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緒榮
摘要:明萬歷二十六年繼志齋刊《重校北西廂記》,在今存明刊《西廂記》評點本中出現(xiàn)的時間較早。繼志齋本源出徐士范本,亦為刻印精良的善本。繼志齋本評點的內(nèi)容更為詳明,文字更為精準,理論水準更高,其價值乃在徐士范本之上。繼志齋本在今存明清《西廂記》評點本中具有重要影響,其正文是游敬泉本的底本,而三槐堂本又以游敬泉本為底本;其批語被三槐堂本大體繼承下來,又直接對容與堂本、起鳳館本、徐渭批點畫意本等產(chǎn)生了一定影響。繼志齋本的底本很可能是已佚的焦竑??瘫?,其中新增改的批語也可能出于焦竑之手。
關(guān)鍵詞:西廂記;繼志齋本;評點本;徐士范本;焦竑校釋本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862X(2018)05-0157-008
明萬歷七年少山堂刻《北西廂》是今存“最早的中國戲曲評點本”[1],卻被其直系后裔萬歷八年徐士范刻《西廂記》遮蔽了光芒,后者實為多種明清王實甫《西廂記》評點本之近祖。如把正文與批語皆沿襲徐士范本的熊龍峰本排除在外,繼志齋刊本乃是今存僅晚于少山堂本和徐士范本的明刊《西廂記》評點本。繼志齋本源出徐士范本,兩書都是刻印精良的善本。繼志齋本在明清《西廂記》評點本中具有重要地位。其正文對多種明刊《西廂記》發(fā)揮了直接影響,如游敬泉本以繼志齋本為底本,而三槐堂本又以游敬泉本為底本。[2]其批語的價值本在徐士范本之上,后被三槐堂大體繼承下來,并直接對容與堂本、起鳳館本、徐渭批點畫意本、王驥德本、湯沈合評本等產(chǎn)生了一定影響。本文擬對繼志齋評點本的特征、價值與意義作一番探討。
一、可能是焦竑本的翻刻本
繼志齋陳邦泰刊《重校北西廂記》(簡稱為“繼志齋本”)五卷二十出,卷各四出。[3]繼志齋本附錄的內(nèi)容甚為豐富。卷首依次為:(1)《刻〈重校北西廂記〉序》,末署“萬歷壬午夏龍洞山農(nóng)撰,謝山樵隱重書于戊戌之夏日”。(2)《重校北西廂記總評》。(3)《重校北西廂記凡例》,署“秣陵陳邦泰校錄”。(4)《重校北西廂記目錄》,署“戊戌孟夏秣陵陳大來?!薄@^志齋本《重校北西廂記》卷六附錄有:(5)《重校北西廂記考證》,包含《會真記》,署“河南元微之撰”;《辨證》,署“汝陰王铚性之”;《元微之年譜》;唐宋元明人題詠《西廂記》的詩詞曲文若干。(6)《附錄》(含《錢塘夢》、《園林午夢記》、《蟾宮曲四首》)。(7)《重校蒲東珠玉詩》,署“四明張楷著”。在徐士范本所附《會真記》、《錢塘夢》、《園林午夢記》、《松金釧減玉肌論》的基礎(chǔ)上,繼志齋本新增了不少序跋資料。
繼志齋本卷首《刻〈重校北西廂記〉序》題“萬歷壬午夏龍洞山農(nóng)撰,謝山樵隱重書于戊戌之夏日”,知其書刊于明萬歷二十六年(戊戌,1598)。龍洞山農(nóng)是焦竑的號,謝山樵隱則可能是陳邦泰別號。從焦竑《序》中得知,繼志齋本是與《琵琶記》的合刊本?!杜糜洝肪硎子泻娱g長君寫于嘉靖戊午(三十七年,1558)的《刻〈重校琵琶記〉序》,署“萬歷戊戌大來甫重錄”?!吨匦1蔽鲙浤夸洝肥稹拔煨缑舷娘髁觋惔髞硇!?,則可知“大來”亦是陳邦泰的號。焦竑、河間長君兩序的校訂重錄者當為謝山樵隱陳邦泰。
繼志齋本的底本很可能就是焦竑刻于萬歷壬午(十年,1582)而今已佚的《重校北西廂記》,而經(jīng)陳邦泰重校。其書卷首附錄焦竑《刻〈重校北西廂記〉序》云:
詞曲盛于金元,而北之《西廂》、南之《琵琶》,尤擅場絕代。第二書行于眾庶,所謂“童兒牧豎,莫不眩耀”,而妄庸者率恣意點竄,半失其舊,識者恨之。頃《琵琶記》刻于河間長君,其人學既該涉,復閑宮徵,故所讎校,號為精愜,蓋詞林之一快矣。北詞轉(zhuǎn)相摹梓,踳駁尤繁,唯顧玄緯、徐士范、金在衡三刻,庶幾善本,而詞句增損,互有得失。余園廬多暇,粗為點定,其援據(jù)稍僻者,略加詮釋,題于卷額,合《琵琶記》刻之。風雨之辰,花月之夕,把卷自吟,亦可送日月而破窮愁,知者當勿謂我尚有童心也。(3)
