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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平僚傳奇》第二卷:第三十二至第四十五章

      2019-01-13 23:24:20周鈴甘江林王鳳琳撰著
      藏天下 2019年6期
      關(guān)鍵詞:青衣酋長

      周鈴 甘江林 王鳳琳 撰著

      第32章 樓船

      珠灘渡口上,這里乃是郭扶河與東溪干流的交匯處,此刻卻驀地成了旌旗蔽空的戰(zhàn)場。

      蹄聲雜沓,自西面趕來的李大帥,按照洞主宮的部署,在完全保證了“置鼓酒”順利進行的前提下,他只從各僚寨中抽取了五成的兵力,組建成了一支規(guī)模約三千人的援軍。

      這一支軍隊,雖然并沒有紅僚與青衣僚的聯(lián)軍陣容龐大。但他們對擊退東溪江面上紅僚部的千人水軍,卻還是比較自信。

      迫于敵人已捷足先登,怙險自雄,騎著健騾的李大帥,只能勉強在珠灘口前佇足停蹄。

      李大帥驀然發(fā)覺,此處花僚人的商船和漁船早已沉于水底。棄船而逃的平民們,完全未能料到戰(zhàn)爭的突如其來,他們只能四下里倉皇逃竄,哭喊聲聲嘶力竭。

      當然,能夠全身而退者,畢竟是少數(shù)。大概有兩三百花僚商販,因為避走不及,卻被紅僚人俘虜和屠殺了。

      李大帥急得咬牙切齒。放眼望去,敵人早將整條大江給牢牢鎖住。為首一員將領(lǐng),卻是前度曾有一面之緣的王進才。

      但見他勁裝束服,一副不驕不躁的樣子??吹嚼畲髱浀拇筌妷壕?,他卻只是從從容容將所有擄掠來的人質(zhì)一個個押上船頭,劈頭便向李大帥呵斥道:“此路不通,若要擅闖天塹,便管教你們的同胞死于非命!”

      李大帥投鼠忌器,眼見渡頭上被掠的族民們膽戰(zhàn)心驚,面色驚惶,料知是恐懼到了極點。

      因此,他便好言撫慰道:“你們不須擔心,作為花僚族的大帥,安然將你們救出來,是我李某義不容辭的責任!”

      聽得這一番安慰之詞,那邊廂船頭上的商民們,才感到心下稍安。然而這李大帥卻絕不甘心束手,他只是靜靜地與敵人對峙著。

      忽然聽得一陣急促的鼓吹,卻是北邊如綿延烽火般傳來了敵人偷渡的信號。那王進才駭然失色,嘴里有些發(fā)顫地道:“這是怎么回事?”

      說著,他的目光已不由自主轉(zhuǎn)到了北方的江面上。這一瞧,便不禁令他嚇癱在地。原來隱隱約約中,那江上卻似有十來艘龐然大物逆流挺進。待得看清輪廓,王進才這才大致認清,那便是花僚人的艨艟巨船。

      李大帥不疾不徐,道:“珠灘這個渡口太過招眼了,咱們的大部隊卻并不準備從這里過河!爾等前來這里把守,只能是竹籃打水了!”

      這王進才聽得此話,再仔細觀察李大帥的后部軍容?;腥婚g,他才發(fā)覺這李大帥所率領(lǐng)兵士不過千余人而已。

      在他的印象中,明明記得自己所獲得的情報是三千人的。那另有兩千人的分隊,卻又是如何不翼而飛的呢?

      想到這里,王進才不由升起一種不祥的預(yù)感。

      原來,這王進才雖然是按照王酋長的部署,在東溪上全線列陣。但他并沒有聽取王酋長的詳細意見,在偏北的一些小渡口上加強防御。相反的,王進才卻是將大部分軍力,都移到了容易鎮(zhèn)守的大埠口上來。

      他心頭盤算的是:東溪以北的江面上,太過接近駐軍的防衛(wèi)范圍。花僚人忌憚于官府的勢力,又加上五姓僚寨被東西阻斷。那他們在人力上,本身就不具備明顯的優(yōu)勢。因此,在渡河的時候,花僚人必然會傾向于選擇偏南的一些埠口冒險登陸。

      然而,李大帥卻反其道而行之。在行動之前,他就做好了充分的考慮:這南川縣官府雖然強悍,卻必然不愿意輕舉妄動,因為他們想坐收漁翁之利。

      再一點,南川縣尉雖然早在五年前就已經(jīng)奏疏上級,卻遲遲不見援軍到來。據(jù)李大帥對時事敏銳的觀察來判斷,這必然是因為梓、夔兩路的諸族夷狄們搶鹽作亂造成的。這些蠻人氣焰太過囂張,便分散了附近幾個州路的注意力。

      特別是梓州路各監(jiān)治下的鹽井,便經(jīng)常為“瀘夷”所搶占。州路轉(zhuǎn)運使更是頻頻遣軍討伐,雖然一時間控制住了局面,卻不免長期被騷擾。

      況且,川峽一帶山水險惡,鎮(zhèn)壓夷狄之類的地方軍務(wù),朝廷也往往都是便宜從事,在就近的軍監(jiān)府路中,抽調(diào)可敷使用的軍力勉為補充。

      再說花僚人僅僅是屠戮了駐軍千人的部隊而已。這點兒動蕩,放在整個國家的宏觀視角上來看,根本就是小打小鬧的舉動。在夔、梓兩路夷狄“集體暴動”的大環(huán)境下,這就更加不值一提了。

      因此,南川縣尉盼星星盼月亮,還是沒有盼到援軍。無可奈何之下,他也只能按兵不動,聊充病貓,韜光養(yǎng)晦。

      這一切都沒有逃出李大帥的雙眼,他才敢放心大膽縱著自己的部隊,從官軍的眼皮子底下偷渡過去。

      再加上這李大帥對紅僚人水上作戰(zhàn)的強悍表現(xiàn),也是早有耳聞的。所以,在正面交鋒的時候,為了保險起見,李大帥才有意避其鋒芒,讓自己的兩千主力選擇從東溪之北突破。

      這些艨艟巨艦全部都是花僚人的秘密武器,從來沒有在公開作戰(zhàn)中使用過。

      眼望著背面江口上,影影綽綽沖上來的數(shù)十艘獅口樓船,李大帥的臉上也不禁慢慢地綻開了笑容。

      但聽得他道:“要說的話,這些巨大的樓船,還多虧了我當時多長了個心眼,在建造‘銅鼓殿’的時候,我就順便讓那些漢人工匠替我們勾圖設(shè)計了它們,今天總算派上了用場!這可比紅僚們的巴掌大的戰(zhàn)船,著實管用多了!”

      話音未了,已聽得江面上慘叫和龍骨的破裂之聲不絕于耳。待得云開霧散,那花僚人這才看清,那些艨艟的船枋之高,就足達一丈。而船上樓層矗立,也至少丈余,可謂是巍峨冠絕。

      這些樓船的甲板、船枋和龍骨,都是用堅硬的樟木造成。船顎之上,則浮雕著吞波吐浪的雄獅巨口。這巨口之上,則還有澆筑了鐵質(zhì)的獅牙錐,四圍除了有木質(zhì)內(nèi)襯之外,還均勻地繃著鐵皮。

      其時,雙方對峙,正值日出東山。這樓船在陽光的照耀下,晃眼瞧過去,就跟水底浮起的龐大怪鱷相似。

      原來,這數(shù)十艘艨艟乃是李大帥在調(diào)駐扶歡壩期間,利用煤礦補給充足的優(yōu)勢,在扶歡一帶就近取材,悄悄造好的。

      當時,李大帥害怕李禮僚以“私造軍械”之罪告發(fā)自己,為了成功造船,可算是頗費了一番功夫。

      造船所用的工匠,他所揀選的都是自己心腹之人。他始終秉持著寧缺毋濫的原則,就算缺人,也不愿多招,以免造成巨大的損失。

      造船的精良匠師們,也不過數(shù)十人而已。李大帥深思熟慮:既然自己不能夠在人數(shù)規(guī)模上有所擴大,就只能延長工程周期。反正他要的只是質(zhì)量和效果。

      對于任重道遠的事情,他向來都具備恪盡細工慢活兒的耐心和決心。

      于是,歷時三年,這數(shù)十艘可容數(shù)百人的巨型樓船,就暗地里潛藏在東溪之上的某些秘密港灣內(nèi),悄悄打就而成了。

      而這些樓船中需要熟鐵打造的部分,則全部都是從南來的青衣僚民小販那里私征來的。李大帥給出了豐厚的報酬,鼓動那些曾在榮懿市上頻繁活動的青衣僚小販們,讓他們潛入到銅佛壩西南里許的松嶺山鼻處,偷掘鐵礦。

      這些小商販們都在歷次與花僚人的互通有無中,嘗到了交易的甜頭。因此,無論是從客觀上和主觀上講,他們都是十分愿意鋌而走險的。

      第33章 水戰(zhàn)

      要知道,銅佛壩一帶的鐵礦,向來都是紅僚人對外交換的搶手貨。在他們的部落里,由于內(nèi)亂嚴重,豐厚的鐵礦資源,往往都被用于大量鑄造兵器和農(nóng)具了。

      就算是王酋長坐擁鐵礦之上,日日踩著肥得流油的土地,卻仍舊未能引起他對鐵礦價值的足夠重視。

      在紅僚人的眼里,鐵礦是司空見慣的東西,他們時常棄之如遺。然而,他們卻并不曉得,其實在交易中,這才是最受外商們青睞的寶貝。相比之下,這片地上長出來的口味還算清新的茶葉,卻喧賓奪主,受到了紅僚人一定程度的重視和開發(fā)。

      李大帥正好瞧準了紅僚人的鐵礦資源豐富,卻又不被重視的好機會,他神不知鬼不覺便通過青衣僚人之手,分得了一杯羹,并加以充分利用。他不僅打造出了龐大的樓船,還鑄成了數(shù)千兵器箭鏃,可謂是真正達到了物盡其能。

      反正李大帥也十分清楚,這些青衣僚的商販們素來都與紅僚人有仇隙。同時,走私鐵礦又有利可圖,青衣僚們當然愿意舍生忘死。

      甚至,在煉鐵技術(shù)上出了岔子,這些青衣僚的小販們都敢于從紅僚人的工匠們那里,舶來先進的冶煉之術(shù),給予花僚人最大程度的技術(shù)支持。

      有了這“一條龍”利益鏈的銜接,青衣僚的商販們也懂得販鐵與他們改變生活現(xiàn)狀休戚相關(guān)。雙方都愿意在明面上不露聲色,暗地里的交易頻繁進行著。

      “這一次,總算派上用場了!你們這幫宵小豎子,敢阻我者,管叫你們有來無回!”李大帥一聲唿哨,那北路水軍和西路陸軍便同時鼓噪前進。

      那樓船直管大開大闔朝王進才的部隊撞過去,這邊王進才帶足了足量的箭矢板楯,也可以抵擋一陣。

      這紅僚軍的戰(zhàn)船相比花僚人的艨艟,明顯在個頭兒上就要袖珍得多,差不多只算得上對方的二分之一。不過這也在客觀上,平添了他們軍陣運動的靈活性。

      雖然是冒著敵人的飛蝗如注而堪堪挺進,然而,花僚人的進攻依舊顯得從容不迫。畢竟花僚人是處在居高臨下的位置上,大家只管布開擋板,護住船上的水手和舵手,其摧枯拉朽的鋒銳,便足可一貫到底了。

      那為首的一艘樓船之上,則昂然立著一個副先鋒,但見這人的行頭打扮不類洞主,卻是一張陌生的面孔。

      那人全身都是村莽之氣,從他那心神不定的狀態(tài)看來,他似乎還是初次上陣。雖然在部署命令的時候,這人的舉手投足中,總是顯露出稚嫩的墨守成規(guī),不過總體來講,他的骨子里卻有股敢拼敢闖的豪氣。

      王進才問:“我們動兵之前,就聽王酋長說,李大帥麾下并無任何洞主追隨,這一員悍夫是何等身份呢?”

      探子回答道:“這人聽說是寨院中的特聘武師,名叫趙念,因他對李家子嗣們教授有方。才受到這李大帥的賞識,此次發(fā)兵,李大帥便順便將他帶上?!?/p>

      另一個知情的探子接著說:“聽說在上陣之前,李大帥僅僅是倉促試過他的能力,并不對他倚有多大重望。李大帥完全是抱著賭一把的僥幸心理,讓這趙念從半路殺出,其意圖也不過是想讓咱們摸不清對方的虛實,而感到措手不及而已!”

