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琦
燕趙儺舞文化認同與當代傳承—— 武安《捉黃鬼》、曲周《聚英叉會》體育人類學考察
王 琦
(沈陽音樂學院 公共基礎部,遼寧 沈陽 110818)
燕趙祭祀歌舞中的儺舞習俗與磁山文化相當,“禓”和“五祀”兩類儀典為燕趙儺舞的形成提供了重要的文化因子;燕趙儺舞表演依然沿襲周代“大儺”涂臉、假面的遺痕,具有典型的商周儺文化遺風;其中武安《捉黃鬼》儺舞表演習俗已成為燕趙宗教祭祀、神鬼概念與社火儀式的象征,曲周儺舞《聚英叉會》習俗則具有典型的燕趙儺文化圖吉利、避兇邪宗教意識。
燕趙;儺舞;文化認同;《捉黃鬼》;《聚英叉會》;文化符號
在多樣的民族文化生態(tài)譜系中,燕趙社火儺舞、儺戲、儺俗文化遺存豐厚,歷史悠久。在燕趙儺舞文化為核心的傳承場域,邯鄲是目前存留較為完整,儺舞習俗活動“原生態(tài)”文化底蘊濃重的地區(qū),其中,武安固義村的《捉黃鬼》和曲周南陽莊村的儺舞《聚英叉會》文化習俗依然采用傳統(tǒng)的表演藝術風格,這一特殊文化事象延續(xù)至今,承載著當?shù)厝藗儗杷囆g的文化認同心理,是燕趙儺文化傳承脈系的一個重要分支。燕趙儺舞藝術作為該地域特有的文化符號象征,其古老的形式、恢宏的氣勢,引起了國內(nèi)外民俗學、人類學、藝術學、體育史學家的研究興趣,為我們了解民俗、民間文化遺產(chǎn)提供了不可多得的實物資料。但是,面對社會多元文化的沖擊,社會文化結構由傳統(tǒng)向現(xiàn)代的轉(zhuǎn)型,燕趙儺舞文化正面臨著傳承的危機。鑒于此,本研究以武安、曲周儺舞文化作為田野考察的切入點,探索燕趙儺舞文化傳承與變遷的文化載體和傳承范式,解構其深層次的文化內(nèi)涵。
“儺”是古代祭禮中的一個重要分支。中國古檔案文獻中對于“儺文化”的記載最早見于《禮記》和《周禮》。《禮記·月令》載:“季春之月……命國儺,九門磔攘,以畢春氣……仲秋之月……天子乃儺,以達秋氣……季冬之月……命有司,大儺旁磔。出土牛,以送寒氣。”《禮記》云:“儺,人所以逐疫鬼也?!薄吨芏Y·夏官·方相氏》曰:“方相氏掌:蒙熊皮……玄衣朱裳,執(zhí)戈揚盾,帥百隸隸而時儺,以索室驅(qū)疫?!庇涊d了宮廷驅(qū)疫的儀式,稱之為大儺,每年組織三次:季春畢春氣,仲秋達秋氣,季冬送寒氣。在儺祭時,方相氏扮相兇神,行儺禮,索室驅(qū)疫,祭厲神,蒙熊皮,驅(qū)厲鬼,表現(xiàn)出早期儺文化以惡制惡的原始交感巫術思維范式,儺面、儺祭、儺儀、儺禮開辟了中國早期儺文化形成的群體話語。
“儺舞”又叫“跳儺”,俗稱“跳鬼臉”[1],是一種具有強烈宗教色彩和地域文化色彩的文化藝術形態(tài)。自20世紀80年代,學術界對于儺舞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贛、桂、閩、滇、黔、皖等南方少數(shù)民族的舞蹈表演形式[2],一度有“中原無儺”的學術觀點,對北方民族并未以儺視之。2003年河北易縣北福地史前遺址出土了大量刻陶儺舞面具,這是迄今為止發(fā)現(xiàn)的最為古老的面具作品,與7 300多年前的興隆洼文化、磁山文化年代相近,為研究燕趙儺舞文化、原始宗教、巫術提供了重要佐證。