焦竑所刻《琵琶記》的底本是嘉靖間河間長君刻本,其《重校北西廂記》的底本很可能就是徐士范本。焦氏《刻〈重校北西廂記〉序》提及“顧玄緯、徐士范、金在衡”三種“善本”,但不曾進一步比較這三種“善本”之優(yōu)劣,而王驥德則暗示徐士范本最優(yōu)。王氏《新校注古本西廂記自序》云:“余刻紛紛,殆數(shù)十種,僅僅毗陵徐士范、秣陵金在衡、錫山顧玄緯三本稍稱彼善。徐士范本間詮數(shù)語,偶窺一斑;金本時更字句,亦寡中窾;獨顧本類輯他書,似較該洽,恨去取弗精,疵繆間出?!盵4]2在王驥德看來,金本、顧本的正文多有錯誤,而徐士范本除了批釋太少之外無其他缺點。也正因此,焦竑在這三種“善本”中,選擇徐士范本為底本的可能性較大。而后繼志齋本可能又據(jù)焦竑刻本而“重刻”。從正文來看,繼志齋本與徐士范本文字的差異較小,版式也相近。兩書中,唱詞部分每行都是二十字;說白部分都用雙行小字,但有行二十字與行十九字之別。故而,繼志齋本的正文極有可能源出徐士范本系統(tǒng)。
繼志齋本還有多種參校本。其中有些正文似與碧筠齋本有一定關(guān)聯(lián)。其批語中提及一個“元本”,引起了筆者的注意。在第十八出【迎仙客】后,有大段說白,敘張生讀鶯鶯回信。其文曰:
[生讀書科]“薄命妾崔氏拜覆,才郎君瑞文幾:別逾半載,奚啻三秋!思慕之心,未嘗少怠。昔云日近長安遠,妾今始信斯言矣。琴童至,得見翰墨,知君瑞置身青云,且悉佳況,少慰離人沉思。有君如此,妾復何言!琴童促回,無以達意,聊具瑤琴一張、玉簪一枚、斑管一枝、裹肚一條、汗衫一領(lǐng)、絹襪一雙。物雖微鄙,愿君詳納。春風多厲,千萬珍重,珍重千萬!后依來韻,敬書一絕,統(tǒng)乞清照。闌干倚遍盼才郎,莫戀宸京黃四娘。病里得書知中甲,窗前覽鏡試新妝?!?/p>
其上附眉批云:“鶯鶯書,坊本偽傳日甚。今依元本正之?!贝硕我募扰c元稹《鶯鶯傳》迥異,也與各版明刊《王西廂》存在大小不等的差異。而萬歷三十九年(1611)徐渭的《重刻訂正元本批點畫意北西廂》與之甚相接近,僅有數(shù)字異文。在徐渭的批點畫意本中,“崔氏拜覆”中多“斂衽”二字,“妾今始信斯言”作“妾今始信始言”,“知君瑞置身青云”無“瑞”字,“珍重千萬”作“珍重萬千”。這種差異很可能出于徐渭的筆誤或改寫,或許竟出于他對碧筠齋本“記憶不明處”[5]289。在徐渭《重刻訂正元本批點畫意〈北西廂〉》卷首,漱者《敘》云:“齊(齋)本乃從董解元之原稿,無一字差訛。余購得兩冊,都偷竊?!盵5285-286青藤道人《敘》云:“余所改抹,悉依碧筠齋真正古本,亦微有記憶不明處,然真者十之九矣?!盵5]289這些話表明,徐渭在碧筠齋本遺失多情況下靠“記憶”加以恢復,但有一成左右記不真切。
繼志齋本中還有一條批語談及“元本”。第十八出【三煞】“這斑管,霜枝棲鳳凰,淚點漬胭脂。當時舜帝慟娥皇,今日淑女思君子”,眉批云:“此枝坊本訛錯不堪,今依元本正之。”而此段正文也與批點畫意本十分接近。繼志齋本出版于萬歷二十六年,而徐渭的批點畫意本出版于萬歷三十九年,前者不可能直接出自后者。繼志齋本所引“元本”有可能是批點畫意本的底本,即碧筠齋本。王驥德《新校注古本西廂記》卷六《例》云:“碧筠齋本刻嘉靖癸卯”[4]22,說明碧筠齋本刻于嘉靖二十二年(1543)。
