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華
在夜探自然的過程中,總會發(fā)生不少意想不到的有趣的事,迄今為止,我所遇到的最具有戲劇性的夜拍故事,發(fā)生在2013年8月19日的晚上。
在這個晚上,我發(fā)現(xiàn)并拍到了兩種屬于寧波新分布記錄的蛙類:第一種,即彈琴蛙,當晚就確認了;第二種,名字先按下不表,反正很長時間都沒有弄明白。
好玩的是,那晚在溪流中,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并說出“彈琴蛙”這個名字的,竟然是我的女兒航航,當時她11歲,剛讀完小學(xué)五年級。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且聽我細細道來。
“夜間科考開始啦”
2013年8月,對我女兒來說,正值暑假。那天,當她聽到我和朋友老熊準備一起去山中夜拍時,她對我“苦苦哀求”,一定要跟我們?nèi)ヒ古模覍嵲谵植贿^,只好答應(yīng)了。
順便插幾句,航航從小到大,所看到的,就是一個“貪玩”的老爸:每到周末家里就不見人影,張口閉口都是鳥啊、蛙啊、蛇啊、野花啊。家里有關(guān)博物學(xué)、自然觀察、自然攝影的書到處都是,更不用說一打開電腦就全是各種野生動植物的圖片。多年的耳濡目染之下,航航遠比一般的孩子更了解身邊的大自然。她曾經(jīng)跟我去觀鳥、看昆蟲、拍野花,但此前我從未帶她夜間進山,因為我不敢,夜晚復(fù)雜的野外環(huán)境對孩子來說,實在是太危險了。
然而,那天她纏著我不放,一定要跟我們?nèi)ヒ古?。無奈之下,我只好勉強同意,趕緊給她準備好了高幫雨靴、頭燈、高亮手電、登山杖等防護用品,叮囑她到時候一定要緊緊跟著爸爸,絕對不能在溪流中亂碰不明物體。她聽了使勁點頭。
晚上,我們從寧波市區(qū)驅(qū)車50多公里,來到奉化溪口鎮(zhèn)的巖頭村,著名的剡溪穿村而過,流向溪口。我們夜探的目的地,就是村外的剡溪上游。一進入溪流,航航很興奮,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句:“夜間科考開始啦!”當時我差一點笑了出來,同時也有點感動,畢竟,對于一個小女孩來說,夜探溪流是多么新奇的體驗?。?/p>
我們溯溪而上,慢慢前行。一路上看到很多蛙類:像小鳥一樣“嘰、嘰”叫的天目臭蛙、體色與巖石渾然一體的天臺粗皮蛙、能牢牢吸附在急流旁的石壁上的武夷湍蛙、從附近田里跳入溪流的黑斑側(cè)褶蛙……不過女兒還是不滿足,嘮嘮叨叨說:“一條蛇都沒有看到呢!”這話說完沒多久,我忽然聽到身后傳來航航“啊”的一聲大叫,我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只見一條粗壯的赤鏈蛇正急急鉆入草叢。原來,女兒剛才差一點一腳踩到它。隨后,我們又看到一條頭頸紅色的虎斑頸槽蛇。盡管如此,女兒又說了:“哎,連一條毒蛇都沒看到呢!”后來,在溪流中央的大石頭上,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條又粗又長的蛇蛻,顯然是從一條相當大的蛇身上脫下來的。航航蹲下來,拿起蛇蛻細細觀察了半天。
深夜溪畔傳來“給、給”聲
就這樣,不知不覺走了近兩公里,大家都有點累了。老熊說要在附近休息一下,于是我和航航繼續(xù)前行。忽然,我聽到了溪邊傳來“給!給!”的蛙鳴聲,非常響亮。我側(cè)耳靜聽了好一會兒,對航航說:“這叫聲從沒聽到過!應(yīng)該是一種我沒有見過的蛙!”誰知,航航略作思忖,便說:“這是彈琴蛙!書上說了,彈琴蛙叫起來就是‘給、給,標準的普通話發(fā)音!”我一拍大腿,是啊,我怎么沒想到!自己不久前剛買的關(guān)于臺灣兩棲動物的書上不就這么說的嘛!在臺灣,彈琴蛙被稱為“腹斑蛙”,黃一峰等臺灣生態(tài)攝影師形容這種蛙的叫聲很像“給、給”。女兒常翻我的書,所以她看到了這些描述。
我倆隨即循聲爬上溪流的堤岸,發(fā)現(xiàn)上面有一個小果園。鉆入果園,看到在緩緩流淌的水溝旁有個小水坑,那里果然有一只蛙正在大聲鳴叫,喉部的一對聲囊一鼓一鼓的??刹?,在圖鑒上見過好多次了,正是彈琴蛙!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彈琴蛙。它的背部呈淺棕色,有兩條較窄的背側(cè)褶,體側(cè)散布著少量黑色斑點。這是一只正在求偶的雄蛙,它鳴叫得很忘情,相機閃光燈閃了好幾下,它還是在“自彈自唱”。
對了,它不是叫“彈琴蛙”嗎?照理說雄蛙的鳴叫聲應(yīng)該像琴聲才對呀,那它為什么只會唱“給、給”呢?一開始我也不明白,后來翻專業(yè)書籍才知道,真正的會“彈琴”的蛙,分布在四川峨眉山一帶,不過這種蛙的名字還要好聽,叫做“仙琴蛙”,有人還叫它“仙姑彈琴蛙”。我在網(wǎng)上搜索到了仙琴蛙的叫聲,果然如書上所描述的那樣:“登、登、登……”好像有人躲在池塘邊的草叢里彈古箏,其聲清脆悅耳,而且還帶有一定的曲調(diào)呢!
