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國培
人與人之間的萍水相逢,有時候就是一種緣分。但是因為社會的復雜、人心的隔膜,信任越來越少。緣分是可貴的,值得信任的緣分更是值得珍惜的……
這是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我還住著自家的小院,所在的地方被稱為“城中村”。這一切當然都是“過去時”了,原來一片片高矮不一的平房,現(xiàn)在早已無影無蹤,變成了一幢幢高樓和一座不算太小的公園。
那是夏日的一天,我到市場買菜。
“趙老師,您也干家務?”我正了正眼鏡,又打量問話人——是個女孩子,十四五歲,眉清目秀的。但我記憶的“庫房”里,怎么也沒有她。再說,這里的人,街里街坊、鄉(xiāng)里鄉(xiāng)親、本家當戶的,我能叫上名字的,起碼上千。而叫我“老師”的,超不過十個人。莫非是外地人?可一口地地道道的標準普通話……
“您肯定不認識我。我是河南人,正念初中,放暑假沒事,到北京連玩帶看望做生意的表姐。表姐吃飯去了,我替她看會兒攤兒。我以前從報刊上讀過您的詩和散文,到這兒后得知您是這兒的人。剛才聽人叫您名字,就冒昧地……真不好意思!”
一番快人快語,打消了我的疑團,還生出莫名的愉快:我也有崇拜者!且是陌生的妙齡少女……我順口搭音:我寫得不多,也不靈,還盡是豆腐塊兒。但收藏的文學類圖書有一些,若有空兒讀,可借給你。一邊說著,一邊在她攤兒上買了幾樣兒菜。
回到家里,飯桌上,我講了這件事,本以為妻女與我一樣,也當成一件趣事。誰知大出意料,老伴兒筷子一摔,立馬兒給我上起了課,連珠炮似的訓開了:“你有病呀?誰知道她是不是騙子!你還張羅借她書,還告訴家里電話,別忘了‘沒有家賊引不來外鬼’,別忘了‘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我瞅你是看書看呆了,寫字寫傻了!”女兒一向與我是“一個戰(zhàn)壕里的戰(zhàn)友”,常常在關鍵時刻,公開或暗中,為我挺身而出、仗義執(zhí)言。這次卻掉轉了槍口,趁其母不在時,也不無揶揄地敲打起來:“父親大人,我猜想,此‘知音兼美眉’,一定巨靚吧……”
家人的話,讓我有點不寒而栗,好長一段時間沒敢上街,更甭提去市場了。
日子在匆匆忙忙、平平靜靜中一天天過去了,“賣菜人”再也沒出現(xiàn)。偶爾想起來,只覺得自己有幾分荒唐可笑:根本沒被蛇咬過,怕的哪門子井繩!
不料二十多天后,意外地收到一封來信。字跡陌生得很。又認真看了一遍,沒錯,是寫給自己的,地址、姓名分毫不差。打開一讀,大吃一驚——
“趙老師:您還記得我——在您家附近幫表姐賣菜的那個河南女孩兒嗎?我冒失地與您打了招呼,耽誤了您的寶貴時間。我還幻想能有向您討教的機會。離京前,我打過您家里電話,一位阿姨接的,嚷錯了,還罵人,挺兇的。我可能記差了。請您原諒我幼稚無知,頭腦簡單。但我真幸運,能在首都與一位詩人、作家相見。我已經(jīng)上了高中,學習很緊,以后也不一定能考上北京的大學,可能再沒有機會見到您。我想您一定有作品集問世,我再唐突失禮一次——您能寄給我一兩本嗎?”
一時間我有好多話要說,但又什么也說不出來……
我不是什么“詩人”“作家”,只是酷愛文學、喜歡寫作,并且一以貫之,堅持下來了。僅此而已。我沒有天分,生性愚鈍,更不勤奮刻苦。加上整日奔波勞碌,寫得不多,在報刊發(fā)表出來的更是少得可憐。擠時間,少睡覺,經(jīng)常獨處,遠離娛樂,笨笨巴巴地爬了多年格子,當時只結集出了兩本。
我放下信后,馬上找出來,跑到郵局,掛號寄了出去。沒有附上只言片語,在那個純樸誠摯的晚生后輩面前,我有著太多的愧疚、太多的悔恨。同時,“信任”“關愛”這兩個詞,在我心目中,變得更加神圣、更加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