“元本”之外,繼志齋本批語還提及多種版本。其中有“古本”。第七出【慶宣和】“門兒外,簾兒前,將小腳兒那。我卻待目轉(zhuǎn)秋波”,眉批云:“一本作‘我只見目轉(zhuǎn)秋波,與下句不相應(yīng)。今從古本改定?!钡诎顺觥径幅g鶉】“他做了個影兒里情郎,我做了個畫兒中愛寵”,眉批云:“古本‘影兒里,今本作‘鏡兒里,便板樣了?!鄙侠^志齋本批語所引“古本”文字與批點畫意本差別較大,不像所引“元本”文字較接近于批點畫意本。這說明繼志齋本批語所謂“古本”并非“元本”。又有“今本”。在第六出末敘張生說白“只憑說法口,遂卻讀書心”,眉批云:“憑,今本作‘因?!钡谑觥舅纳贰俊凹埞饷饔癜濉保寂疲骸瓣悗煹涝姡骸铣偌埮畠耗w,玉板云英比不如。今本‘非字下增一‘是字,句便羞澀?!贝送?,還有“坊本”。第十出【耍孩兒】“幾曾見寄書的瞞著魚雁”,眉批云:“坊本‘瞞字上增‘顛倒二字,便覺纏繞?!钡谑宄觥具哆读睢俊敖褚押髸鴥骸⑿艃?,索與我凄凄惶惶的寄”,眉批云:“‘今已后,坊本作‘久已后,非?!边@些繼志齋本批語,尚不足以考實“古本”、“今本”、“坊本”的具體情況,但可作為進一步分析各種《西廂記》版本的重要資料。
二、對徐士范本批語的繼承與改造
繼志齋本是一個批點本,僅有眉批。大半繼志齋本批語都有來歷,與少山堂本和徐士范本關(guān)系尤密。如第三出【幺篇】“我忽聽、一聲、猛驚”,少山堂本眉批云:“忽聽、一聲、猛驚,所謂六聲三韻?!?(4)徐士范本眉批云:“忽聽、一聲、猛驚,所謂六聲三韻。詞家以此見奇?!崩^志齋本眉批亦云:“忽聽、一聲、猛驚,所謂六聲三韻。詞家以此見奇?!边@條繼志齋本眉批明顯襲自徐士范本,而不是少山堂本。通讀這三本批語,比較其異文,筆者幾乎未見繼志齋本直接借鑒少山堂本者。舉其大體而論,繼志齋本有過半批語條目出自徐士范本,因此也屬于徐士范評點本系統(tǒng)。在直接出自徐士范評本的諸本之中,主要有兩種表現(xiàn):一種如熊龍峰刊本和劉龍?zhí)锟?,其正文和批語幾乎與徐士范本完全相同;一種如繼志齋刊本,其正文和批語皆據(jù)徐士范本而有所增改。也正因此,繼志齋本批語在徐士范本系統(tǒng)中具有一定的獨立性。
在因襲徐士范本批語的部分,繼志齋本并不全文照抄,而不時加以改動。其改動情況如下:
其一,改變批評的形式。在繼志齋本以前,明刊《西廂記》編排“釋義”的位置各有不同,如弘治本把“釋義”夾在正文中每支唱詞之后,少山堂本把“釋義”附于各折之后,徐士范本又把“釋義”附在全書正文之后。而繼志齋本則把“釋義”全部放到眉批中,體現(xiàn)出合注釋與批評為一體的趨勢。下面數(shù)例釋義皆被徐士范本置于卷末《釋義大全》而被繼志齋本挪做眉批。如第一出【賺煞】“春光在眼前,爭奈玉人不見”,眉批云:“《世說》:裴楷字叔則,容儀端美,時人謂之‘玉人。又稱:近叔則,如玉山照映人也?!钡诙觥径幅g鶉】“俺先人甚的是渾俗和光”,眉批云:“《老子》:和光同塵。”第四出【新水令】“諸檀越盡來到”,眉批云:“僧稱施主曰‘檀越。”還有把徐士范本旁批改為眉批的情況。如第一出【賺煞】“近庭軒,花柳爭妍,日午當庭塔影圓”,徐士范本旁批云:“情中點景,緊處著慢。”繼志齋本眉批云:“‘近庭軒數(shù)語,情中點景,緊處著慢?!钡诎顺觥径d廝兒】“其聲低,似聽兒女語,小窗中,喁喁”,徐士范本旁批云:“東坡《聽琴詩》”。繼志齋本眉批云:“‘兒女句,東坡《聽琴詩》?!边@樣一來,“釋義”便成了繼志齋本眉批的重要內(nèi)容之一。
其二,改正徐士范本批語的錯別字。如第四出【雁兒落】“小子多愁多病身,怎當他傾國傾城貌”,徐士范本眉批云:“古詩:一笑傾城,再笑傾人國?!崩^志齋本眉批在“傾城”中加上“人”字,所引“古詩”更為整飭。再如第十一出【駐馬聽】“不近喧嘩,嫩綠池溏藏睡鴨;自然幽雅,淡黃楊柳帶棲鴉”,徐士范本眉批云:“駢麗中景語。‘淡黃楊柳帶棲鴉,賀方回詞。此演出四句,可謂青出于藍,無方并美?!蔽覀冏x到徐士范本眉批中的“無方”二字,頗覺不知所云;及至看到繼志齋本改為“無妨”,就明白其意了。