      很明顯,王進才在與這趙念的部隊迎面齟齬之初,是抱有輕慢之心的。然而現(xiàn)在的局面,卻恰恰是給王進才的臉上,重重扇了一耳光。

      這趙念雖然是新人,卻老練、鎮(zhèn)定。他很快便讓王進才,感到了空前的壓力。

      不管趙念麾下的兵士們?nèi)绾诬U躅不前,他都能施展出強有力的手段,擺布出李大帥內(nèi)心里想要的局面。

      紅僚人五六十只半大的戰(zhàn)船,和花僚人數(shù)十艘巨型樓船比起來,簡直就像是小雞兜老鷹,完全是勉強在命懸一刻的“生死線”上掙扎著。

      雖然紅僚人的戰(zhàn)船仗著體型和江面的優(yōu)勢,可以隨意調(diào)轉(zhuǎn)方向。但花僚人也毫不遜色,他們的大型樓船,除了可以有的放矢之外。最重要的還是,可以仗著船頭銛利的鐵錐,風卷殘云般在江面上對敵船進行全面掃蕩,撞毀敵船。

      這些樓船橫連成一條堅固的戰(zhàn)線,所過之處,頓時便如篦子梳頭,令敵人檣傾楫摧,毫無還手之力。

      王進才大驚失色,完全沒有料到敵人的樓船竟有如此強大的威力。他之前所做的考慮,還想一廂情愿靠威脅幾個可憐巴巴的人質(zhì),來分散李大帥的注意力。但現(xiàn)在形勢陡然一轉(zhuǎn),紅僚人卻成了炮灰,這教王進才哪里還有應(yīng)戰(zhàn)之心。

      還沒等李大帥的小部隊橫入江心,王進才的軍隊早已風流云散,船仰人翻,一個個都做了落水鬼。

      那些被搶的人質(zhì)也難逃厄運,與走投無路的紅僚人一齊墮入江中,載浮載沉。

      不過還好李大帥的部隊來得及時,大家駕著捕魚用的柳葉舟,密密麻麻沖入江心,緊緊尾隨著落水者。軍士們?nèi)逦?,同心協(xié)力,很快便將其中大半落水的族民們給拯救上岸。

      而那些原本擅長泅水的紅僚部殘兵們,逃得快的,倒勉強茍全了一條性命。然而,大部分紅僚人游到對岸之時,心中都在慶幸自己總算可以歇口氣了。沒想到的是,就在他們休憩的當口,又一撥花僚人從對岸的密林中殺出,很快便教這些僥幸者喋血當場。

      李大帥仔細看清,卻不由得蘧然一驚,卻是蘇洞主率領(lǐng)著一批約摸五百人的隊伍殺將過來。李大帥趕忙命令移船靠岸,與蘇洞主會合。

      那王進才眼見大勢已去,早早沒命的溯流而上。但不巧的是,李大帥卻偏要斤斤計較,一群花僚人開著樓船,橫沖直撞便將他所乘的戰(zhàn)船給碰碎。

      無奈之下,王進才只能縱水潛游,沒掙扎得幾下,便被花僚幾個泅技高超的水手給打撈起來,權(quán)且交給趙念,準備聽候李大帥發(fā)落。

      這蘇洞主眼見李大帥前來,早就止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一下子便納頭開拜。李大帥問道:“蘇洞主不與其余田、舒兩洞主一起,堅壁清野守護扶歡壩,卻為何冒死孤軍前來?”

      蘇洞主回頭看了看自己身后尾隨的那一批精疲力竭的兵士們,帶著慚愧而愴然的語調(diào)道:“我們?nèi)樟耪急粩橙税闻e了,在追逃的過程中,紅僚和青衣僚們的大軍窮追不舍,特別是紅僚人,他們肆意沖殺,令田、舒兩大洞主圍困陣中……我們原本是走投無路,預(yù)先來乞援的,沒想到卻一直被先頭撲面而來的青衣僚們咄咄進逼……后方大營遭到紅僚圍陷的消息,我還是從青衣僚的將領(lǐng)們口中聽到的!”

      李大帥一聽此話,卻是怪眼一翻,仿佛瞧出了什么端倪。他眉頭一皺,疑云四起,便小心謹慎地問蘇洞主,道:“那青衣僚們的追擊部隊呢?”

      蘇洞主不假思索,便道:“他們此刻應(yīng)該快趕到了,之前也不過距離我們部族十里左右,他們一直都對我們死纏不放!”

      李大帥瞳孔一閃,便斬釘截鐵道:“那我們現(xiàn)在便火速追殺回去!”

      第34章 失算

      蘇洞主聽得李大帥命令,也不多問,便順從他的意思,兩軍匯合起來,又奮力殺回。

      李大帥一面又在水軍中留下千人扼守東溪,由表現(xiàn)還算出色的趙念帶隊,這樣便可解決花僚人的后顧之憂。

      如此一來,水陸齊頭并進的花僚人,很快便扭轉(zhuǎn)了作戰(zhàn)的主動權(quán)?;湃说能婈犚恢毖刂鴸|面進發(fā),原路上兜截了一陣,卻只是撞上了田、舒兩大洞主,以及正在強硬作戰(zhàn)的紅僚人。而蘇洞主所說的青衣僚部隊,卻并未遭逢。這不由得令李大帥和蘇洞主二人,心底均是暗暗吃驚。

      田、舒兩洞主所率的八百軍民,此刻正在與紅僚人的兩千多追兵展開魚死網(wǎng)破的肉搏戰(zhàn),廝殺十分慘烈。

      與此同時,李大帥驀地殺來,卻讓紅僚人感覺措手不及。為首的王酋長,眼見對方的軍容整齊,而自己的軍隊明顯在神色和舉動上,都顯得有些倉皇。畢竟,扶歡壩這塊地盤對他們來說是片陌生的土地。

      最重要的是,李大帥重挫紅僚水軍的消息,很快便傳到了王酋長的耳中。王酋長聳然動容,完全沒有料到敵人居然有如此利落的戰(zhàn)斗速度。

      “這些家伙幾乎是眨眼間,便攻到了咱們拔下的城寨?;湃擞欣畲髱涍@樣的人物,也難怪會成為咱們?nèi)逯械奈ㄒ宦N楚了!”眼見對面那些浩蕩殺來的花僚人兵士中,某個颯爽英姿的身影,王酋長的心中情不自禁便由衷地贊道。

      李大帥的援軍大致還有一千五百多人,而加上蘇、田、舒三姓洞主的軍民,也至少有三千人左右。而相較之下,王酋長麾下的四千軍士,除去水軍被殲滅掉的一千,此刻的步卒也只剩下兩千不到而已,著實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雙方之前還兵對兵,將抵將地廝殺著,戰(zhàn)得熱火朝天。然而,不過大半天時間,對峙局面卻捩轉(zhuǎn)為紅僚方處于劣勢的現(xiàn)狀。

      李大帥極能把握這王酋長的心思,眼見對方軍隊的一鼓作氣之勢,開始慢慢顯得疲軟。李大帥頓時便當機立斷,將那俘虜?shù)耐踹M才送上來,冀圖大挫敵人士氣。

      王酋長一見低眉順眼的王進才,就知道水上的敗仗定然吃得不小。

      他不由得便喟嘆一聲,劈頭蓋臉朝不爭氣的王進才痛罵,道:“窩囊廢,我苦苦五年的經(jīng)營,卻都被你給毀了!氣煞我也!”

      那王進才此刻衣袍上的水漬未干,頭發(fā)面頰上還零星粘著些青苔浮萍,看起來一副狼狽不堪的慫樣,又怎不令王酋長感到氣惱呢?

      然而,事已成定局,不管紅僚人再如何掙扎,王進才被捉的事實,就活生生擺在面前,總得要想出個便宜之法解決情況才是正理!

      “說吧,你們究竟要如何才肯放了進才!”王酋長顯得有些氣沮,遺憾地問道。

      明顯的,他對王進才這個在外人眼中始終都夾帶著神秘光環(huán)的小人物,流露出了前所未有的關(guān)心。

      原來,這王進才雖然并不是王酋長的子嗣,但他的身后卻牽連著各方勢力,特別是得到了紅僚部族中七八個大姓洞主的支持。

      平時,這王進才在族中,就基本上代表著他們的發(fā)言權(quán)。如果王進才死了,那王酋長麾下的七八個大姓洞主,估計就要不依不饒,拏其是問了。到時候大勢一去,那他這個酋長還不成了孤家寡人?

      另外,這王進才雖然在外交對戰(zhàn)上不肖,卻極擅一套逢迎之術(shù),直把王酋長哄得天花亂墜。也因此,王酋長也對他推心置腹。失去一個王進才,對王酋長來說,絕對是一筆不小的損失。

      李大帥眼見對方已經(jīng)就范,便只是坦然一笑,道:“很簡單,我只要你們撤出扶歡壩的地盤,那咱們兩族之間的恩怨便一筆勾銷。到時候咱們當真搞得爭雄斗死了,還不是被別人所窺……只是你看這解決辦法,你們部落能不能接受而已?”

      聽得這話,王酋長的心里也似乎察覺到了對方的深意,便道:“你的意思是說,梁酋長會對我有所動作了么?”

      李大帥道:“這個就要看你現(xiàn)在的實力,如果你覺得你們紅僚人現(xiàn)在的軍力,還能夠鎮(zhèn)壓得住青衣僚們的話,那他們應(yīng)該就不會造反!但現(xiàn)在看來,估計有點兒懸了,我看你們還是早早撤軍吧!”

      王酋長氣急敗壞,道:“胡說,我紅僚部落仍舊兵強馬壯!這青衣僚敢對我有所企圖,簡直就是找死!”

      然而,他雖然嘴上說得強硬,內(nèi)心底也不免暗暗發(fā)虛。

      李大帥繼續(xù)循循善誘地道:“你看你身邊的梁酋長,此刻還在么?”

      王酋長已經(jīng)察覺到梁酋長早不在身邊了,他心中更加疑惑了,問眾人道:“我記得我出兵的時候,這梁酋長還一直都在身邊的……”

      麾下的一個洞主率先越眾而出,慌忙回答道:“回大王的話,您難道忘了么?青衣僚有兩千大部隊在榮懿市修繕城寨,而當時梁酋長則另率了一千軍力,沖在最前面追趕花僚部的蘇氏一寨呢!”

      王酋長恍然大悟,繼續(xù)追問道:“那梁酋長人呢?怎么花僚人都已匯合成陣了,青衣僚人部隊卻不見了蹤影?”

      沒想到,接過話茬的人卻是李大帥,他笑得十分城府,道:“如果現(xiàn)在你再回到扶歡壩的天塹上去瞧瞧,應(yīng)該就可以看到寨門緊閉,守備在部落中的紅僚軍士們,估計早就投城的投城,喋血的喋血了。”

      王酋長錯愕道:“不可能,不可能!從這里蹩回扶歡壩,想要攻取城寨,還是至少需要花上三兩日的……就憑梁酋長那千人不到的勢力,而且其中還大部分都是些老弱病殘,想要拔寨談何容易?”

      第35章 服軟

      說罷,這王酋長便欲掉頭轉(zhuǎn)身,再殺回扶歡壩,準備驗看預(yù)言的真假。

      李大帥還沒等他做完這些動作,又兜頭向他潑了一瓢冷水,道:“我勸你還是快快退軍吧……你再想想,雖然你的梁酋長所率領(lǐng)的一千軍隊不夠強勢。但另外一撥駐扎在榮懿的兩千兵士,想必并沒有閑著吧……說不定早趁你們花僚人調(diào)兵離開駐地的時候,就已在背后捅了你一刀子。榮懿市的地形并不好守,算不上得天獨厚的天塹。所以你的梁酋長估計也不是傻子,他才不會呆呆地留在那里給你修繕城寨,收拾爛攤子。我估計他早就一把火將那里燒成了白地,然后,這兩千青衣僚再趁亂一鼓作氣,將你們紅僚人那點兒可憐的駐兵給殺個片甲不留,這根本就不需費多少力氣了。這樣干凈利落的手段,既能將他們反叛的消息給封閉住了,又能截斷你們的后方。等到你們與我們短兵相接的時候,這梁酋長則只在面子上表現(xiàn)得很積極,主動帶隊來追,事實上卻不過是陽奉陰違,在暗地里敷衍塞責,虛張聲勢而已。這一點,我還是從我族蘇洞主的軍容中,瞧出端倪來的……”

      一聽李大帥此話,那蒼老的臉上也不由得泛起了層層蠟黃的皺紋,聯(lián)系自身與青衣僚追兵之間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的過程,他倏然間便感覺那些潛意識中的紛亂心結(jié),一下子全都打開了。

      這李大帥的真知灼見,就像是醍醐灌頂,頓時便令他茅塞頓開。蘇洞主道:“怪不得,我和我寨的族民們一直在拼命奔逃,卻并沒有費多大力氣,而且交兵和死傷都很少……原來,梁承秀這家伙是在與我們虛以委蛇而已。”

      李大帥道:“這梁酋長的如意算盤著實打得巧妙呢。首先他是積極促使我們花僚族的軍隊東西合璧,等時機成熟以后,才敢大膽造反的。要知道,他料準我們會師之后,肯定矛頭直指的就是以他們紅僚人侵略為主的聯(lián)合軍。而相比之下,作為組成部分的青衣僚們,與樹大招風的紅僚人比起來,就顯得微不足道了。本來,他們紅僚人對擁有虎狼之心的青衣僚人,就防不勝防。再加上我們花僚人的忽略,這樣無疑就給他們青衣僚人提供了一個造反的最好機會。至少,在戰(zhàn)爭的前半段,我們還在水上和他們紅僚人如火如荼交戰(zhàn)的時候,青衣僚們是不敢輕舉妄動的。因為他們知道,只要他們稍有動作,必然便會引起我們交戰(zhàn)雙方的注意,而現(xiàn)在真正的局勢,卻早已演變成了青衣僚們‘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梁酋長的部隊不費一兵一卒,便繞道趕回了扶歡壩,增援早已在此處攻取城寨的兩千青衣僚舊部。如此一來,紅僚人傾巢而出來與我們交戰(zhàn),那他們麾下的青衣僚人便捷足先登,輕易便坐擁一座大寨。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十分巧妙的調(diào)虎離山之計!”

