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張北行

張立國

我心中自然喜歡到這種地方來，既可極目四望，領略無限風光，又可飽享孤獨的安靜。這里的土地是肥沃的，一塊塊黑色的休耕地、綠色的播種地和斑駁絢爛的草場鋪砌成的這一大片丘陵與平原，在天空下面閃耀著奪目的光彩。

這里的村子大概都是這樣的吧，大都隱蔽在樹木蓊郁的半山腰或者溝底，四周被綠色包圍著，偶爾可聞飄來的狗吠和雞鳴，又見緩緩而動的牛群在放牛人的吆喝聲中慢慢走過。不經(jīng)意間一瞥，雪白的羊群在遠處的山坡上晃動，猶如朵朵白云。

阿不太溝之韻

阿不太溝的八月，綠樹成蔭、郁郁蔥蔥，婀娜多姿的山巒讓人心曠神怡。濕潤的涼風摻雜著花草的馨香，四下飄散；清澈甘甜的山泉水從山澗涌出，曲曲彎彎地流淌在樹林間，像一條綴滿寶石的飄帶舞動在富饒而美麗的草原上。馬群喝完水，被討厭的蚊蠅叮咬得站不住腳，不停地搖著頭，甩著長尾巴，實在無奈，只好迎風奔馳而去。

“為什么這個地方叫阿不太溝呢？因為這里有著一段悲慘的故事哩?！迸c我一道來的張北朋友興致勃勃地講起了阿不太溝地名的由來。

傳說在一個盛夏時節(jié)，有一位蒙古族公主名叫阿不太，隨其父親來到此地避暑游玩。美麗的公主在百花盛開的草地上追逐彩蝶，在清澈見底的小溪邊嬉戲蝌蚪，銀鈴似的笑聲回蕩在山谷間。一天中午，忽然從西北方飄來團團烏云，霎時間電閃雷鳴暴雨傾盆如注，山洪暴發(fā)了，把正在玩耍的公主無情地沖走了。她的家人呼喊著：“阿不太，阿不太……”雨過天晴，彩霞中人們看到阿不太公主端坐云端變成了水神。從那以后此地再沒有發(fā)生過水患，這條清澈的小溪一直流淌至今，養(yǎng)育著一方生靈，繁衍生息。人們?yōu)榱思o念這位可愛的公主賜予的福澤，就把這條山谷叫“阿不太溝”，這條河叫“阿不太河”。

但故事總歸是屬于民間的傳說，我喜歡從歷史的角度去尋求答案。在我看來，用不著驚動歷史學家們前來費心思、花工夫地考證，每一個人只要來到這里都能辨認出來：阿不太溝是一個飽經(jīng)朝代更迭、歷經(jīng)世事滄桑的古老鄉(xiāng)村。不用說別的，光是一座坍了多年的殘垣岔子，就足以見證。垣前那棵三五個人摟不過來、連肚子都爛空了的老柳樹，還有樹下水井沿兒讓提水的麻繩給磨出好幾條二三寸深的溝槽，更是鐵打的證據(jù)。

“阿不太”原名“阿布太”“阿布亥”，蒙語意為“小姐”。據(jù)考證，1307年，元武宗海山建中都于張北境內(nèi)的旺兀察都（白城子），同大都（北京）、上都（開平，今正藍旗）并稱，成為皇室往返于大都、上都之間的巡都。元武宗的弟弟愛育黎拔力八達在元武宗即位前，曾經(jīng)居住在阿布太溝，阿布太溝水草腴美，綠樹成蔭，溝內(nèi)有天然泉眼三眼，此泉四季不斷，味道甘甜，據(jù)傳愛育黎拔力八達的女兒常在此溝沐浴，故取名“阿布亥溝”，到了元代有蒙民長住該地叫“哈不太溝”，后來漸漸叫成了“阿不太溝”，相沿成習。明朝蒙民向北遷徙，漢族人進駐墾荒居住，逐漸形成現(xiàn)在的村落。

要不是朋友介紹，我還真不知道，唱遍了大江南北，影響著幾代人的《看見你們格外親》這首歌，它的創(chuàng)作背景就來自于阿不太溝。

在廣袤無垠的張北草原，很早以前就到處有人吟唱這支歌頌人民解放軍的贊歌?？墒侨绻腥艘獑枺@支歌是什么時候開始流傳的，那恐怕現(xiàn)在的年輕人誰也回答不上。但是，在老一輩藝術(shù)家們的閑話中，卻編織了這樣一個動人的故事。

上世紀六十年代，軍旅藝術(shù)家洪源、劉薇到張家口壩上采風，當深入張北縣革命老區(qū)戰(zhàn)海公社的阿不太溝村的時候，目睹部隊戰(zhàn)士為老區(qū)人民擔水掃街、秋收割麥、軍民團結(jié)如一家的火熱情景，尤其是聽了當年老區(qū)人民與八路軍一起抗日殺敵的故事，深受感動，在很短時間內(nèi)便創(chuàng)作出《看見你們格外親》，不久在雜志上發(fā)表，并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配樂朗誦。當時作曲家樓生茂也在張家口壩上深入生活，看到這首詩，他以河北“二人臺”的音樂為基調(diào)，在敘事部分又汲取了河北民間音樂素材，為《看見你們格外親》譜了曲，經(jīng)戰(zhàn)友歌舞團女高音歌唱家馬玉濤演唱后，立刻引起轟動，很快在大江南北傳唱開來。歌詞中“小河水清悠悠”，正是指張北縣戰(zhàn)海鄉(xiāng)流淌著的這條阿不太溝天泉河。