其三,修改徐士范本批語的內(nèi)容。其中有減字。如第一出【賞花時】“盼不到博陵舊冢”上,徐士范本眉批云:“博陵崔氏,唐著姓。女皇以天子之貴敵之而不可得?!崩^志齋本眉批云:“博陵崔氏,唐著姓?!焙笳邉h除了“女皇”一句。第五出【倘秀才】“飛虎將聲名播斗南”,徐士范本眉批云:“唐狄仁杰字懷英,為當時名相,長史藺人基(1)稱之曰:狄公之賢,北斗以南,一人而已?!崩^志齋本眉批云:“斗南,言北斗以南。唐人詩:‘聲名過北斗?!焙笳邉h除了藺仁基原話。增字的情況更為常見。如第二出【五煞】“乍相逢厭見何郎粉,看邂逅偷將韓壽香”,徐士范本眉批云:“傅粉,何晏故事?!崩^志齋本眉批云:“《魏略》:何晏性自喜,動靜粉帛不去手,行步顧影?!焙笳唿c明了“傅粉”典故的出處,內(nèi)容更加詳細。第七出【殿前歡】“恰才個笑呵呵,都做了江州司馬淚痕多”,徐士范本眉批云:“江州司馬,白樂天事?!崩^志齋本眉批云:“江州司馬,白樂天事,見《琵琶行》?!焙笳吒M一步指出“江州司馬”的出處。還有對徐士范本批語加以理論提煉的情況。如第二出【三煞】“你撇下半天風韻,我拾得萬種思量”,徐士范本眉批云:“‘撇、拾二字,描寫撇者丟情,拾者落得?!崩^志齋本眉批云:“‘撇、拾二字,描寫入畫?!毙焓糠侗九Z側(cè)重于解釋詞義,繼志齋本批語則以畫論曲,以揭示其語言之生動形象。第十九出【斗鵪鶉】“賣弄你仁者能仁”一曲,徐士范本眉批云:“俚雅互陳,便是當家?!崩^志齋本眉批云:“此后二出,以俚語、書語捏合成腔,半俗半雅,故自當行。”徐士范本和繼志齋本的批語都以俗雅融合為“當家”、“當行”,介入到晚明戲曲批評的理論熱點。而繼志齋本批語不僅指明了具體批評對象,還指明了俗與雅的具體對象。繼志齋本所改批語盡管也偶有更粗糙的情況,但在總體上確實比徐士范本更好,其內(nèi)容更為詳明,文字更為精準,價值也得到了進一步提升。
三、新增批語的內(nèi)容與價值
繼志齋本批語的主要價值,不是對徐士范本的改動,而體現(xiàn)于新增的條目中。繼志齋本新增了不少批語條目,大致包含以下幾個方面的內(nèi)容:
其一,新釋字詞音義。有些批語是單純注音。例如,繼志齋本第一出【油葫蘆】“這河帶齊梁,分秦晉,隘幽燕。雪浪拍長空,天際秋云卷;竹索纜浮橋,水上蒼龍偃;東西潰九州,南北串百川”,眉批云:“隘,音愛。偃,音衍。潰,音誨。”第五出【四】“我從來駁駁劣劣,世不曾忑忑忐忐,打熬成不厭天生敢。我從來斬釘截鐵常居一,不似恁惹草拈花沒掂三。劣性子人皆慘,舍著命提刀仗劍,更怕我勒馬停驂?!泵寂疲骸榜g,音剝;忑忐,音禿袒。掂,音店;驂,音參?!庇行┡Z作了詳細的釋義。如第二出【小梁州】“胡伶睩老不尋?!保寂疲骸安F老,謂眼也,今教坊中猶有此語。《董解元傳奇》云:‘一雙睩老。按《楚辭(2)》‘娥眉曼睩,目騰光些,王逸注:‘睩,視貌,言美女好目曼澤,睩睩然視,精光騰馳,驚惑人心也。觀此則元人謂眼為‘睩老,抑亦古矣?!边@條注釋不僅引用了《楚辭》正文及王逸注,還引用了董解元《西廂記諸宮調(diào)》,又以教坊語相參照,可見繼志齋本批評家甚為用心。
其二,說明經(jīng)史文學典故的出處。有的批語揭示了出自儒家及諸子著作的典故。如繼志齋本第一出【混江龍】“空雕蟲篆刻”,眉批云:“雕蟲篆刻,出《法言》?!痹诘谑懦觥拘√壹t】“因此上‘不敢慢于人”,眉批云:“《禮記》:曾子曰:‘居此能敬其親,而不敢慢于人。”有的批語揭示了出自史料筆記的典故。如第六出【上小樓】“恰便似聽將軍嚴令,和他那五臟神愿隨鞭鐙”,眉批云:“《周亞夫傳》:‘軍中聞將軍令,不聞天子詔。”第六出【耍孩兒】“孔雀春風軟玉屏”,眉批云:“《杜陽編》云:‘興國貢軟玉,可以曲直。”有的批語揭示了出自詩詞文學的典故。如第二出【耍孩兒】“我則怕漏泄春光與乃堂”,眉批云:“杜詩:‘漏泄春光有柳條?!钡诰懦觥居秃J】“憔悴潘郎鬢有絲”,眉批云:“潘安仁《秋興賦》:‘春秋三十有二,始見二毛?!钡谑怀觥抉v馬聽】“露珠兒濕透凌波襪”,眉批云:“《洛神賦》:凌波微步,羅襪生塵?!崩^志齋本批語不僅稱引了曹植、潘岳、杜甫以及蘇軾、白居易、李賀、劉禹錫、晏幾道、范仲淹等詩詞大家,還稱引了一些不為人熟知的詩人。第十七出【掛金索】“裙染榴花,睡損胭脂皺”,眉批云:“萬楚詩:紅裙妒殺石榴花?!钡谑顺觥咀泶猴L】“你若是知我害相思,我甘心兒死、死”,眉批云:“楊補之詞:你還知么?你知后我也甘心兒摧錯?!边@說明繼志齋本評點家閱讀廣泛,知識面很廣。
