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文學進入現代后,許多傳統模式被打破,但是傳統文學抒情性格卻一直在延續(xù)。中國文人骨子里的“詩性”依然存在,這表現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就是語言詩化、結構散文化、情節(jié)弱化、追求意境美、具有傳統審美傾向。這種“詩性”與古代“詩言志”中的“志”是否有著內在一致性是本文的探討中心。
關鍵詞:詩性;詩言志;抒情傳統
作者簡介:李慧敏,蘇州大學文學院碩士二年級在讀。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27-0-02
*中國文學抒情傳統——“詩言志”
(一)“詩言志”傳統
在前言中已經提到中國最初的抒情文體便是詩,既要抒情,在古人看來,便是言志。有學者刻意將“情”、“志”分開[1],或者在研究的時候將他們單列成章,如陳良運的《中國詩學體系論》抓取“志”、“情”、“象”、“境”、“神”五個根本的范疇,將目錄列為“言志篇”、“緣情篇”、“立象篇”、“創(chuàng)境篇”、“入神篇”[2],這是很細致的分類,以便于論述,但其實“詩言志”和陸機在《文賦》中提出的“詩緣情” 是一個道理,“志”和“情”都是一種心理狀態(tài),詩即心之聲。《詩·大序》里說得很明白:
“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情發(fā)于聲;聲成文,謂之音。”[3]
“詩言志”成為了中國文人發(fā)泄的途徑,也形成了傳統。
那么“詩言志”是怎么發(fā)展的呢?
朱光潛在《詩論》中認為詩歌舞同源[4]。詩歌舞都是人們圍聚在一起,或歡樂,或祭祀,或占卜時做出的舉動,為了表達心中的或愉悅、或敬畏的情感而生發(fā)出來的,可以說,詩歌舞是人的天性。亞里斯多德在《詩學》里說:
“詩的普通起源由于兩個原因,每個都根于人類天性?!盵5]
這一點我國《禮記·樂記》中的一句話也可以佐證:
“詩言其志也,歌詠其聲也,舞動其容也。三者本于心?!盵6]
這句話不僅說明詩本于人心,也說明到后來詩、歌、舞漸漸分化,各司其職。詩開始作為一門獨立的藝術體裁出現,而它一旦獨立就肩負了使命,要為文人雅客發(fā)言傳聲,訴說平生之志。
志是指一種人內心的想法,比較崇高,或是關于自我發(fā)展、自我希望,或是關于國家命運的。古人家國觀念比較看重,對個人命運看得較輕,認為國家的命運就是個人的命運,在國家生死存亡之際,個人命運根本不值一提。因此,志可以看做志向。
文人的志向為何由詩來承擔呢?
“詩言志”最早出現在《尚書·堯典》:
“帝曰:命汝典樂,教胄子。直而溫,寬而栗,剛而無虐,簡而無傲。詩言志,歌詠言,聲依永,律和聲。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盵7]
后來莊子在《天下》里描述五經和《春秋》的作用更加明確了“詩言志”的功能:
“《詩》以道志,《書》以道事,《禮》以道行,《樂》以道和,《易》以道陰陽,《春秋》以道名分?!?[8]
以及《荀子·賦篇》:“《詩》言是,其志也?!盵9]的言論為“詩言志”的傳統奠定了基礎。
到了屈原,更是將這一傳統強化,他的作品《楚辭》都是他發(fā)憤抒情之作:“惜誦以致愍兮,發(fā)憤以抒情?!盵10]
漢之際“詩言志”的觀念形成,這一傳統到現代作家也還繼承著,魯迅的《野草》便是作文以自救,也是言志。詩化小說里作家不滿于現代文明對人性的戕害,投身于自己童年的記憶所在地,以鄉(xiāng)村古樸的人性與烏煙瘴氣的工業(yè)進程下的城市作對比,發(fā)出重造民族性格以完成“民族復興大業(yè)” 的聲音也是言志的范疇。
(二)“志”即“詩性”
朱光潛先生認為“詩的起源實在不是一個歷史問題,而是一個心理學的問題?!盵11]而回答之前則要回答人類為什么要唱歌作詩。這就要講到中國人喜歡音樂、節(jié)奏的天性了。我國最早記錄音樂的《禮記·樂記》里說:
“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p>
“樂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12]
華夏民族可說是一個熱愛音樂的民族,周作人分別引用劉繼莊、《淮南子·泰族訓》引用的文字就能說明:
“余觀世之小人未有不好唱歌看戲者,此性天中之《詩》與《樂》也?!盵13]
中國人愛好音樂的天性造就了“詩言志”的傳統,同時,“詩言志”又扎根于中國人的性格中,成為他們的天性。
“民有好色之性,故有大婚之禮,有飲食之性,故有大饗之誼,有喜樂之性,故有鐘鼓管弦之音”。 [14]
將“喜樂”與“飲食男女”這種人之必需并列在一起,可見古人對“樂”的熱衷了。
