚又長大些了,過幾天雞蛋湊夠了一起送進(jìn)城里。電話接通后,倒是小七先問起金魚的事,說想跟媽媽說說話,讓她拍兩張金魚的照片來。老頭子正猶豫時,女婿來生接過電話說,你們家英子,大白天關(guān)著門,生意不要嗎?鄉(xiāng)下哪家辦席?結(jié)婚還是死人了?你叫她聽電話,越來越不像話了!老頭子一聽壞了,那英子在深圳怎么聽電話呀?他腦子一轉(zhuǎn)說,剛?cè)チ藥?,等會兒我叫她打給你。他卻把電話打給了海英。海英說正忙著呢,等會我打給來生。老頭子還想說點什么,但女兒已經(jīng)把話電掛了。

      他回到屋里,發(fā)現(xiàn)那兩條鯽魚可能是收網(wǎng)時弄傷了,其中一條已浮在水面,翻著白白的肚皮。

      剛?cè)肴?,倒春寒令人難受。老頭子滿上一杯藥酒,抓了幾只泡椒,覺得不過癮,又夾出一坨酸蘿卜,也不切,邊啃蘿卜邊打酒嗝,沒幾口就上頭了。他沒洗腳,合衣躺床上。床是老床,海英外婆留下的,海英小時候還睡過呢。后來她去深圳了,那床便一直空著,李順豐來家里過夜時還睡過它。再后來,孩子們都去了城里,逢年過節(jié)或回鄉(xiāng)下走親戚偶爾過過夜,那床仍能派上用場。

      也不知躺了多久,一陣狗叫把他驚醒了。他剛從床上坐起來,就有人進(jìn)屋亮了燈,一看,身后還跟著一個孩子,再看,是來生和小七。

      海英呢?電話關(guān)機,招呼都不打一個,叫她回去,馬上跟我回去。說跑就跑了,生意不做了?這個家還要不要?來生一進(jìn)屋就吼,也不叫他爸。

      媽媽,我要媽媽,小七也不叫他外公。

      老頭子從床頭摸出煙,散一支給來生,見他不接,自個兒點上。然后他說,水庫對面,她同學(xué)家辦酒,說好明早上回去的,你這人怎么這樣?大冷天還帶著個孩子跑鄉(xiāng)下來!

      我怎樣了?同學(xué)家辦酒?少扯!小七明天要上學(xué),哪個煮早餐給她吃?回去,你現(xiàn)在就叫英子回去!小七,我們?nèi)巧险艺摇?/p>

      回來!老頭子說,我說來生啊,這年一過你都四十六了,時代不同了,丈夫丈夫不是一丈之夫了,哪能前腳跟后腳?你們兩個的事私底下商量就行了,你看你,天這么冷騎個摩托車,孩子感冒了怎么辦?

      我不騎摩托還坐飛機咩?孩子?她幾時想過孩子?我問過街對面鋪子里的人了,說她上午十點就關(guān)門了?,F(xiàn)在生意怎么樣你不是不曉得!她這么搞下去盡早散伙算了!

      別跟我提散伙!一句話,明天一早她不到家,你想咋的咋的。老頭子說著,扔掉煙頭下了床,坐椅子上,一手撐著頭一手把著椅沿。

      這話可是你說的哈!那我回去了,你擔(dān)心小七,那她就在鄉(xiāng)下住一夜,明早我叫一個車來接。來生說著出了門,頭也不回騎上車子就走了。

      老頭子跟出去本想叫住他再說幾句,但天黑盡了,怕鄰居聽到,沒叫。他倒回屋內(nèi),見小七正翻出書包寫作業(yè),就帶上門決定去外面走走。他邊走邊想,英子啊,你干嗎關(guān)機呢?你是越大越氣人了!

      是得給她打個電話,要是天亮不趕回來,真沒法收場了,老頭子想。他來到水庫邊,一打,沒關(guān)機呀!

      海英說,他一直疑神疑鬼,這回我就是要氣死他!干嗎關(guān)機?他讓我跟他在水庫邊視頻,能不關(guān)機嗎?我在深圳呀,這里全是高樓大廈,三更半夜我去哪里找水庫跟他視頻?他不也關(guān)機了嗎?我也想通了,我就要跟他視頻,就要讓他看看我在深圳。不說了不說了,我馬上就去機場了。回來,不回來在深圳安家咩?一無男人二無房子,我拿什么在深圳安家?他把小七丟放鄉(xiāng)下了?他一個人回城里搞什么鬼?這家伙真他媽不是東西!海英說到這里就把電話掛了。

      是啊,天都黑了,還下著雨,這個來生匆匆忙忙跑來鄉(xiāng)下,說是找海英,分明是借口嘛,分明是想丟掉小七這個包袱嘛。不對,我得問問他。

      打來生手機,他還真關(guān)機了。雨越下越大,老頭子光著頭站在水庫邊,不由得想起自己十三四歲時,他跟海英她娘都沒上學(xué)了,這里還沒有水庫,是條大溝,海英外婆家就在溝對面。海英娘在溝里放牛,他去山上挑煤到城里賣。天不亮他就出發(fā)了,經(jīng)過海英屋前時,她就偷偷煮了紅苕或玉米讓他帶上。后來幾經(jīng)周折,他們?nèi)越Y(jié)婚了,還生下梅子、凱子和英子。再后來這里就修了水庫,海英每天坐了船上學(xué)放學(xué),連李順豐都來過家里兩次了,最小的孫女小七都快上初中了,日子真快呀。想到這里,老頭子俯身洗了一把冷水臉,然后望望老伴所躺的方向,再望望兒子剛建好的別墅。別墅在雨霧中閃著昏黃的燈火。是啊,怎能就這么走了呢?想當(dāng)年,英子不也是坐在草屋里,對著油燈一天天寫作業(yè)寫大的么?,F(xiàn)在都可以對著手機看到對方有說有笑了,都住上別墅了,要是自己就這么往水庫里一跳,那別墅不就白蓋了?

      來生真關(guān)機了,老頭子又打了一次,然后想,你們把戲真多??!我得領(lǐng)著小七去城里,就算走路也要在天亮前趕到。

      4

      海英剛從出租車上下來電話就響了,一看,是來生,想想還是接了。她說,不就一個晚上嗎?你不是天天看著我煩嗎?我鄉(xiāng)下就沒別的親戚嗎?我就不能在外面過一夜嗎?視頻?視個鬼!鄉(xiāng)下停電了。流量?手機也沒電了!反正天亮前我會回家的,想怎么辦你就怎么辦!