其三,思想藝術(shù)批評。在繼志齋本新增批語條目中,有論人物心理者。如第三出【幺篇】“有一日柳遮花映,霧帳云屏,夜闌人靜,海誓山盟”,眉批云:“凄涼時想快樂境界。”這條批語揭示出客居寂寞的張生對與鶯鶯結(jié)親的幻想。有論前后照應(yīng)者。如第十九出【絡(luò)絲娘】“你須是鄭相國嫡親舍人,須不是孫飛虎家生莽軍”,眉批云:“‘飛虎句有照應(yīng)?!钡诙觥抉v馬聽】“身榮難忘借僧居,愁來猶記題詩處”,眉批云:“‘身榮二句,有顧盼?!鼻熬渑Z揭示對兵圍普救的照應(yīng),后句批語揭示對僧寮假寓的照應(yīng)。又有論語言藝術(shù)者。第十六出【雁兒落】“綠依依墻高柳半遮,靜悄悄門掩清秋夜。疏剌剌林梢落葉風,昏慘慘云際穿窗月”,眉批云:“疊字絕妙,從古詩‘青青河畔柳脫胎?!边@句批語贊美《西廂記》疊字的美妙,并述及其修辭上的淵源。又有論敘事藝術(shù)者。如第八出【天凈沙】“莫不是步搖得寶髻玲瓏”,眉批云:“一折二折狀其似,三折狀其聲,四折五折狀其情,六折狀其調(diào)。一聽琴而曲盡其妙?!边@條批語概括了【天凈沙】以下六曲的具體內(nèi)容。《西廂記》第十七、十八兩出的重點體現(xiàn)于張崔寄信寄物:第十七出敘琴童帶回張生高中的喜訊,鶯鶯看后,寫了一封回信,對琴童說白云:“書卻寫了,無可表意,只有汗衫一領(lǐng)、裹肚一條、絹襪一雙、瑤琴一張、玉簪一枚、斑管一枝。”鶯鶯用【梧葉兒】、【后庭花】、【青歌兒】三曲,分別唱出寄汗衫、裹肚、絹襪、瑤琴、玉簪、斑管的用意。到第十八出張生用【白鶴子】、【二煞】、【三煞】、【四煞】、【五煞】五曲,又把鶯鶯寄物的深意都唱出來,以顯示他“一件件都猜著了”。這不僅擴展了篇幅,也使人物性格更為鮮明,于中深刻展示了崔張的“知音”之愛。繼志齋本眉批其上云:
《會真記》:“玉環(huán)一枚,寄充君子下體所佩。玉取其堅潔不渝,環(huán)取其終始不絕。兼亂絲一絇,文竹茶碾子一枚。數(shù)物不足見珍,意者欲君子如玉之貞,俾志如環(huán)不解。淚痕在竹,愁緒縈絲。”此卻衍之成一段佳話,真一莖草可化丈六金身。
繼志齋本批評家不僅注意到了《王西廂》與元稹《鶯鶯傳》的關(guān)聯(lián),更高度肯定了《王西廂》推陳出新、化腐朽為神奇的巨大藝術(shù)魅力。
其四,韻律批評。繼志齋本批評家很注意《西廂記》的曲調(diào)與用韻規(guī)范。在《西廂記》每本末尾,繼志齋本都在正文中刪去【絡(luò)絲娘煞尾】,又在眉批中注明所刪內(nèi)容。在第四出末眉批云:“一本有【絡(luò)絲娘煞尾】‘則為你閉月羞花相貌,少不得剪草除根大小。此意不合先說出,且復用【煞尾】,今刪去?!痹诶^志齋本之前,有的《西廂記》保留【絡(luò)絲娘煞尾】,有的徑直刪之,但均未在批語中對【絡(luò)絲娘煞尾】的去留展開討論。在今存《西廂記》評點本中,繼志齋本不僅最早談及這個問題,還闡明了自己刪存的標準與理由,其意見可備一說。繼志齋本評點家還率先探討了【攪箏琶】一曲的音韻問題。第十一出【攪箏琶】“兩三日來水米不粘牙”,眉批云:“‘二三日來水米不粘牙句,一本作白,則【攪箏琶】缺一句?!庇值谑觥緮嚬~琶】“自別離已后,到日初斜,愁得來陡峻,瘦得來唓嗻”,眉批云:“一本‘到日初斜……瘦得來唓嗻以下,俱無之。大都【攪箏琶】一調(diào),字句可以增損,故多寡不倫?!逼湟庖妴l(fā)了王驥德、凌濛初、毛奇齡等《西廂記》評點家提出【攪箏琶】可以任意增減四字無韻數(shù)句,逐漸從根本上厘清了【攪箏琶】的音律與句式問題。