      聽得這李大帥一番推斷,王酋長越來越驚心動魄,咬牙切齒道:“該死,都怪我當時太低估了梁酋長,這家伙主動請纓,要率領(lǐng)自己的一千老弱軍民充當先鋒,追擊你們花僚人的部隊,我當時還想,咱們與他齊頭并進,當不至于令他逃脫。哎,還是沒想到,這狡猾的家伙居然已經(jīng)神不知鬼不覺溜回了扶歡壩!”

      王酋長雖然對李大帥的一番話感到極度反感,然而還是不得不接受事實。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果然便有扶歡壩城寨中逃出來的生還者,火速朝軍陣中奔來。

      這是一個衣衫襤褸,且步履踉蹌的士卒。但見他滿臉血污,奔到王酋長跟前的時候,王酋長已經(jīng)升起了不祥的預(yù)感。

      果然,這士卒帶來的消息便是:“酋長大人,梁酋長的大軍已將我們駐守的扶歡寨給奪下了,我們五百軍士全部都被屠戮了,少部分投城做了俘虜?!?/p>

      王酋長將拳頭捏得咯吱吱作響,六神無主?,F(xiàn)在,明顯他的表態(tài)對于本族和花僚族之間的戰(zhàn)和關(guān)系至關(guān)重要。

      “好吧,我們這就撤軍!只是……”王酋長勉強便答應(yīng)了李大帥的要求。

      說到這里,王酋長的臉上卻驟然泛起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之色,只聽他又道:“我們兩族之間既然約定了各自退軍,就理當秋毫無犯。那我族進攻扶歡壩,要解決與青衣僚部之間的私人恩怨,我也希望貴族能夠保持中立態(tài)度,最好不要從中作梗?!?/p>

      李大帥朗然道:“這個倒請王酋長不要有絲毫疑慮,我們與青衣僚之間絕對不可能有如您所說的那種親密瓜葛。所以,貴族將以怎樣的姿態(tài)迎對青衣僚人,我們絕對不會干涉!”

      隨即,李大帥便爽快地將擒在手中的王進才釋放了。那王進才簡直是恨不得打個地縫鉆下去,因為這次,已算是他第二次被花僚人給捉住了。

      這等奇恥大辱,對他一個老是充當炮灰的角色來說,著實是苦大仇深的。

      王酋長心忖:雖然自己主動撤軍,在面子上看來是有點兒差強人意的屈從之感。不過這也客觀上達成了與花僚人的和平關(guān)系,同時還挽回了王進才的性命。這對于王酋長來說,算得上是比較公平的條件了。

      紅僚人倒也守信,在接回人質(zhì)以后,很快便知趣地鳴金收兵。然而此時,王酋長的內(nèi)心底其實是并不甘愿就此撤退的,他知道自己絕不可能咽下那口被梁酋長欺騙的惡氣。

      望著紅僚人漸行漸遠,李大帥的眼底又不禁泛起陣陣喜悅。身旁的三個洞主眼見殺敵在望,而李大帥卻活生生的放走了王酋長一行,怨懟之色頓時便溢于言表。

      脾氣比較急躁的蘇洞主,率先按捺不住,道:“大帥,這些紅僚人圖謀不軌,此次對我們五姓僚寨之民,更是趕盡殺絕,其行徑著實令人發(fā)指。我們就這樣輕易放掉了他們,而且還將好不容易俘獲而來的王進才拱手還給了敵人,這些得不償失的行為,恐怕難以令我們信服呢?!?/p>

      第36章 借刀

      李大帥縱轡緩行,卻是不聲不響朝著東溪的方向慢慢退卻。他沉吟了半晌,又吩咐左右探子,道:“爾等密切關(guān)注紅僚人的舉動,只需隨時向我匯報即可!”

      探子們領(lǐng)命去后,才聽這李大帥胸有成竹,對眾洞主道:“你們都不必焦心,我自有處置。各位試想,我們?nèi)绻c紅僚人拼得魚死網(wǎng)破,究有何益。但如果我們稍安勿躁,送一個順水人情,將王進才那豎子還給王兗那家伙。這不僅令我們表面上給他的印象很好,同時,這王兗心中必然會很快便對我們打消忌憚之心,反而會率領(lǐng)他的部隊,放心大膽去攻青衣僚人。這樣,咱們既解決了目前的矛盾沖突,可以兵不血刃,保存實力;又能夠借刀殺人,讓這些紅僚人為咱們打打頭陣,那也是好的。我們現(xiàn)在雖然實力還算雄厚,但卻難以避免后顧之憂。至少,一旦情況有變,僚王宮肯定不會再給我們新的增援了。而且,我們是遠道而來,人困馬乏,并不適合急促的戰(zhàn)斗。最重要的是,這梁酋長五年來一直都對奪回扶歡壩志在必得,必然是早就蓄謀已久的,我們想要攻下這里,絕對難上加難。既然,青衣僚們都已經(jīng)攻下了扶歡壩,肯定是士氣高漲,誓死要與城寨共存亡的。咱們貿(mào)然便去碰釘子,怎能討得了好處?咱們的兵力與他們相較起來,單從士氣上講,就達不到他們那樣舍生忘死的程度,所以青衣僚人是絕對不可小覷的。讓紅僚人去打頭陣,就能保證最大程度的萬無一失。他們既能夠給我們解決一些困難,同時也讓咱們心里有底兒,不至于草率出兵,挫于敗績?!?/p>

      聽得李大帥這番條分縷析,眾洞主均是茅塞頓開,無不對他的深謀遠慮感到心悅誠服。

      果然,沒過多久,這王酋長在多方小心翼翼的窺察過后,終于可以確定李大帥并沒有聞風而動的意思。他這才放心大膽,朝扶歡壩猛殺過去。

      此刻,扶歡壩已陷入了戎馬倥傯的狀態(tài)中。那王酋長放望城寨,但見尖尖的柵欄嵯峨森列,整個山寨就像是包心白菜一樣,被數(shù)道木結(jié)構(gòu)的城防工事包裹其中。

      而且,這些城寨很明顯是被重新加高加固了的。最外層看來是木結(jié)構(gòu),但其實內(nèi)層還壘有厚重的砂石,最頂端則是用支木頂住,榫頭嵌牢,庶幾可保無虞。

      寨門之前,則設(shè)有諸多臨時搭建的瞭望臺,雖然不夠結(jié)實,但勉強還能夠支撐。再有,就是城柵上到處都鑿著暗放冷箭的方孔,是為了嚴防敵人的強攻。

      這樣浩大的工程,雖然草率倉促了些。但按常理推斷,至少以等閑的工程進度來算,無論如何也至少需要十天半月才能趕造出來。

      但令王酋長沒想到的是,青衣僚們僅僅只用了五日,便已經(jīng)將其打造得固若金湯。

      “難以想象,這些青衣僚人們所付出的苦心,和他們所抱定的決心!”王酋長不禁由衷地感嘆道。

      正在這時,卻聽得那城寨上一聲鼓響,看來是有人發(fā)現(xiàn)了紅僚人的靠近。青衣僚們很快便嚴陣以待,彎弓搭箭,守城的士兵軍容顯得十分整肅。

      王酋長眼見對方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便大聲搦戰(zhàn),道:“快叫你們背信棄義的梁酋長給我滾出來,咱們今天就要決一死戰(zhàn)!”

      那兵士喝道:“識趣的話,你才應(yīng)該滾回銅佛壩去!若說背信棄義,恐怕應(yīng)該首推你王酋長才是吧!你們多年來欺壓我們的族民,那時候,你可曾記得是誰當初不遺余力幫助你們完成統(tǒng)一部族的大業(yè)?咱們本來應(yīng)該是兄弟之邦,以信義相交,咱們既然都幫助你了,你就應(yīng)該同樣反過來為我們奪回扶歡壩城寨,可是你呢?你卻一心想著要吞并我們的土地,我們青衣僚人前仆后繼地廝殺,所收復的失地,當然就是我們自己的,這是容不得你多嘴的!”

      這兵士慷慨陳詞,激昂豪邁,而且他那嚴肅的面容上明顯泛起一種前所未有的凜凜神威??吹贸鰜恚嘁铝湃伺c紅僚人之間的矛盾之深,只是因為平時受到梁酋長的刻意壓制,才沒有爆發(fā)出來而已。

      但如今的情況又不同的,現(xiàn)在他們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土地上。這就像是葉落歸根了,只要能夠在這里拋頭顱灑熱血,他們也心甘情愿,死得其所了。

      王酋長的面色刷地紅了,竟然被這青衣僚中一個籍籍無名的兵士,給搶白得啞口無言。

      場面顯得有些尷尬,卻是王進才驟然躍馬而出,戟指那兵士,道:“叛徒,少在這里說大話,攻取這扶歡壩,我們紅僚人也同樣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今日絕不可能白白就將這座城寨拱手送給你們……爾等若還執(zhí)迷不悟,那咱們大王立誓要下令攻城,誓要將你們這里夷為平地!”

      那兵士畢竟也只是一介凡夫,眼見對方話說得如此聲色俱厲,心想還是要將情況報道給梁酋長知曉。

      少頃,梁酋長便殺氣騰騰拾級而上,從容不迫來到寨碑上觀望。梁酋長的主意已經(jīng)十分清楚,更不答話,只是彎弓搭箭,嗖地一箭,頓時便朝為首的王酋長射來。

      這一箭夾雜著凌厲的鋒銳,空氣中都充斥著犀利的破空之聲。雖然是相隔半里之外,也同樣能夠百步穿楊。

      王酋長大駭失色,完全沒有能力躲得過這一箭。卻是一旁的護衛(wèi)們挺馬上前,想要以板楯護住王酋長。

      然而那一箭劃空飛近的時候,眾人才驀地發(fā)現(xiàn):原來這一箭射發(fā)之初,就蘊有一個小小的偏角。

      最后,那箭矢輕輕一偏,卻猛地穿入一步內(nèi)的某個士兵的咽喉。這士兵慘叫一聲,鮮血飛濺,頓時便氣絕身亡,滾倒在地。

      第37章 中計

      原來是虛驚一場,王酋長憤恨不已,他心想的卻是:這梁酋長必然是在向他秀自己高超的射箭之術(shù),想要羞辱他而已。

      王酋長恨得咬牙切齒,捶拳大罵道:“梁承秀,你這個混蛋,咱們今日便要戰(zhàn)到不死不休!”

      梁酋長似乎微微地嘆息了一聲,喃喃道:“這蒙頭蒙腦的傻子,看來得給他點兒顏色瞧瞧,才能令他知難而退呢!”

      其實,這梁酋長雖然在膂力上不夠孔武雄健,但他的箭法卻還了得。他這一箭若想要遠程射殺王酋長,至少有大半的可能。

      但他卻并沒有這樣做。他之所以要故意射偏那一箭,其目的卻是為了告訴王酋長,他不想兩族之間發(fā)生戰(zhàn)爭。因為這樣一來,其實形勢就會轉(zhuǎn)為紅僚和青衣僚兩族之間的兩敗俱傷。

      這樣的情況,明顯就會招來花僚人的窺視。當然,其實梁酋長也知道這王酋長的氣惱和不甘,所以他并沒有采取苦口婆心的勸囿,而是以一族之長的姿態(tài),與敵人從容周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青衣僚是早有準備的。

      王酋長的隊伍仗著人墻和板楯慢慢推進,不惜一切代價往前沖鋒著。

      然而這兩千多大軍剛一沖上去,卻被青衣僚人在城寨上偷放冷箭。雖然他們的兵器箭矢儲量不夠豐富,但大家人人都是箭無虛發(fā),完全將紅僚人當肉靶子狂射。

      紅僚人則嘯聚成團,希望能夠找到城寨的突破口。然而畢竟敵人是居高臨下的,他們唯一能夠反擊的武器,也只有弓矢強弩。

      然而,在地理位置上不占優(yōu)勢的青衣僚人,也只能本能反擊著。他們簇擁著攻城分隊,趕著臨時打造的攻城車,想要撞開寨門。而與此同時,一些楠竹綁成的云梯,也見縫插針,逐漸從板楯護衛(wèi)隊的掩蔽下朝前搶來。

      紅僚人的士氣也同樣高漲,在鼓手們密集而鏗鏘的鼓聲和戰(zhàn)歌聲的鼓動下,紅僚人更是沒命地搭梯朝城柵上攀爬。先頭的士兵被射中跌落了,梯下的兵士們則抽出刀子,狠狠扎入木柵中,完全是借著一股不屈的毅力在堅持著攀爬。

      城上的青衣僚士兵們似乎有點兒不給力,守城的兵士看來并不多,就算到了岌岌可危的程度,還是沒有多少人上來增援。

      雖然在大局上似乎是紅僚人處在了上風,然而實際上卻是他們的傷亡最為慘重。漸漸的,兵士和洞主們也都有了怨懟之色。

      這不由得令王酋長有點兒躊躇難決了,畢竟機會就活生生呈在眼前,如果不能夠好好把握,那半途而廢的話,不僅賠了損失,還沒有任何結(jié)果,這換了誰都是于心不甘的。

      望著自己族民的尸體橫七豎八躺了一地,王酋長只得再咬咬牙,安撫軍心,道:“大家再堅持一下,陣勢千萬不要亂,按照既定分工做好準備!我們的攻城車一旦將寨門撞開,大家便分頭廝殺!青衣僚殘存的兵力也并不多了,大家看,他們連護衛(wèi)都那么少!只要大家闖進去,必然就能一舉拔城,屠戮那該死的梁承秀!”