      說完,海英把手機關(guān)了。雙腳再次踏上龍華清湖的土地上,她覺得格外親切,又很陌生。這燈火,這車流,這高樓大廈,這毛絨絨的細(xì)雨雨,這春天的夜色,看上去跟故鄉(xiāng)縣城沒什么兩樣。但空氣中的味道,行人的步伐,各自的神態(tài)以及內(nèi)心世界,卻又分明不同。與十多年前的清湖相比,道路的格局,樓宇的布局,人們的衣著等等又確有變化。她記得,這花半里小區(qū)的所在地,原本是一些低矮的農(nóng)民房和陳舊的廠房。而那個叫順豐的男人離這里竟究有多遠(yuǎn)?是的,在上飛機之前她就想過,一定要在離他最近的地方把他約出來。

      她看了看手中替順豐夫妻倆挑選的衣服,便打開手機,給那個常年跟順豐有聯(lián)系的初中同學(xué)打電話,說順豐的生日快到了,想悄悄寄點禮物,發(fā)個詳細(xì)地址過來,別總說他在花半里花半里,具體點,什么街多少號,能不能收到快遞?

      那同學(xué)知道他們曾經(jīng)的關(guān)系,立馬發(fā)來了順豐的詳細(xì)住址。確實就在附近,步行不過十來分鐘。為了爭取時間,她再次坐進(jìn)了出租車,她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確實不多了。從清湖到機場得一個多小時呢,要想趕上飛重慶的末班機,必須在九點半前出發(fā)。

      順豐就住在這片低矮的城中村里,那些縱橫交錯長長短短寬窄不一的巷子,那些或明或暗開著或關(guān)閉的房間,究竟哪一棟哪一層才是順豐在深圳的家呢?還是約他出來吧。

      這時,巷子深處過來一個女人,還有些面熟。她細(xì)細(xì)看了看,不是順豐的女人么?但她比順豐微信上的樣子憔悴多了,瘦多了。要是再胖一點點,會更耐看一點,更有女人味一點。他怎么就找了這么年輕漂亮的女人呢?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女人呢?海英不覺好奇起來,禁不住叫住了她。

      老鄉(xiāng),你是李順豐的老婆吧?我在他微信上見過你。那女人一怔,斜她兩眼,欲轉(zhuǎn)身而去。海英又說,前兩天李順豐在我店里看中兩套衣服,但尺寸不合適,今天貨到了,順路幫你們帶過來,我服裝店就在地鐵站旁邊。海英邊說邊想,這么遠(yuǎn)跑過來,既然碰到了,怎么說她也是順豐的妻子,打個招呼還是要的,再說了,通過一個女人看男人或許更豐富更全面,就算有一天自己跟順豐怎么樣了,遲早也會面對她的。

      女人盯了海英幾眼,呵呵一笑說,是嗎?我怎么不知道呢?他經(jīng)常去你店里買衣服嗎?他以前的衣服都是我?guī)退I的呀。

      海英笑笑說,他以前經(jīng)常來我店里看衣服,看看就走了,是沒見他買過。前兩天他又來了,說他生日快到了,也想給你一點驚喜,你老公對你真好啊。這海英不愧是賣時裝的,主要做女人的生意人,跟女人講起話來,說什么都像真的一樣。

      付現(xiàn)金嗎?可我身上沒錢啊,再說我也不喜歡隨隨便便加人家的微信,你還是跟他交涉吧。

      你可以先拿走衣服,錢他付,我做十幾年服裝了,反正是老鄉(xiāng)嘛,我們還同一個縣呢,這附近四川人可多了。

      這女人沒問她是哪個縣,想了想,把衣服接下了。海英有點后悔了,倒不是因為怕打草驚蛇,是覺得不應(yīng)該把衣服交給她。自己精挑細(xì)選的,就是想親眼看看順豐穿上新衣服的樣子,這么遠(yuǎn)跑過來,就想好好摟著他在機場拍幾張合影。在她結(jié)婚前,他們合過影。但據(jù)順豐講,他結(jié)婚那天晚上,女人讓他把以前的書信和照片全燒了。

      誰知女人沒走幾步又倒回來把衣服給了她,說我趕著加班呢,帶進(jìn)車間不方便,你自己給他嘛。

      海英接過衣服想,這女人不光漂亮,還不簡單,看來這次深圳之行會惹下不少麻煩的,那順豐可能也會被盯上,轉(zhuǎn)念又想,要真到了那一步,又何嘗不是自己想要的?

      她看看手機,快七點半了,不能再浪費一分半秒了,得趕緊給他去個電話。

      電話響了好一會兒順豐才接。海英說我什么時候騙過你?要我站在馬路上拍張照片給你嗎?什么推文那么重要???不就一份工作嘛?那你回四川呀,我養(yǎng)你!好吧,半個鐘,超過一秒我就去機場了。

      這半個鐘對于海英來說特別漫長,似乎長過這三十年。她坐在一個米粉店里,把這三十年來有關(guān)順豐的角角落落全理了一遍。她甚至想到了未來的三十年。因為這次與來生的不辭而別,那往后的三十年會發(fā)生什么事呢?或許不用三天生活就會發(fā)生變化,但那變化跟這李順豐會再產(chǎn)生瓜葛嗎?她不知道。估計誰也不知道。

      她要了一碗桂林螺絲粉。那些年,她覺得桂林螺絲粉特別好吃,爽滑,不多的幾?;ㄉ赘裢庀?。她甚至?xí)岩淮笸敕蹨鹊酶筛蓛魞?,那湯里飄著綠油油的蔥花。她記得離開深圳清湖的那天早上及頭天晚上,他們吃的也是桂林螺絲粉。順豐說你多吃點,別餓著孩子。好像那肚子懷著的是他的骨肉。就在大前天吧,她還跟他提起過桂林螺絲粉,說要是哪天你回老家了,幫我煮一碗桂林螺絲粉,能煮出當(dāng)年的味道我就跟了你。順豐說他好些年都沒吃過桂林螺絲粉了,妻子總是叫他買面條回來自己開伙,好吃又便宜。海英說花半里那個搞裝修的老板不是賠了你一筆錢嗎?干嗎還那么省呢?干嗎不回來做點什么呢?開個粉面館也行啊!你看我們,開時裝店不到十年,房子兩套,分店都有了。回來嘛,回來我教你做生意。要不你存點私房錢,我們每人出幾萬可開多一家,利潤五五開怎么樣?順豐說他女人就這德性,窮怕了,一分錢總想捏成兩分錢,別說開店,生病了都不肯上醫(yī)院,成天吵著抓草藥。