河北武安磁山文化遺址發(fā)掘的大量器物(陶支架、陶盂、圭盤、陶紡輪、石斧、石刀等)與伏羲文化風格完全一致;另外,磁山文化中作甲歷、定四時、充庖廚等也具備伏羲文化的基本特征,磁山文化發(fā)掘遺址距《歸藏易》和《周易》發(fā)祥地安陽僅80公里。另外,《綱鑒易知錄》中也有伏羲率部落逐水草而牧,選擇黃淮平原的記載。再者,磁山文化的形成年代與太昊伏羲的生活時代吻合,是易文化的雛形,也是伏羲文化的遺存或孑變??梢娧嘹w大地文化底蘊深厚,歷史悠久,從伏羲的一畫開天,“天地氤氳,萬物化醇”(《周易·系辭下》)到神農(nóng)風水學,都詮釋了燕趙先民認識世界的神秘性,法術、巫術、驅(qū)逐術的產(chǎn)生激發(fā)了“萬物有靈”的原始宗教信仰,由此形成了燕趙“儺舞”文化的萌芽。
早期的祭祀歌舞、原始宗教、圖騰崇拜是燕趙儺舞文化發(fā)生、發(fā)展、繁衍的邏輯起點,描摹了燕趙文化的獨特風骨和兼容性格,實現(xiàn)了與地域文化的廣泛融合,營造了一個相對穩(wěn)定的文化空間,使之成為燕趙民族的文化傳統(tǒng),這都得益于對這種文化價值潛移默化的普遍認同心理。對于燕趙儺舞文化的研究還需要借助發(fā)生學理論從“時間文化層”和“空間文化層”來加以揭秘,才能更好地梳理燕趙儺舞文化的“表層結構”和“深層結構”。
祭祀歌舞是人類體育史上最為古老的運動文化之一,其中,儺舞也是祭祀活動中最早期的舞蹈形式,被譽為中國舞蹈史上的“活化石”。對于磁山文化考古學中發(fā)現(xiàn)的儲存糧食的洞穴中有成堆的豬、狗獸骨,河北省邯鄲市文物保護研究所所長喬登云認為是早期磁山先民舉行某種儀式的犧牲品,是最原始的“倉祭”遺跡,即祈求倉神、谷神或皇天后土[3]。魏建震認為是遠古時期社祭祀的一種原始形式[4]。從這些考古研究中我們不難得出這樣的結論:燕趙大地早期的磁山文化就具備了以祭祀為載體的文化形態(tài)。祭祀活動是儺舞文化產(chǎn)生的社會環(huán)境,但是,在這些原始的祭祀活動上是否有儺舞習俗呢?在對北福地遺址進行的連續(xù)兩年的考古發(fā)掘中,發(fā)現(xiàn)10余件刻陶假面面具和面飾作品,采用陽刻、陰刻、鏤空相結合的雕刻技法,圖案為人面、獸面形狀,面具邊緣散布一些小孔,專家推測為系帶穿繩之用[5]。這些面具是史前人類舉行祭祀儀式時所戴,是祭祀或巫術驅(qū)疫時的輔助神器,具有舞蹈的性質(zhì),也是我國最早的儺舞面具[6]。這也說明了燕趙祭祀歌舞中的儺舞習俗與磁山文化一致。
燕趙早期祭祀歌舞中儺舞文化事象主要是借助現(xiàn)有的實物資料進行的推斷。從最早的文字——甲骨文的出現(xiàn)就記錄人類社會早期的儺舞文化。儺舞起源于殷商,興盛于西周,這是目前學術界對儺文化研究所達成的一致意見?!班l(xiāng)人禓”與“鄉(xiāng)人儺”之間是否存在內(nèi)在關聯(lián)或文化流變關系呢?殷墟甲骨文字中并無“儺”字記載,甲骨文中的“昜”即“禓”(shang),“禓,或為獻,或為儺?!保ㄠ嵭抖Y記·郊特牲·鄉(xiāng)人禓》)“鄉(xiāng)人儺,(孔子)朝服而立于祚階。”(《論語·鄉(xiāng)黨》)香港學者饒宗頤先生撰文論“上甲微作禓”:據(jù)《山海經(jīng)》記載,微又叫上甲微,是亥的兒子,夏朝帝泄十二年,商族首領亥在易國(今燕趙易水流域)有淫穢不軌之事,被易國殺死,微為父報仇“假師千河伯,以伐有易”,滅之。微為祭祀亡父,行“五祀”之禮,對門、窗、井、灶、中溜都驅(qū)趕一遍,“禓”和“五祀”成為兩類儀典,這也為燕趙儺舞的形成提供了重要的文化因子。