遠處，朝陽放射著耀眼的光芒。碧綠的阿不太溝舒展在蔚藍的晴空里，像畫一般迷人。

在阿不太溝的牧道上，不知誰唱起了蒙古長調(diào)來。長調(diào)時而深沉，時而渾厚，跌宕回婉，長久不落……緊接著，一聲吆喝，一陣馬蹄，由近至遠，漸漸離去。接著又傳來地地道道的馬頭琴深沉而遼遠的旋律，啼聲應和著馬鳴，凄厲而激越。

竹笛與馬頭琴雖屬兩種不同音律的樂器，但無論是馬頭琴聲還是竹笛聲，都像浪花飛濺的草原清泉，傾瀉在蒙古包里，是那樣的歡樂。

這里到處充斥著音樂文化。阿不太溝就像是一個音樂庫，儲滿了無數(shù)個扣人心扉的音符，而這富有魔力的音符，就來自于大自然的天籟之聲。阿不太溝又好像是一個大琴盤，到處是琴弦，到處有歌聲，到處有歌手……

閻片山之旅

夜晚下了一場細雨。雨后的早晨，空氣清新，蔚藍的天空沒有一絲云影，格外透明、深遠。

從天鹿大本營出發(fā)，一路向前，蜿蜒的天路穿過森林，橫貫田野，把左右兩旁偎倚在小山坳的村莊拋向背后。兩旁的松樹、樺樹等樹林是叢密的，從這一面不容易透視到那一面。中間雜生著茂盛的狹葉草和野蒿，這是很調(diào)皮的小東西，沿路生著，時常會絆住行人的腳。其間野藤的牙齒，更容易將人的腳踝“咬”出血。沿路村莊煙囪里冒出的一道道炊煙，筆直地上升，又散作乳白色的云朵。

起初打算從出發(fā)地到閻片山用一個半小時左右，由于一路上觀景，卻用了近三個小時。雖然是在車內(nèi)，但視線中的任何目標都是清晰的，遠看是高高的山巒，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是緩緩的坡丘，再舉目往前，又是平原的一環(huán)。這一環(huán)環(huán)的平原，遠望去，色彩斑斕、流光溢彩，形若碩大無垠的絨毯。

在那更遙遠的去處，天地融為一色。等車子爬上一段陡峭的山崗路后，抬頭望去，便遠遠地看到前方的路邊有一處制高點，很突兀地矗立在草原天路一側(cè)平緩渾圓的丘陵中，像是遠古巨人造就的幾組相互守望的石頭城堡。一只草原的雄鷹，展開巨大的翅膀迎風飛翔。這就是閻片山。

無論從哪個方向來的游客，到了這里，大多就此停車或者宿營，欣賞鬼斧神工般的石頭奇景。閻片山雖然不高，但想攀登也需要手腳并用，才可以爬上山的頂峰。上得山來，視野開闊了，四方極景盡覽無遺。把目光轉(zhuǎn)向左右兩旁，可以看見山路彎彎曲曲地繞上山崗。沿著山澗往下游看，目光所及之處盡是風光。因為大路小路的兩旁都栽種了各種樹木，青枝綠葉，密密匝匝，不斷地遮住人的視線。仿佛是按著精心設計的圖紙巧為安排的那樣，田野被林帶、溝渠、道路剪裁成一塊一方的花毯。每一塊每一方都是獨具風格的。一塊金色的油菜花，黃得發(fā)紅。一方青翠的莜麥，青得深沉。夾在中間的嫩綠幼苗，綠得鮮亮。尤其是一簇簇野花開放得絢爛奪目，從緩坡上嫣紅的野山丹，到石崖上淡紫的丁香花，有的花名叫都叫不上來。荊棘叢中飛出了一對錦雞，花花綠綠，好像要和五顏六色的花樹爭妍斗麗。山澗的上游，山谷愈來愈窄，可是景色卻千變?nèi)f化。尤其是山坡上游云走霧似的羊群，則像珍珠的反光，在陽光下一閃一亮，忽明忽暗。

我生長在平原，從來沒有想到這樣多的美能夠壓縮在這樣一塊小天地里面：碧綠色的是年輕的林帶；翠綠色的是搖鈴的莜麥；絳紅色的是油亮的胡麻；更多的金黃燦爛的顏色，那是亟待刈割的兩種小麥；還有許多閃光的褐色，那是剛剛被收走果實之后，忙趕著犁耕過的泥土……這些版畫似的條幅，有的從坡丘上披掛下來，有的被鑲嵌在林木相銜的“方格子”中間。

跟我相去不遠，是一塊大而平整的巖石，我走到它的跟前，舒展著身子躺在了上面。很快地，一種神秘莫測的感受甜津津地滲透在我的心頭；我聽到云雀在遠處唱著柔和迷人的歌曲；頭上花叢間的群蜂發(fā)出嗡嗡聲。不時有微風拂過，吹來陣陣香霧，彌漫在我的四周。

在這八月的張北，我是在享受多么清閑而絕俗的生活。因為，我是離開充滿了濁氣的城市，而到美妙風姿的草原天路上的，這里住著質(zhì)樸的鄉(xiāng)民，和天真的牧童村妞兒，小小的人兒一個個赤著腳，卷著衣袖，手里拿著可心的玩物沉湎在天真無邪的幻想中。他們在羊群里踱來踱去，不時向某一個四條腿的淘氣家伙吆喝著，就像母親吆喝小孩子一般：“哈赤——小綿羊！你鉆到荊棘叢里去干什么，你把毛全扯光了，看我揍你不！”

天色漸晚，紅日的余暉灑向草原天路，滿眼一片金紅?；馃茻似饋?，走馬游駝似的云片馱著“銀鞍”，戴著“銀韂”，噴著耀眼的悅目的紅光，把整個閻片山鍍上了一層紅銅。

編輯：耿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