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高嶺 蘇相禹
《嵩岳寺碑》碑文記載了嵩岳寺從北魏創(chuàng)建到唐開元年間的情況,是唯一全面記載嵩岳寺創(chuàng)建、格局、建筑環(huán)境、興衰歷史等內容的文獻,也是各種歷史文獻介紹嵩岳寺引用的重要資料,對嵩岳寺的研究具有重要價值。但碑文載體的嵩岳寺碑何年佚失卻不可查,去向更不得而知,原碑的佚失對嵩岳寺研究是一大遺憾。明萬歷四十年(1612年)的《嵩書》載:“讀李邕碑,想其壯麗?!盵1]不知其讀公元的嵩岳寺壯麗場景是原碑上碑文,還是其他文獻中的碑文。清康熙十年(1671年)的《嵩山志》載:“今惟一塔一殿,二三殘碑而已?!盵2]也不知這兩三塊殘碑中可有嵩岳寺碑。幸有嵩岳寺碑抄文仍存于古文獻中,并流傳后世,這些文獻中的碑文有全文抄錄,也有部分摘抄,因后代抄錄或刊印不慎,其文獻中碑文出現(xiàn)有誤抄、脫字、訛誤或不確定字之標識等問題。為進一步地研究嵩岳寺,有必要對其碑文進行校勘。
《嵩岳寺碑》碑文的撰寫年代,古文獻中僅書見宋嘉祐八年(1063年)的《集古錄跋尾》中有記載:“嵩岳寺碑撰寫于開元二十七年(739 年)。唐淄州刺史李邕撰,胡英書?!盵3]查李邕生平,其記載應是可信的。李邕即李北海,也稱李括州,字泰和,生于唐儀鳳三年(678年),卒于天寶六載(747年),廣陵江都(今揚州江都區(qū))人,唐代書法家。據明嘉靖二十五年(1456年)的《淄川縣志》載:“李邕在唐朝開元中任淄州刺史?!盵4]《新唐書》載:“開元二十三年(735年)李邕起為括州刺史,后歷淄、滑二州刺史,開元二十九年(741年)滑州刺史李邕獻馬?!盵5]這說明李邕任淄州刺史是在開元二十三至二十九年。又,碑文中記載,道奐禪師“千里求蒙,一言書事,專精每極,臨紙屢空?!睆牡欠忉栽浪轮磷筒┫嗑嗲Ю锏木嚯x上看,其碑文撰寫時間,也應在李邕任淄州刺史時。
文獻中錄入《嵩岳寺碑》碑文全文的,見于《文苑英華》[6]《李北海集》[7]和《欽定全唐文》[8]。成書時間最早的為《文苑英華》,開始于太平興國七年(982 年),雍熙三年(986 年)完成,經修訂、復校后于嘉泰元年(1201年)刻版,所載碑文未知是否采抄于原碑?!独畋焙<反蟮纸圆赊段脑酚⑷A》諸書。《欽定全唐文》成書于清嘉慶十九年(1814年),以清內務府所藏抄本為基礎厘定。 摘錄的有《嵩書》[9]《嵩山志》[10]《說嵩》[11]《登封縣志》[12]《河南府志》[13]等文獻。 《嵩書》成書于明萬歷四十年(1612年),碑文未知摘抄于何處,但所載碑文中有標識缺字的情況,有可能是抄于原碑?!夺陨街尽贰墩f嵩》內容摘抄于《嵩書》,并附加有部分考證?!兜欠饪h志》所載內容,自述是參照舊志。另從所載內容看,《河南府志》也應是參考或摘抄于《嵩書》。鑒于以上文獻錄入碑文的情況,下以《文苑英華》《欽定全唐文》和《嵩書》為主作對照???。
碑文:
凡人以塔廟者,敬田也,執(zhí)于有為;禪寂者,慧門也,得于無物。今之作者,居然異乎!至若智常不生,妙用不動,心滅法滅,性空色空,喻是化城,竟非住處。所以平等之觀,一洗于有無,自在之心,大通于權實。導師假其方便,法雨任其根莖,流水盡納于海壖,聚沙俱成于佛道。大矣廣矣,不可得而談也。