      一整天沒吃東西了,海英仍覺得這桂林螺絲粉實在難吃,不但缺油少鹽,醋還放多了,哪有當(dāng)年的味兒?但花生米還是挺香的,她又加多兩塊錢要了一碟。

      一碟花生米吃完,又喝了幾杯白水,她去了趟洗手間,對著手機上的鏡子理了理頭發(fā),順豐仍未到。是的,對于一個腿腳不靈便的中年男人來說,妻子病著仍在加班,還有什么比自己的工作更要緊呢?海英走出米粉店,來到一個櫥窗前,拿出衣服對著一面鏡子比了比。不知道那順豐究竟胖成什么樣子了,這衣服合適嗎?不過,他女人那套肯定能穿的,看她那身架兒,調(diào)理一段時間再長點肉,再合適不過了。

      或許雨天的緣故吧,街上行人越來越少了,但四周依舊亮堂。在這短短的一個多小時里,如果去旅社開個房間,是可以干很多事情的。她試探性給順豐發(fā)了條信息,說我們哪兒見面呢?萬一塞車誤機了我睡哪兒呀?順豐說你別急別急嘛,我已經(jīng)下樓了,要不你過馬路往北走三百米,然后左轉(zhuǎn),市場大門右邊那個草藥鋪還在,我們在那里見面吧。

      順豐的回復(fù)令海英有些失望。她覺得,作為一個男人即便不好意思開口,至少應(yīng)該說你看著辦唄,哪兒都行?。?/p>

      5

      從海英娘家去縣城要翻過一座不大不小的山。春后的這場雨瀝瀝淅淅下好些天了,原本崎嶇不平的山路即使白天摩托車行駛起來也特別困難。在去鄉(xiāng)下的路上,好幾次小七都差點從摩托車上摔下來。在回縣城上坡的那一段,摩托車到半山腰就掉鏈子了。那是一段土路,年久失修,雨天更難行,好不容易騎到山頂時,摩托車徹底熄了火,連剎車皮都壞掉了,來生只好推著車下山。上國道后,他甚至想丟掉摩托車打電話叫哥們開車來接他。那哥們說天冷上床了,還喝了酒,你不是想要我的命吧?

      在縣城生活好幾年了,那是來生唯一稱得上“哥們”的人,因為他自己也喜歡喝酒。有一次酒后他得知,那哥們的妹妹一年前離婚了,長得不錯,單位也不錯,在縣城建局搞文秘。來生去找過她好幾次,互相加了微信,經(jīng)常扯閑篇說段子互發(fā)小視頻。有一次他還關(guān)了店門陪她去鄰縣的森林公園玩了一天,要不是突然下大雨發(fā)山洪,說不定那天晚上在山上就把她辦了。他這次這么急著扔下小七回縣城,正因為那女人已約好在鳳凰賓館等著呢。

      好在上國道后離縣城就不遠(yuǎn)了。一路上他一再叮囑那哥們明早一定去水庫邊接回女兒上學(xué),自己的摩托車怕是修不好了。那哥們說好好好,酒醒了我就去,剛好要去鄉(xiāng)下辦點事呢!我說大爺,你三更半夜跑鄉(xiāng)下干卵?你不怕后院起火嗎?不怕你們家紅杏出墻嗎?你不會是去鄉(xiāng)下偷雞摸狗吧?來生說哥啊,我偷偷偷偷你妹!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半裝糊涂啊?我他媽這頂綠帽子戴定了,騙你是龜孫子。所以今晚老子也要讓另一個男人戴戴綠帽子,不然虧死了。這話一出,那哥們呵呵一笑就把電話掛了。這家伙真是喝高了,老子今晚就讓你妹夫戴綠帽子。不過他又想,人家都離婚了,還算綠帽子嗎?想到這里,來生不由得哈哈大笑。

      雨似乎停了,煙霧中,除了窗外偶有三兩聲車鳴及室內(nèi)女人的鼾聲,幾乎沒別的響動。海英是不打鼾的,她一睡下去幾乎紋絲不動。生下小七后,海英就留在家里一邊帶孩子一邊看服裝店。有年秋天他回到老家,隔壁店鋪的一個中年男人告訴他,說海英半夜三更跟一個面包車司機去成都拿貨,有時很晚才回來。于是他又旁敲側(cè)擊問過其他人,男男女女的說法出入不大。而海英后來的行為似乎也有著本質(zhì)的區(qū)別,特別是晚上,一上床就要,令他很不適應(yīng)。他總感覺睡前心力不濟(jì),習(xí)慣于天亮后隨便做做。她表現(xiàn)出前所未所的激烈,那并非與生帶來的喘息、呻吟、舌纏、越位,起初令他無所適從,后來倒也神奇般異軍突起,到最后又索然無味了。他總喜歡拿海英的短處與那北美女人的長處相比,盡管那女人的臉上坑坑洼洼的。臉上坑坑洼洼的女人從廣州去北美后,來生辭去工作回到縣城開起了第二家服裝店。無論外出拿貨談業(yè)務(wù)還是裝修房子維修馬桶換保險絲買菜做飯接送孩子,那些年里都由海英一手操辦。面對久別的故鄉(xiāng),越來越陌生的縣城,剛做生意那會兒,來生幾乎誰也不認(rèn)識,也不想認(rèn)識,連城里的親戚辦酒也以生意忙而不輕易出門。他總覺得,大街小巷認(rèn)識不認(rèn)識的人都在談?wù)撝S⒏姘囁緳C的事。后來他認(rèn)識了街對面做五金生意的哥們,也就是這個打鼾女人的哥哥。那哥們常常帶不同的女人來他店里看衣服,生意清淡時還約他出去喝兩杯。前不久,哥們說不想做五金了,要去水庫邊搞一個叫花千里的項目,因為據(jù)他那在城建局上班的妹妹說,那水庫將擴(kuò)容,去庫區(qū)立幾條柱子蓋幾棟房子隨便圈一塊地就有八輩子花不完的錢。這哥們老愛酒后放大炮,當(dāng)時來生聽完就笑了笑,事后也沒問這女人到底有沒有這回事?于是來生就想,作為城建局的文秘,多少應(yīng)該知道點一般人不知道的內(nèi)幕消息,都睡過了,何不趁她開心時問問呢?要真能去別的地方干點項目,好過一輩子頂著綠帽子在這縣城遭人笑話吧。

      來生回到床上,剛一縮回被窩女人就咳嗽著醒了。她猛一翻身,騎在他胯間就把嘴和胸脯貼了上去。突然,她扭過頭去,狠狠擰了一把來生的臉,叫道,我操,老娘最恨男人抽煙了,你不曉得我有鼻炎嗎?滾!