其五,加注版本異文。繼志齋本眉批加注了不少異版文字,其中有不少異文成為其后《西廂記》評點的熱點。如繼志齋本第六出【小梁州】“角帶傲黃鞓”,眉批云:“‘傲黃鞓,‘傲當作‘鬧。白樂天詩:‘貴主冠浮動,親王帶鬧裝。薛田詩:‘九包綰就佳人髻,三鬧裝成子弟韀。今京師有鬧裝帶?!崩^志齋本正文雖作“傲”,其批語卻贊同“鬧”。該意見受到徐渭批點畫意本和田水月山房本、王驥德本、李廷謨本、凌濛初本、湯沈合評《西廂記會真?zhèn)鳌?、張深之本、封岳本、毛奇齡本等明清《西廂記》評點本的廣泛認同。繼志齋本第十出【上小樓】“爭些兒把紅娘拖犯”,眉批云:“‘紅娘,一作‘你娘,非?!逼湔淖鳌凹t娘”,其批語也贊同“紅娘”。該話題引起多位明清《西廂記》評點家的熱議。贊同者如起鳳館本,正文用“紅娘”,批語也肯定“紅娘”一詞。反對者,如徐渭批點畫意本和田水月山房本、凌濛初本、李廷謨本、湯沈合評本、湯若士李卓吾徐文長三先生合評本、潘岳本等,正文都用“你娘”,批語也都肯定“你娘”一詞。毛奇齡本正文用“你娘”,而無批語,大概認為毋需說明吧。
在今存《西廂記》評點本中,繼志齋本率先揭示了張生中“狀元”與“探花”之前后矛盾。繼志齋本第十七出敘“[生引琴童上云]自暮秋與小姐相別,倏經(jīng)半載。托賴祖宗之蔭,一舉及第,忝中探花郎?!泵寂疲骸胺槐咀鳌昧祟^名狀元,與后詩、白相背?!逼浜?,不少《西廂記》評點家都肯定繼志齋本“相背”之說,并積極參與了對這個問題的討論。其意見分為以下幾種:第一,認定張生中“探花”而非“狀元”者,有三槐堂本、起鳳館本、王驥德本、湯沈本的評點家。三槐堂本批語與繼志齋本相同。起鳳館本第十六出敘鶯鶯念張生來信,在“玉京仙府探花郎”一詩上眉批云:“無名:諸本妄作‘頭名狀元等語者,曾讀至此不?”湯沈本在第二十出【太平令】“新狀元花生滿路”上眉批云:“稱君瑞盡做狀元,直訛到底。”第二,認定張生中“狀元”而非“探花”者,有凌濛初和封岳。凌濛初本在上引“玉京仙府探花郎”一詩上,眉批云:“《秦中雜記》曰:進士及第后為探花宴,以少俊二人為探花使?!对娫挕吩唬哼M士杏園初曰探花郎,少俊二人為探花使,遍游名園,若他人先折得名花,則被罰。故此詩言探花郎,正言其得第耳,非如今世之第三名。俗本不解而誤添‘第三名,遂有謂其前后曲白稱‘狀元之自相矛盾者,正未夢見也?!狈庠辣九Z出自凌濛初本,內(nèi)容相同。第三,認為“狀元”與“探花”前后矛盾而存疑者,有王驥德和毛奇齡。王驥德本在第三折第一套后尾注“玉京仙府探花郎”云:“前張生寄詩與鶯鶯,只言‘探花郎,后白又言‘得了探花郎,董本亦言‘明年張珙殿試中第三人及第。此后白,鄭恒言張生‘敢是狀元,法本亦云張生‘頭名狀元,張生亦自稱‘新狀元河中府尹,后曲又言‘新狀元花生滿路。殊自矛盾?!泵纨g本在第十九出末說白中,敘“[凈云]哪個張生,敢是狀元?”“[潔上云]老僧昨日買登科錄看來,張生是頭名狀元?!薄癧杜將軍上云]……小官牽羊擔酒直至其宅,一來慶賀狀元,二來就主親,與兄弟成此大事?!泵蠀⑨屧唬骸皬堉械谌交ǎ擞衷茝埳沂菭钤?,后折亦稱‘新狀元,似矛盾,不知此正撒浪作子虛語處,不可不曉?!痹诘诙觥咎搅睢俊靶聽钤ㄉ鷿M路”一曲后,毛奇齡“又參曰:張初稱‘探花,而此稱‘狀元,說見前。今或改作‘新探花新花滿路,拘極!”王驥德對“狀元”與“探花”的矛盾表示存疑,毛奇齡則認為這種前后矛盾在虛構(gòu)文學中無傷大雅,批評家不必拘泥。
綜上而言,在徐士范本批語的基礎(chǔ)上進行吸收、改進、創(chuàng)新之后,繼志齋本批語的內(nèi)容更為豐富,理論水準也有顯著提高,甚至開啟了后世不少《西廂記》評點的熱點話題。因此說,繼志齋本批語終能自成一家,其價值乃在其祖本徐士范本之上。
四、繼志齋本評點的影響
論其影響,繼志齋本批語亦具有重要地位。我們可以通過具體例證來探討繼志齋本發(fā)生影響的詳情。
