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旭輝
從開發(fā)區(qū)到撫寧區(qū),有一條新路。
這條路的落成,讓原來兩地之間的車程縮短了一半。我駕車在寧海大道上飛奔,車輪與嶄新的路面摩擦,發(fā)出興奮的唰唰聲。車子飛奔產(chǎn)生的視覺暫留效應(yīng),使兩邊的綠化帶被融化了,柔軟的綠色流過車窗,在身后重新凝成一排樹,一壇草。天空藍得不可理喻,在遠(yuǎn)處與新路相接,使我有種駛向一面澄瑩而寧靜的湖水的錯覺。路面的高度增高了一些,我離天空更近了,離目的地更近了。
再稍微轉(zhuǎn)彎,就出現(xiàn)了棲云山因為修路被削得與地面垂直的一角。視線右上方的山坡上,葳蕤的綠樹掩映著一簇建筑,它依山勢起伏而錯落,前排低伏后面高聳,周身被涂成一種罕見的粉紅色,那是一種莊重的,從容的,帶有宗教色彩的顏色,相對芭比粉的跳躍,這種粉色更加適合年長而博識的尊者。它正面對著寧海大道坐落下來,一語不發(fā)俯視偶爾駛過的車輛和灰藍色的路面。過不了多久,它將俯視川流不息的過往車輛,但仍然會一語不發(fā)。
每次經(jīng)過,我都會對它做瞬間的仰望,以至于它已經(jīng)成了我辨識距離目的地多遠(yuǎn)的一個標(biāo)識。每每仰望,我都莫名其妙地把它跟布達拉宮聯(lián)系起來,盡管我沒見過布達拉宮的真容,盡管它的構(gòu)制、規(guī)模、氣勢等等,與那座神圣恢弘的佛教圣殿比起來,任何方面都難以望其項背,甚至它對于寧海大道,對于棲云山,對于任何一只飛鳥,一只聒噪的蟬,都那么的微不足道,但我仍然固執(zhí)地認(rèn)為,它跟布達拉宮有某種說不清的相似,這種相似,也許是天定的某種淵源。
我因為自己這種可笑的想法,開始猜測這片建筑的功用以及建造它的人,占用它的人,都是什么樣子……然而,它獨特的顏色、位置和氣質(zhì),并沒有帶給我任何啟示,它于我一直都是謎一般的存在。而在我心里的地圖上,早已經(jīng)把它標(biāo)上了“圣殿”的標(biāo)簽,每每經(jīng)過,就會因其神秘,陡然快樂起來。每一次出發(fā)都是一場修行,每一場修行,無不朝著心中圣殿的方向;每個人心中的圣殿,都是他自己的理想國,都是最自由的靈魂的居所。無論如何,圣殿總是給人宗教感的神秘與快樂,盡管它是虛妄的,虛構(gòu)的,虛幻的,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行走的路上,有圣殿。
每次經(jīng)過,我都在心里說,快到了。
每次回來經(jīng)過,我都在心里說,要回去了。
我對某人說,去見你的路是一條朝圣的路,他笑,我也笑,不知道我們?yōu)槭裁葱Α?/p>
粉色布達拉所在的棲云山,是這座城市的制高點。雖然海拔只有200多米,但相對于一個最低海拔在海平面以下的小城,這里已經(jīng)是很有些高度的了。山的整個形狀在高處看,就如一只四腳和尾巴都很分明的大神龜,站在山頂,整個濱海小城的全貌就盡收眼底了。
解放前,山上有座廟叫棲云寺,氣勢恢弘的寺院,寺院里有參天的古木、常年不息的清泉以及興旺的香火……山因寺而得名,棲云,多么閑適從容。一座山棲息一朵云,多么龐大放曠的留白,多么恬淡自由的意向;一座山只棲息一朵云,山的存在只為了承載那么輕盈而厚重的潔白,一朵云的停留,也僅僅呈現(xiàn)自然而然的篤定與追隨。棲云山,是座靈山,也曾是這座小城信仰的制高點。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制高點,只是有的人已經(jīng)到達蕩胸生層云的境界,而有的人卻在海平面以下。這些,完全取決于一個人對生命和世界的認(rèn)知與思考。
我?guī)龈缈戳藞鲭娪?,名字已?jīng)記不清了。散場后從電影院到停車場的電梯里,人們還在熱烈地議論著該片的好與差。出乎意料的是,人們的評價居然相去甚遠(yuǎn)?;氐杰?yán)铮龈鐔栁遥骸皨寢?,為什么那么有情懷的電影卻遭到那么激烈的吐槽?”他的問題讓我思考了一下也感慨了一番,世界上的事無非如同這場電影,有的人看到了美好與感動,有的人關(guān)注技術(shù)和制作,還有的人根本不理會電影語言,感受不到信息的傳遞,沒有引發(fā)喜怒哀樂的共鳴,只在散場的時候吐槽沒看到什么樂子,白白浪費了買電影票的銀子。是的,他們的錢確實白花了。如果這種對美好的感知能力的殘缺是天生的,這將是世上最值得憐憫的遺憾與悲哀,因為這種殘缺比一個人肢體的殘缺,更加難以修復(fù),也更加可憐。
或許存在類似諸般審美缺失的人,他們自己并不感覺悲哀,相反會很快樂,因為他們信仰的東西更加簡單直接,他們的理想會更加短平快地得以實現(xiàn)。既然與夏蟲語冰是枉做無用功,就讓我們在各自的“圣殿”各自快樂。
值得膜拜的人,對于信仰的堅持是執(zhí)著而熱烈的,這似乎不僅出于個人意志,更是命數(shù)與定數(shù)。他們天然地向往著閃耀著神性光輝的圣殿,沉溺于心靈的酣暢與自由。于是靈魂穿越世俗的大氣層,在去往夢想的路上義無反顧地狂奔,沒有什么可以阻擋。
梵高27歲之前一直都做著與藝術(shù)無關(guān)的事情,但他最終還是聽從內(nèi)心的召喚,靠著弟弟的資助開始學(xué)習(xí)畫畫,直到37歲在自己的筆觸描述過無數(shù)次的麥田里飲彈而去,他用生命最后十年的時光完成了對藝術(shù)信仰的皈依。他的成就不是天賦加勤奮就能造就的,他始終在熾烈地燃燒自己,火光中迸射出耀眼的色彩,在他筆下才得以呈現(xiàn)浩浩的星空、濃烈的向日葵以及疼痛的麥田。他說,我的冒險,不是靠主動選擇,而是被命運推動;他說,當(dāng)我畫一個男人,我就要畫出他滔滔的一生。這個宿命的男人,這個代替宇宙傾吐秘密的人,用兩千幅曠世巨作畫出自己滔滔的一生。
梵高的畫作中洋溢著超前于時代的審美,在當(dāng)時顯得格格不入,但卻契合了幾十年后的藝術(shù)風(fēng)尚。這使他必然是孤獨的,在這個割掉自己耳朵的男人眼中,世俗之人也必然是殘缺的。然而他無暇關(guān)注這許多,他奔跑,高蹈著,痛哭著……這才是他對于世界最大的救贖。
愿所有的靈魂在向往的圣殿里如魚得水。
我再次路過寧海大道,粉色布達拉已經(jīng)消失不見,但我知道,它一直在。
編輯:劉亞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