      怎么不知道?來生坐起來說,我一醒來就知道了,你打鼾我才抽煙的。

      懶得鳥你!老娘去洗一下。你睡床上我睡沙發(fā),天亮以后各回各的家,曉得不?

      女人從洗手間出來,窩沙發(fā)上不停打噴嚏。來生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無法入睡,坐起來說,上次聽你哥講,他要去哪個水庫邊搞個項目,可靠嗎?

      人家都上馬了你才問這個,想干嗎?女人斜他一眼說。

      我們縣也沒幾個水庫,你倒說說是哪個水庫?我岳父家就在水庫邊,我是不是也該去那里弄點什么呢?

      來生說,我叫你哥天亮前去鄉(xiāng)下接我女兒回來,到時問問,要真是那個水庫,咱們的事先緩一緩。來生摸出煙叼嘴上,見女人愛理不理的樣子,又把煙放了回去。

      過了一會兒女人才說,我們之間還有什么事?這也算事?好吧,你說緩緩就緩緩,反正就這么回事,抽吧抽吧,抽你的煙吧,我回家了。

      我送送你,來生跟出房門說。

      你拿什么送?破摩托車?你把我送回家我還得開車把你送回來呢,有毛??!

      來生笑了笑,不再吭聲,見女人到了電梯口,跑過去摟著親了兩口。見女人罵罵咧咧關(guān)了電梯門,來生才摸出手機給海英打電話。他想,要是電話通了就好好說話,萬一那哥們的項目就在水庫邊呢,女人打鼾就像男人抽煙,日子長了慢慢就習(xí)慣了。

      海英的手機仍無法接通。來生看了看時間,凌晨一點過,覺得該回家躺一躺了。

      6

      或許因為下雨,順豐再次來到市場時,草藥鋪的門已經(jīng)關(guān)了。遠(yuǎn)遠(yuǎn)的,他發(fā)現(xiàn)一個熟悉的身影光著頭站在細(xì)雨中,想跑過去,腿腳卻使不上勁兒。他揮了揮手,那身影就朝他飛奔過來了。眼看著就要抱住她住了,她卻站在雨中伸開了雙臂。

      我想你,寶貝,她咬著他的嘴唇說。

      我也想你,寶貝,他咬著她的嘴唇說。

      時間不多了,咱們?nèi)ツ膬耗兀克崎_他,問。

      能去哪兒呢?他環(huán)顧四周,目光定格在不遠(yuǎn)處的一個小旅店。就去那兒吧,一個小時夠我們瘋的。

      我還是想在街上走一走,像那天晚上那樣,牽著你的手,海英說。

      那好吧,我也這么想呢,順豐就,就怕街上有人認(rèn)出我,還是打車去別的地方吧,出了清湖就沒人認(rèn)識我了。

      可我就想在清湖走走。知道嗎?親愛的,當(dāng)你告訴我仍在清湖時,我就想飛過來了。你說你住在花半里附近,你說那里可漂亮了。起初,我以為花半里是一條老街,那里有桂林米粉,有炒田螺,有甜筒,有五香瓜子,有十元店,還有鮮花店。真沒想到,它原來是一個高檔小區(qū)。

      那我們就去花半里走走吧,估計那里面已沒人認(rèn)識我了,順豐理理海英的領(lǐng)子說,你衣服濕了,要不買一身換換?

      我就是買衣服的,何必花那些錢?我這里有兩套,不介意的話,我就披著你那一套,我身子暖和著呢,過一會兒衣服就干了。

      順豐點點頭,跟著海英上了車。這是海英到深圳清湖后兩三個小時內(nèi)第三次坐進(jìn)出租車,她已經(jīng)不去想前兩次的感受了,甚至忘記了車窗外的一切。她靠在他懷里,卷發(fā)落在他胸前,能聽到他的心跳。車內(nèi)很暖和,司機大概看出了什么了,開了柔軟的音樂。順豐緊緊握著海英的手,手心滲著汗,試著吻了吻她的額頭。她閉上眼睛,往事潮水般涌來。多少個夜里,她渴望著有這么一個男人好好的摟著自己,坐在車?yán)?,融進(jìn)音樂里。當(dāng)這一切發(fā)生時,她的眼前竟閃現(xiàn)出那個面包車司機的面容。那時候,他們常常在半夜前往成都,車?yán)镆卜蓬愃频囊魳?,只是,她坐在后排,他開著車。有一次吧,在拿貨回來的路上,她坐在了副駕位置,或許兩人都累了,她把手搭在他腿上,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當(dāng)她醒來時,他們都躺進(jìn)了醫(yī)院了,不同的時,她躺在了病床上,他躺在了誰也不想躺的地方。事實上,當(dāng)時她還叫不出那司機的名字,她只記得大家都叫他劉師傅。從縣城去往成都服裝批發(fā)市場,最快得三個小時。有天凌晨,車在服務(wù)區(qū)休息時,她在后排睡著了。確切地說,她是被他吻醒的。他的吻非常出色,從額頭輕輕滑到鼻尖、下巴,最后才把滾燙的舌尖伸進(jìn)嘴里。她來不及拒絕,似乎都未考慮過拒絕,任由舌們蛇一樣糾纏著。劉師傅胖胖的,說不上有多帥,但他知道如何讓一個孤獨的中年女人飛起來,令她忘乎所以。后來她常常想,如果來生沒那快回到縣城,如果那劉師傅不出意外,可能她早就離了,至于跟誰過,倒沒認(rèn)真想過。是的,那個叫劉師傅的胖男人,那個在某些出色的面包車司機,讓她體會到了生命中的另一種美,讓她終于懂得什么樣的男人才是男人,有過怎樣經(jīng)歷的女人才算女人。后來,當(dāng)她跟順豐一次又一次視頻時,一句又一句說著愛你呼喊著我的寶貝時,一次又一次回味著三十年來的過往時,一次又一次想像著未來的歲月時,才終于明白,男女之間,還有著第三種愛,第三種生活。

      過兩個紅綠燈,車便到了花半里門前。如果順豐不催促她,她真希望司機別開門,就這么躺在他的懷里,就這么拉著他倆游走在深圳的街頭,直到地球撞上火星,一切在瞬間融化。

      雨似乎停了,時間不早了,大街上的行人多了起來,順豐像是忘了已在此生活多年。他牽著她的手,像當(dāng)年一樣走在清湖的大街上。花半里的每個房間似乎都亮著燈,空氣潮濕而溫暖,時不時飄過淡淡花香。海英望望天空,雨是真的停了,有薄薄的云朵朝西北方飄去,那是故鄉(xiāng)的方向,是深圳機場的方向。

      真要進(jìn)去嗎?

