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和雙,曹曉宏
(楚雄師范學(xué)院地方民族文化研究院,云南 楚雄 675000)
清光緒年間,“楚雄文壇”最負盛名的人物 (就像道光年間的國子監(jiān)司業(yè)池生春,抑或同治年間 “覆試”得名的謝煥章),恐怕非要推儒生李楷材 (1873—1903,楚雄縣上章村人,他是晚清 “記名提督”李維述①楚雄彝族自治州地方志辦公室編 《楚雄人物》 (昆明:云南大學(xué)出版社,1991年,第84頁)說:“李維述,……生卒年月不詳。”楊春茂撰 《李維述軼事》 (載 《楚雄州文史資料選輯》第三輯,1986年11月)則說:“清道光初年出生在一個農(nóng)民家庭,……光緒二十一年在家去世的,葬于城北的荷花池附近,即官老爺大壩?!睋?jù) 《李維述履歷檔案》(收入秦國經(jīng)主編 《清代官員履歷檔案全編》第五冊,上海: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97年,第151頁)和 《李維述折》(收入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 《光緒朝朱批奏折》第四二輯,北京:中華書局,1995年,第213—214頁)提供的材料,可以推知李維述生于清道光十六年 (1836)。之子、李楚材②李楚材得名稍晚,崇謙撰 《宦滇日記》提到過他擔(dān)任初等小學(xué)堂校長的情況。新編 《楚雄市志》(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780頁)說:“李維述有一位后人叫李楚材,字俊卿,據(jù)說此人還是前清府學(xué)生員,文才有一點,日子也還過得去,……他家還有花園一院,老婆好幾個,過著地主生活。……1933年,昆明有一家存真照像館,為了招徠顧客,在報刊上登出一只楹聯(lián),征集下聯(lián)。上聯(lián)云:‘綠水河,河水綠,綠映雙塔,塔影綠水存真像?!⒁妶螅瑧?yīng)對者頗多。李楚材冥思多日,……觸景而成下聯(lián):‘青溪嶺,嶺溪青,青流九臺,臺臨青溪浴佛頭?!寺?lián)被陳榮昌先生高度贊賞,獲征聯(lián)一等獎,一時傳為佳話。”張映庚撰 《昆明地名的審美特征》(收入龍東林主編 《昆明歷史文化尋蹤》,昆明:云南科學(xué)技術(shù)出版社,2008年,第468—475頁)則說:“1931年9月,昆明存真像館遷到雙塔寺前的綠水河。……登報公開征求下聯(lián)。應(yīng)對者十分踴躍。楚雄縣李楚材以楚雄九臺山、青溪嶺、嶺上溪流及浴佛寺風(fēng)光應(yīng)對,……當(dāng)時名士陳榮昌 (小圃)任評選,評此下聯(lián):‘超等第一名,對仗字字工穩(wěn),故以此為壓表?!敝郑┎豢桑驗樗碾s藝、詩賦讓同時代的李炳泰③李炳泰 (1868—1936),字子通,他是楚雄縣最后一名考取舉人 (光緒丁酉科)的幸運者 (自光緒二十四年至三十二年間,楚雄縣竟無人能舉孝廉)。廢除科舉后,任楚雄縣勸學(xué)總董 (當(dāng)選 “云南咨議局議員”后移交給李文蔚),堪稱為紳董 (有眾多門生),是影響楚雄學(xué)務(wù)乃至政局的地方實力派代表。等難望項背。袁嘉榖 (1872—1937)將李楷材的詩推到了 “無以復(fù)加”的地步,他說 “儒臣詩沉郁綿麗,文不加點,余不之及也。雖然,豈惟余哉!交游中能詩者,亦罕見遠出君上”。近人方樹梅 (1881—1968)撰 《臞仙年錄》說:“(1957年)秋,與李廣平、羅峰南交?!怖睢硰V平,滇督李仲仙從孫,文采風(fēng)流,詩詞書畫,近日流寓所罕覯。〔羅〕峰南,近代石屏翹楚,儒將之子,駕昆明夏毓秀子瑞庚、楚雄李維述子楷材而上之。”①方樹梅著,余嘉華點校:《筆記二種》,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267頁。民國 《續(xù)云南通志長編》卷七十七 《藝文一·滇人著述之書》說:“《小瑯文集》,夏瑞庚撰。瑞庚字小瑯,昆明人。提督毓秀子。清季滇中武將之子,喜讀書 〔且〕負文名者二人:楚雄李維述子 〔李〕楷材,經(jīng)正書院高材生,惜早卒;其一即 〔夏〕瑞庚,光緒癸卯進士,官學(xué)部主事。是集未刊。《滇文叢錄》錄文二篇?!痹诜綐涿费劾?,李楷材與羅峰南、夏瑞庚同屬文采風(fēng)流的 “儒將之子”,當(dāng)然這也可以視作是對李維述的一種褒揚。20世紀80年代以來,新編 《楚雄彝族自治州志》 《楚雄市志》及各種地方歷史人物資料匯編均不提李楷材及其深厚的“國學(xué)”造詣,故筆者愿作割雞之始。
清光緒十七年 (1891),因五華書院遭戰(zhàn)火洗禮后難以按原貌恢復(fù),遂于翠湖北畔組建新的云南最高學(xué)府——經(jīng)正書院。稍后,楚雄籍廩生李楷材被選拔為經(jīng)正書院高材生②推測李楷材在光緒十八年被拔為經(jīng)正書院高材生 (稍早于袁嘉榖)。據(jù) 《經(jīng)正書院條規(guī)》說:“擇其文行兼優(yōu)者……復(fù)核取定,謂之高材生,令其住院肄業(yè),厚給廩餼,以二十四名為額,定為內(nèi)課,再設(shè)外課八十名,準其隨時報名應(yīng)試?!币?《云南按察使貴陽陳公建設(shè)經(jīng)正書院紀念碑》(收入 《云南文史資料選輯》第二十八輯,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176頁)列有90名“經(jīng)正書院高材生”的籍貫、姓名,“楚雄李楷材”居第31位,“石屏袁嘉榖”居第35位,推測他倆都不屬 “以二十四名為額,定為內(nèi)課”的范圍。袁丁撰 《袁嘉谷 (榖)年譜》(收入 《云南文史資料選輯》第三十六輯,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9年)說:“1893年 (光緒十九年),廿二歲。應(yīng)科試,列第一。督學(xué)高釗中調(diào)之為經(jīng)正書院高材生。”惟許印芳編次的 《滇秀集初編》(題“光緒丁酉冬十二月開雕”“李學(xué)仁、丁庶凝??保颇鲜D書館藏原刻本)收入袁嘉榖的5篇“經(jīng)史策論課藝”,但李楷材進入書院撰寫的 “課藝”卻沒有被收入其中。,入學(xué)深造十馀年,以詩文揚名,卻不幸英年早逝 (故邑人更熟知其父李維述)。然有經(jīng)正書院同學(xué)袁嘉榖為之撰《李楷材傳》(收入袁嘉榖撰 《臥雪堂文集》卷十二 《傳》,云南省圖書館藏民國二十二年季秋云南崇文印書館石印本),其內(nèi)容如下:
