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思呈
人與人的相處之道,并不是只要“有善意”就萬事大吉。出發(fā)點是好的卻引起對方的不適,這樣的事情有很多。
有一個朋友,我們剛認識時十分投緣,共同話題不少,本來可以成為不錯的朋友。但阻止我們繼續(xù)來往的,是幾件因?qū)Ψ降摹吧埔狻倍鸬氖隆?/p>
這位朋友對于“涼了的東西”,包括涼水、涼菜、涼飯,都有恐懼感。比如有次我們一起吃飯,我點了一杯冰水,她大為不滿,說冰水時人體如何如何壞,建議我最好換一杯,或者不喝倒掉。全程下來,我感到自己喝下的是一杯毒液,甚至感覺自己是有罪的。
有次我們和幾個朋友一起開車去某處玩。當天中午我有事沒有吃飯,朋友們將食物給我打了包,然后我們開車繼續(xù)走。我想著,走到一個風景優(yōu)美的小村停車,我再下車吃。
我這個朋友卻急起來了,因為這意味著我會吃一頓涼了的飯菜。這是她的養(yǎng)生原則,是她無法接受的。她執(zhí)意要我們的車子在路邊停下來,讓我在路邊,坐在一塊歪歪扭扭的石頭上,先把飯吃完。如果我不這么做,恐怕一車子的人都不得安寧,所以我妥協(xié)了。
這一次妥協(xié)。過后想起來簡直有幾分屈辱。慢慢的,就盡量避免和她共處,關(guān)系就這么淡下來。
疏遠是一種本能。她不讓我喝冷水、吃冷飯,是出于好意。出于對我健康的關(guān)心。但我卻感到恐懼,感到越界的控制欲。即使是父母對子女,這樣的控制欲也是應(yīng)該警惕的,何況只是朋友。
人們常會說,這都是為了你好。這話說慣了,自己也不深究了,其實我是懷凝的。
一個成年人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我需要喝冷水,渴的需求大于冷水的傷害。其次,你認為不健康,卻未必是真理。停車讓全車人等著我吃飯,也是同樣的道理。而且,似乎還陷我于不義。當然,展示了她對我的關(guān)心。
是不是真的為對方好,還是只為了展示為對方好。這是值得懷凝的。
前不久我和一個好朋友見了面,對方是遠道來廣州出差的好友,見面時間是下午五六點,也就是說,是一個飯點。按常規(guī)和江湖原則,我應(yīng)該請她吃飯。但她說不想吃飯,因為腸胃有點問題。而我也同樣有著腸胃問題。我們就一拍即合,餓著度過了一個晚餐時間。
對,我沒有履行江湖原則,沒有盡到地主之誼。但又怎樣?我們之間本來就不是江湖不吃飯,才更有義氣。
因為這里面有信任。我相信她說“不想吃飯”是真的,不會以一頓飯來衡量我的情分。我還相信她能經(jīng)起得這種不按常理出牌的招待方式,相信她是不需要以俗規(guī)來對待的人。我相信她對我的了解,更相信她對友誼本身的理解。
我還信任自己,更相信自己值得她直言相待,無須廢話。
這才是真正的友誼啊。
管仲和鮑叔牙合作做生意,管仲出資少,拿的分紅卻比鮑叔牙多,別人看不下去,鮑叔牙卻說:“這沒什么啊,管仲家里窮,他比我更需要錢?!比藗冇秩フf管仲,管仲也一臉坦然:“這沒什么啊,我家里窮,我比他更需要錢。”他和鮑叔牙一起去打仗。管仲每次上戰(zhàn)場,進攻的時候躲在后面,撤退的時候跑得最快,人們又看不下去了,鮑叔牙說:“不是這樣的,管仲他爸死得早,他怕他自己死了之后,老媽沒人養(yǎng)”
人們常常說在這個友誼中,鮑叔牙很偉大,而我覺得,管仲也很偉大,他的偉大之處是他從不以客套對鮑叔牙解釋,也不以客套和常規(guī)來要求自己,或要求對方。他相信友誼的默契,相信人性。和鮑叔牙相比,他更是一個對友情和人性樂觀的人。
那位不讓我喝冷水的朋友,我感到的是,解釋好累。而她聽不進解釋,因為她需要的是一個發(fā)揮她愛心的對象,她選擇了我。我具體怎么想的,又有什么重要呢?她需要的,既不是了解我,也不是接受我,更不可能是傾聽我。
我們一生中,遇到的熱鬧的友誼恐怕不少,但遇見自己的管仲就很不容易。想到這一點,不禁也有點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