燕趙大地為中華文化的發(fā)祥地之一,相傳上古五帝之一的唐堯就出生在保定市西郊順平縣(原完縣)的伊祁山(又稱堯山)?!妒酚洝の宓郾炯o》中也有熊氏黃帝和神農(nóng)氏炎帝與蚩尤戰(zhàn)于“涿鹿(河北省涿鹿縣)之野”的記載?!妒酚洝肪硪弧段宓郾炯o》中記載:“蚩尤沒后,天下復擾亂,黃帝遂畫蚩尤形像以威天下……八方萬邦皆為弭服?!痹诿娌孔鳟嬺坑刃蜗笠彩茄嘹w儺舞臉譜的早期文化形象,此時的臉譜屬于“官社”范疇,或稱之為“大儺”,以“驅(qū)疫避邪”的目的出現(xiàn),這也是燕趙先民對社火臉譜文化的普遍認同,并使之世代相傳。到了周代,“儺”文化的影響范圍更加廣泛,“鄉(xiāng)人儺”的出現(xiàn)說明開始出現(xiàn)了“私社”活動,驅(qū)儺儀式開始傳入民間,儺舞也逐漸演變?yōu)榧郎?、娛神、迎神賽社的藝術展演,開始由祭祀向禳祓(禳災趨吉)形式的轉(zhuǎn)化?!皣藘?,九門磔禳,以畢春氣。”(《呂氏春秋·季春》)說明秦代儺舞表演是隆重而莊嚴的國家大事,并不具備娛人色彩。到了漢代以后,“先臘一日,大儺,謂之逐疫……百二十人為侲子”(《后漢書·禮儀志》),儺舞儀式逐漸娛樂化和世俗化,場面極為盛大。
燕趙儺舞表演依然沿襲周代“大儺”涂臉、假面的遺痕,社火臉譜也不乏典型的燕趙地域早期商周儺文化遺風。遠古先民認為土生萬物,土地是有神靈的,“封土為社,以報功也”(《孝經(jīng)緯》),信奉土地為社。到了周代,“社”被分為“大社”、諸侯立的“國社”和大夫及庶民的“置社”[7];而“火”則是祭祀活動工具和通神的信物,也成為“火祭”。從發(fā)生學的角度來說,這種早期的“社”與“火”的原始宗教祭祀活動也是“社火”文化形成的根源。“社火”作為中華原始的宗教儀式,在儀式上戴假面而舞,古人稱“蒙倛”,“仲尼之狀,面如蒙倛”《荀子·非相》,楊倞注曰:“倛,方相也?!眰埮c祗想通,意為裝扮神祇之意。燕趙社火活動中的儺舞表演頭戴面具,口作“儺儺”之聲,祈求神靈,這種表演方式在長期的演化過程中已經(jīng)逐漸擺脫了原始宗教和古樸的原始圖騰,而成為祈福納祥、歡慶節(jié)日的表演活動。燕趙社火臉譜在繪畫、設色、章法、圖案等方面具有固定的設計程式,造型粗獷又復雜細膩,色彩濃烈又和諧統(tǒng)一,形成了既有燕趙古典文化風格又有現(xiàn)代藝術氣息的社火儺舞臉譜。
經(jīng)過歷代文化的不斷侵蝕與融合、同化與變異過程,燕趙儺舞習俗依然在少數(shù)的鄉(xiāng)間村落中沿襲,這也不失為我國民俗體育史上的一個奇跡,同時,也面臨著傳承的危機。筆者在對“河北省志”“燕趙文化”“河北省各縣志”文獻進行整理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無論是考古學的推測,還是民間的故事傳說,有關燕趙儺文化的正史資料較少,野間筆記間或有之,很難展開對燕趙儺舞文化的歷史考證工作,造成當前學術界對于燕趙儺文化事象存在較多的費猜和爭端。帶著這些困惑,筆者選擇儺舞習俗遺留較為完整的兩個行政村——固義村和南陽莊村作為田野考察實錄地點,以挖掘燕趙儺舞文化背后所深藏的傳統(tǒng)民俗文化底蘊,使瀕臨滅絕的這一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得到更好的保護與傳承。