      聽得這話,本來徘徊不定的軍心這才稍稍振作,不過疲軟之色已經(jīng)蔓延到了全軍上下。

      城頭上,青衣僚們在奔走相告,神色似乎顯得極為張皇。那樣子明顯是對城寨的危如累卵之勢,感到束手無策。

      當然,這其實卻是王酋長的主觀意識而已。他并不知道,那寨門是有意要弄得不堪一擊的。等到寨門被攻城車撞碎之后,紅僚族軍隊早被耗去了一大半,還有千人左右尚能勉力支持。

      王酋長喜上眉梢,眼見城門大開,跟著便乘銳殺入。豈料里面的光景卻全然不是他所能推斷的:四面埋伏好的青衣僚們,一齊從城寨各處涌來,喊殺之聲更是響遏行云。

      鋒芒雪亮,步履雜沓,到處都是一張張虎視眈眈的面孔,仿佛是吃人的老虎。面對如此強大的陣容,王酋長簡直嚇傻了。

      但聽得那寨埤上的梁酋長放聲大笑,道:“既然你們拼死了也要進來,今天就讓你們有進無回!青衣僚的族民們都聽好了,目前這些紅僚人,當年是如何欺負你們的,咱們就用十倍于他們的手段還給他們,大家只管盡情地殺,不要放跑一個!”

      說罷,便見他拂袖一指,跟著便聽得轟然一響,卻是極為鏗鏘的金石墜地之聲。

      王酋長掉頭回顧,只見他們沖進來的那道城門之處,寬大的城門框內(nèi),卻還有一道豎放的閘門。

      這閘門乃是用熟鐵打造,外形看上去十分畸形,卻不失厚重。從那凹凸不平的表面上,散發(fā)出來的光澤可以判斷出,這道閘門絕對是為了困住紅僚人而專門打造的。

      “糟糕,咱們中計了!”王進才有些錯愕地顫聲道。

      這道閘門一落下,頓時就像是一把雪亮的刀子,冷不丁架在了王酋長的脖子上。紅僚軍隊中頓時便一陣嘆息之聲,人喧馬嘶,一時間陣腳大亂。

      王進才連忙吩咐眾兵士,道:“大家齊心協(xié)力,一定要將王酋長安然送出去!”

      然而,這似乎并沒能起到多大的警醒作用。紅僚人仍舊跟一群沒頭蒼蠅似的,人人都是自顧不暇,哪里還有閑暇來保護他們的酋長。

      要說,僚人并沒有漢人教化中那種刻板的“忠君愛國”思想,他們的舉手投足,往往都是以滿足個人利益為前提的。

      如果自身的生命安全都受到威脅了,對于那些八竿子都打不著的問題,誰還愿意去考慮呢?

      也正是因為他們這種渙散的軍心,才導致了深陷困境的紅僚人根本就如絕望的禽獸,無論怎樣掙扎,都只是死路一條而已。

      青衣僚人更不手軟,弓矢齊發(fā)。弓矢不足,則以大石亂砸。直將紅僚人砸得落花流水,尸山血海,喋血滿地。慘叫之聲不絕于耳,紅僚人的死傷更是不計其數(shù)。

      他們完全成了砧板上的肉,就算有奮力敢死者,最終也被射成了刺猬,那死狀簡直慘不忍睹。直殺到后來,就連青衣僚的軍士們都感到于心不忍,看到那些斷臂殘肢,亦本能地不寒而栗。

      直到這時,才聽得那梁酋長一聲令下:“停手!”

      最后,殘存的紅僚人也就只有三五百而已,他們完全是靠著同伴們死尸當肉盾,這才勉強保住性命的。

      而與此同時,另一撥人,包括王進才、王酋長和麾下的洞主們,則全部都堵在那鐵閘前,想方設(shè)法要撞開鐵門,逃離險境。

      然而,即便是他們使盡了渾身解數(shù),也同樣無濟于事。最后卻被城頭上一面疏密有致的天網(wǎng),給兜頭罩下,活捉了送到梁酋長跟前。

      第38章 保命

      青衣僚的軍士們將這些茍活下來的紅僚人全部都綁縛起來,梁酋長的目光自這五百來個紅僚人身上掃過,見個個都萎靡而恐懼的樣子,明顯是對青衣僚人充滿前所未有的畏服。

      他思忖著:這些紅僚人看來數(shù)量并不龐大,若將他們充作奴隸,恢復建設(shè)也能起到不小的作用。就算他們要叛變,也不至于形成龐大規(guī)模,迅速便能鎮(zhèn)壓下去。

      于是,梁酋長便“格外開恩”,將這些花僚人全部都編制為俘虜,分撥給麾下眾洞主調(diào)度使喚。

      最后,梁酋長的目光才緩緩落到了王酋長身上,他腳步輕盈地朝他走過來,以深邃的眼神瞧著對方。

      王酋長完全是以見了瘟神一般恐懼的目光凝視著梁酋長,臉上的表情十分僵硬。顯然,他完全猜不透這梁酋長會如何處置自己。

      究竟是一刀殺死?還是剝皮做“鬼”面具?還是慢慢地千刀萬剮?

      想到這些,王酋長的背脊就不由竄起一股寒氣。

      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這梁酋長非但沒有殺了他。反而親自動手,解開了他的綁縛,同時也將王進才和一干洞主全部都釋放了。

      梁酋長道:“你們這便回去吧。我唯一想讓你們記住的就是:我們青衣僚人絕不是好欺負的,如果你們?nèi)詧?zhí)迷不悟,想要來尋仇的話,我們隨時歡迎……”

      說到這里,他居然話鋒一轉(zhuǎn),冷不丁抽出了腰間的鶴嘴尖刀,抵在了王酋長的咽喉處,森冷地質(zhì)問道:“扶歡壩是我們的地盤,這一點你們承認么?”

      明顯的,他這眼神是在警告王酋長:“你若不承認,便教你尸橫就地!”

      眼見刀子都夾在了脖子上,這王酋長哪還敢犟?當下便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承諾道:“當……然!當……然!”

      梁酋長只是笑笑,道:“既然你都承認了,那咱們今后也就約定好了:之前咱們兩族的恩怨便一筆勾銷,當初你收留過我,我也不怕放你一命!這樣咱們也就算扯平了!”

      王酋長雖然懷憤在心,現(xiàn)在也只能忍住。一干人逃得了性命,當下便騎著坐騎,飛奔回了銅佛壩去。

      很快,紅僚人攻取扶歡壩慘敗的消息,迅速便傳到了李大帥的耳中。三大洞主甫聞這個訊號,都是摩拳擦掌,亟不可待希望李大帥鼓噪進兵。

      然而,李大帥卻只是淡淡付之一笑,仿佛覺得大家的意見都太過幼稚。

      李大帥眉梢輕輕一動,便斬釘截鐵地道:“不成!現(xiàn)在就連紅僚人的兩千大軍都覆滅在了扶歡壩,由此可見,青衣僚人的實力。這梁酋長詭變多端,恐怕不是好相與的。我們?nèi)羰琴Q(mào)然前去攻城,非但城寨不能拔取,恐怕還要自取其辱。而且,如果我們實力太過損耗的話,北面的南川縣官府,也同樣是居心叵測的。那時候,就怕官府與青衣僚們同時朝我們花僚人發(fā)難,那我們就只有腹背受敵了。為今之計,只有先退回大僚壩,再從長計議?!?/p>

      “可是,大帥,倘若咱們就這樣毫無來由撤兵了,回到大僚壩,方老和禮僚大人必然會說您延誤戎機,到時候恐怕您重挫紅僚人的功勛都會被剝奪,反而添罪……我倒覺得,這種結(jié)果很有可能成立!”

      李大帥咬牙沉吟了半晌,顯然他也覺得這蘇洞主所預(yù)料的情況有著幾分可能。但最后,他仍然篤定自己的做法,以大義凜然的語氣道:“沒什么,只要能讓我的族民們避免無謂的犧牲,讓我接受任何罪責,我都是無怨無悔的?!?/p>

      聽得這話,眾人都禁不住心底一熱。從李大帥那煞有介事的態(tài)度看來,大家都是不明覺厲,更無從置喙。于是,花僚部隊便勉強退回了大僚壩。

      自此伊始,這青衣僚部落便穩(wěn)穩(wěn)在扶歡壩扎根下來,三族之間重又步入分分合合的戰(zhàn)和關(guān)系中。

      紅僚部落的王酋長由于屢遭重挫,根本沒有實力再與青衣僚們抗衡。而花僚人則由于李大帥久不得勢,攻取扶歡壩的計劃也同樣石沉大海。

      果然,李大帥將自己的作法稟報上去,很快便受到了貶職的待遇。在三大洞主的極力求情之下,李大帥好不容易才保住原位,總算安然無恙了。

      再說這些日子中的小李軒。自從李布夭亡之后,小李軒就一直躲在李禮僚的庇佑之下,簡直跟一株溫室里的花朵相似。

      雖然默默無聞,不過小李軒還是漸漸習慣了這種單調(diào)的生活。平日里,李禮僚也會讓他參加許多場合的祭祀。特別是在本屆十大僚寨的“置鼓酒”上,幾乎每一場都有他的身影出現(xiàn)。

      無論走到哪里,小李軒都受到了洞主們的隆重歡迎。當然,這個隆重程度,其實大部分是出于對李禮僚的逢迎。

      自始至終,小李軒都是一個飽受爭議的對象。他當然也極具自知之明,只是既然李禮僚給了他如此厚重的栽培,他也不愿公然拂逆。

      然而,不幸的災(zāi)厄,也隨著他趨避于李禮僚膝下的這段時間接踵發(fā)生了。就在他去冉氏僚寨赴宴的那一次,那應(yīng)該是他所去往的第十個僚寨。

      他的身份是“禮僚祀奉”,這屬于李禮僚任意安排的一個編制,大概就算是李禮僚本人在履行神職時的一個貼身隨從而已。小李軒平素所負責的工作,基本上就是一些念頌禱祭、焚香點燭之類的零活兒。

      從走赴第一個羅氏僚寨的“置鼓酒”起始,一直到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在部落中停留了足足一月有余。半路上,小李軒終于按捺不住,問李禮僚:“我想回去了,我覺得老婭和姐姐待在寨院中十分危險,如果再遲了些不回去,我怕老婭會想念我的!”

      李禮僚不怒自威地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看你這般狹隘的氣度,哪兒還像那塊料……聽我的,咱們把這最后一場‘置鼓酒’給主持下來,立馬便回寨院中去探望她們?!?/p>

      他的語氣當中,有種無形的壓力,于無形中給小李軒以震服之感。

      第39章 偷襲

      小李軒想哭,因為他發(fā)現(xiàn)原來有好多人都在暗地里私議自己,特別是那些曾與自己都是同窗的洞主子嗣們。

      面對這種已令他耳朵都聽起老繭的非議,小李軒雖然大部分時候都已經(jīng)麻木不仁了。然而,偶爾有時候,他還是忍不住要去想。想到自己所走過的帶有陰影和哀傷的童年,小李軒的心中就會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

      在這種時候,小李軒唯一能想到的至親之人,便是他的姐姐朱娟,和一向都對他千依百順的老婭。

      年幼時期,每當小李軒犯了大錯,老婭還是會嚴肅地體罰他,教導他要如何如何才算正確。受欺負的時候,老婭會陪他一起哭,她不敢去招惹那些李家的貴族們,只能怨責自己沒有盡到撫養(yǎng)小李軒的責任,覺得自己對不起他的母親阿洛。

      然而今天,老婭卻漸漸老去了,她的行動十分遲緩。老婭已經(jīng)沒有力氣再來體罰孩子,因為小李軒已經(jīng)長大了,懂事了,開始有是非觀了。老婭更多的態(tài)度,只是肯定,沉默,或和善地勸慰。

      因為她清楚,小李軒最需要的是支持,她不太愿意給孩子太多的否定和指責。就算小李軒的選擇是錯誤的,她也會讓這孩子撞了南墻,再慢慢去尋味其中的教訓。

      就比如,這次小李軒被派出來參加各寨的“置鼓酒”,老婭就表示絕對的支持。然而,無巧不巧,這段時間,老婭又突然有些咳嗽,看樣子是偶感風寒了。

      雖然這種小病,對強壯的小李軒來講,無關(guān)緊要,只要稍稍延挨就能恢復。但老婭不行,畢竟她已經(jīng)年老體衰,丁點兒的小毛病,對她來說,都可能是致命的。

      所以,在小李軒的強烈要求下,李禮僚才格外開恩,給她請來了僚醫(yī)診療。甚至,善解人意的小李軒,都打算要辭掉扈從李禮僚的各種行程安排。

      明顯,這李禮僚都是盡自己最大的氣度來遷就了小李軒,已經(jīng)算是仁至義盡了。如果他還不知趣,仍要堅執(zhí)留下來照護老婭的話,恐怕李禮僚就真的要生氣了。

      雖然這李禮僚素來都待小李軒客氣而仁慈,但這并不代表李禮僚沒有脾氣。反而,像李禮僚這種做法,才是令人骨子里都毫無理由拒絕的。

      “孩子,別說傻話了,以后要跟著禮僚大人好好聆教,做一個正直有氣度之人,便不辜負你的阿波、阿姆了。至于我,也會在暗地里替你高興的。”老婭躺在床榻上,顫抖的雙手輕撫著小李軒的面龐,循循善誘地叮嚀道。

      雖然看來,她的瞳孔中有些許渾濁和朦朧,甚至還掠過半絲慘淡的陰云。

      盡管,這種神色只是輕描淡寫,稍縱即逝,但小李軒還是察覺到她在掩飾什么。

      小李軒不斷地追問,老婭卻依舊是諱莫如深,反而以斬釘截鐵的語氣道:“雛鷹總要有展翅的一天!如果僅僅是因為我的一點兒小病,就耽擱了你為自己前途努力奮斗,那我寧可死了!”

