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斜陽沉寂地在樓道里涂抹著鐵銹般的紅。

“馮老師——”十幾個孩子向著走廊盡頭那個疾走的身影喊著，像是這樣就能讓他再一步一步地走回來。

“我們……”沒人敢說出后面的兩個字。而那個身影在樓梯口前一滯，終是決絕地消失在了彎繞盤旋的樓道里。

馮老師，是我們以前的班主任，江湖人稱“老馮”。這個學期，他調(diào)回老校區(qū)，不教我們了。剛才，他是特意回來跟我們正式告別的。

記不得最先發(fā)現(xiàn)老馮哽咽的是張昕宇還是李曉涵了，也說不清最先流淚的又是哪位多愁善感的同學了，一個人哭了，一群人的淚也不知不覺地開了閘。

離別的痛像一把快刀似的戳著每個人的心，極快，極痛，叫人措手不及，只得用眼淚稍加排解。姑娘們哭得梨花帶雨，小伙子們也紅了眼眶。

只有我沒哭。

我似乎有無數(shù)理由不喜歡他：剛開學的時候，他讓我在一天之內(nèi)抄完校規(guī)；在我考不好時，他恨鐵不成鋼地嘲諷我……他不僅嚴厲，還吹毛求疵。

此刻，我目送他的身影匆匆遠去。當我要轉(zhuǎn)身時，才發(fā)現(xiàn)腰上仿佛突然失去了力氣，手也變得千鈞重。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不是木頭人，我只是痛得慢。

是的，那遲到的痛真的像一把鈍刀，一層層地透過皮肉，在我的心尖上不緊不慢地磨。

我仿佛看見了語文辦公室仍舊有他的身影。窗外樹梢間漏出斑駁的光影，點綴著他的頭發(fā)，讓我分不清其中格外閃亮的幾簇，究竟是被晨光鍍上的金黃，還是為我們操勞的銀霜。我那拖了半月才交上的校規(guī)，他終究還是沒收下。

我回到了那天下午。他在告訴我成績的那一刻，下午的暖陽斜斜地照在他寫滿欣慰的臉上，鍍了柔和的金邊。我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他的譏誚，硬生生地把我“罵”進了培優(yōu)班。

浮光掠影的片段閃過，最終定格在現(xiàn)在，在這沒有亮燈的走廊里。

沉重的暮色成了唯一的光源，一縷殘陽被涂抹成層層疊疊鐵銹似的紅光。十三位班委齊聲高呼“我們愛你”的聲音，竟還沒有老馮匆匆逃離的腳步聲扣人心弦。我看著他在光影中顯得分外矮小的背影，慢慢淡出視線，眼眶有說不出的酸脹……

眼淚沒有任何前兆地掉了下來，暈在袖子上，像層層疊疊的不舍。

嘿，我也是個膽小鬼，連跟他說一句話的勇氣都沒有。

轉(zhuǎn)頭看看窗外，殘陽斜斜地照進昏暗而狹長的走廊，落下青灰的陰影。我盯著馮老師消失的方向，仿佛目光能透過墻壁追上他的腳步。

老師，您走得快些吧——沒了我們的“拖累”，愿您的旅程上會有別樣的風景。

老馮，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