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房子》第二章 紙月（五）

桑桑醒來了。桑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想撒尿。但桑桑不能撒尿。因為桑桑想到自己如果要撒尿，就必須從里間走出，然后穿過外間走到門外去，而從外間走過時，必須要經(jīng)過紙月的床前。桑桑只好忍著。他感覺到自己的小肚子正在越來越嚴重地鼓脹起來。他有點懊悔晚上不該喝下那么多湯的?？墒钱敃r，他只想頭也不抬地喝。幸虧就那么多湯。如果盆里有更多的湯，這下就更糟糕了。桑桑不想一個勁地想著撒尿，就讓自己去想點其它的事情。他想到了住在校園里的秦大奶奶：現(xiàn)在，她是睡著呢，還是醒著呢？聽父母親說，她一個人過了一輩子。這么長的夜晚，就她一個人，不覺得孤單嗎？他又想到了油麻地第一富庶人家的兒子杜小康。他在心里說：你傲什么？你有什么好傲的？但桑桑又不免悲哀地承認一年四季總是穿著白球鞋的杜小康，確實是其它孩子不能比的一一他的樣子，他的成績，還有很多很多方面，都是不能和他比的。桑桑突然覺得杜小康傲，是有理由的。但桑桑依然不服氣，甚至很生氣……

小肚的脹痛，打斷了桑桑的思路。

桑桑忽然聽到了紙月于夢中發(fā)出的嘆氣聲。于是桑桑又去很混亂地想紙月：紙月從田埂上走過來的樣子、紙月讀書的聲音、紙月的毛筆字、紙月在舞臺上舞著大紅綢……

后來，桑桑又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母親在收拾桑桑的床時，手突然感覺到了潮濕，打開被子一看，發(fā)現(xiàn)桑桑夜里尿床了，，很驚詫：桑桑還是五歲前尿過床，怎么現(xiàn)在十多歲了又尿床了？她一邊將被子抱到院子里晾著，一邊在心里疑問著

早晨的陽光十分明亮地照著桑桑的被子。

溫幼菊進了院子，見了晾在繩子上的被，問：“是誰呀？”

母親說：“是桑桑?！?/p>

那時，紙月正背著書包從屋里出來。但紙月只看了一眼那床被子，就走出了院子。

桑桑一頭跑進了屋子。

過了一刻鐘，桑桑出來了，見院子里無人，將被子狠狠地從繩子上扯下來，扔到了地上。而當時的地上，還留著夜間的積水。

母親正好出來看到了，望著已走出院門的桑桑：“你找死哪？”

桑桑猛地扭過頭來看了母親一眼，抹了一把眼淚，跑掉了。

這天，紙月沒有來上學(xué)。她的外婆來油麻地小學(xué)請假，說紙月生病了。紙月差不多有一個星期沒有來上學(xué)。蔣一輪看看紙月拉下了許多作業(yè)，就對桑桑說：“你跑一趟板倉，將作業(yè)本給紙月帶上，把老師布置的題告訴她，看她能不能在家把作業(yè)補了。”

桑桑點頭答應(yīng)了，但桑桑不愿一個人去，就拉了阿恕一起去。可是走到半路上，遇到了阿恕的母親，硬把阿恕留下了，說她家的那趟鴨子不知游到什么地方去了，讓阿恕去找鴨子。桑桑猶豫了一陣，就只好獨自一人往板倉走。

桑桑想象著紙月生病的樣子。但天空飛過一群鴿子，他就仰臉去望。他把那群鴿子一只一只地數(shù)了。他見了人家的鴿群，總要數(shù)一數(shù)。若發(fā)現(xiàn)人家的鴿群大于他的鴿群，他就有些小小的嫉妒，若發(fā)現(xiàn)人家的鴿群小于他的鴿群，他就有些小小的得意?，F(xiàn)在，頭上的這個鴿群是小于他的鴿群的，他就笑了，并且蹦起來，去夠頭上的樹枝，結(jié)果把紙月的作業(yè)本震落了一地。他只好蹲下來收拾作業(yè)本，并把作業(yè)本上的灰擦在褲子上。鴿群還在他頭上飛，他沉浸在得意感里，早把紙月忘了。

離板倉大約一里地，有條大河。大河邊上有一大片樹林，在林子深處，有一座古寺，叫浸月寺。鴿群早已消失了，桑桑一邊走，一邊想那座古寺。他和母親一起來過這座古寺。桑桑想：我馬上就要見到那座古寺了。

桑桑走到了大河邊，不一會，就見到了那片林子。不知為什么，桑桑并不想立即見到紙月。因為他不知道自己在見了紙月以后，會是什么樣子。桑桑是個一與女孩子說話就會臉紅的男孩。越走近板倉，他就越磨蹭起來。他走進了林子，他想看看浸月寺以后再說。有一條青石板的小道，彎彎曲曲地隱藏在林子間，把桑桑往林子深處引著。

正在冬季里，石板小道兩邊，無論是楓樹、白楊還是銀杏，都赤條條的，風(fēng)并不大，但林子還是呼呼呼地響著，渲染著冬季的蕭條。幾只寒鴉立在晃動的枝頭，歪臉看著天空那輪冬季特有的太陽。

浸月寺立在坡上。

桑桑先聽到浸月寺風(fēng)鈴的清音，隨即就看到了它的一角。風(fēng)鈴聲漸漸大起來。桑桑覺得這風(fēng)鈴聲很神秘，很奇妙，也很好聽。他想：如果有一種鴿哨，也能發(fā)出這種聲音，從天空中飄過，這會怎樣？桑桑的許多想法，最后都是要與他的那群鴿子匯合到一起去。

拐了一道彎，浸月寺突然整個放在了桑桑的眼前。

立在深院里的寺廟，四角翹翹，仿佛隨時都要隨風(fēng)飛去。寺廟后面還是林子，有三兩株高樹，在它的背后露出枝條來。寺前是兩株巨大的老槐，很少枝條，而偶爾剩下的幾根，在風(fēng)中輕輕搖動，顯得十分蒼勁。風(fēng)略大一些，四角垂掛的風(fēng)鈴一起響起，丁丁當當，襯得四周更是寂靜。

獨自一人來到寺前的桑桑，忽然覺得被一種肅穆與莊嚴壓迫著，不禁打了一個寒噤，小小的身體收縮住，惶惶不安地望著，竟不敢再往前走了。

“往回走吧，去紙月家?！鄙Ｉψ约赫f。但他卻并未往回走，反而往上走來了。這時，桑桑聽到老槐樹下傳來了三弦的彈撥聲。桑桑認得這種樂器。彈撥三弦的人，似乎很安靜，三弦聲始終不急躁，單純得十分。在桑桑聽來，這聲音是單調(diào)的，并且是重復(fù)的。但桑桑又覺得它這清純的、緩慢的聲音是好聽的，象秋天雨后，樹枝上的雨滴落在池塘里那么好聽。桑桑是油麻地小學(xué)文藝宣傳隊的胡琴手，桑桑多少懂得一點音樂。

三弦聲總是這么響著，仿佛在許多許多年前，它就響了，就這么響的，它還會永遠響下去，就這么地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