      回想起離開老婭的戀戀不舍,小李軒便會愈發(fā)感到心緒不寧。然而一種強烈的不可得之感,卻只能讓他在骨子里打消自己過奢的牽掛。

      行進隊伍正在朝大僚壩東南方向一條通往冉氏僚寨的山道上緩轡而行。正在這時,卻聽得一聲清脆的口哨自左右的草叢中悠然響起。

      李禮僚大駭失色,連忙呼喝周圍的百來個貼身壯漢,道:“有人偷襲!將他們?nèi)磕米。 ?/p>

      然而他這話還沒說完,草叢里的撓鉤已經(jīng)神不知鬼不覺伸了出來。

      隨著一聲聲整齊的呼哨,鋒芒閃爍間,胯下的坐騎瞬間便被割斷四蹄,蹇足委頓。小李軒走在前頭,他的坐騎也難逃厄難,跌倒在了血泊中。他整個人也只感到身下一空,鼓溜溜便滾下地來。

      緊跟著,便是一群包著青布方巾的蒙面人霍地從草叢中閃出。大家沒有說話,只是以凌厲的眼神和肢體語言交流著。

      這些殺手數(shù)量總共有三四十人,從他們敏捷的身手來判斷,個個都應(yīng)該是山野中捕獵的高手。但見他們配合相當默契,手中則全部都綽著用農(nóng)具改制的兵器,身份瞧來十分可疑。

      這些殺手的目標直指小李軒和李禮僚,短兵相接,不到數(shù)合,雙方便互有死傷。這些殺手雖然最初偷襲令護衛(wèi)們措不及防,但畢竟他們還是寡不敵眾,很快便被殺得大敗。

      小李軒還沒看清楚眼前的形勢,已不知何處閃過來七八個殺手,兜頭便朝自己刀劍相加,猙獰的眼神中充滿了凜然的殺氣。

      小李軒雖然沒有這些大人的膂力強勁,但他的閃避也十分輕盈迅捷,倒是著地幾滾,勉強躲過了數(shù)記殺招。

      與此同時,李禮僚那邊也同樣有一群殺手一擁而上,眾護衛(wèi)奮力抵住。然而這些殺手卻不過虛以委蛇而已,他們僅僅是與護衛(wèi)們近身游斗,并不是真槍真刀地實干。

      這一來倒苦了小李軒,但見那圍攻的七八人中,卻閃出了一個鋒芒畢露的家伙。他手中的動作招招致命,幾乎是不顧一切要置小李軒于死地。

      關(guān)鍵時刻,卻還是多虧了李禮僚瞧出端倪,果斷命令護衛(wèi)們重點保護小李軒,這才將那將要得逞的七八個殺手一并誅戮。

      這一番惡斗下來,殺手們的尸體橫七豎八,護衛(wèi)們也死了好幾十人。卻仍有幾個比較奸狡的殺手,借著草叢中另一撥埋伏同伴放暗箭,才驟然抵住了窮追的護衛(wèi)們,這才勉強得以全身而退。

      李禮僚連忙上前查看小李軒的傷勢,發(fā)覺他只是手臂上略有一些輕微的擦傷,這才心下稍安。

      護衛(wèi)們清理尸體,將那些殺手的死尸搬過來,讓李禮僚查看蛛絲馬跡。隨即,李禮僚便從這些人的懷里,摸出了一張張整齊的“蝴蝶紋”方巾。

      第40章 圖騰

      李禮僚沉吟道:“這是冉氏一寨的圖騰呢!難道咱們來這里不受有些人待見了么?豈有此理!”

      其實,看到這些方巾的時候,李禮僚的腦海里充斥的是驚訝和疑惑。因為這冉氏一寨,其實是令他最沒有把握揣度的一個僚寨。

      他們的首領(lǐng)冉洞主,在十五姓僚寨中,是最為中立的一個,他們對外宣稱自己是永遠站在公道和中立的立場上的。不過最近,由于李大帥失勢,這冉洞主對李禮僚的看法,卻是頗具微詞的。

      所以,這冉洞主若要派人刺殺李禮僚,那也并不是沒有可能。但他為什么又要在自家門口這種招搖過市的場合,公然下手呢?難道這冉洞主對李禮僚的憤怒,都已經(jīng)達到要公然爭鋒相對的地步了么?

      這無疑是一個極為矛盾的問題?;蛟S,冉洞主就是要挑明自己看不慣李禮僚的態(tài)度也說不一定。

      一念及此,李禮僚的心中便不由得升騰起一股無明業(yè)火,罵道:“這姓冉的也太放肆了!今日若被我問出個所以然來,定教你吃不了兜著走!”

      李禮僚一行進入了冉氏僚寨,但見那冉洞主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依舊殷勤置酒招待來客。

      席間早見其余九姓洞主正襟危坐,靜待開宴。李禮僚并沒有理會這冉洞主的客套,開門見山便將手中所搜集的蝴蝶紋方巾給拿出來,質(zhì)問道:“如果我眼還不拙的話,這方巾應(yīng)該是你們?nèi)绞弦徽陌?。你給我一個解釋,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冉洞主原本就不茍言笑的臉上,頓時便顯得有些僵硬了,明顯的,他對李禮僚這番問話也一時找不到最佳的答復。

      冉洞主接過這方巾,并沒有矢口否認,而是極為鄭重地道:“這方巾確是我寨族民所戴……只是本寨的族民良莠不齊,就算其中有幾個離經(jīng)叛道者,這也不足為奇!”

      “那你的意思,就是這件事與你毫無相干了么?”這李禮僚一聽得冉洞主毫不客氣便撇清關(guān)系,心中更愈發(fā)篤定這件事與冉洞主有莫大干系。

      冉洞主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當下,李禮僚冷笑一聲,便將方才遇刺的情形向冉洞主略略敘說了一遍。

      冉洞主聽完,卻依然是以不卑不亢的語調(diào)道:“禮僚大人所說的情況,我定下去查探便是,若當真捉到這些人,必定嚴懲不貸。”

      李禮僚看他那鄭重其事的態(tài)度,這才面色稍霽,道:“那你即刻便派人下去,在你們的寨子里挨家挨戶地搜查。無論如何,一定要將這些罪魁禍首給揪出來,否則咱們整個部落各僚寨之間都別想獲得片刻安寧!”

      所有洞主聽得這話,均是聳然動容,因為大家都十分清楚,李禮僚這番話并不是危言聳聽。憑借他在寨院中的翻云覆雨之勢,想要治誰的罪,那根本就是易如反掌的。

      冉洞主也不敢有絲毫怠慢,跟著便大肆行動,派出人員到村寨中去挨家挨戶搜索。最后的結(jié)果,卻是所有寨民都在家中,并無畏罪潛逃者。

      而且從他們的家中,也并沒有搜到相應(yīng)的作案工具。在聽到這個結(jié)果的時候,李禮僚的臉上并沒有絲毫悅服之色,他似乎早已篤定了兇手必然是冉氏一寨的人。

      李禮僚只是狠狠地責難這冉洞主行事太草率,根本沒有認真追查。冉洞主則十分篤定,自己已經(jīng)將每個細節(jié)都做到了疏而不漏的程度,隨時接受任何檢驗。

      聽得這冉洞主一番鏗鏘無畏之語,李禮僚的心中也不自禁地油然生敬,并不敢貿(mào)然便將冉洞主怎樣。

      正在大家都對這棘手的情況焦頭爛額之計,卻是小李軒靈機一動,仿佛想到了什么,只聽他對李禮僚道:“禮僚大人,現(xiàn)在我們在場的既然有那么多人,不如您就發(fā)動大家齊頭并進,朝西北方向展開追捕吧!或許能夠有一絲希冀!”

      李禮僚將信將疑地瞧著小李軒,道:“你就那么篤定是西北方向?這管用么?”

      小李軒卻道:“不試試怎么知道管不管用呢?”

      于是,這李禮僚也再不敢懷疑,跟著便發(fā)起眾洞主,大家一起朝西北方向的各處路口、山林小路、大道、水澗追尋而去。

      果然,不到半日的時間內(nèi),有人便發(fā)現(xiàn)了草叢中所丟棄下來的方巾、行裝和各種披戴之物。而且從殘留下來的足跡來看,這些人行色倉惶,看來是并沒有跑遠。

      還多虧小李軒的提議,讓大家的行動反應(yīng)及時。很快,大隊伍便將那些逃逸的殺手全部兜截活捉。

      只是這些殺手十分嘴硬,抵死都不肯透露自己的身份。從他們的身上,所搜集到的全部物什,都不能證明他們是別族的寨民。

      他們只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冉家寨的村民無疑。然而根據(jù)冉洞主對戶口的一一核對來查,卻又并沒有找到他們對應(yīng)的身份。

      如此一來,真相便實實在在擺在了眼前:分明是有人想要以最容易引起李禮僚懷疑的冉洞主,作為替罪羔羊,以此來達到混淆視聽,暗害李禮僚和小李軒的目的。

      這種情況并不容樂觀。李禮僚饒有不甘,下定了決心想要刨根問底,便不勝其煩使盡千方百計,冀圖從這些俘虜身上套出話來。但這些人早已篤定了死志,無論如何也不肯將幕后主使說出來。

      李禮僚自顧自地喃喃道:“就算你們不說,我也知道你們的后臺是誰!”

      最后,李禮僚便干脆來個斬草除根,索性便將所有俘虜都一并誅戮,以絕后患。正在這時,沉吟未已的小李軒也同樣是心照不宣。驀地,卻見他神色愀然一變,仿佛想到了什么更壞的情況。

      接著,便聽他言詞激切地道:“禮僚大人,我擔心我的阿婭,我們必須現(xiàn)在就趕回去!”

      李禮僚心領(lǐng)神會,隨口便答應(yīng)了他的請求,這一場置鼓酒算是不歡而散了。而小李軒更是歸心似箭,一路上馬不停蹄,腦海里更是不斷充斥著諸多令自己忐忑的畫面。

      他魂牽夢繞的總是老婭和姐姐血淋淋向自己呼喚救命的樣子,小李軒每次想要伸出手去,卻總是被一種無形的隔閡給阻擋,根本遙不可及。

      小李軒急切間總是被驚得哭醒過來,他內(nèi)心底深深地知道,這種感覺只有延續(xù)到親眼覿面她們,看到她們安然無恙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他才能夠坦然地放下心來。

      然而,直到他跨入禮僚干欄樓的寨院之時,卻收到了一個晴天霹靂般的噩耗:老婭的病況愈發(fā)嚴重,恐怕就要與世長辭了。

      第41章 中毒

      小李軒的耳朵里一陣嗡鳴,仿佛一點兒也沒有聽清楚似的,完全懵了。

      一跨入院子,他只感覺到空氣中充滿了窒息。那些堆積在干欄樓門口的機杼、條凳、鋤頭、麻罟,這些都是為了讓老婭適應(yīng)寨院中的生活,由小李軒吩咐下去,專門為她搬過來的。

      閑暇的時候,老婭還會擺弄著一些針黹紡績。偶爾,她還會逗姐姐和小李軒,給姐弟倆用竹篾編織一些玩具,比如蜻蜓、蹲蛙、蝴蝶,還有小李軒踏碎的那個書篋,都一并安安靜靜躺在干欄樓的鏤空底層。

      仿佛由于受到氛圍的渲染,這些東西也凌亂而斜傾地擺放著,很長時間沒有人去動過了。這些東西的表面都布滿了淡淡的塵埃,甚至開始長出點點的霉斑。

      不知為何,看到此情此景,小李軒的眼淚頓時便奪眶而出。門口有幾個女奴伺候著,眼見小李軒跌跌撞撞便沖來,嘴里都忙不迭地招呼著:“祀奉大人,您慢些,當心跌著!”