〔李〕楷材,字儒臣,號少傳③李楷材撰 《諸葛武侯上 〈出師表〉賦》提到的 “憑虛主人”,疑即他辭世前的 “自號”。,云南楚雄人。父 〔李〕維述以平亂功,官總兵。君少而慧,嗜古學(xué),若出天性。甫成髫,作 《滇南懷古賦》,見賞于石屏朱筱園先生。朱固積學(xué),以詩文雄一時,君從之游,學(xué)大進。入庠食餼,有文名。項城高勉之④即高釗中 (字勉之),河南項城人。清光緒二年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光緒十七年任云南學(xué)政,刻理學(xué)宗,各屬一二等生員閱覽,擇優(yōu)秀者送入經(jīng)正書院肄業(yè),以資深造,提倡鼓舞,甚得士心。先生提學(xué)滇南,善君之齊梁賦體,拔為經(jīng)正書院高材生,與余共學(xué),比舍而居。余素捷于文,一日文成,方自喜,問君則已成二文,大自愧,于是知君為必傳人矣。君頗自珍所作,告余曰:“昨夜不戒于盜,今晨攜詩稿藏朱先生家,恐一生心血,為盜盜也。”相與大笑;又曰:“吾不盡嗜詩,他日年老,當(dāng)肆力漢學(xué)⑤漢代學(xué)者研究經(jīng)書,注重考據(jù),故后世稱樸學(xué)、考據(jù)之學(xué)、訓(xùn)詁之學(xué)為 “漢學(xué)”。以此與宋代的義理之學(xué) “宋學(xué)”相對稱。李楷材考入經(jīng)正書院接受的舊式教育,除 “詩學(xué)”外,便是 “漢學(xué)”。?!庇嘣唬骸昂钨顾??”又大笑。君時時飲而醉,醉輒吟詩?!财湓姟吵鋈霚?、李、錢、劉①即唐代詩人溫庭筠、李商隱、錢起、劉禹錫。因 《新唐書·溫庭筠傳》謂庭筠 “工為辭章,與李商隱皆有名,號溫李”;《唐才子傳》也說庭筠 “側(cè)詞艷曲,與李商隱齊名,時號溫李”,兩人的詩歌風(fēng)格都承受六朝余習(xí),色彩絢麗,筆調(diào)柔婉。錢起是 “大歷詩風(fēng)”(偏重詩歌的形式與技巧,語詞優(yōu)美,音律諧和,善寫自然景物及鄉(xiāng)情旅思,大量作品表現(xiàn)出一種孤獨寂寞的冷落心境,但題材風(fēng)格較單調(diào),追求清雅高逸的自我情調(diào))的代表,而劉禹錫則是 “豪壯詩風(fēng)”(簡捷明快,睿智曠達,風(fēng)情俊爽)的積極踐行者。間,可謂文字之良友也。已癸卯歲,君墜樓下,竟死,年 〔僅〕三十一。國史官袁嘉榖曰:“儒臣詩沉郁綿麗,文不加點,余不之及也?!彪m然,豈惟余哉!交游中能詩者,亦罕見遠出君上。儒生結(jié)習(xí),敝帚千金。君死矣!詩稿猶在,其猶自呵護以長留耶?噫?、谠Ю寰?《袁嘉谷 (榖)文集 (一)》(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426—427頁)所轉(zhuǎn)錄的簡體字內(nèi)容與此同,惟其標點有差異 (如誤改作 “可謂文字之良友也已。癸卯歲……”等)。
圖1 袁嘉榖撰 《臥雪堂文集》(石印本)、民國 《新纂云南通志》(抄稿本)的內(nèi)容比較
民國二十六年 (1937),云南叢書處輯 《滇文叢錄·作者小傳 (卷下)》說:“李楷材,字儒臣,楚雄 〔縣〕人,諸生。錄 《論》 《說》四篇③即李楷材撰 《晉荀息、魯惠伯合論》《陳平、周勃優(yōu)劣論》《翟義論》和 《“‘履帝武’解,宜宗毛,不宜宗鄭”說》。此外,云南叢書處輯 《滇文叢錄刪稿》(云南省圖書館藏民國間抄稿本)之一 《論著類》還收有李楷材撰 《〈古文尚書〉真?zhèn)伪妗贰丁稗静窠P(guān)再出”辨》《〈孝經(jīng)·廣揚名章〉說》《續(xù)陳同甫 〈中興五論〉》和 《孔融論》。?!逼渲胁]有提到李楷材的生卒時間。民國《新纂云南通志》(北京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民國三十八年鉛印本)卷二百三十三 《文苑傳二·楚雄府》有 “采訪”說:“李楷材,字儒臣,號少傳,楚雄諸生。父 〔李〕維述以平亂功,官總兵。楷材幼慧,嗜古學(xué),髫齡作 《滇南懷古賦》,見賞于石屏朱庭珍,因從之游,學(xué)大進。項城高釗中提學(xué)滇南,拔為經(jīng)正書院高材生,與石屏袁嘉榖為文字交,甚相得。其詩沉郁綿麗,出入溫、李、錢、劉間。歲癸卯,墮 (墜)樓下,竟死,年 〔僅〕三十三 (一)?!雹茉颇贤ㄖ攫^編 《新纂云南通志·文學(xué)草稿》(云南省圖書館藏民國間抄稿本)有 《文苑一·楚雄府》說:“李楷材……墮 (墜)樓下,竟死,年 〔僅〕三十一。”推測 《新纂云南通志》 (鉛印本)有誤。雖然名為 “采訪”,但同袁嘉榖撰 《李楷材傳》相去不遠。推測李楷材的墜樓與他 “時時飲而醉”的沉郁狀態(tài)有牽涉。按:“癸卯”即光緒二十九年。袁嘉榖生于1872年,光緒二十九年 (1903)癸卯科殿試列二甲第六十二名,賜進士出身。同年,清皇室欲作改革,開經(jīng)濟特科羅致人才,袁嘉榖列殿試第一名,即授翰林院編修,而滇中始稱 “袁狀元”。李楷材墜樓下竟死時 “年三十一”(惟 《新纂云南通志》抄稿本與鉛印本的說法有差異),則李楷材的年齡與袁嘉榖相仿,其生年應(yīng)該在1871—1873年之間 (推測 《新纂云南通志》鉛印本有誤,因為袁嘉榖可能記不清楚李楷材的具體生年,但絕不會將二人的長幼順序弄混淆)。
