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子妍
(成都中醫(yī)藥大學臨床醫(yī)學院,成都 610072)
“瀉必用方,補必用員”出自于《素問·八正神明論篇》。歷代醫(yī)家多從針刺補瀉入手對其論述,或以手法言,或從時機論,莫衷一是。筆者通過《素問·八正神明論篇》的學習,對其中“瀉必用方,補必用員”進行相關查證,提出自己的一點看法并淺議如下。
在《素問·八正神明論篇》的開篇:“黃帝問曰:用針之服,必有法則焉,今何法何則?”岐伯從多個方面進行了論述。在此前提下,“瀉必用方,補必用員”則是岐伯對黃帝提出的“余聞補瀉,未得其意”的回答,故而歷代醫(yī)家多從針刺補瀉方面對“瀉必用方,補必用員”進行解釋。
以方員論述針刺補瀉時機是大多數(shù)學者認可的觀點?!端貑枴ぐ苏衩髡撈吩疲骸盀a必用方,方者,以氣方盛也,以月方滿也,以日方溫也,以身方定也,以息方吸而內針,乃復候其方吸而轉針,乃復候其方呼而徐引針,故曰瀉必用方,其氣乃行焉。補必用員,員者行也,行者移也,刺必中其榮,復以吸排針也。故員與方,非針也?!?/p>
張志聰[1]以天地之象對此進行解釋:天包乎地,員為天之象;氣生于地,方者地之象。以天地陰陽四時之氣,合人形虛實補瀉之法,故有員方之別。
“瀉必用方”指真氣充盛為刺瀉之機,邪氣易瀉。在外界環(huán)境影響下,當選擇“月方滿”“日方溫”“身方定”的時機,在實施針刺操作時,當候“息方吸”“復候其方吸”“復候其方呼”的時機分別予以內針、轉針、徐引針的干預,“方”更強調的是當其時、當其機,此時此機便是“氣盛”之時機,真氣充盛則邪氣易瀉。
對“補必用員”的理解,有醫(yī)家認為與“瀉必用方”的補瀉時機論述不相符合。員為圓活、通圓之意。馬蒔云:“正以物之圓也,可行可移。[2]”張景岳也指出:“行者行其氣,移者導其滯……必用員以行之補之。[3]”強調補法需使經氣流通,若圓之外形,回還周流無滯澀之弊。但張志聰[1]認為:“補以用員,員活其氣周行外內,經氣周行,移其真氣之隆至?!惫P者認為,在這里雖然提到了補法的目的在于“員活其氣周行外內”,但其強調的重點應在“移其真氣之隆至”,根據(jù)經氣的氣血周行規(guī)律,把握時機、頤養(yǎng)五臟血氣與神氣,則可達補益真氣至隆至盛的目的,這與“瀉必用方”的時機論述是前后呼應的。
《靈樞·官能》指出,“瀉方”時需“切轉”“伸而迎之”“疾而徐出”,“補員”時需“微旋”“推”“徐”。具體說明了“瀉方補員”的具體手法,與《素問·八正神明論篇》“瀉必用方,補必用員”相呼應。對此,張志聰[1]在《素問集注》指出:“員者天之象……地者方之象”,用“員”“方”以指代天地陰陽來映射人體之象,現(xiàn)代學者將此作為補瀉針刺手法的依據(jù)。吳紹德[4]從《太極圖》對針刺捻轉補瀉進行了分析,認為天陽在左而主升,故左轉捻針“行陽”是為補,應合 “員天”之意;地陰在右而主降,故右切轉針“行陰”是為瀉,應合“方地”之意。此外,古代醫(yī)家以天、人、地對腧穴由淺到深的深度進行指代,吳紹德也以此對針刺的提插補瀉手法進行了分析:“補員”之法從(天)陽引(地)陰,“陽下之”,故以徐進疾出(三近一退)、先淺后深,或緊按慢提之推(重插),由上向下為特征;“瀉方”之法從(地)陰引(天)陽,“陰上之”,以疾進徐退(一近三退)、先深后淺或緊提慢按之伸(重提),由下向上為特征。
如上所述,歷代醫(yī)家多從針刺補瀉方面對“瀉必用方,補必用員”進行理解與闡述,但是筆者認為,“瀉必用方,補必用員”更是治療中補瀉總則的概括。