3.1.1 地域民俗文化符號化的傳承范式
固義村位于邯鄲市西南55公里,地處晉冀魯豫四省交界,自古為通往山西的要道,全村700多戶人家,是典型的北方漢族聚居村落,明洪武年間,有山西洪洞縣人向武安移民的資料記載(《武安縣志》)。固義儺舞產(chǎn)生于明代中期[8],山西上黨儺舞“鞭打黃澇鬼”和固義儺舞“捉黃鬼”在表演風格上極為相似,從當代固義儺舞產(chǎn)生時間上來看,符合因人口遷移流動傳入特征,是上黨儺舞與武安儺舞文化的相互融合的產(chǎn)物。在村西北丁家祖墳丁三多墓碑上記載了儺舞《捉黃鬼》習俗,為明朝中葉本村丁氏族人丁端自河北蔚縣帶回之說,時間上與固義儺舞的產(chǎn)生時間也比較吻合。這兩種說法均驗證了固義村《捉黃鬼》儺舞表演習俗至今已有500多年的歷史。
從發(fā)生學的角度來說,事物的演化邏輯遵循“發(fā)生→發(fā)展→符號化”的一般規(guī)律?!段浒部h志》記載,早在后周顯德年間,村北處就建有佛堂寺,自西漢初置縣,固鎮(zhèn)古城就坐落在村東北2公里,至今有2 000多年的歷史。據(jù)村中老者回憶,固義村在舊時被分為東王戶、南王戶、劉莊戶和西大社四個居落,村中的大戶人家都建有宗族祠堂,早期村中的大小寺廟達十幾座,供奉著釋家、道家、儒家、俗家神靈,正月十四開始請神、祭神、送神、鎮(zhèn)宅和“過廚”習俗,儺舞《捉黃鬼》也是最為隆重的儀式活動,并配合表演賽戲、花車、劃旱船、舞龍、舞獅、高蹺、霸王鞭、武術等花會節(jié)目。儺舞表演中的“黃鬼”①據(jù)村中的長(掌)竹講,儺舞《捉黃鬼》中的大鬼、二鬼、黃鬼和跳鬼本是兄弟四人的化身,因黃鬼是災星的象征,又是忤逆不孝、恃強凌弱、無惡不作者的代表,所以,大鬼、二鬼和跳鬼決定將其除之。形象是邪惡的象征,洪澇、干旱、瘟疫、癆病都是“黃鬼”作祟,同時,也是忤逆不孝、欺負弱小人物代表,表現(xiàn)出固義傳統(tǒng)文化中的泛神信仰、神鬼觀念,祈福平安、世道安寧的美好愿望,以及尊老愛幼的倫理道德教化觀念。這也是早期儺舞習俗中祭祀、原始宗教和古樸的原始圖騰信仰的文化變異與重塑,開創(chuàng)了當代燕趙儺舞文化之濫觴,形成了具有地域民俗特色的文化符號和文化認同。
3.1.2 宗教祭祀、神鬼概念與社火儀式象征
走進固義村可以感受到村中強烈的泛神意識和宗教文化色彩,近乎“處處有廟宇,步步見神靈”,村中坐落有河神廟、真武廟、泰山奶奶廟、關爺廟、胡爺廟、三教堂、玉皇廟、龍王廟、火神殿等,供奉神靈有泰山奶奶、白面三郎、白眉三郎、玉皇大帝,儺舞表演也具有典型的早期宗教祭祀文化特征。早期,由于人們無法抗拒各類自然界災害,對災害事件缺乏“解釋力”,于是就認為有一種超自然的力量而存在,這也是神鬼概念產(chǎn)生的根源。據(jù)村中的長(掌)竹②長(掌)竹是儺舞表演祭神、斬鬼儀式中唱詞的吟唱者,當?shù)厝朔Q為宋代樂舞引舞人和宋金雜劇引戲人“竹竿子”在當今的遺存。扮相是:頭戴戲曲行頭中的小王帽,凈臉,不戴髯口,身穿簡易袍,紅色彩褲,薄底靴。上場時左手貼身豎握一根竹竿,上半截劈成三十根細蔑,用一條紅綢子束住。