袁嘉榖念念不忘他的知己李楷材、孫文達 (?—1904,字采臣,號竹泉,云南昆明人)諸同學(xué),故寓居北京時曾賦詩 《挽楊小亭明府恩第》(收入 《臥雪堂詩集》卷八 《京華集》)云:“威楚城頭泣夜烏①楚雄舊稱 “威楚”。從該句來推斷,李楷材應(yīng)該是回到楚雄城的家里不幸 “墜樓下竟死”。據(jù)陳以仁撰 《1911年—1949年楚雄縣教育概況》(收入 《楚雄市文史資料選輯》第七輯,1990年)說:“初等小學(xué)……校址在考棚 (即今縣委會),首任校長李楚材 (楚雄城中大街人,前清文生)?!崩畛募缺患澝穹Q作 “楚雄城中大街人”,則乃父建功后便已經(jīng)遷居到該城最繁華的地段,而李楷材仍居上章村的可能性并不大。,昆明池上慘飛狐。三年屢哭新詩友,萬里長懷舊酒徒。海市秋風(fēng)今雨集,津門涼月晚燈孤。倉皇不忍求遺稿,知有吟魂伴狗屠。”[1](P330)該詩第一句說的是李楷材 (儒臣),而第二句說的是孫采臣。袁嘉榖撰 《〈知非軒詩文抄〉序》 (收入 《臥雪堂文集》卷八 《序》)說:“吾師友之中,逝者幾半,若許五塘先生印芳,朱筱園先生庭珍,李儒臣楷材,李厚安坤……”[1](P330)《臥雪詩話》卷一 《四十二》說:“滇詩以楊石淙第一,……近代作家生存者無論。論逝者,雪園同年其尤也。楚雄李儒臣楷材,少年能詩,未竟其學(xué)而卒。余嘗訪其遺詩而傳之,苦于搜輯未多。上珍同學(xué)②即席聘臣 (1879—1930),字莘農(nóng),號上珍,云南昆明人。秦光玉撰 《席上珍墓志銘》說:“幼聰穎,敏于文,……十八入經(jīng)正書院,從陳小圃先生游,益肆力于經(jīng)史文章?!媳北甲撸豢献韵咀砸?;惟性孤介,罕與人合。晚年所志未遂,郁郁不自得,竟……仰藥以卒?!鄙w宿命與故友李楷材有暗合處。挽少弟詩云:‘采臣不作儒臣死,故友凋零墓草新?!藨驯?。采臣名文達,昆明人,亦有詩才。”[2](P177)按:“雪園”即李坤 (字厚安)。又 《臥雪詩話》卷二 《十七》說:“經(jīng)正書院同門二十四人,先后十年,或退學(xué),或遞推,已九十馀人③方樹梅撰 《陳虛齋先生年譜》說:“光緒十七年,總督仁和王文韶、巡撫貴陽譚鈞培、糧道陳燦,倡建經(jīng)正書院于翠湖之北,講堂、藏書樓、書舍二十四,東以經(jīng)名齋,西以正名齋,考取三迤舉貢生員二十四名,為高材生,……厥后額出,多由提學(xué)歲科考之最優(yōu)者補之?!倍?《云南按察使貴陽陳公建設(shè)經(jīng)正書院紀念碑》剛好列有90名 “經(jīng)正書院高材生”的籍貫、姓名。。詩才首推厚安,而儒臣、芷江、筱帆皆一時選。儒臣尤癖詩,其淵源出筱園,風(fēng)格遒上。余記其 《詠明皇》句云:“但聽巴猿已淚流,不須曲更奏涼州?!庇?《題桃花扇》句云:“桃花可及胭脂水,亡國陳明似紹衣?!憋h飄欲仙。又嘗題余 《寒柏圖》:“縱橫迭巖,極似眉山?!币蝗赵缙穑Z余云:昨宵盜至,余恐半生心血為其一鋤,今速送筱園家藏之矣,即指詩稿言也。儒臣十歲作 《滇南懷古賦》,通體四言,凄婉欲絕,曾聽背誦,今不復(fù)記。”[2](P513—514)
盡管有父親的蔭蔽,但李楷材并沒有耽于科舉,直到生前仍是個 “廩生”(清宣統(tǒng) 《楚雄縣志》)或 “楚雄諸生”(民國 《新纂云南通志》)。清宣統(tǒng) 《楚雄縣志》(北京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民國間傳抄本,以下簡稱 “國圖本”)卷之九 《人物·文學(xué)》說:“李楷材,〔李〕維述子。讀書有夙慧,過目不忘。采芹食餼,習(xí)舉子業(yè),下筆立就。雜藝仿六朝八家,詩文古體,刊于 《經(jīng)正課藝》。與袁嘉榖、李坤、顧視高等友善。惜疾作,壽不永。”清宣統(tǒng) 《楚雄縣志》(臺北成文出版社影印民國間傳抄本,以下簡稱 “成文本”)所說無異。清宣統(tǒng) 《楚雄縣志》(楚雄市檔案館藏清宣統(tǒng)二年謄清稿本,以下簡稱 “清稿本”)脫漏 “文古體……壽不永”。袁嘉榖撰 《李楷材傳》有曲筆,誠不知李楷材是因 “疾作”而墜樓,還是因 “墜樓”而引發(fā)疾作。儒生結(jié)習(xí),舊友善者均是朱庭珍 (1841—1903,字小園,一作筱園,云南石屏人。道光己丑進士朱家學(xué)之子,幼得家傳,博覽群書,視詩歌如性命,時人陳燦謂 “筱園以詩鳴當(dāng)代”。他早年參加科舉時 “文已中選,終以違時旨放歸”,遂從軍。光緒十四年成舉人,主講經(jīng)正書院。其弟朱芳亦為進士)的得意門生。民國 《新纂云南通志》卷二百三十二 《文苑傳一》說:“李坤,字厚安,別號思亭生,昆明人。……后復(fù)從石屏朱庭珍游學(xué),業(yè)愈進,經(jīng)正書院成立,考入為高材生?!鳖櫼暩?(1877—1943,字漁隱,號仰山,別署漱石居士,云南昆明人),清光緒庚子辛丑恩正并科鄉(xiāng)試中舉人,癸卯科連捷成進士。
圖2 清光緒二十四年刻 《經(jīng)正課藝初集》部分書影及承擔(dān)校字的 “高材生”名單
在晚清時期,石屏朱庭珍與劍川趙藩 (1851—1927)、保山吳式釗 (1859—?)、昆明陳榮昌(1860—1935)被稱為 “滇南四杰”,他們代表了當(dāng)時 “滇學(xué)”的最高水準。除趙藩外,朱庭珍、吳式釗和陳榮昌三人都曾任教于云南最高學(xué)府——經(jīng)正書院 (在李楷材短暫而率性的一生中,作為蒙師的朱庭珍對他的影響要更加明顯①趙宗煦 (和甫)撰 《滇南一老——趙藩生平》 (收入 《昆明文史資料選輯》第九輯,1987年10月)說:清光緒元年 (1875),趙藩 “中舉后,……先后應(yīng)楚雄李維述協(xié)鎮(zhèn)……之聘作幕,掌理文書。”清同治十三年 (1874)初,“記名提督、云南騰越鎮(zhèn)總兵李維述因丁母憂例解任守制”,直至光緒三年 (1877)底補授廣西右江鎮(zhèn)總兵。推測李維述聘趙藩作幕即在他回楚雄丁母憂期間,但此時的李楷材尚年幼。)。袁嘉榖撰 《朱孝廉筱園墓志銘》 (收入 《臥雪堂文集》卷十六 《墓志銘》,云南省圖書館藏民國二十二年季秋云南崇文印書館石印本)說:“追念君生平以詩嗚,當(dāng)此俗尚澆漓,世界教育家頗知以詩譜入樂,為吾民文化之務(wù)。……學(xué)界之詩庸庸,安得延君于大學(xué),俾立教育精神乎?……滇中漢回交哄,郡人勒君家輸金。君以為世危者,詩安之也;家貧者,詩富之也。益發(fā)憤讀古今書,上溯史籍,旁及漢魏三唐,下逮國朝人專集,殆無不覽,覽無不成誦,且決源流、辨得失。