前文已論述了方與員是醫(yī)者在實施補瀉之法時所強調的恰當時機,《素問·八正神明論篇》在“瀉必用方,補必用員”的論述中,明確指出“故員與方,非針也”,說明對于補瀉實施過程中員方時機的選擇并不是單以針刺而論。張志聰[1]對此的解釋是“方員之道,非用針之妙,在得氣與神也”。具體而言,瀉之用方以氣盛方瀉,補之用員,以血氣更替得神而員,謹守其機,補瀉方能不失。
在《素問·八正神明論篇》的開篇,岐伯對于黃帝“用針之服,必有法則焉,今何則何法”的提問,給出了“法天則地”的總則,這個總則亦是《內經》在人體疾患認識上,取法天地而為調治之法的互語。天者,天之寒暑,日之寒溫,月之盈虧,星辰之行度俱包含于內,斗轉星移,寒暑易換,如環(huán)無端以象圓。地者,平直廣大,承載受納以象方。在本篇之始以月之盈虛對“補瀉員方”進行了說明:“月始生,則血氣始精,衛(wèi)氣始行;月郭滿,則血氣實,肌肉堅;月郭空,則肌肉減,經絡虛,衛(wèi)氣去,形獨居。是以因天時而調血氣也”“月生無瀉,月滿無補……得時而調之”。月之盈虛說明人體血氣之盛衰與天運一樣,具有規(guī)律性的更替周期,如圓環(huán)之無端,補瀉治療時月生無瀉,恐伐其生,月滿無補,恐實其邪,推而演之月生當補,以生血氣,月滿方瀉,以瀉其邪。故而“瀉必用方,補必用員”,說明臨床補瀉治療的要點:瀉法使用時當把握機體血氣旺盛的時機,補法使用時當把握臟腑血氣生發(fā)更替的時機。
補瀉之法是臨床治療大法,瀉法使用時當把握機體血氣旺盛的時機——氣盛方瀉,補法使用時當把握臟腑血氣生發(fā)更替的時機——神至當補。但是臨床實踐過程中,氣未盛神未至時該如何處理?應以補瀉兼施,促其盛至。如《靈樞·官能》所云:“切而轉之,其氣乃行,疾而徐出,邪氣乃出,伸而迎之,遙大其穴,氣出乃疾”“外引其皮,令當其門,左引其樞,右推其膚,微旋而徐推之”,此雖為針刺之具體手法,但在臨床治療中亦有重要啟示。如在治療方法的選擇上,可以五行關系為基礎[5],利用生克制化的相互作用,對五臟六腑氣血盛衰進行相應干預,如五行中一行偏亢而氣至未及,可以圓活之法,補其母瀉其子,補其不足,促其盛至,瀉邪而出。
“粗守關,上守機”是《內經》中對“粗工”與“上工”的區(qū)分,醫(yī)者在臨床實踐中應該著重掌握的是什么?不是單純的實則攻、虛則補,更應把握疾患發(fā)生的機括機約。在對“瀉必用方,補必用員”的學習中,筆者更加體會到這一點,即以臨床常見瘀血證而言,血行不暢,瘀阻不通,似為實邪在內,然血瘀之果亦有氣虛不運之機、陰虛不行之理、陽虛乏煦之由,如不加辨析一味活血破血、耗氣傷氣、真氣重傷,是為粗工所為。
在《靈樞·官能》同樣有“補瀉方員”的論述,對于 “補瀉”與“方員”的關系,《靈樞》與《素問》的論述具有分歧?!鹅`樞·官能》提出:“瀉必用員,補必用方”,因此對于補瀉與員方的關系歷代學者也有不同看法。有學者認為[4,6],《靈樞》早于《素問》成書,論述的重點在于針刺手法實施,《素問·八正神明論篇》則是對“補瀉員方”的進一步說明解釋和發(fā)揮引申。以皇甫謐在《針灸甲乙經》(卷五《針道第四》)中引用的《靈樞》《素問》經文來看,對“補瀉員方”均為“瀉必用方”“補必用員”?!夺樉募滓医洝返某蓵甏跁x朝,距離漢成帝命劉向校對經文不久,故現(xiàn)存《靈樞》中相關論述的錯誤可能性較大,應以《素問》“瀉必用方,補必用員”為準。筆者認為對于補瀉治療的總則,在《素問·八正神明論篇》的開篇已有明確:“法天則地”,員方之論乃天地陰陽落實在治療干預中的具體體現(xiàn),在經典學習當中,應更注重醫(yī)理原理的把握,而非具體字句的拘泥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