三槐堂本與繼志齋本正文有直接關(guān)聯(lián),其批語也大多直接來自繼志齋本。這里僅以第一出為例。老夫人開場白敘鶯鶯“針黹女工,詩詞書算,無不能者”,眉批云:“‘針黹,古‘針指字?!碑攺埳鷣淼狡站人拢敽蜕袑λf道:“小僧取鑰匙,開了佛殿、鐘樓、塔院、羅漢堂、香積廚,盤桓一會,師父敢待回來也?!泵寂疲骸跋惴e廚,維摩詰住上方,國號‘香積,以缽盛香飯,悉包眾會。故今僧舍廚名‘香積?!薄驹土睢俊邦嵅回莸囊娏巳f千”,眉批云:“顛不剌,美玉名。又,外方所貢美女名。又,元人以不花為牛,不剌為犬。此義不相涉,亦可以備考?!薄旧像R嬌】“這的是兜率宮,休猜做離恨天”,眉批云:“離恨天,在諸天之上?!鄙鲜隼^志齋本批語也都見于三槐堂,連文字也基本相同。大體而言,三槐堂本有大半批語同于繼志齋本,其間關(guān)系十分密切。
繼志齋本批語還影響到徐渭批點畫意本。如第三出開頭紅娘說白有云:“世上有這等傻角!”眉批云:“傻,音灑?!迸c畫意本眉批云:“傻,音灑,傻俏不仁,曰輕慧貌。此句甚有意。”第六出【脫布衫】“他啟朱扉急來答應(yīng)”,眉批云:“一本作‘啟朱唇,與‘隔窗兒不葉?!迸c畫意本眉批云:“一作‘啟朱唇,與‘隔窗句不葉。”這兩條繼志齋本批語對徐渭批點畫意本的影響十分明顯。
繼志齋本批語對明萬歷三十八年夏虎林容與堂刻《李卓吾先生批評北西廂記》(簡稱“容與堂本”)也有一定影響。如第五出【青歌兒】“孩兒別有一計:不揀何人,建立功勛,殺退賊兵,掃蕩妖氛;倒陪家門,情愿與英雄結(jié)婚姻,成秦晉”,繼志齋本眉批云:“先有【后庭花】一折,到此方露正意,多少委曲?!比菖c堂本眉批云:“方說出本心來,但不知那人手段何如耳?!边@兩句批語之間應(yīng)有密切的關(guān)聯(lián)。
繼志齋本批語對明萬歷三十八年冬起鳳館主人曹以杜刊《元本出相北西廂記》(簡稱“起鳳館本”)也有一定影響。如在第十三出【柳葉兒】“我將你做心肝兒般看待,斷不點污了小姐清白”上,繼志齋本眉批云:“‘斷不句,坊本去‘斷不二字,讀之輒令人意惡?!逼瘌P館本眉批云:“無名:‘斷不句,諸本無“斷不”二字,讀之輒令人意惡?!钡诹觥究旎钊俊蔼q有相兼并”,眉批云:“兼并,一作‘肩并?!逼瘌P館本眉批云:“無名:‘肩并,今本作‘兼并。第十一出【甜水令】“良夜迢迢”,眉批云:“【甜水令】,今本誤作【新水令】?!逼瘌P館本眉批云:“【甜水令】,今或作【新水令】,這是訛。”這些在今存明刊本中首見于繼志齋本的批語,明顯對起鳳館本批語發(fā)揮了直接影響。
繼志齋本批語對明萬歷四十二年香雪居刊王驥德《新校注古本西廂記》(簡稱“王驥德本”)也有一定影響。第五出【二】“遠的破開步將鐵棒颩,近的順著手把戒刀釤;小的提起來將腳尖 ,大的扳下來把髑髏勘”,眉批云:“釤,音三; ,音壯。”王驥德本夾批云:“釤,三,去聲;撞,平聲,今作 。”第十一出【喬牌兒】“綠莎茵鋪著繡榻”,眉批云:“莎,音梭。”王驥德本夾批云:“莎,音梭?!边@些在今存明刊本中首見于繼志齋本的批語,明顯對王驥德本批語發(fā)揮了直接影響。
繼志齋本批語對明后期刊湯顯祖、沈璟合評《西廂記會真?zhèn)鳌罚ê喎Q“湯沈本”)也有一定影響。第五出【倘秀才】“那廝能淫欲,會貪婪,成何以堪”,眉批云:“‘成字,指鶯鶯事;作‘誠,非?!睖虮九耘疲骸耙蛔鳌桑跟L鶯事。”第十出【脫布衫】“小孩兒家口沒遮攔”,眉批云:“此枝一本作鶯唱者,謬甚?!睖虮久寂疲骸按饲癖咀鼹L唱,大謬?!钡谑觥緷M庭芳】“消息兒踏著泛”,眉批云:“‘踏著泛,一作‘踏定泛。”湯沈本旁批云:“一作‘定。”第十一出【折桂令】“打疊起嗟呀”,眉批云:“一本無‘起字?!睖虮九耘疲骸耙槐緹o‘起字?!边@些在今存明刊本中首見于繼志齋本的批語,明顯對湯沈本批語發(fā)揮了直接影響。
上述幾種明刊《西廂記》評點本都受到繼志齋本的直接影響,當然,它們與繼志齋本的關(guān)系有親疏之別。其中,三槐堂本與繼志齋本批語的關(guān)系最為密切,而容與堂本、起鳳館本、徐渭批點畫意本、王驥德本、湯沈本與繼志齋本相關(guān)批語的總量并不多。此外,李廷謨本、凌濛初批解本、三先生合評本、毛甡論釋本等則可能通過徐渭批點畫意本、王驥德本等而間接受到繼志齋本的影響。
