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艾科
過節(jié)回家,93歲的奶奶正在院中的月光下剝玉米。玉米堆積如山,明月當空高懸,不用說,為了節(jié)省開支,父親又沒使用機械收玉米,他將玉米從地里一穗一穗地掰回來,全家人再一穗一穗地剝皮,年年如是,雷打不動。我從不懼怕勞動,只是覺得,在機械化飛速發(fā)展的時代,沒必要為了節(jié)省一點費用,而將全家累得疲憊不堪。父親總是目光短淺,也不放眼看看,誰家不是機械化收割?
見我到家就抱怨不迭,父親不疾不徐地給我算了一筆賬:“今年雨水大,玉米倒的倒、淹的淹,產(chǎn)量銳減,機械收割的費用是每畝80元,咱家5畝地就是400元,往年玉米一斤能賣一塊多錢,今年價格肯定賣不上去。咱們多干點活這錢不就省下來了嗎?”我數(shù)學不好,算不出來父親的細賬,只是覺得400塊錢可以買來時間、輕松、享受、便捷和盡情的團圓。奶奶抬起頭笑著安慰我:“咱家人多,天氣又好,慢慢地干,總能干完?!?/p>
我換了件長袖襯衫,加入到剝玉米的行列。清秋的夜晚有些微涼,母親起身去廚房做飯,我和父親、奶奶圍坐在玉米堆前剝玉米,像是一家人圍坐在中秋之夜的飯桌前,慢慢將全家的秋收希望抽絲剝繭。每個人的腳邊都放著一塊薄木板,木板上有根鐵釘穿板而過,雙腳踏住木板,將玉米拿起往穿透木板的鐵釘?shù)募舛松陷p輕一劃,玉米就會頭部開花,雙手捏住玉米頭部豁開的口子,反向扯開一擼而下,再從尾部用力掰折,整穗玉米就剝好了。這是一項極其枯燥的機械勞作,玉米棒上的咬人肉蟲比比皆是,一個小時過去,我就開始腰酸背痛,渾身瘙癢,身上早被一層塵絮覆蓋,鼻腔里也飄滿了灰塵。
母親做了幾道簡單的菜,菜剛上桌,兩個孫子就已饑腸轆轆地大快朵頤起來。父親喝了一瓶啤酒,而我,也徑直加入到狼吞虎咽的行列。母親有些愧疚地說:“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家里的菜園都被雨水淹壞了,最近又趕上農(nóng)忙,沒空去買蔬菜,晚飯只能將就將就了?!蔽亿s忙安慰她:“只要是老媽做的,我都喜歡吃!”其實吃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管什么時候,父母總將孩子的一切放在心底。我輕輕地將目光抬起,瞥見父親的面容愈發(fā)消瘦,母親的脊背愈發(fā)佝僂,奶奶的牙口和飯量也已大不如前,即便如此,全家為了節(jié)省400元的機械收割費,寧愿忍受好多天的身體煎熬和體力透支。400元,往往不及一件衣服和一雙鞋子的價格,但對于沒有額外收益的他們來說,節(jié)省就是收入,莊稼人的體力付出更是理所當然。
平心而論,我在城市生活多年,對老家的一切都已不習慣,但唯有這份濃厚的親情割舍不斷,這份勤儉的美德鏤刻心間。
第二天日上三竿我才起床,自從走上工作崗位后,父母不再滿腔悲憤地喊我起床;我說不吃早飯,他們也不再頻頻相勸,真正實現(xiàn)了“我的生活我做主”的美好理想。起床后,我又剝了半天玉米,雖未過度勞作,卻已大汗淋漓。一想到吃過午飯就可以返城,再也不必遭受體力和精神的雙重壓迫,心情瞬間像即將升入天堂的神仙和馬上脫離苦海的僧侶,歡欣雀躍,喜不自勝。
返城上車時我告訴父親,我偷偷在他枕頭底下放了2000元錢,想吃啥就買啥,不要虧待身體,說完驅(qū)車而去。因為可以“逃離”,我終于不必再經(jīng)歷體力之苦和身心熬煎。屈指算來,我前后回家探親的時間滿打滿算也就一天一夜而已,尚未幫父母“刷筷洗碗”“捶背揉肩”就匆匆離去,這難道不是一次走馬觀花式的探親?
農(nóng)活依舊堆積如山,家人永遠不會逃離生活的磨難。望著后視鏡里親人漸趨模糊的身影,不知怎的,我的眼淚瞬間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