當(dāng)是時,滇人詩學(xué),蔚如孫菊君孝廉,清如任秋航明經(jīng),樸如許廣文印山以及朱次民觀察、家子程州佐,皆以能詩聚石屏,而君家有丹木方伯,尤為先鳴。其在省會,則黃文潔琮、戴侍御綗孫最著,君一一匯其長,成一家言。士夫咸爭從學(xué)詩,君又愛才,成才不可數(shù)計。……適滇中建經(jīng)正書院,敦求實學(xué)。甲午,滇吏聘君為閱卷。君生平之志,表章先哲,啟導(dǎo)后學(xué)。今之閱卷,不辭勞,不厭細,垂八九年,所謂啟導(dǎo)后學(xué)者,非耶?”陳古逸撰 《昆明近世社會變遷志略》(云南省圖書館藏民國間稿本)卷一 《文化》說:經(jīng)正書院 “不課制藝,專課經(jīng)史辭章。……人專一經(jīng),每日必有札記,月終呈山長批閱。每月課試一次,題皆經(jīng)史策論、詩賦。官課……堂課……列榜張之,獎以筆資,較五華、育才兩 〔書〕院為優(yōu)。凡高材生入院……無濫竽者?!綄W(xué)皆滇中名宿……尤以敦行為重,但惡新學(xué),諸文中偶涉及輒遭屏斥,……師既如此,住院高材生又皆滇中名士,樂育熏陶,人材多出其間,不徒以擢取科第為盛。”按:“制藝”即八股文的別名,李楷材的傳世作品就內(nèi)容論,蓋無出于 “經(jīng)史策論、詩賦”之例者。
圖3 清光緒二十九年刻 《經(jīng)正課藝二集》《經(jīng)正課藝三集》和 《經(jīng)正課藝四集》書影
最近有明清書院的研究者魯小俊對 《經(jīng)正課藝二集》所收內(nèi)容進行了統(tǒng)計分析,他得出的結(jié)論是:“〔該集〕凡經(jīng)學(xué)16題24篇,史學(xué)2l題39篇,雜文6題9篇,賦8題13篇,古近體詩25題107首,經(jīng)文5題9篇?!珍浾n藝較多者:李堃 (李坤)26篇,李楷材22篇,錢良駿11篇,蔣谷、季坤10篇,吳琨、金為銘9篇,丁庶凝8篇,張璞7篇,李法坤、李熙仁、朱焜6篇,張鴻范、袁嘉端、吳克仁、孫光祖4篇,丁建中、路安衢、李湛陽3篇。其他作者一二篇不等:粱必仁、李學(xué)仁、李潤增、袁丕承、尹鐘琦、秦光玉、褚煥章、李朝福、傅景星、張含英、周文龍、施汝欽、張儒瀾、崔淮、李上理、陳開乾、張權(quán)、陳琮、戴鴻文、陳瑸、席聘士、朱潤、劉璧、石鏡清、席聘臣、馬燦奎、劉桂清、董國英、孫文達、張崇仁、張澍、施文顯、吳鴻鈞。每篇作者前皆注明考官姓氏、官職和生徒等級、名次,如 ‘崧督憲課正取一名李堃’、‘裕撫憲課正取五名李楷材’?!保?](P674)魯小俊對 《經(jīng)正課藝四集》所收內(nèi)容進行統(tǒng)計分析后得出的結(jié)論是:“〔該集〕凡經(jīng)學(xué)15題30篇,史學(xué)23題51篇,雜文15題22篇,賦11題23篇,古近體詩23題142首,經(jīng)文9題18篇?!珍浾n藝較多者:袁嘉谷 (榖)68篇,張儒瀾25篇,李坤16篇,秦光玉14篇,錢良駿12篇,席聘臣、吳琨、孫文達11篇,吳承鑫lo篇,張崇仁9篇,蔣谷、丁中立、楊恩第、袁嘉端、李熙仁6篇,袁丕鏞、張坤5篇,張璞、丁庶凝、李光明4篇,張權(quán)、李楷材、袁丕承、錢良驥3篇。其他作者一兩篇不等……”[3](P679)李楷材的課藝有減少的趨勢。
表1 清光緒間刻諸本 《經(jīng)正課藝》收錄楚雄儒生李楷材傳世作品的情況
時間 集名 卷名 李楷材作品名稱卷一 《經(jīng)學(xué)》《周有八士考》《〈左氏〉浮夸辨》《〈論語·夷狄之有君章〉邢疏與朱注不同,今欲專申邢疏之義,試詳引他書,以證其說》《“凡死于兵者,不入兆域”辨》《“‘履帝武’解,宜宗毛,不宜宗鄭”說》卷二 《史學(xué)》 《李德裕建籌邊樓論》《陳平、周勃優(yōu)劣論》《翟義論》《孔融論》《問明代賢相,三楊并稱,比而觀之,亦有優(yōu)劣否》《衛(wèi)鞅論》光緒二十九年六月卷三 《雜文》 《緬、越畫界善后事宜論》 《問 “六書”轉(zhuǎn)注 〔之〕古義,前人論者最繁,究以何說為折衷至當(dāng)?試舉其詳而明辨之》《經(jīng)正課藝二集》卷四 《賦》 《諸葛武侯上 〈出師表〉賦 (以 “漢室之隆,計日可待”為韻并序)》《楊升庵高峣別墅賦 (以 “云間海樹入冥濛”為韻)》卷五 《詩古近體》》)卷六 《經(jīng)文試帖》無《益州籌邊樓》《滇中詠懷古跡五首》選二 (即 《天女城》《安阜園》)、《擬古樂府折楊柳一首》《擬尤西堂 〔詠〕明史樂府二首》選一 (即 《景秀才》)、《九龍池八景詩》選五 (即 《精舍書聲》《酒樓燈影》《柳營洗馬》《綠楊息陰》《翠荷聽雨》)、《詠史樂府二首》(即 《田橫客》《白衣山人》)、《詠史樂府二首》選一 (即 《張良椎光緒二十九年六月《經(jīng)正課藝三集》卷一、卷二、卷三卷四、卷五、卷六無卷一 《經(jīng)學(xué)》 《〈孝經(jīng)·廣揚名章〉說》光緒二十九年六月《經(jīng)正課藝四集》卷二、卷三、卷四 無卷五 《詩古近體》 《翠湖秋柳七律四首》《仿李太白上皇西巡南京歌十首 (有序)》卷六 《經(jīng)文試帖》無
就傳世作品的數(shù)量而言,李楷材對 “經(jīng)學(xué)”的興趣顯然并沒有 “史學(xué)”那樣濃厚 (這應(yīng)該是他少年 “嗜古學(xué)”的結(jié)果)。清光緒二十四年戊戌六月開雕的 《經(jīng)正課藝初編》(陳小圃院長選定,監(jiān)院簡 〔執(zhí)中〕督刊)卷一 《經(jīng)學(xué)》沒有收入李楷材的習(xí)作。五年后,《經(jīng)正課藝二集》卷一 《經(jīng)學(xué)》收有李楷材的 《周有八士考》《〈左氏〉浮夸辨》《〈論語·夷狄之有君章〉邢疏與朱注不同,今欲專申邢疏之義,試詳引他書,以證其說》 《“凡死于兵者,不入兆域”辨》和《“‘履帝武’解,宜宗毛,不宜宗鄭”說》。此外,《經(jīng)正課藝三集》卷一 《經(jīng)學(xué)》沒有收李楷材的作品,而 《經(jīng)正課藝四集》卷一 《經(jīng)學(xué)》則收有李楷材的 《〈孝經(jīng)·廣揚名章〉說》。
李楷材撰 《周有八士考》(收入 《經(jīng)正課藝二集》卷一 《經(jīng)學(xué)》)的內(nèi)容如下:
八士之生,鄭康成謂當(dāng)成王時,劉向、馬融謂當(dāng)宣王時,然皆未見所依據(jù)。惟 《晉語》胥臣謂晉文曰:“文王即位,詢于八虞。”賈氏 《注》以為八虞,即周八士,皆為虞官。又《逸周書》〔有〕《和寤》《武寤》二篇,序武王將赴牧野之文,一云 “歷翼于尹氏八士”,一云 “尹士八士,咸作有續(xù)”。至 《克殷》篇,則命尹逸作策告神,命南宮忽振財發(fā)粟,命南宮百達遷九鼎三巫。國朝翟氏灝作 《四書考異》,遂據(jù)此八士為周初人,而引 《漢書· 〔古今〕人表》,列八士于文王子諸人之前,以為八士周初人之證,且定八士為南宮氏。及毛西河作 《論語稽求篇》則又以翟說互異,以為 《逸周書》之南宮忽及百達二人,二名偶同,不可引以證八士。即君奭五臣,馬融注十亂,俱有適名,然馀無他見。如謂八虞即南宮氏子,則適非虞官,且 《晉語》胥臣于詢八虞下,又曰:“度于閎夭,而謀于南宮?!眲t在八虞外,別有南宮氏,難強同矣。愚按:〔毛〕西河謂 “南宮適非虞官”,未詳;至其引 《晉語》證 《逸〔周〕書》,以為八士非南宮氏,〔則〕其說確而有據(jù)。否則,八士果南宮氏,何以 《漢書·〔古今〕人表》于八士外,復(fù)著南宮適耶?然則八士之非南宮氏彰彰明矣。若夫八士之生當(dāng)周初,〔毛〕西河所見,與翟氏略同。且引董子 《春秋繁露》“四產(chǎn)得八男,皆君子雄俊,此天之所以興周”諸語以證,足知八士之為周初人,固有灼然無可疑者??傊?,八士為周初文武時人,非成宣時人,而姓氏則 《逸周書》尹氏之外,別無可考。不得牽合于南宮,反滋后人之疑也。至 《逸周書》之命尹逸作策,八士無逸名者,豈與尹氏八士之外,復(fù)有一尹逸耶?抑即尹氏之八士,而傳寫誤其名耶?然而不可考矣。
李楷材撰 《〈左氏〉浮夸辨》(收入 《經(jīng)正課藝二集》卷一 《經(jīng)學(xué)》)的內(nèi)容如下:
韓昌黎謂 《左氏》浮夸,余以為 《左氏》非浮夸也。則請征之前人,推之大端所在,以為學(xué)者備一說可乎?按:《左傳》當(dāng)漢和帝之世,始立學(xué)官,而其先事爭立 《左氏》,至劉歆移書讓太常博士?!矂ⅰ踌щm依附王莽者,而其學(xué)則淵源于父劉向,非薄植無基之比。〔劉〕歆學(xué)既有淵源,而爭立 《左氏》,蓋非浮夸無可取之書明矣。況賈逵論 《左氏》,則引伸 《公〔羊傳〕》《榖 〔梁傳〕》不如 《左氏》者,至四十事之多,是 《左氏》且愈于 《公 〔羊傳〕》《榖 〔梁傳〕》,何得云 “浮夸”。至唐劉知幾作 《史通·外篇》,其 《申左》一篇,則引 《孝經(jīng)·鉤命決》“孔子曰:‘吾志在 《春秋》,行在 《孝經(jīng)》?!谑鞘?《春秋》于邱明,授 《孝經(jīng)》于曾子?!庇忠?《史記》曰:“孔子西觀周室,論史記舊聞,次 《春秋》。七十子之徒,口授其旨,有譏刺褒諱之言,不可以書見也。魯君子左邱明,懼弟子人各異端,失其臭 (真)意,故因孔氏史記,具論其語,成 《左氏春秋》?!睋?jù) 〔劉〕知幾所引證如此,則 《左氏》實源出于孔子,豈得疑為浮夸,而 〔劉〕知幾之論 《左氏》三長,則謂:“《春秋》之作,始自姬旦,成于仲尼,邱明之傳,有所筆削,及發(fā)凡例,皆得周典。傳孔子教,故能成不刊之書,著將來之法,其長一也。”又曰:“魯文籍最備,邱明躬為太史,博總?cè)簳?。至于梼杌、紀年之流,《晉書》《鄭志》之類,凡此諸籍,莫不畢睹。其 《傳》廣包他國,每事皆詳,其長二也?!庇衷唬骸耙酝ブ牛呤诮?jīng)之托,加以達者七十,弟子三千,遠自四方,同在一國,于是上詢夫子,下訪其徒,凡所采摭,實廣聞見,其長三也?!庇墒嵌摚瑒t 《左氏》以魯史博綜載籍,承夫子之教,收同學(xué)之益,作為 《左傳》,信今而傳后,豈可以浮夸論。如執(zhí)〔韓〕昌黎一說,而妄詆 《左氏》,橫生疵議,則貴耳賤目,不知 《左氏》之甚者也。抑又言之,〔韓〕昌黎之浮夸 《左氏》者,非薄 《左氏》也。其舉 《左氏》,以 《六經(jīng)》 《莊〔子〕》《〔離〕騷》諸書并論,而即繼之曰:文閎中而肆其外,然則浮夸者,蓋奇于文之謂也。奇于文,故浮夸之也。勿耳食 〔韓〕昌黎,以蚍蜉撼 《左氏》。
李楷材撰 《〈論語·夷狄之有君章〉邢疏與朱注不同,今欲專申邢疏之義,試詳引他書,以證其說》(收入 《經(jīng)正課藝二集》卷一 《經(jīng)學(xué)》)的內(nèi)容如下:
嘗讀韓昌黎 《原道》及蘇明允 《春秋論》?!岔n〕昌黎曰:“孔子之作 《春秋》也,諸侯用夷禮則夷之,進于中國則中國之。”即繼引 《論語》曰: “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君〕?!庇忠?《詩》曰:“戎狄是膺,荊舒是懲?!薄蔡K〕明允則謂:“孔子作 《春秋》,不得已而以天子之權(quán)與魯。明乎此可以知邢疏 《論語·夷狄之有君章》之義也。”案邢疏云:“此章言中國禮義之盛,而夷狄無也。舉夷狄則戎蠻可知。諸夏,中國也;亡,無也。”言夷狄雖有君長,而無禮義;中國雖偶無君,若周召共和之年,而禮義不廢,故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 〔君〕?!迸c “朱子 《集注》引程子,謂夷狄且有君長,不如諸夏之僣亂,反無上下之分者”不同,愚謂孔子作 《春秋》,《春秋》內(nèi)夏外夷,內(nèi)夏故于諸夏之用夷禮者則夷之,明乎其自絕于夏也;外夷而于夷狄之進于中國者則中國之,明乎其自進于中國也。進者,如劉氏逢祿 《論語述何》所引,潞子嬰兒之離于夷狄,雖亡猶進爵書子之類是也;夷者,如劉氏所引邾、牟、葛三國同心朝事魯桓,則貶稱人之類是也。夫以中國禮義之邦,反是則為戎狄,然則夷狄之不如中國彰彰明矣。況乎 《孟子》謂 “用夏變夷”,變夷之云,以中國禮義變夷狄之俗也。故孔子曰:“如有用我,吾其為東周?!睂徥莿t周雖就衰,而先王所制度之禮義未墜;一旦得君,即可舉而風(fēng)行夷狄。否則先王禮義,教澤未湮,猶可以蒙業(yè)相安數(shù)十世,周之叔季,即其證也。邢疏之明切事勢如此,而論者猶竊竊然疑,豈知 〔韓〕昌黎所言,乃 《春秋》之大法,非一人之私論。況 〔韓〕昌黎引 《詩》謂 “戎狄是膺,荊舒是懲”。懲荊舒者,蓋惡其夷狄無禮義也。即如哀十四年,公會晉侯及吳子于黃池,《公羊傳》:吳何以稱子,主會也;吳主會曷為先言晉侯,不與夷狄之主中國也。何休 《公羊解詁》云:“明其實自以夷狄之強會諸侯爾!”不行禮義,故序晉于上。主書者惡諸侯之君事夷狄,之此見劉氏寶楠 《孟子正義》,引包氏慎言 《溫故錄》如此,此可為 《春秋》外夷狄之證。夫吳為太伯仲雍后,非楚荊蠻及他夷狄之比,而入于夷則夷之,足知中國禮義之盛。反是則為夷狄,亦可見夷狄之不如諸夏矣。又況據(jù) 〔蘇〕明允論 《春秋》,謂天子之權(quán)孔子,不得已而以與魯。夫以天子之權(quán)與魯,蓋以魯為秉禮之邦,而又周叔伯之國,則猶是尊王室、攘夷狄之意也。噫!夷狄即有君長,不過以力主盟諸夏,強暴踰利,未能一秉 《周禮》,故不如諸夏之亡君。劉氏寶楠斯言,最得邢氏之義,可以與 〔韓〕昌黎、〔蘇〕明允之說,互相發(fā)明矣。