介紹,村中現(xiàn)存的傳統(tǒng)儺舞臉譜共計24件,系紙漿拍制成,其中的18件為村民信仰的神靈——城隍、灶君、壽星、觀世音菩薩、白眉三郎等,在整個儺舞儀式表演中,直接演出人員達600余人,連同一些輔助演出人員,演出規(guī)模不下千人。從出演規(guī)模、人物和表演等方面均具有典型的早期宮廷大儺儀式遺風。據(jù)村中各社首介紹,舊時固義村祭神儺舞表演習俗以西大社為首莊戶社首組織,負責“起社”(即舉行祭祀和儺舞演出),其余社首配合。固義村儺舞表演習俗能夠延續(xù)至今,取決于對原始古樸的宗教信仰,把禍福觀寄托于神鬼的主導與掌控,而凌駕于人的主觀意識之上。同時,也形成了一套嚴格的組織程式,一般連續(xù)操辦三年,停辦三年,組織期間參與表演的人員必須參加祭祀演出,否則,不吉,甚至帶來災禍。固義儺舞表演的分工明確,組織過程井然有序,西大社姓氏雜多,為主要參演社戶,主要負責文、武執(zhí)事,捉黃鬼,臉譜,鬼差,賽戲等;劉莊戶負責表演武術、劃旱船、舞高蹺、跑驢、秧歌舞和霸王鞭;南王戶負責表演獅子舞、杠官、武術;東王戶表演武術、跑驢、竹馬戲③跑驢是中國北方地區(qū)的漢族民間舞蹈,是一人執(zhí)驢形道具扮騎驢婦女,另一人扮趕驢人的雙人社火舞蹈。竹馬戲起源于唐代“竹馬燈”的戲曲舞蹈,是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的社火活動,《京東夢華錄》中有“小兒竹馬”“踏蹺竹馬”“男女竹馬”等竹馬戲的記載。和秧歌舞。
武安固義村儺舞屬于典型的“社火”文化范疇,為考察迎神祭祀和娛神娛人意義的社火儺舞《捉黃鬼》表現(xiàn)出哪些文化符號元素和文化信息,筆者于2013年正月十四日至十七日前往固義村,感受元宵節(jié)《捉黃鬼》社會習俗的古風神韻。整個演出過程可謂緊張、激烈、粗獷、兇悍。正月十四日上午,入村的主要閣口、牌坊張貼對聯(lián),呈現(xiàn)一派祥和;下午兩點,儺舞社火開始排練,當?shù)厝朔Q“亮腦子”或“擺道子”;晚上,畫臉譜、試服裝;凌晨三點,李氏族人扮作“探子”騎馬探街,為凈街之意。正月十五八點,大鬼、二鬼和跳鬼在村中各巷道驅(qū)邪趕鬼,尋找作祟“黃鬼”,踏走三遍以驅(qū)除邪祟,是謂“踏邊”;天亮“黃鬼”被擒獲后,開始旱船、秧歌、舞獅子,各式花車等表演;中午十二點,判官歷數(shù)黃鬼罪狀,閻王宣判處以極刑,此刻《捉黃鬼》活動達到高潮。從固義社火儺舞《捉黃鬼》表演中可以看出,既有宗教祭祀、神鬼概念信仰意識,又有驅(qū)邪求福、教育子孫的生命感悟。在儺舞《捉黃鬼》儀式上吟誦的“元宵佳節(jié)喜新春,妝文扮武逐災瘟。揚盾執(zhí)戈行儺禮,五谷豐登賀太平”道出了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固義深厚的儺文化根基,從對神的敬畏和崇拜到對人生命意義的關注和追問,表現(xiàn)了燕趙民俗文化的獨特象征及人們對地域民俗文化歸屬感的普遍認同。
2007年6月,曲周南陽莊儺舞《聚英叉會》被列入河北省第二批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保護名單。南陽莊位于曲周東南約15公里處,據(jù)《曲周縣志》記載,明洪武二年,山西洪洞縣人劉文進遷此建村,迄今為止已有640余年的歷史。