      守候在老婭房門邊的一個女奴,則秀眉微蹙地道:“祀奉大人,您當真確定要進去么?僚醫(yī)說了,老婭的病況已經(jīng)惡變了,如果您與她近距離待久了可能會傳染呢……”

      小李軒哪里還顧得著這些,完全是把這些人當成了阻礙,拼命便掙開這女奴的攙扶,一股腦兒便奔到老婭的跟前。

      老婭的屋內(nèi),只有一張簡單的床榻,她的身體橫躺著,嘴巴大張著,想要說什么,卻說不出來,只是眼角不斷留著干澀而帶血的濁淚。

      在老婭的身旁,則只有朱娟一人傻傻地守著,這丫頭手中還麻木地舉起羹匙,一匙一匙認認真真給老婭喂著湯藥。

      門外的女奴們則小心翼翼趴在門口,畏畏縮縮地瞧著朱娟。當她們目光轉(zhuǎn)移到小李軒那顫抖的肩膀上時,卻又不自禁地愀然變色,仿佛將小李軒當成了瘟神一般。

      小李軒完全沒有料想到,自己僅僅是離開了這一個月而已,老婭的病情就演變得如此嚴重。他心痛如絞,望著這個行將就木的老人。老婭那一只顫抖的左手不斷在空氣中比劃著,神色激動,仿佛要對小李軒訴說著什么。

      小李軒只感覺自己的胸口一股莫名的酸楚之意,驟然便騰升腦際。如鯁在喉的悲傷,讓他怎么也發(fā)不出聲來。

      那種感覺幾近窒息,他內(nèi)心中仿佛還有萬千感激,萬千歉仄,萬千溫情,萬千怨懟,這些復雜的情愫,他都希望自己能夠一一向老婭和盤托出。

      這萬千語言卻只是空自醞釀在胸,最后化為了一句嘶啞的呼喚:“阿……婭……”

      這一聲呼喚,就像是一記針錐刺入了老婭那麻木不仁的神經(jīng),令她愈發(fā)哽咽難語。兩個人就這樣傻傻地凝望著,一旁的朱娟見了此景,也止不住淚流滿面,抱頭痛哭。

      “阿婭,你有什么要說,就跟我說吧,我是你的阿軒,你最親近的阿軒啊……我回來了,對不起,我離開你太久了,你到了這般光景我都還不知道……我對不起你……”小李軒凝噎著,斷斷續(xù)續(xù)地讕言。

      老婭的左手死死握住小李軒的右手,她的右手則在自己張著的嘴巴上指指,又指指朱娟。最后有氣無力,她卻還想努力朝門外躲躲閃閃的女奴們身上指去。

      小李軒冥然不解,只知道老婭已經(jīng)啞了,說不出話來,他只是急切言辭地道:“阿婭,你究竟怎么了?為什么連話都不能說了?”

      老婭已經(jīng)沒有力氣再回答他的問話,她只是顯得十分疲憊,仿佛稍微動一動就要耗費巨大的精力和體力。

      小李軒只能一個人黯然失色,心里唯一想到的就是僚醫(yī)。

      于是,他連忙便轉(zhuǎn)身沖女奴們喝道:“老婭的病況愈發(fā)惡劣了,快去給我叫僚醫(yī)來!”

      那門口的幾個女奴都很一致地垂下頭,卻并沒有移步的意思。終于,其中比較大膽的一個女奴,才難以啟齒地說了句:“僚醫(yī)都……已經(jīng)說了……老婭的病……已經(jīng)沒有療救了……讓我們守著……便是……不要再去麻煩他了……”

      “什么?這是他說話的口氣么?”小李軒驀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骨子里已經(jīng)莫名多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威儀,竟然第一次敢與李家的僚醫(yī)叫起板來了。

      看來,這一段時間李禮僚對他自尊的培養(yǎng),已讓他的內(nèi)在具備了某種應(yīng)有的氣度。

      “他……當時……是這么說的!”女奴們雖然斗膽,還是勉勉強強將原話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正在這時,卻聽得一聲沙啞而絕望的哀哼。小李軒扭頭一看,卻是姐姐朱娟小心翼翼從藥碗里舀起一匙藥水,想要灌入老婭口中。

      然而,老婭的眼神里卻驀地透露出空前的驚惶和駭異,然而這姐姐朱娟卻蒙昧不知,依舊鄭重其事想要給老婭喂藥。

      老婭無力地掙扎著,想要緊緊閉住嘴,然而朱娟只是呀呀地張嘴,希望老婭也模仿自己的動作張嘴。

      老婭堅決不從,朱娟愈發(fā)倔強,然而這表情映入老婭的眼簾中,卻演變?yōu)榱饲八从械莫b獰。

      老婭十分絕望,她根本無法言語,手上的動作也遲緩笨拙,被這朱娟強灌湯藥,嘴角和牙齒都禁不住格格打顫。

      在湯藥灌入她口唇的瞬間,大部分藥汁都溢了出來,然而還是有少部分咕嚕嚕灌入了她的喉嚨。

      然后,老婭的瞳孔便漸漸散大,透露出冰冷的絕望,全身在那一刻劇烈痙攣著。

      她仿佛永遠都忘不了姐姐朱娟那無辜而瘆人的表情,也不知道埋藏在她那顆孤獨而脆弱的內(nèi)心之中,曾有多少的秘密還未能向小李軒傾吐出來。

      生病的這一個月來,由于李禮僚和小李軒都不在,女奴們都害怕自己被疾病傳染,因此便將端湯送藥的差事丟給了癡傻懵懂的朱娟來負責。

      看得出來,這朱娟影影綽綽的影子,已經(jīng)在老婭的腦海中形成了某種恐怖的印象。是以,從她的眼前再次浮現(xiàn)類似的場景時,心底杯弓蛇影的記憶便又重新勾起了老婭最原始的恐懼。最后,因為害怕和藥力的雙重作用,她的身體和精神同時在瞬間崩潰掉了,于是,便終究未能逃脫暴斃的命運。

      就在轉(zhuǎn)瞬間,小李軒一個措手不及,老婭的表情已經(jīng)漸漸僵硬。

      老婭的眼睛饒有不甘地望著空落落的屋頂,這是最后定格在小李軒腦海中的畫面,從此以后,他便再沒見老婭醒來過。

      這一次,小李軒狠狠地轉(zhuǎn)過身,兇光畢露地瞪視著他的姐姐朱娟,咆哮道:“你碗里的是什么藥?你有沒有腦子?沒看到阿婭害怕喝這藥么?你為什么要害死她?”

      小李軒簡直怒不可遏,他悲憤莫名,心中的怒意更如火山噴發(fā)一般強烈,哪里還抑制得住。

      霍地,便見他瘋了般沖過去,將姐姐搡倒在地。嗆啷碎響中,那湯碗被摔得支離破碎,醬色的藥汁濺了一地。

      這些湯汁雖然看不出什么奇特,但從那濃郁的藥味兒中,卻給人的鼻子一種強烈的刺激作用,簡直中人欲嘔。

      直到此刻,小李軒才恍然大悟,這藥水當中必然有潛伏的毒質(zhì)。

      第42章 對簿

      小李軒狠狠地掐住了朱娟的脖子,他臂間的力量強勁,很快便令朱娟那無辜的面龐上泛起陣陣慘紅。朱娟的眼白上翻,小李軒的指甲卻深深掐進了她的肉里。朱娟已經(jīng)快喘不過氣來,手臂只是無力地在空氣中揮舞著。

      門外的女奴們見得小李軒狀若瘋虎,盡皆駭然失色。一個個都只是背脊發(fā)涼地觀望著,畏畏縮縮朝后退步,卻并沒有人敢上前勸阻。

      小李軒狂怒之下,倏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姐姐已經(jīng)變得奄奄一息。直到這時,小李軒才意識到自己太過魯莽。于是,他慢慢松開了手,只聽到姐姐的喉嚨里,不斷發(fā)出一聲聲低弱的啜泣之聲。

      姐弟倆均是赫赫喘氣,望著姐姐那無辜的臉上所定格的哀傷表情,小李軒于心不忍,想要走過去安慰姐姐一番。

      然而姐姐卻只是更加害怕地瑟縮在角落里,全身發(fā)抖,完全不知道作何反應(yīng)。小李軒痛定思痛,想到了老婭的死狀,又禁不住急切言辭追問她,道:“你告訴我,那藥是誰讓你喂給阿婭的?”

      姐姐只是木訥地搖著頭,身體蜷縮得更加緊了些。

      這無形中又激起了小李軒心中的那股直來直往的犟脾氣,他雙眼一橫,忍不住就要沖上去抓起姐姐的衣衿,大聲質(zhì)問。

      然而,直到他的雙手伸到半空中的時候,卻驟然凝住了。小李軒不斷地提醒自己要理智,畢竟,這個姐姐僅僅是別人借刀殺人的一個工具而已。

      而且,她也是這個世界上,自己唯一還可以相依為命的親人了。說不定敵人的意圖,也正是要激怒自己,讓自己與自己的親人自相殘殺,最后令他追悔莫及,悵恨余生。

      一念及此,小李軒便猛然驚覺過來,喃喃地告誡自己道:“李軒啊李軒,你千萬不要著了敵人的道兒,阿婭也絕對不希望看到我們這樣的!你只需要按圖索驥,慢慢尋找到事情的真相,替阿婭報仇便是……”

      于是,小李軒終于慢慢地心平氣和,安撫住躁動的情緒。他耐下心來,一點兒一點兒細致而真誠地去呵護姐姐。

      他試圖小心翼翼接近她,然后,再慢慢安慰她,讓她消除對自己形成的恐懼。這一刻,雖然他內(nèi)心底擁有絕世的悲傷暗涌著,但他還是極力掩飾住。他只以自己最勉強的微笑來面對自己的姐姐,希望以自己的情緒感染她,讓她從陰影里慢慢走出來。

      最后,在他百分之百的努力之下,這朱娟的情緒才逐漸穩(wěn)定下來,慢慢躺在床上安靜地睡去了。

      小李軒像完成了一件極為艱巨的任務(wù),凝睇著姐姐那酣睡的臉龐,自己才悠悠舒了口氣。

      正在這時,卻驀然聽得院外有人傳訊說,李禮僚來探訪了。小李軒輕盈起身,隨即便迎了出來。

      此刻,李禮僚那束明察秋毫的目光,僅僅是淡淡在小李軒那憔悴而哀戚的面容上悠然一瞥,便已經(jīng)體察到了情況的嚴重性。

      李禮僚和藹地道:“孩子,節(jié)哀順變吧。你老婭的事情,我會徹底追查下去,直到還你一個公道!”

      聽到這個男人那番善解人意的說話,小李軒的內(nèi)心莫名便趟過汩汩暖流。他原本還想要質(zhì)問李禮僚,如何不將老婭病重的情況早些告訴自己的。

      然而僅僅是這句話,卻消解了他心中無數(shù)的怨懟。小李軒隨即便流露出了他慣有的睿智,道:“據(jù)我判斷,老婭的湯藥中,必然被施放了慢性毒藥……禮僚大人,您一定要幫我查下去?!?/p>

      李禮僚倒也爽快,很快便從各僚寨中抽調(diào)出最為得力的“驗尸官”,為老婭剖尸驗毒。原來,這“驗尸官”乃是神職體系下的一個官種,神階比活路頭要低一個等級,卻也是屬于李禮僚直屬管轄的官員。

      在花僚部落的每個僚寨中,由于文化的落后,族民們往往蒙昧無知。一個族民如果病重垂危,就必然會率先邀請活路頭為他禳福消災(zāi)。但作法無效的話,如果當事人愿意,也可以要求由“驗尸官”為他治療。

      有人可能會問:為什么救死扶傷的醫(yī)生,卻要叫“驗尸官”呢?

      這里卻有一個掌故在其中:原來,這些“驗尸官”早年是從事族中醫(yī)療事宜的“寨醫(yī)”。而在建制以前,負責祭祀禱告的“活路頭”們,則被稱作“祭司”。

      與這些“寨醫(yī)”比起來,族民們一旦罹患重病的時候,更愿意相信鬼神,讓“祭司”為自己驅(qū)鬼消災(zāi)。

      這樣一來,“寨醫(yī)”們的地位便愈發(fā)受到冷落。于是,到了建制以后,這“寨醫(yī)”便被改制為“驗尸官”,顧名思義,其主要的職責就是負責死尸的驗佐取證。這樣一來,也就解決了族民之間發(fā)生糾紛,想要驗證亡者死因的訴求。

      特別是在近幾年中,由于三族之間戰(zhàn)爭頻發(fā),花僚部落內(nèi)部的矛盾也愈發(fā)凸顯。各僚寨之間奪兒賣女,爭搶資源,欺壓老弱,聚眾搶劫的現(xiàn)象時常發(fā)生。

      在建制以后,李禮僚希望通過“法治”來重新整肅整個部落。為了解決各種糾紛,他便著力大大擴充“驗尸官”的名額,這樣,也可以無形中提高原來“寨醫(yī)”們的地位。

      這些“驗尸官”雖然時常被人敬而遠之,但他們對醫(yī)術(shù)和藥理卻絕對精通。僅僅是幾個時辰的剖析后,結(jié)果便隨即浮出了水面。

      “果然有毒,而且是慢性毒藥,潛伏期是一個月左右。每服一次,病癥的表現(xiàn)并不會反應(yīng)出任何異樣,甚至還會有恢復的起色。但這種毒質(zhì)一旦累積到兩旬之后,便會越來越嚴重,再十天之后,便會暴斃而亡。而且,這種毒質(zhì)會融化在血脈之中,很難甄別出來的?!币粋€極富資歷的姓田的驗尸官,向在場的眾人解釋道。

      聽到這個結(jié)果的時候,小李軒則斬釘截鐵地道:“這肯定是僚醫(yī)干的!而在他的后面,則一定是阿玉夫人在唆使!”