      順豐點點頭。

      我們能進(jìn)去嗎?

      試試吧。

      在小區(qū)崗?fù)らT口,保安問找誰?順豐想想?yún)s想不起誰的名字。保安又問,進(jìn)去干嗎呢?

      進(jìn)去干嗎呢?海英偏著頭,學(xué)保安的口氣問順豐。

      是啊,我們進(jìn)去干嗎呢?可我就想進(jìn)去走走呀。知道嗎?寶貝,那年建這崗?fù)r,有天晚上加班,我一邊干活一邊想你,突然就看到馬路對面有個穿著工衣的女孩朝我走來,越看越像你,越看越像你,看著看著就從架子上摔了下來。

      你們在拍電影背臺詞嗎?有毛??!保安甩出一句話,“啪”地關(guān)掉窗門。

      兩人轉(zhuǎn)過身去,望著遠(yuǎn)方,背對花半里,禁不住笑了笑。

      順豐捏著海英的手,指著天空說,那時,我躺在病床上,眼前總飄著你的影子。有天夜里,我還做了一個夢,夢見這花半里建好了,每一個房間都開著窗亮著燈。我們把家安在15樓。我們小區(qū)的廣場上舉行婚禮。你穿著白白的婚紗,伸出雙手去追趕一只大大的氣球。氣球越飛越高,你也越飛越高。我拉著你的手,身子懸在空中……說到這里順豐停了下來。

      后來呢?海英問。

      后來,后來氣球爆炸了,你就不見了,我從半空中落下來,摔醒了……

      后來你就不想離開清湖了?就一直沒離開過清湖?海英用力捏了捏順豐的手繼續(xù)問,似乎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想知道,恨不得他把逝去的每一個日子都說一遍。

      是的,順豐點點頭說,就在那年秋天吧,我母親去世了。我回到老家,有人給我介紹了現(xiàn)在的妻子。我妻子的身體一直不太好,她父親病了二十來年了,在前年去世了,我腿傷得到的賠償有一半花在了她父親身上。事實上我的兩條腿都受傷了,其中一條情況好一點但里面仍有三條鋼釘……

      咱們?nèi)e的地方走走,海英突然打斷他的話看看手機說,要不咱們哪兒都不去,你現(xiàn)在就送我去機場,時間不多了。

      順豐想了想,低著頭說,不是我不想送你,實話說吧,我不知道妻子加班到幾點,我得幫她煎藥,我怕她回來找不著人。你知道的,她的病很復(fù)雜,而且,越來越嚴(yán)重了。

      究竟是什么病?重到什么程度?

      具體我也不太清楚。她說是女人病,生下第二孩子就落下了,順豐說,都怪我,月子剛坐滿她就回深圳了,在車間一邊上班一邊奶孩子。廠方勸她辭工她又不肯,說是等著他們炒掉,又說三十出頭了哪能隨便換工作?

      剛才我在你樓下碰到她了,是個好女人,好吧,那你送我去地鐵站總可以吧,要不先吃點東西?

      是啊,我都忘了問你呢,吃點吃點,想吃啥?

      我吃過桂林螺絲粉了,沒吃幾口,味道變了,海英說。

      沒變呀,前幾天我還和她去吃過呢,挺好吃的。

      那可能是我口味變了,越來越挑食了,我在家里很少去外面吃東西,都是自己煮飯。

      哦,對了,她還叫我?guī)鏃l回去呢,面條鋪關(guān)門了,我只抓了草藥。草藥?那包草藥呢?我記得出辦公室?guī)系难剑∧皇遣皇锹湓谲嚿狭税??順豐著急了起來。

      明天再抓一副嘛,草藥鋪又不是不開門,海英拍拍他肩膀說。

      你不懂的,今晚沒買到面條,連藥也丟了,她會生氣的,她一生氣好兇的,她不能再生氣了。

      咱們說點別的吧,時間還夠,不坐車,邊走邊說,走攏地鐵站剛剛好,海英說。

      兩人便一前一后走著。有好幾次,海英想抓住順豐的手,剛一碰到又縮了回來。走著走著,他也不怎么說話了,她更不知從何說起。海英知道,他在這附近生活得太久了,他心里裝著很多事。后來海英常常想,從花半里到清湖地鐵站那段路,是她這一生中走得最慢最難忘的路。

      剛一到地鐵站,順豐的手機響了。海英知道那一定是他女人打來的。他的眼神有些慌亂,他幾乎沒怎么跟她告別就出了站臺,不僅忘了擁抱,甚至忘了海英從四川帶來的那身新衣服仍穿在她身上。

      駛?cè)雽毎步鐑?nèi),地鐵便進(jìn)入地下了,深圳的夜色似乎就消失了。時間不早了,車廂內(nèi)空蕩蕩的,海英裹著順豐那寬大的外套仍覺得涼涼的。她伸手捏了捏里面的衣服,已不再潮濕,似乎仍冒著熱氣。她敞開外套低頭聞了聞,企圖找回一絲絲清湖的氣息。

      進(jìn)入候機大廳后,她又覺得身子熱了起來。她摸了摸額頭,燙手,或許真的感冒了。她打完兩個哈欠父親就來電話了。她知道一定能在天亮前趕回縣城,但那又有什么意義呢?她不知該如何安慰父親。她跟來生的情況父親應(yīng)該知道一些的,何況來生都找上門去了,她也告訴他們自己來深圳了,她再怎么解釋于父親于誰都無濟(jì)于事了。她現(xiàn)在最為擔(dān)心的是,順豐該怎么向他女人交待衣服和藥的事情。她試著給他電話,但已經(jīng)關(guān)機了。

      后來她才知道,那天晚上順豐的女人真生氣了,還摔壞了他的手機。

      7

      從老家去縣城的山路老頭子走過無數(shù)次,年輕時挑兩百斤煤也不用兩小時就能到達(dá)縣城??赡翘焱砩希蛑蛛姞恐∑呋怂膫€多小時,似乎走了一生中最遠(yuǎn)的路。

      小七不停問外公為什么?天這么冷路這么滑為什么非得半夜趕回城里?我明天還要不要去學(xué)校?老頭子不想騙孩子,但又實在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最后他說,你爸騎摩托車摔傷了,正在醫(yī)院躺著呢!