原先,無論是本市林業(yè)部門發(fā)布的關(guān)于本地野生動物資源的調(diào)查報告,還是專業(yè)的《中國兩棲動物及其分布彩色圖鑒》,都認為彈琴蛙在寧波沒有分布,而是分布在更靠南與靠西的地區(qū)。當年夏天,我還去杭州植物園夜探,發(fā)現(xiàn)園中的池塘中到處是彈琴蛙,叫聲此起彼伏,非常熱鬧。
但據(jù)我多年觀察,在寧波,彈琴蛙的分布區(qū)域確實有限,數(shù)量不多。有一年5月的周末,我到寧海黃壇鎮(zhèn)的深山拍野花,當天夜宿農(nóng)家。那個山村的海拔有六七百米,村外是梯田。晚飯后,我?guī)е古钠鞑某鋈プ咦?,老遠就聽到從梯田里傳來陣陣蛙鳴,是好多種蛙的大合唱。仔細傾聽,熟悉的“給,給”聲,聲聲入耳。走到水田里一找,發(fā)現(xiàn)到處是彈琴蛙,有的蹲在田埂上,有的躲在石縫中,有的藏在草叢泥窩里??磥恚趯幉?,很可能越靠南的地區(qū),彈琴蛙的數(shù)量越多。
一段有趣的插曲
說完了彈琴蛙,但那次夜探剡溪的故事還沒結(jié)束呢,且回過頭來接著講。那天,我們發(fā)現(xiàn)彈琴蛙之后,趕緊喊老熊也過來拍,他老人家背著一大包器材,“吭哧吭哧”趕來,蹲在水坑邊也拍了半天。
這時,我忽然注意到,小水坑邊還趴著一只跟彈琴蛙差不多大的蛙,但身體壯碩,像是“肌肉男”。我第一感覺像是棘胸蛙,但又覺得不是特別像,可偏偏說不出來哪里不對勁,總之,怪怪的感覺?;氐郊遥疫€是把這只蛙的照片扔進了棘胸蛙的文件夾,一“躺”就是3年。直到2016年的夏天,它的真實身份才揭曉——這是另外一個故事了,我先在這里賣個關(guān)子,留待下次再講。
等老熊拍完,我們就收工準備回家了,上岸沿著山路往回走了近兩公里,回到了車子旁。那天晚上開的是老熊的車,誰知,老熊東掏西摸半天,忽然說:“糟了,車鑰匙不見了!”我說:“半夜三更的,開什么玩笑!”起初我以為他在跟往常一樣開玩笑,誰知這回是真的。這下我們都傻眼了,十之八九,車鑰匙是掉溪溝里了,可這么長的溪流,到哪里找?簡直跟大海撈針沒啥差別。
一籌莫展之際,我說:“鑰匙遺落的最大可能的地點,估計是拍彈琴蛙的小水坑那兒,要不死馬當活馬醫(yī),回去找找?”老熊同意。但關(guān)鍵是孩子怎么辦?讓航航也再來回走4公里?當時想到附近的農(nóng)家樂敲門,把女兒安頓下來休息。但航航堅決不肯,說愿意跟我們“午夜急行軍”。于是,兩大一小,我們在濃黑的夜色里,重新向山里進發(fā)。
謝天謝地!剛進入那個果園,我一眼就看到了那把車鑰匙,它的一半被埋在濕漉漉的污泥里……接下來一切順利,只是,回到家的時候,已是凌晨3點左右了。航航在飛馳的車里睡著了。雖然累,但我的心里卻感到很安慰,不僅是因為拍到了彈琴蛙,更因為我知道,孩子能有這樣的經(jīng)歷,很好。
順便說一句,后來,航航手繪寧波的蛙類,畫的彈琴蛙,就是那晚我們一起找到的那只在鳴叫的雄蛙。
(本文選自《夜遇記》一書,寧波出版社2018年11月版。選用時個別地方有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