詩是承載漢字的最好的載體,它既可以滿足中國人喜樂的特性,也適應漢字的特征的外在化。詩就是將心中所想用歌唱方式表達出來,而發(fā)展到“詩言志”階段時,“詩”的意義顯然改變了,它雖然是“志”的外在表達方式,但是此刻它更代表“志”本身?!霸姟奔词俏娜说摹爸尽?,是文人心之所想,是文人想要說的話。這一點在《說文解字》中可以發(fā)現:“詩,志也”[15]?!霸姟庇枮椤爸尽薄!墩f文解字》中對“志”的解釋是這樣的:“志,意也”[16]。從心之聲??梢姡爸尽奔础耙狻?,都從心,具藏于心也。聞一多先生說:志“停在心上,藏在心里”[17]所以推出,“詩”就是心之所想,心是人的感官,而構成詩的詩性,即前言中所說:“強旺的感覺力和生動的想象力。”,也是人的感官,因此,“詩性”也是心發(fā)出的,“詩性”即“志”。
由上所述可知,詩化小說的“詩性”與古代文人詩歌中的“志”是一樣的。
漢學家陳世驤認為“興”是現代文學抒情傳統的詩質。[18]這里的“興”可理解為本文所說的“詩性”。他有一個很重要的觀點,現抄錄如下:
“詩人操著一種另外的語言,和平常語言不同?!覀兌祭硐胫幸环N語言可以代表我們的靈魂上的感覺和情緒。詩人用的語言就該是我們理想的一種。那么我們對這種語言的要求絕不只是它在字典上的意義和表面上的音韻鏗鏘,而是它在音調、色彩、傳神、象形與所表現的構思絕對和諧?!盵19]
這段話可以理解為“詩言志”在現代的詮釋。詩化小說就如上述文字表述的那樣在現代文學中發(fā)揮著“言志”的作用?!爸尽笔枪湃怂l(fā)言的依據,而“詩性”則是詩化小說的驅動力?!霸娦浴备哂鞋F代性。
注釋:
[1]楊仲義,梁葆莉:《漢語言詩體學》,第1頁,北京:學苑出版社2000年版。
[2]參見陳良運:《中國詩學體系論》內容提要和目錄部分,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年版。
[3]轉引自朱光潛《詩論》,第7頁,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2年版。
[4]朱光潛:《詩論》,第10頁,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2年版。
[5][古希臘]亞里斯多德:《詩學》,羅念生譯,第11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7年版。
[6]《禮記·樂記第十九》,崔高維校點,第112頁,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
[7]轉引自陳良運:《中國詩學體系論》,第31頁,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年版。
[8]莊子:《天下》,選自《莊子譯注》,劉建國,顧寶田注譯,第648頁,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6年版。
[9]荀子:《荀子·儒效》,選自《荀子》,安繼民注譯,第109頁,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
[10]屈原:《惜頌》,選自《楚辭譯注》,麻守中,殷義詳注譯,第102頁,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8年版。
[11]朱光潛:《詩論》,第7頁,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2年版。
[12]《禮記樂記第十九》,崔高維校點,第108頁,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
[13]劉繼莊:《廣陽雜記》卷二,轉引自《周作人精選集漢文學的傳統》,第111頁,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9年版。
[14]《淮南子·泰族訓》,轉引自《周作人精選集漢文學的傳統》,第113頁,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9年版。
[15][漢]許慎:《說文解字》,言部,宋代徐鉉注,第46頁,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版。
[16][漢]許慎:《說文解字》,言部,宋代徐鉉注,第216頁,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版。
[17]聞一多:《歌與詩》,選自《抒情之現代性——“抒情傳統”論述與中國文學研究》,陳國球、王德威編,第208頁,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4年版。
[18]陳世驤:《原興:兼論中國文學特質》,王靖獻譯,選自《抒情之現代性:“抒情傳統”論述與中國文學研究》,陳國球,王德威編,第59頁,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4年版。
[19]陳國球:《代序:“抒情傳統論”以前——陳世襄早期文學論初探》,選自《中國文學的抒情傳統:陳世驤古典文學論集》,張暉編,第5頁,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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