      快上國道時,他又想給海英去個電話說說家里的情況。電話沒通。他聽說過飛機上是不能開手機的,但還是打了。后來又想,沒通好,要是通了,她知道自己正領(lǐng)著孩子黑燈瞎火冒雨往城里趕,路上萬一出差錯了怎么交待?

      快到小區(qū)家門口時,他在一個公交站臺坐了下來。一是走累了,二是覺得這么冒冒失失去到來生家里,萬一人家正好端端躺在床上怎么解釋呢?要真好端端躺在床上,再怎么難解釋也不是最壞的情況,就怕來生萬一沒躺在床或者不只是他一個人躺在床上,那當(dāng)面就莫法給小七解釋了。想到這里,他覺得還是事先給他說一聲,給他點時間準(zhǔn)備。響鼓不用重錘,再說這事兒是海英挑起的,要打也是各打五十大板??蓙砩氖謾C也無法接通。他看了看時間,凌晨兩點過了,若在鄉(xiāng)下雞開始叫頭遍了。小七可能走累了,靠在外公腿上眼睛就閉上了。無論如何得先把孩子帶回家安置好,那么大一套房子,就算里面有十個女人,他一敲門也會有地方躲起來的。老頭子這么想著,就推了推小七。

      小七醒后望了望小區(qū),問,不是說爸爸在醫(yī)院嗎?你怎么讓我回家呀?

      老頭子說家里沒人,外公先帶你上去看看。

      到了崗?fù)ぃ0舱J(rèn)得小七,說你爸剛回來呀,這么冷的天你們在哪家吃酒嗎?

      誰說我爸回來了?外公說他騎車摔傷了在醫(yī)院呢,我看你睜起眼睛說瞎話!看起來,這小七的心情壞到了極點。

      我可能真瞎了看錯人了。醫(yī)院?你爸在醫(yī)院?呵呵,你說在醫(yī)院就在醫(yī)院咯,我又不是不讓你們進(jìn)去。

      老頭子知道小七的脾氣,要在平時她可能就跟這保安吵起來了。正想招呼她時,小七說在哪里關(guān)你屁事,說完就朝自家樓跑去。老頭子本想勸保安幾句的,見他沒再著聲,就跟在小七后面去了電梯口。

      有段時間沒來城里坐電梯了,加上趕路受了風(fēng)寒,老頭子一進(jìn)電梯就頭暈。出電梯門時,他腳下一滑差點摔倒,便叫小七走慢點扶扶他。小七扶著外公敲了好一陣門,來生才穿著拖鞋開門。

      這么早就回來了?天亮了嗎?我還以為你媽回來了呢,來生一臉詫異地說。

      你不是躺醫(yī)院了嗎?小七盯著父親問。

      你倒想我躺醫(yī)院了!我躺醫(yī)院你吃狗屎。

      少說兩句少說兩句,快扶我進(jìn)去,我快不行了。

      來生把岳父安置在沙發(fā)上,摸出手機問,這才幾點呀?問完才發(fā)現(xiàn)手機沒打開。老頭子喝了點開水,腦子似乎清醒了些。他說來生啊,你怎么把手機關(guān)了呢?我打爆了都不通,以為你在路上出了事才領(lǐng)著小七一路邊走邊喊你。

      外公你喊了嗎?我怎么沒聽到呀?小七問。

      你不知道了吧?路上有鬼,迷路鬼,你耳朵和心都被迷住了,哪會聽到我喊呀?

      可我明明聽到你說爸爸摔傷了呀!不是好好的么?

      好好的不好嗎?小孩子別亂說話,不然下次還要撞到迷路鬼,進(jìn)去再睡會兒,等一下爸爸幫你煮好吃的。

      你什么時候煮過飯了?成天就曉得吹牛,牛屁哄哄的。小七說著翹了翹嘴巴,才去自己房間。

      幾點了?爸,你說那海英到底怎么回事呀?來生摸出煙替老頭子點上。

      回來了就回來了,我也說不準(zhǔn),腳長在她身上。老頭子見女婿一副少有的笑臉,覺得事情越來越復(fù)雜了,但孩子剛進(jìn)房間又不便多問。

      那您要不要再睡會兒?我明早還要送小七去學(xué)校呢。

      你去睡,我送她。人老了沒什么好睡的,在沙發(fā)上瞇一會兒就行。

      那我去了咯,來生說著又散了一支煙給岳父才去了臥室??蓜傔M(jìn)去不久他又出來了,然后躡手躡腳到小七門口側(cè)耳聽了聽,確信她真睡了才又進(jìn)了自己臥室。

      發(fā)現(xiàn)女婿突然變了個人似的,老頭子的疑慮就更重了。過了那么十來分鐘,他學(xué)著女婿的樣子去來生臥室門口聽了聽,確信他也睡著之后,去廚房提了把菜刀,把其余房間看了個遍,才放下心回到沙發(fā)上抽煙。他一邊抽煙一邊想,門口不是有攝像頭嗎?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guī)嘶丶已?!這么想著,他盯著那菜刀拍了拍腦袋。

      這年頭,只要沒捉奸在床,誰也拿誰沒辦法。老頭想到這里,覺得海英只要不把順豐帶回家,這來生拿她也是沒辦法的。

      半盒煙差不多抽光時,老頭子看了看手機,四點過了。想到天亮后得把雞鴨放出來,那金魚缸還得換水,豬們還得喂食,再說女兒到家后兩口子免不了爭吵,處在現(xiàn)場確實沒什么面子,倒不如趁黑回家算了。于是他試了試電筒,覺得上山后天差不多也亮了,就輕輕帶上門朝小區(qū)大門走去。

      來到崗?fù)r,見保安正在玩手機,老頭子遞上一支煙說,要是海英回家了,你叫她立馬給我打個電話。

      保安點上煙問,你是來生老丈人吧,你們家一整夜都不消停,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哦?

