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名畫《姑蘇繁華圖》中的桃花塢（劉建春供圖）

蘇州桃花塢，曾經(jīng)桃花灼灼，燦若云霞，也曾百工聚集、機杼聲聲，手工藝制作盛事，延續(xù)了300年。

登上蘇州城北的北寺塔，朝西望去，有一條東西向的馬路，這就是桃花塢大街。

這條600多米長的街道，還留存著桃花塢昔日喧鬧的痕跡。然而，在今天，要尋訪桃花塢的原貌，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經(jīng)過上千年的變遷，滄海成了桑田，鄉(xiāng)村田野成了挨挨擠擠的枕河人家。幸好，古城的街巷河道，結(jié)構(gòu)穩(wěn)定，數(shù)百年不變，今天人們還能勾畫出古代桃花塢大體的范圍。

世外桃源曲水流觴?

走水路從蘇州城西北的閶門進城，沿著西中市、東中市旁邊的水巷往東，快到接駕橋時折向北，一直到齊門，這條彎彎曲曲的河，古代就叫桃花河，桃花河以西以北，被護城河環(huán)抱著的一大片地域，就是古代人理解的桃花塢。桃花塢，就是蘇州城的大西北。

古代的行政區(qū)劃，和今天不一樣，沒有市區(qū)、農(nóng)村的概念，自秦朝一直到民國，桃花塢所在的這塊地方，都屬長洲縣大云鄉(xiāng)。桃花塢的范圍，涵蓋了大云鄉(xiāng)全境。

古代的蘇州城，是個人口稠密的大城市，但城里也不乏空曠之處，呈現(xiàn)出一派田園風光。甚至有城里居民以種稻、采桑、打漁為生。

大云鄉(xiāng)這里，水土豐美，阡陌縱橫，特別適宜種桑樹，漢代是一大片桑園。清晨，人們從旁邊路過，一定能見到一大片帶著露珠的桑林中，有紫色絲綢衣裳若隱若現(xiàn)，秦羅敷們身挎竹籃，忙著采摘桑葉。

漸漸地，有人看中了這塊土地的寧靜，在這里購地建園。先有北宋熙寧年間，梅宣義父子構(gòu)筑五畝園，不久，太師童粢也在此筑童氏別業(yè)。

這年秋天，正是桂花飄香時節(jié)，蘇東坡應(yīng)邀來到蘇州，到同事兼好友梅灝家中的五畝園做客，參觀了梅家園林的梅塢、桃林、竹林、寄草廬、碧藻軒、拜石臺、荷花池等景點，留下了“不惜十年力，治此五畝園”的詩句。

和梅家的園子相比，童家的園子就更大了，達700畝。里面有走馬樓、清夏軒、曠觀臺、藥欄等景點，而且有一大片桃園。范成大曾于某年早春受邀游童園，留下了“雪后春事起，紅云蜂蝶邊”的詩句。恰好梅童兩家是世交，于是，兩家仿效曲水流觴的故事，將兩園池塘打通，一端通往梅家雙荷花池，一端通往童家的千尺潭。三春時節(jié)，繁花似錦，蘇州人爭相前來踏春賞花，成一時盛事。

唐伯虎的慢時光

桃花塢往南數(shù)百米，一條東西向的繁華大街，正對著閶門，猶如蘇州城的東西向中軸線。

一座小橋，名叫皋橋，坐落在東西向的大街中間，往東叫東中市，往西叫西中市。唐伯虎的家就在皋橋附近，家里開著一家酒肆。

桃花塢，就是拿今天的眼光來衡量，也是好地段。

閶門的繁華，唐伯虎見到了，桃花塢的幽靜，唐伯虎也看在眼里。因此，到了36歲那年，歷經(jīng)了人世滄桑后，他想尋找一個寧靜之所，作為自己后半生的歸宿。就這樣，他看中了桃花塢。