      第43章 情竇

      李禮僚也是點點頭,卻有些躊躇,道:“如果是阿玉夫人的話。想要鞠問僚醫(yī),可就有些麻煩了……畢竟,他是寨院中唯一有權(quán)威的醫(yī)生。就算他犯錯,也需要將情況稟明李蠻夫人和阿玉夫人,由她們一致表決之后,才能夠?qū)⑵湫叹?。如果僚醫(yī)死了,肯定關(guān)系重大。要知道,僚醫(yī)的祖孫數(shù)輩,都在為寨院中的李氏本家診病,他們的地位也同樣是無可替代的。況且,我的職權(quán)范圍管不了他,建制的時候,‘僚醫(yī)’的官階是從神階官制里邊獨立出來的。如果我沒推斷錯的話,這僚醫(yī)之所以有恃無恐,正如你的推斷,肯定是有強大的后臺支持著!”

      聽到這番話,小李軒的腦子里不由得更多了一層憤懣,道:“那阿婭之死,就這樣了結(jié)了么?她可是我最親的人,我不能讓她白白死去!”

      李禮僚道:“孩子,這寨院中也同樣是一片弱肉強食的森林,有些東西,你只要暗地里知道就行了……在你羽翼未豐之前,如果任何事情都要尋根究底,那最后受傷的只有你自己,懂么?”

      小李軒毫無畏懼之意,嚷道:“阿玉夫人肯定是因為上次李布的事情,才這般公報私仇的!而且,這件事情明顯是和我之前對‘行刺事件’的推斷,恰好相符。我當時揣測那些殺手既然不是冉家寨的人,必然就是寨院中的高手。因為他們的身手著實是一流的,是以,這些人的身份也絕不會低。于是,我推測他們就算要逃逸,也只會朝西北方向奔回寨院。結(jié)果正是這樣的,這一系列的謀害,都是阿玉夫人在幕后指使,他明顯就是要針對我,非要置我于死地,我只恨死的不是自己,為什么他們不將我一并殺了?徒自留我在人世間,讓我眼睜睜瞧著那些我愛的人不能相救,而我恨的人,卻逍遙法外!”

      說到這里,小李軒更是捶胸頓足,痛恨和遺憾的眼淚不自禁地便奪眶而出,恨得他直咬牙切齒。

      聽得小李軒這番鞭辟入里的推斷,李禮僚也心悅誠服點點頭,表示贊同。他又接著撫慰這孩子道:“不過,你也不必太過憂心,既然我們有證據(jù)在手,這僚醫(yī)是逃不過制裁的。只是他的后臺阿玉夫人,你可能永遠也扳不下來,也就只能到此為止。而且,如果你太過刁難的話,也會使自己陷入更大的危機之中,你當真決定要冒如此大的危險么?”

      小李軒則道:“必然要以他的頸血,活祭我的阿婭,才肯罷休!”

      果然,這李禮僚對小李軒的重視,可謂達到了有求必應(yīng)的程度。在老婭停尸待葬的第二天,這老僚醫(yī)便被捉來對簿公堂。

      李禮僚將姓田的驗尸官從老婭的身上擷取下來的血肉和提取的毒質(zhì),作為證據(jù),全部呈給方僚和族僚過目,以雄辯的指證將老僚醫(yī)駁得啞口無言。

      這老僚醫(yī)最后還是沒有狡賴,主動承認了自己的罪狀,但他始終沒有將幕后的指示泄露出來。最后,老僚醫(yī)被按照程序,移交給了代表最高神之意志的李禮僚,由他主持,執(zhí)行殘酷的“天罰”之刑。

      僚醫(yī)被千刀萬剮,一條一條剜掉血肉,拋尸,尸骨不準入寨院的崖墓群安葬。

      當然,阿玉夫人也十分清楚,僚醫(yī)雖然沒有供出自己來,但她還是體會到了李禮僚的強大威脅。

      她一面厚恤僚醫(yī)的后人,同時又不動聲色,對這小李軒,她始終懷著食肉寢皮之恨。這一次公開的對峙,明顯又加深了她對這孩子的芥蒂。

      老婭之死,對于小李軒來說,確是一次重大的打擊。按照小李軒的意思,老婭的棺材則被移送到她父母合窆的墓穴之旁,進行擱葬。

      多年來,那片崖墓群,小李軒都沒有機會去瞻仰過。只有逢節(jié)掃祭之時,他才會例行公事般去焚香點燭,佇立緬懷。

      父母早在小李軒尚蒙昧無知之時,便丟下他匆匆離世。想到這些的時候,小李軒的心中就有種說不出的沉痛和孤獨之感。在他的身旁,則是哭得極為傷心的姐姐朱娟,她似乎也在痛悔自己因為犯傻而鴆死老婭的蠢事。小李軒只是喁喁而語安慰著她?,F(xiàn)在,只剩下兩姐弟還能形影相依了。

      陰冷的寒風呼啦啦吹過小李軒那堅毅不屈的臉龐,小李軒凝望著那布滿了青苔的滴水崖間,一個個蟻巢般排布的墓穴。他的眼前,仿佛又重新浮現(xiàn)起了那些與老婭一起生活,其樂融融的溫馨畫面。

      小李軒暗暗發(fā)誓道:“阿婭,你不要擔心。至于姐姐,我會好好照顧她的,我們以后一定會平平安安活下去?!?/p>

      他承諾這番誓詞的時候,宛若在老婭真的就在他面前。小李軒知道,自己只有慢慢成熟并懂事起來,才能讓老婭感到心安。

      他緊緊地將姐姐朱娟那高大卻木訥的身子擁在懷中,朱娟也不反抗,反而像一只溫馴的麋鹿般,側(cè)頭靠在小李軒的肩膀上。

      她嘴里囁嚅著什么,但小李軒卻并沒有聽懂,只是從她那充滿依賴的眼神中瞧出了自己在姐姐心目中的重要地位。

      小李軒溫柔地撫摸著姐姐的頭,道:“姐姐,阿婭雖然走了,以后的一切都會由我親自來打理。從此以后,你就不用擔心那些女奴們照顧不周,還欺負你了……以前是我太不懂事兒,請你都原諒阿軒,好么?”

      朱娟怔忡不定地瞧著弟弟,對于這些動情之語,她雖然不會說,卻還是聽得懂。她只是含著淚,如搗蒜般點著頭。

      此刻,她心中,對弟弟多年來的恐懼和怨念,早就煙消云散。她也意識到,從今往后,這個世界上,自己最珍惜之人,除了弟弟之外,就再無別人了。

      正在這時,小李軒卻聽得身后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他十分好奇,跟著便忍不住掉頭回顧。

      這一瞧,卻不由得令他異常震驚。來人身材嬌瘦,面色憔悴,身上罩著一襲銀墜簇繞的皂色通裙,更將她的楚楚可憐之狀表露無余。她的眉宇間充盈著不勝驚異的孱弱,瞳孔中則閃爍著點點的幽怨。她不是別人,正是李靈。

      李靈的表情極不自然,她察覺到場面有點兒尷尬,便鄭重其事強調(diào)道:“你別胡思亂想,我是來探望我哥哥的……”

      當然,李布的墓穴也在這片危崖上,而且剛懸葬不久。明顯的,李靈如果不是靠這個理由解釋自己的來意,她會感到極度忐忑不安。

      李靈不敢抬起頭,只是想要默默地從小李軒的身邊走過去。小李軒也很知趣,拉著姐姐的手,避在一邊,安靜地沒有說話。

      第44章 碰釘

      豈知就在這時,那李靈卻蠻不講理沖撞了朱娟一下,那種驕橫的小姐脾氣讓小李軒有點兒惱火。

      朱娟有些膽怯,她平時難見生人。在外人面前,她素來都是一副擔驚受怕的樣子。懵懂而幼稚的脾氣,讓她受了委屈的臉上頓時便泫然欲泣。

      小李軒以前原本還對李靈十分客氣要好的,兩個人也曾經(jīng)兩小無猜。不過后來卻因為李布之死,他們之間的交情便就此淡散,再沒有來往。

      相處日久,加上兩個人都逐漸長大,情竇初開,也大致懂得了一些微妙而忸怩的情愫。

      與小李軒隔閡多日,李靈終還是耐不住心中的寂寞?;蛟S在平日里,她還不覺得這小李軒的重要。但自從上次在狩獵比賽上鬧翻之后,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李靈總覺得身邊缺少了一個可以說話的人。

      她雖然是個頤指氣使的女孩兒,身邊也不乏取悅逗趣之人,但她心中永遠都埋藏著不甘。

      自從這次目睹了小李軒失去老婭時的慘怛痛恨之時,她心中那個因人成事、剛愎自用的小李軒形象也隨之蕩然無存。

      對比小李軒,她突然覺得自己失去哥哥的悲痛,和小李軒失去老婭的那種無助和孤獨感,根本就微不足道。

      或許是她自己太過厚此薄彼了吧,也許是她本身就對小李軒恨不起來。她總覺得自己想要接近他,希望知道他近來的狀態(tài)??墒牵傆X得在老婭剛剛辭世不久這個當口,若自己貿(mào)然出現(xiàn)在小李軒面前,他會不會對自己同樣不待見呢?

      答案顯然是肯定的。李靈也深深地知道這一點。她不喜歡小李軒討厭自己,可她又想在對方最需要安慰的時候,給他以自己一份綿薄的支持。

      最重要的是,她只是單純地希望以最恰當,也最容易受小李軒待見的方式出現(xiàn)。對于小李軒的古怪脾氣,她當然深有體會,所以她才會忐忑和矛盾。

      她既想以最恰當?shù)姆绞脚c小李軒重歸于好,而且,還要讓他在不知不覺中便接受自己。所以,她才偷偷跑出來,悄悄地尾隨著小李軒,想要找個機會站出來,再找個適合的機會靠近他。

      可是,她看到了小李軒和姐姐親密無間的情形,這在李靈的腦海中,卻是一種難以言狀的忌諱。聯(lián)系自己的遭際,她本以為,這姐弟之間,早就情愫暗生,而自己在他們之間,只不過是多余的一個。

      小李軒見這李靈欺負了自己的姐姐,令他受了驚嚇,便沖她大聲嚷嚷道:“喂!你這人還講不講理!沖撞了別人都不曉得道歉么?”

      李靈饒有醋意地別過鼻子,卻是高調(diào)地回應(yīng)道:“我沖撞了她又怎樣?她本來不長眼睛,我明明要打那兒過,誰叫她笨手笨腳,不知道避讓呢?被撞了也是活該的!”

      小李軒甫見李靈一副盛氣凌人的狀貌,心中也不由得被激發(fā)了犟脾氣。兩個人仿佛針尖麥芒,碰在一起就要發(fā)生口角。

      當然,小李軒有自知之明,他現(xiàn)在雖然地位頗為顯赫,但素來為人的低調(diào)讓他養(yǎng)成了韜光養(yǎng)晦的性格。同時,他也察覺得到,這李靈是在故意挑釁,以引起自己的注意。

      所以,眼見著這李靈為了一句話,就做好了要與自己爭得面紅耳赤的準備。小李軒反而倒顯露出了自己的涵養(yǎng),想通了一切,便收住怒意,心平氣和地道:“好好好,算我們今天倒霉……反正從今往后,你走你的陽關(guān)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最好誰也別礙著誰……我知道你一直對你哥哥的死而耿耿于懷,今后你有什么要撒氣的,就沖著我來得了,別欺負弱者,那只能證明你沒用!我不會怕你的,反正你的后臺也那么大,你的阿姆隨手便能將我至親之人扼死在股掌之間……那么,就請你轉(zhuǎn)告她,讓她下次要動手的時候,就光明正大一點兒,沖著我來!你哥哥李布是死在我手里的,你們殺了我也是天經(jīng)地義的……不過她鬼鬼祟祟做些下作之事,就令人不齒了!簡直是無恥之尤!”

      他這一番詈罵痛快淋漓,完全置李靈的感受于不顧。

      李靈完全沒想到自己才說了半句脾氣話,就碰了這么大一顆釘子。她心中的驕傲早已被各種無言以對擊得潰不成軍,整個人的神情也變得憔悴委屈之極。

      “咱們走吧!”小李軒毫無逗留,果斷轉(zhuǎn)身,帶著神情恍惚的姐姐下了山去。望著姐弟倆逐漸縮小消失的身影,李靈的眼角,也終于掉下了兩滴晶瑩的淚水。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本來想與這小李軒善意的覿面,卻演變成了現(xiàn)在這幅不歡而散的光景。

      她前思后想,才發(fā)覺自己骨子里,還沒有根除那種自母親阿玉夫人那里耳濡目染來的霸道脾氣。

      或許,她應(yīng)該好好反省反省了。

      一念及此,李靈那顆焦躁不已的心,又重新恢復了噗噗亂跳的頻率。

      她突然意識到那個哭哭啼啼的自己,是多么的軟弱可笑。于是,她便草草揩干了面頰上的淚痕。眼見四周都已經(jīng)空山寂寂,萬籟悠悠了,她卻還要對著天,放肆地吶喊:“阿軒,我不會輕易放脫你的,不管你怎么不待見我!”

