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斌
沒事聽聽評彈,喜歡范林元先生的唱段。我聽范先生的評彈,最早是《笑中緣》,只顧聆聽卻不注意彈唱者是誰,只感覺著旋律的優(yōu)美、詞句的雅致。這個開篇獲得了全國廣播電視戲歌邀請賽銅獎,可見聽眾的認可度。百度上有范林元的資料:“原上海評彈團國家一級演員,現(xiàn)任上海市曲藝家協(xié)會副主席,上海市藝術家聯(lián)合會副秘書長。師承孫玨亭,是徐云志老先生的再傳弟子?!?/p>
關于范先生的特色,百度里這么說:“天賦佳嗓,所唱徐調高亢嘹亮,抑揚有致,張弛得當?!薄疤熨x佳嗓”,說明不是練出來的而是生出來的好嗓子。“高亢嘹亮,抑揚有致,張弛得當”,大概就是尖音不破,低音可辨。范林元先生的調門如女是男,好處就在聲調高低輕重的拿捏。男人唱出雄渾,是實力。如果還能唱出女人的柔美,那就是非一般的實力了。
前些時候買了一些關于評彈方面的書,多數(shù)都與徐云志先生有關,有回憶錄、談藝錄、評傳錄、大戲考、音樂集、曲目集、紀念集。
《蘇州近現(xiàn)代名人及遺跡》《評彈文化詞典》《蘇州文化手冊》等資料上有徐云志較為詳細的介紹。
“徐云志(1901-1978年),小名榮生,學名燮賢,藝名韻芝,后改名云志,蘇州人。生于蘇州大太平巷,7歲入私塾讀書,11歲遷居曹胡徐巷棉花弄,14歲休學。因受周圍環(huán)境影響,愛唱山歌、聽評彈。對他影響最大的是謝品泉、謝少泉叔侄檔的彈詞《三笑》,一心想向他們學習,但因家境貧寒拿不出拜師金,只好作罷。民國三年(1914年),家中終于舉債讓他拜響檔夏蓮生為師。在夏蓮生的八個學生中,徐云志排行第六,取名韻芝。師兄中有丁韻泉、劉天韻等。他開始學唱《三笑》,由夏蓮生帶他在光裕社出道?!?/p>
“習《三笑》兩年后離師單檔演出于江浙一帶。20年代初,他憑借嗓音好、音域寬的條件,在‘小陽調’、‘俞調’基礎上吸收京劇露蘭春唱腔和小販叫賣聲等,創(chuàng)造新腔,并在演出中逐步受聽眾歡迎,被稱為‘徐調’?!?/p>
“不斷創(chuàng)新,逐步在說、噱、彈、唱諸方面形成了具有自身特色的藝術風格。他的‘說’和藹可親,尤其是他所塑造的祝枝山、大踱、二刁等角色更為逼真?!?/p>
“‘徐調’唱腔用鋼絲弦伴奏,演唱時真假嗓并用,清脆悅耳,徐緩悠揚,拖腔委婉起伏,別具韻味,被人們稱為‘糯米腔’?!?/p>
蘇州市戲曲藝術研究所在徐云志去世十年時編印過一本《徐云志流派藝術研討會資料匯編》的油印本,厚厚的一本書里,全都是對老先生的贊譽。后人紀念先輩,總不外乎贊美、粉飾,這是一種常態(tài)。能夠開創(chuàng)一種唱腔,形成一個評彈流派,很是了不起。我看到除了老先生的四大弟子——“四只亭柱”的紀念文章,還有一篇范林元先生與人合寫的文章,文字一般,也比較短。
蘇州學者黃惲先生寫過兩篇文章專談徐云志先生的舊掌故——《徐云志被擲糞》與《徐云志被擲糞(續(xù))》。黃惲先生說:“徐云志居然也談到自己被人擲糞的事,發(fā)生的地點卻在上海,看來他被人擲糞的經(jīng)歷不是一次,或有很多次吧,對此他也并不避諱。那么,他在蘇州南新橋被人擲糞的事,想必也為他所樂談,不過寫該文時,他一時未能想到吧。”徐云志先生在解放后寫過不少文章,這次“被擲糞事件”收錄在油印本《老藝人回憶錄》(蘇州市評彈研究室編?。┲小?/p>
徐云志回憶到,自己二十二歲創(chuàng)出徐調,之后便在吳江等地跑碼頭討生活??箲?zhàn)前期去到上海,以說書謀生。到了太平洋戰(zhàn)爭后,徐被逼去敵偽的“大上?!彪娕_播唱,可他不愿意去就回到了蘇州。他在上海時候得罪了一個叫做俞少亭的流氓,緣由是向他“借”五十大洋(實際上是敲詐),徐只給了十塊錢,導致俞大為不滿,懷恨在心。等徐回到蘇州時,俞正好在蘇州的偽警察局做“小漢奸”。某一天在新閶第一樓演出,乘坐人力車到南新橋,一群流氓把他拉下車,一頓老拳,徐大聲呼喊,警察不管。這時候俞少亭和他的手下出現(xiàn)了,拉住衣服問徐認不認識他?隨從拿出事先準備好的一袋馬糞從頭倒下來。衣服被扯破,全身都是馬糞,于是返回住所,請來醫(yī)生,貼了一身膏藥。
很明顯流氓和警察是一伙的,1940年2月《蘇州新報》上的描述與徐先生的自述不同,除了當下新聞與回憶錄的誤差之外,站立的角度不同,偏差在所難免。切身感受與道聽途說自然無法相比,旁觀者了解更多的信息,可能寫出了自述中不可能寫的內容。所以自述可靠,記者的描述同樣可以參考。報紙里的余某是俞少亭,大概是報紙記者的刻意手筆。徐先生遭受這樣的侮辱好多次,實屬少見。最終“經(jīng)胡、王、楊諸人出面排解,即告解決”,徐云志先生繼續(xù)著他的《三笑》發(fā)噱。這樣的故事并不少見,被擲糞也不是他一個人才有的事。1941年1月21日,“全滬越國紅星十班大會串” 在上海浙東大戲院舉行。是日,有“越劇皇后”之稱的姚水娟演畢步出戲院,突遭歹徒投擲糞汁。1946年8月27日,雪聲劇團袁雪芬乘坐黃包車外出,遭人拋糞,引起社會輿論強烈反響。袁雪芬回憶說:“那天我乘著黃包車從家里出來,去蘇聯(lián)電臺做播音,糞包從頭上兜下來后,我馬上叫‘抓人’。旁邊有警察在場,但他無動于衷,證明是被買通了的?!?947年10月9日的《鐵報》上有一篇橫云閣主(即評彈評論家張健帆)的文章:《魏含英赴蘇認冤家》,同樣是評彈藝人受侮辱被擲糞。對于此事,上海評彈研究會向蘇州的評彈研究會做了交涉,維護了藝人的人身安全和聲譽。
那個時代的說書人,包括其他戲曲藝人,當紅可以賺大錢,可是沒有地位,有錢沒地位,自然身處下風。正如黃先生說的:“貴家子弟好吊女彈詞家的膀子,男彈詞家則往往會與貴家太太、小姐、姬妾眉來眼去,弄出很多不尷不尬的事來?!睙o論如何,擲糞這樣的丑陋行為應該批判,在如今這樣一個文明的時代里早已聲銷跡滅。后人在聆聽前人開創(chuàng)的曼妙曲調時,好像在大船上看著波濤洶涌,我們就在這一浪又一浪的潮水里成了后人的前人和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