那時候，梅園和童園不再有昔日的輝煌，桃花塢略顯寂寥。為了籌集造房款項，唐伯虎去了一趟徽州，一路賣字鬻畫，終于籌得啟動資金。

清貧文人的園子，規(guī)模和達官顯貴的沒法比，只是一塊空地上建幾幢茅屋而已。園子斷斷續(xù)續(xù)修了三年終于完工，朋友們紛紛前來道賀，還為簡陋的屋子起了好聽的名字：學(xué)圃堂、蛺蝶齋、夢墨亭等。

桃花和梅蘭竹菊是少不了的，最奢侈的是種了半畝牡丹花。池塘里養(yǎng)了金魚，種了荷花。望著花了數(shù)年心血造起來的園子，唐伯虎心情大好，寫了一首《桃花庵歌》來紀念別墅落成：“桃花塢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

簡陋的桃花庵，深藏在姑蘇城內(nèi)，卻是明朝頂尖文人及書畫家的沙龍。和唐伯虎同齡的文徵明來了，比他大11歲的祝允明來了，武英殿大學(xué)士王鏊來了，還有80歲的繪畫界泰斗沈周，從陽澄湖邊的小鎮(zhèn)乘了一天的船也來了。一時間，桃花庵里歌詠唱和，高朋滿座。

沒有客人拜訪的日子，唐伯虎會睡到日上三竿。沒有什么要緊的事需要去辦，他盡情享受著屬于自己的恬靜與安閑，看貓咪在薄荷從中跳躍，看燕子在屋檐下飛舞。除了短暫外出，唐伯虎生命的最后十幾年時光，都是在桃花塢度過的，在桃花塢藝術(shù)氛圍的熏陶下，唐伯虎的書畫和文學(xué)作品也達到了藝術(shù)巔峰。

木刻年畫的淵藪

小小的姑蘇城，不同城門口的居民，性格也迥然不同：葑門一帶的人一向節(jié)儉，好儲備田產(chǎn);齊門一帶的勤懇干事，循規(guī)蹈矩;盤門一帶有點偏僻，老百姓就像靦腆的鄉(xiāng)下人。只有閶門這一帶，四方百貨咸集，仕宦冠蓋如云，老百姓是見過大場面的，因此這兒普遍的風氣就是喜好奢侈鋪張，熱愛有藝術(shù)趣味的精致生活。這樣的風氣，催生了木刻年畫等手工工藝品行業(yè)在閶門附近的桃花塢一帶濫觴與繁盛。

桃花塢，就是拿今天的眼光來衡量，也是好地段。距離間門不遠，只有一兩里地，在沒有高樓大廈的年代，在桃花塢一抬頭，就能看見巍峨的城樓，越是走近，一股敬畏感越會油然而生。自從京杭大運河開通，閶門這里，便成了水陸碼頭，貨物堆積如山，行人好像流水，一家挨著一家的店鋪的招牌燦若云錦。

可以說，桃花塢既享有鬧市區(qū)的交通便利，又別有一番僻靜，而且地價便宜，因此明清時百工云集，不僅是木刻年畫，刺繡、裝裱、扇作、骨雕、玉雕、漆器、盆景、泥人、銅鏡、燈彩等八十余種手工行業(yè)，在桃花塢、閶門西街、皋橋頭、吳趨坊遍地開花，聚集了能工巧匠三四萬人。資金不夠，西中市鱗次櫛比的錢莊是強大后盾，產(chǎn)品做好了，閶門內(nèi)外的店鋪可以將這些工藝品賣到城里，賣到四鄉(xiāng)八鎮(zhèn)，賣到皖贛、湖廣，賣到日本、朝鮮、南洋，甚至更遠。

桃花塢木刻年畫深受文人畫的影響，大俗中透著大雅，逢年過節(jié)，再節(jié)儉的人家，都要花一碗燜肉面的錢，買一幅年畫回來，討個吉祥口彩。

如今，繁華漸漸散盡，桃花橋、桃花河地名還在，蘇州人愛美的情懷依然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