余 論
這里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繼志齋本中的批語,無論抄自徐士范本者還是新增者,是出于陳邦泰之手呢,還是出于繼志齋本底本的校釋者焦竑之手呢?焦竑《刻〈重校北西廂記〉序》有“略加詮釋,題于卷額”云云,說明焦竑所刻亦是一個批點本,且已把“釋義”置于眉批上。這說明,陳邦泰翻錄焦竑原本批語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我們還可得到一個力證。繼志齋本第十一出【元和令】“我是個散相思的五瘟使”,眉批云:“‘五瘟使,當是‘氤氳使之誤。朱起慕女伎寵寵,精神恍惚。一日,郊外逢青巾杖藥籃者,熟視起曰:‘郎君幸遇貧道,否則危矣。君有急,直言,吾能濟汝。起再拜,以寵事訴。青巾笑曰:‘世人陰陽之契,有繾綣司統(tǒng)之,其長名氤氳大使,諸夙緣當合者,須鴛鴦牒下乃成。我即為子囑之。疑是此?!比碧帽九Z同于繼志齋本。徐渭的批點畫意本和田水月山房本旁批云:“焦猗園云:‘氤氳,非‘五瘟也?!苯光@即焦竑,徐渭引焦竑的話而未置可否。反對的意見倒有不少。王驥德本【元和令】“俗本謂‘五瘟使是‘氤氳使之誤,渠自不識調(diào)?!拔逦痢敝拔濉弊郑斢秘坡?,用不得平聲也?!蓖跏吓u“俗本”“不識調(diào)”,且得到凌濛初附和。凌濛初本眉批云:“王伯良曰:俗本謂‘五瘟使是‘氤氳使之誤。”封岳本又沿襲了這條凌濛初本的批語。王驥德等人并未具體說明所引為何種“俗本”,而其內(nèi)容則見于繼志齋本。在今存《西廂記》刊本中,繼志齋本最早提出“五瘟使”是“氤氳使”之誤,而徐渭的批語卻明確指出此話直接出自焦竑,而非繼志齋本。據(jù)此也可以推測,徐渭的批點畫意本與田水月山房本中與繼志齋本相關(guān)的批語有可能都出自焦竑校釋本,而非繼志齋本。
果真如此的話,上文所述繼志齋本增改的批語及其影響,大多也應(yīng)該歸功于焦竑校釋本。如果繼志齋本批語確出自已佚的焦竑評點本,那在明代《西廂記》傳播史、文學批評史上的地位就更加重要了。李贄在《童心說》開篇云:“龍洞山農(nóng)敘《西廂》,末語云:‘知者勿謂我尚有童心可也。夫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為不可,是以真心為不可也?!盵6]揭示其“童心說”即源出焦竑《刻〈重校北西廂記〉序》末句中“童心”一說。
注釋:
(1)“藺人基”,當為“藺仁基”。唐高宗朝,狄仁杰擔任并州都督府法曹時,藺仁基任并州長史。
(2)“《楚辭》”:“辭”字原缺,為筆者據(jù)文意所加?!岸鹈悸F,目騰光些”語出《楚辭·招魂》。
(3)本文所引繼志齋本正文、附錄、批語,皆出自日本內(nèi)閣文庫藏萬歷二十六年繼志齋刊本。
(4)楊緒容整理:《王實甫<西廂記>匯評》,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本文所引無特別說明的各本《西廂記》批語,皆出自該書。本文所引各本《西廂記》批語皆注明了其對應(yīng)的正文,易于檢視,故不注頁碼。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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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李贄.焚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98.
(責任編輯 黃勝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