李楷材撰 《“凡死于兵者,不入兆域”辨》(收入《經(jīng)正課藝二集》卷一 《經(jīng)學(xué)》)的內(nèi)容如下:
嘗讀顧亭林先生 《日知錄》,見其疑 《周禮·冢人》“凡死于兵者,不入兆域”之義,以為 “不入兆域”者,鄭注謂 “戰(zhàn)敗無勇,投諸塋外以罰之也”,而其疑義引齊敝無存之死,齊侯三禭之,與之犀軒直蓋,而親推之三;以及魯童汪踦之死,而孔子曰:“能執(zhí)干戈以衛(wèi)社稷,可勿殤也?!倍乱詾槲幢匾桓拧S忠逦牡廴蕢墼暝t,“凡戰(zhàn)亡之徒,宜入墓域”,以為達古人之意,而其載文帝詔,則云 “投生殉節(jié),自古所難;隕身王事,禮加二等”,而世俗之徒,不達大義,致命戎旅,不入兆域,虧孝子之意,傷人臣之心。興言及此,每深愍嘆!且入廟祭祀并不廢闕,何至墳塋,獨在其外。噫!先生蓋可謂汲古之深,而于經(jīng)義能知所析疑者矣。愚竊就先生析疑之說考之,按敝無存之死,見 《左氏·定公九年傳》,杜注 “三禭”云:“禭衣也。比殯三禭,深厚禮之也?!薄跋幹鄙w”,杜注以為 “犀軒 〔即〕卿軒,直蓋〔即〕高蓋”;“親三推之”者,杜注謂 “齊侯自推喪車輪三轉(zhuǎn)也”。據(jù)此則沒于兵事,其葬禮之厚可知,即云齊侯于敝無存容有加禮,何至并兆域亦不入耶?且孔子之勿殤汪踦,《檀弓》鄭注 “勿殤”義云:“欲以成人之喪治之。”是 “童子而沒于兵事”,即不得以童子例之,何況其非童子!竊謂先王緣情制禮,人情之所不安,即禮制之所不出。矧 《周禮》為周公手定之書,豈有 “死于兵者,不入兆域”,虧其后嗣孝子之意,而傷一時人臣致命之心,如隋詔所云者乎?然則此 “不入兆域”之義,例以齊侯之禮敝無存,證以孔子之 “勿殤汪踦”,而參以隋文之詔,誠有如先生所疑者。愚故引而伸之,以昭先生析疑之意如此。若或泥于鄭注之說,而謂此死兵者,為戰(zhàn)敗無勇之士,故罰之,使不得入兆域。不知戰(zhàn)敗無勇,則當(dāng)退縮不死,且經(jīng)何以云 “凡”,而知死者之必皆無勇也??傊?,《周禮》經(jīng)秦火后,為殘缺不完之書,而后儒又或不免有竄亂,此蓋亦其竄入之說,均不可知,但鄭注不敢以臆見改經(jīng),故多存異義,使后人自明,即如賈疏此注,引鄭曲禮 “死寇曰兵”注,謂當(dāng)饗祿其后,蓋即所存異義也。此非僅注疏家體例宜然,亦見古人慎于解經(jīng)之意,而先生乃獨就其疑義所在,旁通而曲證之,斯可謂善讀鄭注,而有功于經(jīng)學(xué)者矣。然則前人謂先生之學(xué),極博而且極精,不于此而益信歟!至戰(zhàn)亡入墓域之詔,始于隋文,則可以見隋以前且拘守此制。經(jīng)學(xué)之不明,其貽誤豈淺鮮哉!
李楷材撰 《“‘履帝武’解,宜宗毛,不宜宗鄭”說》(收入 《經(jīng)正課藝二集》卷一 《經(jīng)學(xué)》,云南省圖書館藏清光緒二十九年刻本①云南叢書處輯 《滇文叢錄》(民國二十七年昆明開智印刷公司代印本,以下同)卷十五 《論著類十五》亦收有 《“‘履帝武’解,宜宗毛,不宜宗鄭”說》,惟有臆改其內(nèi)容者 (詳見下文注釋)。)的內(nèi)容如下:
《大雅·生民》之什,謂 “姜嫄履帝武,生 〔后〕稷”。毛公 《詩傳》以為 “帝者,高辛氏之帝”,蓋姜嫄履高辛氏之跡,而后乃以生稷也;鄭康成 《〔詩〕箋》,則云 “帝,上帝”,姜嫄從祀郊禖之時,履大神之跡,如有人道感己,于是遂有身,則履跡者,履上帝之跡,非履高辛氏之跡也。其說頗為荒誕,而后人囿于 〔鄭〕康成之說,紛紛聚訟,莫決其疑。為之說者曰:“圣人之生,必有異于常人者,且后稷生乎巨跡?!笔乱?《列子》,而 《緯書》所載 “天帝有靈威仰”之屬,蓋即 〔鄭〕康成所謂 “上帝,大神者也”,不知 《緯書》起于哀、平之世,雖間足羽翼經(jīng)傳,然大都怪奇,不可為訓(xùn)。至于 《列子》之書,則 《莊子》荒唐之類,何得據(jù)以解經(jīng)?使其可據(jù),則毛公為周末戰(zhàn)國時人,又親受業(yè)于荀卿,〔其〕詩學(xué)淵源,于 《列子》為切,不應(yīng)不知此事。而 〔毛公〕作 《傳》故留缺陷,以待后人據(jù) 《列子》補之也。說者又疑 《緯書》 《列子》不足據(jù),然 《史記·周本紀》亦載此事, 〔其〕說與〔鄭〕康成同,似可以申鄭 〔康成〕矣。不知 《史記》一書,雜采百家傳記,未必不沿 《列子》而誤。且毛公在子長之前,何得因子長之紀,而反疑毛公哉?如曰 〔鄭〕康成之 “感生帝”說出三家之詩,于經(jīng)學(xué)亦有師承,不可執(zhí)毛 《傳》,而偏廢鄭 《箋》,然烏知三家之詩,義據(jù)遠不如毛 〔公〕,故毛 《詩》卒行而三家廢,又烏得執(zhí)三家詩說,附會 〔鄭〕康成而輕議毛公哉?總之, 《列子》異端, 《緯書》妄說, “史遷”好奇,誠有如前人所言者,而〔鄭〕康成乃外毛 《傳》,而別存異說,此其所以不如毛 〔公〕也。況以愚所聞,〔鄭〕康成先通韓 《詩》,而后專主毛公,故平生箋 《詩》,服膺毛公 《詩 〔傳〕》,故 《訓(xùn)》《傳》間有異哉①惟 《滇文叢錄》卷十五 《論著類十五》改作 “《訓(xùn)》《傳》間有異義”,且 《訓(xùn)》前脫 “故”字。!亦大都不離乎韓 《詩》。蓋說 《詩》者,存疑之意,不可據(jù)是以疑毛公也?;蛘卟贿_此意,輒執(zhí) 〔鄭〕康成之說,妄致疑于毛公②惟 《滇文叢錄》卷十五 《論著類十五》改作 “妄疑毛公”。,甚且謂如毛公說,則 〔后〕稷生不異常人,何以下有置隘巷諸端,不知 〔后〕稷因郊祭而生,父高辛欲表其異,故有隘巷之置,此義毛公 《詩傳》已顯言之,而何煩后人之疑哉!否則橫生臆見,輕疑古人,非惟乖謬于毛公,其亦非善讀鄭康成 《詩箋》者也。