      回到寨院中,盡管往后的日子中充滿了各種勾心斗角,小李軒則依舊形影不離陪伴著自己的姐姐。他開始擔起照顧姐姐飲食起居的責任,他害怕生活中的每一個小細節(jié)的疏忽,都可能被阿玉夫人有隙可乘。

      所以,就連最親信的女奴們送來的茶飯羹湯,小李軒都必須親自品嘗,待確定無毒之后,才小心翼翼喂給姐姐吃下。他還專門讓李禮僚給自己配了一個“驗尸官”,定期給姐姐把脈檢查,看他的身體狀況是不是安然無恙。

      小李軒的耐心細致,可以說是達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蛟S是對老婭之死的杯弓蛇影,他的要求,就是務(wù)必要在每一個細節(jié)上都要做到求全責備。

      他不想再失去姐姐。哪怕是再累一點兒,再苦一點兒,他都愿意付出,只要能保證所有都萬無一失。

      甚至就連姐姐洗澡的時候,他都形影不離,姐弟倆就在同一條河中赤身沐浴。原來僚人們都有習慣,洗澡沐浴對她們來說,是一件十分神圣的事情。活水中洗澡,就要比在死水中更加適宜。

      因為,僚人相信,活水流動,就能夠帶走身上的災(zāi)厄及霉運,使身體留下自然之神給予的純凈和祝福,這樣就能夠逢兇化吉,獲得好運。

      當然,作為僚人的一份子,小李軒對這些風俗習慣也了然于胸。雖然,他也十分清楚,這種蒙昧的習俗,于阿玉夫人要暗害自己和姐姐,根本就無濟于事。不過,大多數(shù)時候,他也僅僅是將其當做一種自我安慰的排解方式而已。

      要知道,我在明敵在暗,憑借這阿玉夫人翻云覆雨的手段,她若下定了決心要有所動作的話,小李軒根本就措不及防。

      然而,做為一個還有牽掛的人,小李軒又無法做到孑然一身的視死如歸。所以,他處處還是以積極而細致的功夫來防微杜漸,這樣的習慣一旦長期堅持下去,未免就會讓他陷入一種揮之不散的恐懼陰影里。

      為了減少甚至消除這種陰影,他只能借圖以這種看來自欺欺人的方式,來排解那些矯枉過正的多慮。

      第45章 同浴

      朱娟呆呆地蹲在清澈的河水中,眼神空洞地望著遠方。

      她的肌膚并不算光滑細膩,其上還有一些因為結(jié)痂而腫起的傷痕。這些傷痕縱橫交錯,凹凸不平,粗糙而煞眼,給人一種強烈的視覺沖擊。

      在姐姐這個年齡階段,處子的肌膚原本應(yīng)是充滿細致的光澤,帶點兒健康的麥麩之色??山憬愕纳砩蠀s遍體鱗傷,只因為她智力上的缺憾,故常被人當做白癡戲耍。就連女奴們趁小李軒不在的時候,也斗膽欺負她,對她呼來喝去。

      更兼之,童年的時候,小李軒的脾氣古怪,姐姐也就無法幸免于難,經(jīng)常被他揪、掐、撕、咬,完全就成他專屬的“撒氣包”了。

      看著那些層次較深的傷痕,小李軒的記憶中便不由得浮現(xiàn)起往日里對姐姐打罵動粗時的情形,那時候他從來都不曾設(shè)想過姐姐的感受。

      他只記得姐姐每次受了欺負,都只會蜷縮在角落里,無助地哽咽著,被弟弟大聲恫嚇,還不敢噤聲。想著想著,小李軒就倍感慚愧無地。

      他那顫抖的手指輕輕地掠過這些瘀傷,然后姐姐的背脊就會本能地抽緊。那些褶皺的皮膚,分明是感觸到了尖銳的疼痛。

      “乖,姐姐,不要動,讓阿軒給你洗濯這些傷痕,洗了以后就一點兒都不疼了……”小李軒那喁喁而語的語調(diào),就像是一縷清風輕輕拂過朱娟的耳畔,帶著無限的溫柔和平靜,很快便讓姐姐收斂住激動的情緒,紋絲不動,十分聽話。

      小李軒將手中的一面布巾,輕輕在河水中濡濕,再慢慢擰干,一點兒一點兒,小心翼翼替姐姐擦拭著背脊。

      他生怕弄疼了姐姐的創(chuàng)傷口,又想要將這些紅腫的傷痕全部都洗褪那種刺眼的顏色。于是,他只能細溫慢火地替姐姐擦拭著。

      然而正當她要替姐姐擦拭前身的時候,朱娟的臉上卻本能泛起一陣嬌羞的紅暈。

      她的目光中明顯夾帶著極不自然的忸怩,她只是本能地蜷緊了身體,盡量蹲下來,使自己的整個身軀都淹沒在蕩漾支離的河水中。

      小李軒也同樣恍然大悟,有點兒緊張,又有點兒無奈。明顯的,他也同樣沒有接觸過異性的胴體。

      給姐姐洗澡這件事情,本身對他來說就是一件極富挑戰(zhàn)性的考驗。

      其實,在僚人之中,流行著“同浴”之俗。這種習俗不避親疏,父母與子女間,戀人朋友之間,兄弟姐妹之間,都可以相約一起在河中沐浴。

      “同浴”的對象不同,所代表的意義也不盡相同:父母與子女共浴,一般都是在孩子懵懂的年齡,這是為了要從小就給子女們以正確的性教育;而戀人朋友之間共浴,則是為了表達親密的感情,不論是友情,還是愛情;而異性兄弟姐妹之間共浴,則可能有兩層意思,一層是相互之間親情甚篤,另一層也可能是彼此之間已經(jīng)建立起了感情基礎(chǔ),準備培養(yǎng)戀人之間的關(guān)系。

      這就與先前李靈和李布從小就訂婚的狀況,頗為類似。

      姐姐的反應(yīng),倒突然讓小李軒滿臉尷尬。要知道,這朱娟平時都是由老婭帶著單獨給她洗浴的,久而久之,她也就習以為常。但現(xiàn)在情況卻變得十分陌生,面前這個弟弟雖然也是自己的親人,但他們姐弟之間從來都沒有在一起洗浴過。

      兒時的小李軒嫌棄自己的姐姐笨頭笨腦,從來都不屑與之為伍,當然也就對此十分排斥。為了遷就小李軒,老婭也就放縱他任性使氣,并不勉強。

      說來不怕人笑話,這還是姐弟倆初次“同浴”。

      如今,兩個孩子胸中都已具備了羞恥之心,要讓他們彼此在異性面前表現(xiàn)得自然而然,也著實太過勉強。

      明顯的,小李軒在瞧見姐姐的胴體時,目光中已經(jīng)透露出了極不自然的神色。既有好奇的怦然心動,又有對原始欲望的理性克制。

      他狠狠在自己的臉上揪了一把,他不知道用什么語言來安慰姐姐,瞧著姐姐那警惕的神色,他只能急得焦頭爛額。姐弟倆就隔著這一步之遙,堪堪僵持著。

      正在這時,卻聽得岸上傳來一聲略帶哽咽地嬌咤:“阿軒,為什么你要這樣?”

      小李軒不用抬頭,就已經(jīng)猜到來人必然是李靈無疑。果然,不多時,便見她那俏麗而嬌小的身子,伶俐地從河邊的一處礁石后閃出。

      李靈的每個毛孔中,原本都應(yīng)該充滿盛怒和怨責。但不知怎地,她眼角的淚水卻又不爭氣,還是不自禁地淌下來。

      小李軒不敢面對著這李靈,他心中既是窘迫,又是生氣。姐姐那種尖銳的反應(yīng),簡直讓他下不來臺,同時,他又對這李靈陰魂不散的窺伺感到莫名氣憤。

      “你憑什么跟蹤我?我做了什么,跟你有關(guān)系么?”小李軒以冷冷的語調(diào)反問道。

      “因為!因為!因為……”李靈的小臉兒一下子漲得通紅,她明明覺得自己理直氣壯的,但被這一句搶白給噎住以后,囁嚅了半天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這讓她完全不知所措。

      她嘀咕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只能有意識地亸下螓首,仿佛自顧自憐斟酌著什么。

      經(jīng)過了一番強烈的思想斗爭,她才果斷說出了自己如鯁在喉的那句話,鄭重其事地道:“因為我喜歡你!我不要你喜歡別人,包括你的姐姐!”

      這句話就像是一記晴天霹靂,頓時便讓小李軒表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驚異。他完全沒有料到,這李靈竟然會說出連他想都不敢想的話來。

      空氣中充滿了窒息的味道,誰都沒有勇氣去打破沉默。

      此時,非但小李軒聽得有些驚詫,連李靈自己也難以置信,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哪兒來的勇氣,居然能將這種話沖口而出。

      不過既然都已經(jīng)說了,她也不再矢口否認,只是怔忡不定地觀察著小李軒的反應(yīng)。

      “你腦子有問題吧?我都跟你說過了,咱們各走各的路,你說這些不覺得可笑么?”小李軒找到了有力還擊的機會,頓時便借勢發(fā)揮,“你喜歡我又怎樣?我們是仇人,你阿姆害死了我最敬愛的老婭,這筆賬我永遠都記在心里!除非我死了,否則永遠不可能忘干凈的!”

      這種話就像是一把尖銳的刀子,狠狠便朝李靈的心上刺了過去。

      然而李靈似乎篤定了決心要沖破他們之間任何有形和無形的壁障,她不假思索便大聲嚷道:“我才不管什么仇不仇的,你同我阿姆之間的仇,是大人們的事情,我喜歡你是我的事情!”

      說罷,她便一股腦兒沖過來,也顧不得河水深淺,一跳便躍入河中。

      她渾身濕透,大搖大擺朝小李軒蹚過來,還沒等小李軒有所反應(yīng),李靈已將他手中的布巾劈手奪過,三下五除二便架住了驚惶未定的朱娟。

      朱娟想要掙扎,卻也不能,但聽得李靈以極有穿透力的嗓門,喝道:“不許動!讓我來替你洗!”

      不由分說,她便七手八腳動起手來。李靈的動作看來極為笨拙而粗暴,簡直就把朱娟那傷痕累累的身子當做了鋼筋鐵骨,狠狠揉搓著,直搓得朱娟嚎啕大哭。

      小李軒連忙喝阻:“你干什么?瘋了么?趕快停下來?不然我要動手打你了!”

      然而,那李靈仿佛得勢不饒人,仍舊對朱娟的整治樂此不疲。

      小李軒待要沖過去搡開李靈,不知為何,那朱娟瞧弟弟的樣子,卻顯得分外驚惶。隨即,她便情不自禁沖小李軒尖叫起來。

      這樣一來,倒令小李軒遮身掩體,做出投降的手勢,大惑不解地向朱娟解釋道:“姐姐你別怕,我來替你解圍!這李靈要折騰你,我會好好收拾她的!”

      但李靈卻煞有介事朝小李軒的面門一指,以命令的口吻道:“你轉(zhuǎn)過身去,不許偷看!你姐姐沒見過你這赤身露體的流氓模樣,才會嚇得尖叫的!你最好避得遠些,我答應(yīng)你輕輕替她搓洗便是了!”

      小李軒一臉無辜,瞧瞧朱娟,又瞧瞧李靈,雖然仍舊一知半解,總覺得這李靈是在找機會證明自己的存在感。

      小李軒無奈,只得轉(zhuǎn)過頭去。只是,他的嘴里還不依不饒強調(diào)道:“你可不許對我姐姐動使壞的心思,她若有半點兒差池,我必然要跟你拼命!”

      “知道!”李靈沒好氣地頂了一句。

      聽了這小李軒一番恐嚇之語,雖然李靈表面上只是淡淡地裝出若無其事,但內(nèi)心底還是抑制不住有些暗帶的憂傷。

      她心中幽幽地思忖著:原來,阿軒還對我不夠相信……不過,也難怪她有這種想法,畢竟這個姐姐就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身后,很快便沒有吵嚷的動靜了,只有擰干布巾淋漓的滴水聲,以及揉搓肌膚的摩挲聲。從這種細致的沉默中,小李軒明顯感受到了李靈認真和小心的態(tài)度。

      隨即,他心中的石頭也慢慢沉落下來,對這李靈的芥蒂便漸漸消解。

      良久以后,才聽得兩個女孩兒上岸的踏浪之聲。

      李靈替朱娟穿好了衣服,這才朝尚背對著她們,佇立于河中的小李軒打著招呼,道:“好了!阿軒,你也上岸來穿好衣服吧!現(xiàn)在你可以放心地領(lǐng)著一個干干凈凈的姐姐回去了!至少我可以保證,好長一段時間,她都不會有災(zāi)厄纏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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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雜文選刊(2023年3期)2023-03-16 16:04:58
      青衣覆雪
      崔父三遷:向南,向南,一襲青衣驚鴻初見
      青衣
      混亂的方向
      青衣
      文苑(2018年22期)2018-11-15 03:24:23
      酋長和青年
      山的最高處
      政工學刊(2015年9期)2015-12-03 03:38:42
      青衣,女子的魂
      酋長猜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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