      老頭子笑笑說,這年頭有吃有喝的,住高樓開寶馬,能出多大事?

      老人家懂得還挺多嘛,保安笑笑說。

      兩人正聊著,一輛的士停在了門口。老頭子探頭一看,車上下來一個女人,再看,真是海英。他朝欄桿走了兩步,正想叫英子,突然又停下步子伸手跟保安要了一支煙。

      你女兒回來了,那你還是上去等天亮吃過早餐再走吧,這么大歲數(shù)了,骨頭比蛋殼還脆,萬一碰到磕到了怎么辦?保安說。

      老頭子正要說什么,海英就到了跟前。海英說,爸你起來得真早啊,是不是城里住不習(xí)慣哦?

      我才從鄉(xiāng)下過來呢,你不是不曉得,啥子起得早?你還跑得快嘛,才四點多就落屋了。

      走走走,上去說,海英朝父親使了個眼神。老頭子這才想起,小區(qū)里有些做菜生意的起得早,女兒是擔(dān)心說漏了嘴。

      到了電梯口,父親仍禁不住問了一句。

      當(dāng)天去當(dāng)天回,能有什么事呢?海英說,順豐什么人你又不是不曉得,心實得跟秤砣似的,我這不好好回來了嘛?我說沒事就沒事,你想有點什么事呢?要真有事我才不回來呢。

      少說兩句少說兩句,父親靠著電梯說,我真的不中用了,享不來的福,一坐電梯就頭暈。

      到了家門口,海英掏出鑰匙正要開門,那門卻開了。來生披著外套笑嘻嘻地說,回來了?我們家英子終于回來了。我整夜都在陽臺上望著呢。一個人擇鋪睡不著。

      老頭子說什么一整夜在陽臺上望?要不是在門口碰到英子了,老子快上山了呢,賊娃子把你抬走你都不曉得!

      來生說,你一關(guān)門我就醒了,我以為你在鄉(xiāng)下習(xí)慣了想早點去小區(qū)走走呢。你在崗?fù)ど⒘艘恢熃o保安,后來又跟他要回一支,我都看見了。我真的一直在陽臺上等英子回來呀,爸你想想,要是當(dāng)年媽突然出去了你睡得著嗎?

      我說你這人會不會說話呀?我媽才不會突然出去呢!英子脫下外套,接過來生遞來的羽絨服,一邊喝水一邊說。

      就是就是,誰家女人會隨隨便便突然出去呢?還一整夜都不落屋!來生一邊說一邊嘻嘻地笑。

      張來生,你到底什么意思嘛?我可不想當(dāng)著娘家老漢跟你吵架哈!海英把水杯一擱臉就黑了下來。

      人吵敗,豬吵賣,兩口子過日子有什么好吵的?人回來了就是大事。老頭子又轉(zhuǎn)身對來生說,她跟我說來鄉(xiāng)下坐席,同學(xué)家辦酒,哪曉得跑去深圳看服裝展銷了!

      我就開個玩笑嘛,爸,你要是真想早點回家,我立馬叫我那哥們開車送你。來生摸出一疊錢繼續(xù)說,這個你帶回去,鄉(xiāng)下人情客往多,該走動的多走動,以后別動不動就叫我們?nèi)ムl(xiāng)下喝酒了。你想想,兩個鋪子兩個娃娃,哪有那么多時間去鄉(xiāng)下喝酒?別說還要送禮,給工錢我都懶得動呢!

      什么喝酒不喝酒的?你他媽怎么這么不知趣呢?再說給老娘滾出去!海英說著說著就站了起來。

      你摸著良心說,你是去深圳看服裝展銷了嗎?你去哄小七吧!

      我他媽偷人去了,你戴著綠帽子拿著高音喇叭在小區(qū)里吼呀,吼你婆娘偷人偷到半夜才回來呀!

      都給我閉嘴!哪個再說半句我就一刀砍死算了!老頭子從沙發(fā)上站起來,拿起菜刀揮舞著,眼淚“刷”地流了出來。見兩人都不吭聲了,他才緩了緩口氣接著說,都四五十歲的人了,過幾年也做外公外婆了,你們這樣鬧下去好意思么?有什么好結(jié)果?我老了,本來想各打五十大板的,但是我真的沒力氣了。你們都各自好好想想,問題究竟出在哪里?想通了,能互相容忍了,就繼續(xù)過下去。想不通,誰也受不了誰,就坐下來慢慢談。實在談不攏了,法院怎么判就怎么辦。我七十七了,老婆子也死好幾年了,屋門前的水庫沒長蓋子,實話說吧,就在昨天晚上,天生一個人回城后,我真想跳下去的!我也活不了幾年了,怎么死都是死,但怎么死也不能羞死,不能被人笑死……

      爸,別說了,你摸摸我的頭,我真的感冒了,飛了一個來回我是累死了,想睡會兒。

      抽屜里還有感冒藥,我找給你,來生說,其實我也有錯,這些年家里家外幾乎都是你在跑。我可以懷疑任何人任何事,但絕對不應(yīng)該懷疑你,更不應(yīng)該帶著小七去鄉(xiāng)下找你。爸你也別生氣了,聽我一個哥們說,過兩年水庫就擴(kuò)容了,到時鄉(xiāng)下的房子一拆,你想不進(jìn)城就不行了。

      哪個稀罕他拆?老子那是別墅,按別墅賠老子才答應(yīng)。

      別墅值幾個錢?我哥們在搞一個大項目,叫什么花千里?這可是內(nèi)部消息啊。

      難怪前幾天有人在水庫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原來是有人想圈地。你倒是說說有什么想法?老頭子放下菜刀,坐回沙發(fā)上。

      想法跟他差不多吧,也搞一個項目,你們曉得的,我是沒什么錢的,就看英子的意思了。

      你想怎么搞就怎么搞唄,只要能搞成。我就一個意見,人家錢多搞花千里,我們錢少搞什么呢?搞個花半里!