3.2.1 曲周儺舞《聚英叉會》文化符號流源試證
任何一種文化的形成都不是簡單的對外來文化的引進、借鑒和植入過程,而是吸收、兼容、認同的傳承范式,進而形成具有地域民俗特色的文化符號。對于文化符號的解釋,哲學家和邏輯學家約翰·費斯克(John Fiske)在《傳播研究導論:過程與符號》一書中談到:“符號、符號使用和符號所指之間構成三角形的文化互文關系?!盵9]曲周儺舞《聚英叉會》民俗文化的傳播也存在這樣一個相互依賴的三角模式,聚焦了該地域社會群體對英叉會文化符號的理解與傳承、演繹與表征過程。
對于曲周儺舞《聚英叉會》文化符號流源的解釋從發(fā)生學的角度來說,需要對其加以解構,才能清晰地認識符號背后的文化信息。從曲周儺舞《聚英叉會》的表演形式上來看,包含:儺舞、武術、雜技、叉等多重文化符號的傳承載體,并呈現(xiàn)出多種文化底蘊和文化風格。儺舞具有原始宗教、祭祀、社火意義的儺舞文化符號,賦予了驅(qū)鬼禳祟、趨吉祈福等特殊含義,是燕趙早期殷商文化的遺留。燕趙武術文化底蘊豐厚,素有“武術之鄉(xiāng)”美稱,形意、太極、八卦、八極、劈掛、六合、迷蹤、綿張翻、八閃翻等譽滿京華[10],歷史悠久,從黃帝時期的“蚩尤戲”、教武以“振兵”和“習用干戈”(《史記·五帝本紀》),燕昭王“光復國土”,趙武靈王“胡服騎射”,趙惠文王三千斗劍之士(《莊子·說劍》),東晉祖逖、劉琨聞雞起舞,漢朝公孫瓚與袁紹之戰(zhàn),六國混戰(zhàn)到宋遼紛爭,塑造了燕趙“勇武任俠”的習武之風,為曲周《聚英叉會》多樣的武術表演風格提供了重要的文化因子。雜技,亦作“雜伎”,是古代娛樂形式和民間藝術之一種,源自漢代的“百戲”“歌舞戲”“傀儡戲”和“幻術”,也是早期燕趙雜技藝術的雛形,并經(jīng)過隋唐、宋、元、明、清時期與武術、戲曲的融合而成為燕趙地域廣泛流傳的民間藝術,為曲周《聚英叉會》藝術表演注入了活力。曲周儺舞《聚英叉會》表演使用的道具為“鋼叉”,古時為狩獵捕魚的工具。筆者在對燕趙武術史學研究的古文獻資料進行整理的過程中,未見有關武器“叉”的記載。為了進一步了解曲周舞鋼叉習俗,對南陽莊儺舞聚英叉會傳承人進行了實地訪談,據(jù)介紹,康熙年間,江浙一帶的抗清復明義士,躲避追殺時被南陽莊村民救助,為報答救命之恩,將鋼叉舞傳授給當?shù)厝?,由此得以代代相傳,迄今已?00多年的歷史。江蘇的母子墩土墩墓和北山頂土坑墓考古發(fā)掘出兵器“叉”。據(jù)浙江省各縣志記載,明隆慶年間,在浙江嘉興、縉云、常山縣等地均有民間舞鋼叉習俗,至今已有400多年的歷史。由此來看,傳承人介紹的由江浙一帶傳入的說法從使用器械和傳承時間上均有一定的科考依據(jù),燕趙儺舞、武術、雜技與江浙鋼叉舞的相互融合塑造了曲周儺舞《聚英叉會》特有的文化藝術風格。
3.2.2 曲周儺舞《聚英叉會》表演儀式與文化符號所指考察
每年農(nóng)歷的7月30日為叉會人員的紀念日,據(jù)《聚英叉會》傳承人介紹,對于這里的村民來說,這天絕不是一般意義的社火日,而是師祖授藝和祭祀閻王的日子,《聚英叉會》的涵義是“聚集英武之士,以叉會友,習武健身”,聚集一起切磋叉技,燒香、祭祀、祈福,使曲周《聚英叉會》不僅表現(xiàn)出娛人意義的民間活動,更賦予了驅(qū)鬼禳祟、趨吉祈福的燕趙儺文化符號所指。