嵩岳寺者,后魏孝明帝之離宮也。正光元年,牓閒①居寺②。廣大佛剎,殫極國財。濟濟③僧徒,彌七百眾;落落堂宇,踰一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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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閒:《嵩書》作“閒”,清乾隆版《登封縣志》《洛陽伽藍記》均作“間”,《文苑英華》及其他文獻皆作“閑”字?!伴f”字為多音字,一是xián,有無事、空、清凈等意思,《康熙字典》:“【唐韻】古閑切”;二是 jiān,也有“中”的意思,《說文解字》“間, 古文閒”,《康熙字典》:“【唐韻】古閑切。 【集韻】【韻會】居閑切,【禮·樂記】‘一動一靜者,天地之閒也?!薄赌印そ浬稀罚骸坝虚f,中也。 ”文獻中出現(xiàn)“閑、閒、間”三字,原碑文中最有可能的應是“閒”字,兼具休閑清凈和“中岳”兩個概念。
②寺:《文苑英華》作“壬”,《李北海集》作“士”;《欽定全唐文》及其他文獻為“寺”。應作“寺”字,“壬”“士”為誤抄。
③濟濟:《文苑英華》載一個“濟”字,其他文獻皆為“濟濟”兩字。 《毛傳》:“濟濟,眾多也?!睆奈囊饪矗瑧鳌皾鷿?,《文苑英華》脫字。
碑文:
藩戚近臣,逝將依止,碩德圓戒,作為宗師。及后周不祥,正法無緒,宣皇悔禍,道葉①中興,明詔兩京,光復二②所,議以此寺③為觀,古塔為壇④。八部扶持,一時靈變,物將未可,事故獲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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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葉:《文苑英華》作“什”,《全唐文》《嵩書》及其他文獻作“葉”。 《毛傳》:“葉,世也。 ”《詩·商頌·長發(fā)》:“昔在中葉,有震且業(yè)。”從文意看應作“葉”字,“什”字為誤抄。
②二:一般文獻均作“二”字,僅《嵩書》作“三”字?!岸敝傅澜痰淖訉O廟和叢林廟,“三”字為誤抄。
③寺:《文苑英華》作“事”,其他文獻作“寺”。 “事”字為誤抄。
碑文:
隋開皇五年,隸僧三①百人。仁壽一②載,改題嵩岳寺,又度僧一百五十人。逮豺狼恣睢,龍象凋落,天宮墜構,劫火潛燒③。唯寺主明藏等八人,莫敢為尸,不暇匡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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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文苑英華》作“三(一作二)”,《全唐文》《嵩書》作“三”。 應作“三”字。
②一:《文苑英華》作“一(一作二)”,《全唐文》《嵩山志》作“一”。 《全隋文》載:“隋高祖楊堅仁壽元年(601年)在自己的降生之日,以修營福善、追報父母之恩為名,在全國三十州統(tǒng)一建造舍利塔,其中就有嵩州閒居寺?!彼甯咦嬖卺栽浪陆ㄋ臅r間,也應是寺院改名的時間。應作“一”字。
③劫火潛燒:《文苑英華》作“劫火潛燒(一作劫潛燒然)”,《全唐文》《嵩書》均為“劫火潛燒”。從文意看,也應作“劫火潛燒”。
碑文:
且王充①西拒,蟻聚洛師,文武東遷,鳳翔巖邑。夙②承羽檄,先應義旗,挽粟供軍,悉心事主③。及傅奕進計,以元嵩為師。凡曰僧坊,盡為除削,獨茲寶地,尤④見褒崇,賞⑤典殊科,明勑洊及,不依廢省,有錄勛庸,特賜田碾四所。代有都維那惠果等,勤宣法要,大壯經行,追思前人,仿佛舊貫。
校勘:
①王充:一般文獻作“王充”,《嵩山志》作“王世充”。從歷史文獻寫作看,有避諱當朝帝名的傳統(tǒng),“王充”是避諱李世民的“世”字,給隱晦掉了,文脈上也應作“王充”。
②夙:《全唐文》作“夙”,《文苑英華》、《嵩書》作“風”。 《說文解字》:“夙,早敬也。 ”從文意看,應為“夙”字。
③事主:《嵩山志》作“王事”,其他文獻均作“事主”?!巴跏隆睉獮橛炚`。
④尤:《文苑英華》作“尤(一作夫)”,其他文獻作“尤”。 《說文》:“尤,異也。 ”從文意看,應作“尤”。
⑤賞:《文苑英華》作“實(一作賞)”,《全唐文》作“實”,其他文獻均為“賞”。 《說文》:“賞,賜有功也。”從文意看,應作“賞”。
碑文:
十五層塔者,后魏之所立也。發(fā)地四鋪而聳,陵空八相而圓,方丈十二,戶牖數(shù)百。加之六代禪祖,同示法牙,重寶妙莊,就成偉麗,豈徒帝力,固以化開。
其東七佛殿者,亦曩時之鳳陽殿也。其西定光佛堂者,瑞像之戾止,昔有石像,故現(xiàn)應身,浮于河,達于洛。離京轂也,萬輩延請,天柱不廻,惟此寺也。一僧香花,日輪俄轉。其南古塔者,隋仁壽二年,置舍利于群岳,以撫天下,茲為極焉。其始也,亭亭孤興,規(guī)制一絕;今茲也,巖巖對出,形①影雙美。
后有無量壽殿者,諸師禮懺誦念之場也。則天太后護送鎮(zhèn)國金銅像置焉。今知福利所資,演成其廣。珠幡寶帳②,當陽之鋪有三;金絡花鬘,備物之儀不一。皆光③滿秋④月,色陵渥丹。窮??h之國工,得人天⑤之神妙。
校勘:
①形:《文苑英華》作“刑”,其他文獻均作“形”。 “刑”為“形”之訛誤。
②帳:《文苑英華》作“悵”,其他文獻均作“帳”。 “悵”為“帳”字之訛誤。
③光:《文苑英華》作“光(一作相)”,其他文獻均作“光”?!都崱罚骸肮艜缜?,廣去聲。飾色也?!睆奈囊饪?,應作“光”字。
④秋:《文苑英華》作“利(一作秋)”,其他文獻均作“秋”。 《爾雅·釋天》:“秋為白藏。 ”郭璞注:“氣白而收藏?!惫乓晕迳⑽逍信渌臅r,秋為金,其色白,故指白色。從文意看,應作“秋”。
⑤人天:《全唐文》作“天人”,其他文獻作“人天”。雖文意大致相同,但對照前句的“??h”,后句對“天人”更為順暢、工整。
碑文:
逍遙樓者,魏主之所構也。引流插竹,上激登樓,菱鏡漾于玉池,金虬飛于布水。食堂前古鐵鐘者,重千斤函二十石,正光年中寺僧之所造也。昔兵戎孔殷,寇穣偕作,私邑竊而為寶,公府論而作仇。后有都維那惠登,發(fā)夕①通夢,遲明獨往,以一己之力,抗分眾之徒,轉戰(zhàn)而行,踰晷而至。雖神靈役鬼,風雨移山,莫之捷也。西方禪院者,魏八極殿之余趾也。時有遠禪師,座必居山,行不出俗,四國是仰,百福攸歸,明準帝庸,光啟象設。
南有輔山者,古之靈臺也。中宗孝和②皇帝詔于其頂,追為大通秀禪師造十三級浮屠,及有提靈廟,極地之峻,因山之雄,華夷③聞傳,時序瞻仰。每至獻春仲月,諱日齋辰,雁陣長空,云臨層嶺,委郁貞柏,掩映天榆,迢④進寶階,騰乘星閣。作禮者,便登⑤師⑥子;圍繞者,更攝蜂王。其所內⑦焉,所以然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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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夕:《文苑英華》作“夕(一作力)”,其他文獻均作“夕”。《說文解字》:“從月半見。”《康熙字典》:“晨之半, 暮也。 ”《徐曰》:“月字之半,月初生則暮見西方,故半月為夕?!睆奈囊饪矗瑧鳌跋Α弊?。
②和:《文苑英華》作“利”,其他文獻均作“和”?!靶⒑汀睘樘浦凶诶铒@謚號,“利”為訛誤。