      花半里?這名字有意思,對,搞個花半里會所,來生笑著說,我哥們能搞定的事,我想我也能搞定,大不了給他們股份。

      8

      那之后,來生像是變了個人,白天一有空就在微信里跟海英商量花半里項目的事,晚上到家討論的仍是花半里。討論累了,他就趴在海英肚皮上,拼著老命折騰一番。在一起生活二十來年了,男人有多少斤量海英還是能拈出輕重的。自己去了一趟深圳,怎么說也是一件打他臉的事,盡管自己已從父親口中或多或少知道點那天晚上來生可能做過些什么,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她清楚,事情的走向很大程度取決于順豐的態(tài)度和她女人的狀況。每次與來生做完愛,海英就想,不管那水庫擴(kuò)不擴(kuò)容,雖然自己把家安在了城里,但鄉(xiāng)下仍有幾分地,如果能好好利用起來,由來生出面搞一個花半里項目,對順豐和自己的將來都是好事。來生頭天晚上做了愛,第二天起床就更晚了。海英也不催他,由他睡,自己正好趁這空檔跟順豐聊聊天。順豐的女人每天早上六點半起床,吃過男人做的早餐,喝過草藥湯就往工廠趕。她自己可能也感覺到那病是治不好了,無論順豐怎么勸說她都不肯辭工回老家,更別說怎么治療了。

      終于有一天,大概是秋收以后吧,順豐領(lǐng)著他女人回到了老家鄉(xiāng)下。海英跟上次一樣,沒和來生打招呼,只在電話里給父親說了一聲,說如果來生問起,就說我回鄉(xiāng)下喝喜酒了。父親也沒多問,說你要是真有空,哪天就帶幾瓶好酒回家陪我喝兩天。

      海英說會有那么一天的,應(yīng)該在年前,到時我把順豐也帶上,他可想和你喝幾杯了。你別看他老實巴巴的,要真喝起來,你未必是他對手呢,這是他親口說的。

      9

      水庫擴(kuò)容終究成了事實,那哥們的花千里拆掉了,海英娘家的別墅也拆掉了。至于怎么賠償,除了當(dāng)事人誰也不清楚。來生賣掉屬于自己的那套房子,錢全賠在了花半里項目上,因為花半里屬違建。而且,海英還聽說,來生的女人還因此丟掉了城建局的工作。老頭子離開庫區(qū)住進(jìn)了縣城兒子家里,據(jù)他講,過不了半年,那水漲上去,順豐女人的墳就得遷走了。順豐說反正都一包灰了,遷哪里都一樣,要實在沒地方埋,到時寄來深圳放家里吧。

      海英再婚后,大女兒考進(jìn)了廣東的一所大學(xué),時裝店生意一天不如一天。在順豐的勸說下,她把店鋪盤了出去,帶著小七和順豐的兩個女兒來到了龍華清湖。順豐的大女兒高中剛畢業(yè),進(jìn)了母親原來的工廠,因為那里有好幾個熟人做管理,順豐比較放心,覺得過兩年晉升的機會比在其他工廠要大一些。海英原打算在地鐵站附近開個服裝店的,后來卻在工業(yè)區(qū)附近開了一家桂林米粉店,賣糖水和螺絲粉。做了兩三個月生意沒什么起色,她又搬到了花半里附近改做重慶小面了。

      有天傍晚,服務(wù)員到廚房說店里來了兩個客人,自稱認(rèn)識老板娘,要海英出去招呼一下。

      海英出來一看,客人一男一女,男的正是來生,女的長得挺富態(tài)沒見過,但基本能猜到是誰了。

      我妻子,以前在城建局上班,來生說完,三個人都大聲笑了起來。

      我前妻,順豐的老婆,以前做服裝,現(xiàn)在做小面,這面館的老板娘,來生說完又笑了笑。

      什么老板娘?老板!你不知道了吧,以前我盡說順豐多好多好,結(jié)婚后才發(fā)現(xiàn),他呀,整天就曉得拿著相機這里跑那里跑,真把自己當(dāng)記者了。這店里的事一手一腳全靠我。海英說完也笑了笑。

      來生的妻子跟著笑了笑,邊笑邊說,你生意挺不錯嘛,天不黑就坐滿了,我們家來生啊,現(xiàn)在可勤快了。

      海英盯了一眼來生,發(fā)現(xiàn)他臉紅紅的,也不曉得他女人的話是真還是假。她說,這里四川人多,生意還行吧,哦,你們怎么也到深圳來了?還找到了我這里?

      我哥就住在花半里呀!花半里的地名還是來生從網(wǎng)上找到的呢。你不知道吧?我哥做五金生意時就掙了不少錢,后來花千里拆遷又掙了一筆,就想著來深圳買一套房,說是過幾年會升值。他呀,對深圳又不熟悉,有一次跟來生喝酒說起這事,來生說他對深圳也不熟悉,只是從網(wǎng)上知道龍華有個小區(qū),名字跟我們在庫區(qū)的項目一模一樣,結(jié)果沒兩天就過來交了首付,還在這邊做起了五金生意。

      難怪你當(dāng)時要堅持搞個花半里,原來你跟順豐就住在這附近呀?來生說著又朝海英笑了笑。

      你忘記了嗎?結(jié)婚第五天,你去了浙江,我回清湖上班,我可是老深圳老龍華了,你家大姑娘還差點在清湖出生呢!不過那時還沒有花半里。海英說著瞟了一眼來生又瞟了一眼他女人,又笑了笑。

      來生說,我還真記不得了,原來你在深圳清湖打過工喲!我們這次來深圳度蜜月,順便到哥家里看看,出來溜達(dá)一圈就餓了。我老婆說想吃小面,一搜就搜到了你這里,一看店名叫海英重慶小面館,就猜到是你。明天我們就回四川了,晚上把順豐約出來喝兩杯。

      海英又笑了笑說,別以為你是酒鬼就天不怕地不怕!結(jié)婚后我才曉得,那順豐一喝起來呀,你根本不是他對手。不過,一般他是不喝酒的。說了也不怕你們笑話,結(jié)婚那天晚上他是放開喝了,喝完上了床,他說那天從架子上摔下來不只是因為想我,還喝了酒,說得我心里拔涼拔涼的,三天都沒讓他上床。

      那你今晚還讓他喝嗎?來生的女人問。

      由著他唄。海英說完就給順豐打了個電話,說家里來貴客了,早點回來。

      【作者簡介】段作文,四川廣安人,有中短篇小說發(fā)表于《長江文藝》《作品》《四川文學(xué)》《草原》《城市文藝》《雪蓮》《特區(qū)文學(xué)》等。曾獲全國青年產(chǎn)業(yè)工人文學(xué)獎、“睦鄰文學(xué)”年度大獎、深圳原創(chuàng)網(wǎng)絡(luò)文學(xué)拉力賽佳作獎、海峽兩岸短小說大賽提名獎等。廣東省作協(xié)會員,現(xiàn)居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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