曲周儺舞《聚英叉會》表演儀式過程充滿神秘色彩,且有著固定的表演程式:第一項活動為打鼓聚英。聚集地點豎著寫有“聚英叉會”的大旗,兩人抬鼓沿村中街道敲打,叉會表演人員攜鋼叉、花臉譜向會旗集聚。第二項活動為上廟拜祭。表演者在會首的指揮下到村前的關帝廟、菩薩廟上香跪拜,鳴放鞭炮,趨吉辟邪。第三項活動為殺雞祭叉。祭祀完后,出演人員回到表演場地,兩人一組,揮舞鋼叉依次出場,滴雞血繞叉轉(zhuǎn)一周,全體參演者單腿跪地三叩首,然后,取叉起舞。第四項活動為列隊跑場。主要有跑圓場、闖八調(diào)(當?shù)厝擞址Q插花空)、跑“8”調(diào)、跑別棍(跳騷窩)、跳前叉、跳后叉等。第五項活動為演繹故事。主要表演的劇目有《閻王登殿》《捉野靈鬼》等,反映出當?shù)厝藨蛺簱P善、娛神祭祀、期盼平安的意愿,具有典型的燕趙儺文化圖吉利、避兇邪宗教意識。
曲周儺舞《聚英叉會》作為典型的、具有地域性色彩的社火活動,在與燕趙文化不斷融合的過程中,表演技藝日臻完善,塑造了該地域特有的文化風格和傳承范式,形成了具有地域特色的民俗文化符號,其藝術表演既有燕趙文化古風,又有現(xiàn)代文化氣息。曲周儺舞臉譜的刻畫不像武安儺精心描畫,而是采用線條粗獷的大手筆勾勒,成為南方與北方儺文化相互融合的例證,顯示出其民間信仰價值和自娛性傾向,具有神性、魔幻性的宗教文化心理,也為曲周儺舞《聚英叉會》的傳承開辟了更為廣域的文化空間。
脫胎于農(nóng)耕社會的燕趙儺舞文化在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發(fā)展的格局之下,隨著傳承場域環(huán)境的變遷,宗教信仰、神鬼概念日漸淡薄,燕趙儺舞也面臨著生存的窘境,已經(jīng)處于瀕危狀態(tài)。燕趙儺舞從娛神到娛人的價值轉(zhuǎn)向,文化認同向文化焦慮本位的轉(zhuǎn)移,從“崇神”意識到“崇身”意識的關注和追問,造成了民俗文化歸屬感的失語和文化認同的缺位,生存空間的縮小也使得燕趙儺舞文化面臨著當代傳承的危機,加速了燕趙儺舞文化的自我消亡和文化斷裂。因此,從發(fā)生學的角度來解讀燕趙儺舞文化背后所隱藏的歷史宏大敘事信息,并以武安《捉黃鬼》、曲周《聚英叉會》作為田野考察實錄的切入點,揭示燕趙儺舞文化符號、文化符號使用和文化符號所指,試圖為北方儺舞文化研究提供有力佐證。
[1] 高波.儺舞的歷史演變及文化內(nèi)涵[J].蘭臺世界,2009, 24(10):67.
[2] 王文化.河北省易縣北福地遺址發(fā)現(xiàn)我國最早陶制儺戲面具[EB/OL].http://news.cri.cn/gb/3821/2005/06/22/ 1385%40593611.htm,2005-06-22/2018-12-05.
[3] 史志龍.先秦社祭研究[D].武漢:武漢大學,2010:29-30.
[4] 魏建震.禹治水與夏代社祭祀[J].古籍整理研究學刊, 2008,24(2):80-84.
[5] 段宏振.河北易縣北福地史前遺址的發(fā)掘[J].考古, 2005,25(7):3-12.
[6] 姚嵐.巫儺舞源流簡論[J].船山學刊,2009,17(3):48-51.
[7] 朱燕,任靖宇.和諧與超越的儀式展演——固義儺戲的個案研究[J].石家莊學院學報,2011,13(5):77-81.