③夷:《文苑英華》作“夷(一作戎)”,其他文獻均作“夷”?!墩f文解字》:“夷,東方之人也。”從文意看,應作“夷”字。
④迢:《文苑英華》作“迢(一作超)”,其他文獻均作“迢”?!墩f文解字》:“迢,前往。”從文意看,應作“迢”。
⑤登:《文苑英華》作“登(一作發(fā))”,其他文獻均作“登”。 《康熙字典》:“【玉篇】上也,進也。【注】龜言登者,尊之也?!睆奈囊饪?,應作“登”字。
⑥師:《嵩書》作“獅”,《文苑英華》《欽定全唐文》作“師”。 《佛學大詞典》:“師子,梵語sim!ha,巴利語si^ha。又作獅子。獅子為百獸之王,故諸經論中每以獅子比喻佛之無畏與偉大?!?/p>
⑦內:《全唐文》作 “由”,其他文獻均作“內”。 《說文解字》:“內,入也。 ”《易·坤卦》:“君子敬以直內,義以方外?!睆奈囊饪矗瑧獮椤皟取?。
碑文:
若不以達摩菩薩傳法于可,可付于璨,璨受於信,信恣于忍,忍遺于秀,秀鐘于今和尚①寂。皆宴坐林間,福潤寓內,其枕倚也;陰陽所啟,居四岳之宗,其津梁也。
密意所傳,稱十方之首。莫不佛前受記,法中出家,湛然觀心,了然見性。學無學,自有證明;因非②因,本來③清凈。開頓漸者,欲依其根;設戒律者,將攝乎亂。然后微妙之義,深入一如;廣大之功,遍滿三界。則知和雅所訓,皆荷法乘;慈悲所加,盡為佛子。是以無言之教,響之若山;不舍之檀,列之如市。
校勘:
①尚:《文苑英華》作“上(一作尚)”,《欽定全唐文》作“上”,《嵩書》作“尚”。 段玉裁《說文解字注》:“尚,上也。釋言曰:庶幾,尚也?!?/p>
②非:《文苑英華》作“非(一作無)”,其他文獻均作“非”。 《康熙字典》:“【玉篇】不是也?!緯ふf命】無恥過作非?!疽住は缔o】辨是與非?!睆奈囊饪矗瑧鳌胺恰弊?。
③來:《文苑英華》依“末(一作來)”,其他文獻均作“來”。《佛教大詞典》:“謂無物之始。猶如無始以來。攝大乘論釋卷五(大三一·三四四上):‘自性清凈者,謂此自性本來清凈,即是真如自性?!ㄈA經卷一(大九·八中):‘諸法從本來,常自寂滅相?!睆奈囊饪矗瑧鳌皝怼?。
碑文:
則有和上侄寺主堅意者,憑信之力,統(tǒng)僧之綱。崇現(xiàn)前之因,鳩最后之施。相與上座崇泰、都維那曇慶等,至矣廣矣,經之營之,身田底平,福河流注。
今昔紛擾,雜事夥多。是以功累四朝,法崇七代。感化可以函靈應,緣起所以廣玄①河②。故得尊容赫曦,光聯(lián)日月,廈屋弘敞,勢蹙山川。廻向有足度四生,鐘重有足安萬國。
豈伊一邱一壑之異,一水一石之奇。禪林玲瓏,曾深隱見,祥河皎潔,丹雘澄明而已哉。咸以為表于代者,業(yè)以成形;藏于密者,法亦無相。非文曷以陳大略,非石曷以示將來。乃命道奐禪師,千里求蒙,一言書事,專精③每極,臨紙屢空。愧迷津之未悟,期法主之可通。其詞曰:
西域傳耆阇山,世尊成道于其間。于南部洲嵩岳寺,達摩傳法于茲地。天之柱,帝之宮,赫奕奕兮飛九空。禪之門,覺之徑,密微微兮通眾圣。鎮(zhèn)四國定有力,開十方慧有光。立豐碑之隱隱,表大福之穰穰。
校勘:
①玄:《文苑英華》《嵩書》作“玄”,《欽定全唐文》作“元”。 《佛學大詞典》:“玄,緇之意?!睆奈囊饪?,應作“玄”。
②河:《文苑英華》作“河(一作成)”,《全唐文》作“河”,《嵩書》缺字。 《佛學大詞典》“玄流,謂披著緇衣(黑色法衣)之流派,即指僧侶?!睆奈囊饪?,應作“河”。
③精:《文苑英華》作“積(疑作精)”,其他文獻均作“精”。唐·孫過庭《書譜》:“極慮專精?!睆奈囊饪矗瑧鳌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