[8] 朱文麗.淺議社火及社火臉譜的淵源[J].青年文學家, 2012,10(4):116.
[9] John Fiske.許靜,譯.傳播研究導論:過程與符號[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35.
[10] 申國卿.燕趙武術文化研究[J].中國體育科技,2010, 30(4):81-96.
The Cultural Identity and Contemporary Inheritance of YAN Zhao's Nuo Dance with Investigation on Physical Anthropology of Wu’An’s “Catch the Yellow Ghost” and QU Zhou’s “Gathering Heroes to a Fork Party”
WANG Qi
(Public Foundation Department, Shenyang Conservatory of Music, Shenyang 110818, China)
The Nuo dance culture in the Yan and Zhao’s ritual dance is quite similar to that of the Cishan culture. The two kinds of rituals "禓" (a ritual to drive out the evil spirits) and "五祀" (a ritual to sacrifice five gods) provide an important cultural factor for the formation of Yan and Zhao’s Nuo dance. The performance of Yan and Zhao’s Nuo dance still follows the tradition of “Da Nuo” with painted face and mask in the Zhou Dynasty and has a typical style from Shang and Zhou Dynasty. The Nuo dance of “Catch the Yellow Ghost” has become a symbol of religious sacrifice, and "Gathering Heroes To A Fork Paty” is typical of Yan and Zhao’s Nuo culture that pursue good fortune and avoid disaster.
Yan and Zhao; Nuo dance; cultural identity;;; cultural symbols
G853
A
1009-9115(2019)06-0082-06
10.3969/j.issn.1009-9115.2019.06.021
2019-02-28
2019-03-12
王琦(1981-),女,遼寧大連人,講師,研究方向為體育教育。
(責任編輯、校對:何勝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