李楷材撰 《〈孝經(jīng)·廣揚名章〉說》(收入 《經(jīng)正課藝四集》卷一 《經(jīng)學(xué)》,云南省圖書館藏清光緒二十九年刻本③云南省圖書館藏 《滇文叢錄刪稿》之一 《論著類》亦收有李楷材撰 《〈孝經(jīng)·廣揚名章〉說》,僅是將 “而因有悟平忠孝一貫之理也”中的誤刻字 (即 “平”)改正作 “乎”,其馀部分的內(nèi)容無差異。)的內(nèi)容如下:
愚嘗讀 《孝經(jīng)·廣揚名章》,而因有悟平 (乎)忠孝一貫之理也,曰 〔古〕語有之,〔謂〕“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門”,又曰 “移孝作忠”。蓋國家同揆,君父一致,未有在家非孝子,而在國可為忠臣者也?;蛟唬骸笆遣槐M然!如魏之王祥,孝于親而后不必忠于君;晉之溫嶠,急赴國難,其母留之,因而絕裾,忠則忠矣,其如虧孝何?”愚應(yīng)之曰:“否!否!〔王〕祥父 〔王〕融,生當(dāng) 〔漢〕獻帝之世,知魏之必篡漢也,遂終已征辟不出;〔王〕祥不能體父志以仕魏,烏得謂之孝!若夫 〔溫〕嶠當(dāng)國急難,其母而知大義也者,尚當(dāng)勉 〔溫〕嶠以急赴,乃從而留 〔溫〕嶠。然則 〔溫〕嶠之絕裾,雖少傷于忍,未可遽目為不孝也。且夫臣子之義,容有不能兩全之時,而盡忠即所以為孝。是故趙苞棄母,后人猶多方曲諒其心,而何況 〔溫〕嶠之絕裾哉!然 〔溫〕嶠能急公赴義,而復(fù)處其母以從容,則可謂善全忠孝者矣?!笨傊?,忠孝同源,而處變則有異,故方正學(xué)之刑十族,即覆宗焉而不為非孝,或者以為〔方〕正學(xué)十族之刑,由是 〔方〕正學(xué)之憤激,豈委蛇觀望而后得謂之非憤激乎?噫!弗孝固不克忠,非忠而何以見孝,后儒不明忠孝一貫之理。迄漢馬融乃于 《孝經(jīng)》外,復(fù)有 《忠經(jīng)》之作。然 〔馬〕融非正士,彼烏知夫忠?又烏知乎忠由孝出哉!是則既有 《孝經(jīng)》,而《忠經(jīng)》可以不論不議矣。至于前人說 《孝經(jīng)》此章,以為 “移孝作忠,顯親揚名”。 《孝經(jīng)》篇首始事親,終事君,即繼之以念祖修德,已見此意,而此章復(fù)引伸其旨,故曰 “廣揚名”。是說也,又一義也。
據(jù) 《經(jīng)正課藝二集》目錄,可知 《周有八士考》為當(dāng)時 “裕撫憲課”給書院諸高材生布置的一篇 “命題作文”,李楷材得 “正取五名”;而 《〈左氏〉浮夸辨》為 “興臬憲課”的命題,李楷材得 “正取四名”;至于 《〈論語·夷狄之有君章〉邢疏與朱注不同,今欲專申邢疏之義,試詳引他書,以證其說》《“凡死于兵者。不入兆域”辨》和 《“‘履帝武’解,宜宗毛,不宜宗鄭”說》均為當(dāng)時 “堂課”的命題,李楷材分別得取 “一名”“二名”和 “二名”。又據(jù) 《經(jīng)正課藝四集》目錄,可知 《〈孝經(jīng)·廣揚名章〉說》為當(dāng)時 “堂課”的命題,李楷材得取 “三名”。此外,李楷材撰 《〈古文尚書〉真?zhèn)伪妗罚ㄊ杖?《滇文叢錄刪稿》之一 《論著類》,云南省圖書館藏民國間抄稿本)的內(nèi)容如下:
向讀唐李善注 《文選》,竊疑 〔李〕善注,但引偽 《古文尚書》。又疑以 〔李〕善其人,素稱該 (賅)洽,豈不知 《古文 〔尚書〕》之真?zhèn)?,而?shù)數(shù)引之。以今考之,而后知其有為也。按:偽 《古文尚書》,為東晉梅賾所上;至唐太宗時,沿前代之舊,列之學(xué)官,復(fù)命孔穎達諸人,萃章句為義疏。然則偽 《古文 〔尚書〕》,蓋始萌芽于東晉,至唐乃有義疏之作,而唐太宗實為之主,〔李〕善躬為唐臣,安敢蔑棄 〔唐〕太宗舊典耶?抑又聞之,梅 〔賾〕書既行,而馬 〔融〕、鄭 〔玄〕所注之真 《古文 〔尚書〕》遂微,后且并馬 〔融〕、鄭 〔玄〕注而亡之。安知非 〔李〕善當(dāng)時,或真 《古文 〔尚書〕》不復(fù)存,故 〔李〕善亦無得而征引耶!然按 〔李〕善注 《文選》表上在唐顯慶三年,其時為唐高宗之世,而 《尚書》馬〔融〕、鄭 〔玄〕注,《宋史·藝文志》始不著錄,則唐之時,〔馬融、鄭玄〕注猶在也。馬〔融〕、鄭 〔玄〕注猶在,則真 《古文 〔尚書〕》亦或并存,是 〔李〕善之稱 (征)引弗及者,意蓋主尊本朝而然,無容更滋疑議矣??傊?,《古文尚書》以馬 〔融〕、鄭 〔玄〕所注為得其真,而梅氏所上為偽;而 〔李〕善注 《文選》,義尊本朝,遂或明知其偽,而亦在所不敢廢。不然,以 〔李〕善網(wǎng)羅載籍,號稱淹貫 〔群書〕,豈有不見真 《古文 〔尚書〕》及馬〔融〕、鄭 〔玄〕注,且并 《漢書·藝文志·儒林傳》而不知考耶?讀 〔李〕善注者,可以會于微矣。噫!昔人論讀 《文選》,有課虛、責(zé)實二義,如此之類,亦所謂責(zé)實也。又愚更有說焉! 〔李〕善注 《文選》,專引梅 〔賾〕書,既有為矣,而 《文選》所載孔安國 《尚書序》,亦偽序也?!怖睢成莆┲鋫危室圆蛔⒁辉~者微見其偽,而因以使后人曉然于引梅〔賾〕書之非得已乎!此或亦 〔李〕善之微意也。
袁嘉榖說李楷材 “少而慧,嗜古學(xué),若出天性”,但也可能是受乃父李維述 (字信古)影響的結(jié)果,所以 “甫成髫,作 《滇南懷古賦》,見賞于石屏朱筱園先生” (惜該 《賦》已失傳)?!督?jīng)正課藝初集》卷二 《史學(xué)》收入李楷材撰 《項羽不殺太公論》(林府憲課,得 “正取八名”),其內(nèi)容如下:
項羽不殺太公,雖項伯之力,然微留侯,則項伯亦必不為漢所用,何者?史稱 “漢王入關(guān),項羽怒,擊破關(guān)。后復(fù)欲擊漢軍,會項伯與留侯有舊,欲活留侯,留侯乃與項伯俱見漢王。其后卒用項伯力,以自解于項羽”。是則漢王在當(dāng)時,茍無留侯之結(jié)項伯,身已不免于禍,況欲得而王漢耶!漢且不可得王,而乃身與楚仇敵,求其不殺太公也,抑又難矣!且夫項羽,固殘暴少恩之主也。戮子英,殺王陵母,茍有以拂其意,即置之死地而不恤,何況漢王固身所與爭天下、欲求得而甘心者,顧乃舍其父不殺耶!〔項〕羽之不殺太公,實項伯一語之力也。夫鴻門之會,高祖之命,懸于項莊之劍,而項伯救之。廣武之持,太公之命,懸于項羽之俎,而項伯又救之。〔項〕伯固 〔項〕羽親屬,何乃為漢用力如此?徒以其素德留侯,而留侯在漢,故為漢用力,正為留侯用力耳。吾故曰:“〔項〕羽之不殺太公,非 〔項〕羽不殺之,而留侯能用項伯以致 〔項〕羽不殺之也?!蔽舾叩垡赃\籌帷幄,決勝千里,為留侯功。夫留侯功誠偉,而就其小者論之,則用一項伯,而前救高祖,后救太公,亦足見畫策之一斑云。
在光緒二十九年辭世前,李楷材還寫有其他六篇史論性小文章,題目分別是 《李德裕建籌邊樓論》(湯藩憲課,得取 “六名”);《陳平、周勃優(yōu)劣論》(林臬憲課,得取 “七名”);《翟義論》(堂課,得取 “二名”);《孔融論》(堂課,得取 “二名”);《問明代賢相,三楊并稱,比而觀之,亦有優(yōu)劣否》(堂課,得取 “一名”)和 《衛(wèi)鞅論》(堂課,得取 “二名”),這些都是他在光緒二十四年以后完成的 “史學(xué)”力作。
唐代政治家李德裕 (787—850),字文饒,趙郡贊皇 (今河北贊皇)人。中書侍郎李吉甫次子。歷仕憲宗、穆宗、敬宗、文宗四朝,一度入朝為相,但因 “牛李黨爭”傾軋,多次被排擠出京。武宗繼位后,李德裕拜相,兩人的君臣相知成為晚唐絕唱。李德裕執(zhí)政五年,外攘回紇、內(nèi)平澤潞、裁汰冗官、制馭宦官,功績顯赫,被拜為太尉,封衛(wèi)國公。歷朝歷代對李德裕的評價非常高,李商隱為 《會昌一品集》作序時將其譽為 “萬古良相”,近代梁啟超甚至將他與管仲、商鞅、諸葛亮、王安石、張居正并列,稱他是中國六大政治家之一。李楷材撰 《李德裕建籌邊樓論》(收入 《經(jīng)正課藝二集》卷二 《史學(xué)》)的內(nèi)容如下:
事有驟聞之似為奇策,及細揆以當(dāng)時大勢,則又似不盡然者,即如唐韋皋招來南詔,以剪吐蕃羽翼。迨李德裕帥蜀,乃改易 〔韋〕皋之故轍,而并南詔以拒之。論者以為唐之策吐蕃,計無有善于 〔韋〕皋策者,而 〔李〕德裕輕改其策,似尚未喻 〔韋〕皋建策之意,不知唐在當(dāng)日,力足以據(jù)吐蕃,本無待于南詔。況蠻夷之人,貪狼成性,得志則肆其欲,否則妄生邊釁?!岔f〕皋歿后未幾遂以稱兵犯蜀,即其驗也。故不察其積久之患,而狃于目前之利,即智者亦或不免失策?!怖睢车略V畵?jù)南詔,蓋有見于彼己之大勢,而能慮夫久遠者也?;蛟唬骸啊岔f〕皋此策,非一人之私見,蓋鄴侯嘗言之矣。”不知策之既失,即出諸鄴侯,亦不可謂之得,否則此策果奇,何以 〔韋〕皋行之轉(zhuǎn)貽邊患,〔李〕德裕反之,遂威行南詔、吐蕃也。且夫借力何常,必借之而彼可以為我用,并不能為我害者則借之。若貪一時之利,而貽后日之患,則何如勿借,而謹為防范之,猶足以杜敵生心也。此蓋 〔李〕德裕所夙夜綢繆而決之于心者,故于帥蜀日即作籌邊樓,圖二邊形勢,及餉道部落于上,蓋見夫據(jù)吐蕃之不必用南詔,而因深籌夫捍御二邊之策也。噫!〔李〕德裕將略,即此已可想見。而后相武宗,威行蕃 (藩)鎮(zhèn),尤足征其運籌有過人者。獨惜維州之降,以牛僧孺故,不竟其策吐蕃之謀。論史者,所以有遺憾哉!然而籌邊之計,固加于韋皋一等矣。
按:籌邊樓在今成都西郊,是大和四年 (830)李德裕任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時所建。唐代女詩人薛濤 (?—834,字洪度,長安人。幼時隨父入蜀)有 《籌邊樓》詩云:“平臨云鳥八窗秋,壯壓西川四十州。諸將莫貪羌族馬,最高層處見邊頭?!?/p>
秦朝末年,英才輩出,但能被司馬遷列入 《史記》之 “世家”的,只有陳勝、蕭何、曹參、張良、陳平、周勃六人。陳平、周勃能同時列其中,可見兩人的功勞得失很難評價。李楷材撰《陳平、周勃優(yōu)劣論》(收入 《經(jīng)正課藝二集》卷二 《史學(xué)》,云南省圖書館藏清光緒二十九年刻本①云南叢書處輯 《滇文叢錄》卷十五 《論著類十五》亦收有 《陳平、周勃優(yōu)劣論》,惟有誤改者。)的內(nèi)容如下:
陳平、周勃,同時佐漢,議者或優(yōu) 〔陳〕平而劣 〔周〕勃,或優(yōu) 〔周〕勃而劣 〔陳〕平,愚謂皆無足優(yōu)者。諸呂作難,定天下、安劉氏者,灌嬰也。而論者推功于 〔陳〕平、〔周〕勃②惟 《滇文叢錄》卷十五 《論著類十五》改作 “而論者推功于 〔周〕勃、〔陳〕平”。,誤矣?!碴悺称綖樨┫?,聽邪謀,以南北軍屬 〔呂〕產(chǎn)、〔呂〕祿,使 〔周〕勃有將之名,無將之實,一旦變起倉卒,〔周〕勃不得入軍中,則 〔陳〕平已智盡能索矣。鄉(xiāng)使紿說不行,矯節(jié)而謀泄,〔陳〕平、〔周〕勃有相牽就縛耳!如 〔呂〕祿、〔呂〕產(chǎn)何?前古用此以辱國殄身者眾矣?!碴悺称?、〔周〕勃之事幸而集,則 〔灌〕嬰為之籍也。呂氏雖三王懸國,兵權(quán)已擅,而皆無將才。當(dāng)諸侯合從 (縱)西鄉(xiāng),空國兵以授 〔灌〕嬰。是時呂氏所恃者 〔灌〕嬰耳,而 〔灌〕嬰頓兵于滎陽下,暗與諸侯連合以待其變。由是呂氏勢孤,故酈寄之謀得入,而公卿將士,曉然知 〔呂〕產(chǎn)、〔呂〕祿之將傾,故矯節(jié)閉殿,莫敢齟齬以生得失。譬之于射,〔陳〕平、〔周〕勃矢而 〔灌〕嬰弦機也。向使呂祿自出以當(dāng)齊、楚,而〔呂〕產(chǎn)兼將南北軍,縱不足以倡亂,以賊諸大臣有馀力矣。呂氏本欲待 〔灌〕嬰破齊,合而后發(fā),故雖聽酈寄之言,尚未遽決。及賈壽自齊來,知 〔灌〕嬰謀,然后以印屬典客,蓋自知無以待 〔灌〕嬰,而欲改圖以緩死,故得因其瑕釁而乘之。由是觀之,定天下、安劉氏者 〔灌〕嬰也,非 〔陳〕平、〔周〕勃也。其推功于 〔陳〕平、〔周〕勃者,誤也。何足優(yōu)哉!雖然,〔周〕勃厚重少文,〔陳〕平則譎詐自矜,失相臣之體;彼善于此,則于 〔周〕勃猶有取焉爾矣。
翟義 (?—公元7年,字文仲,西漢上蔡人)為翟方進之子、翟公之孫。據(jù) 《前漢書·翟方進傳》說:“翟義……少以父任為郎,稍遷諸曹,年二十出為南陽都尉?!奔榷鵀楹朕r(nóng)太守,轉(zhuǎn)遷河南太守、青州牧。漢平帝死后,王莽攝政稱 “攝皇帝”,翟義起兵討伐王莽,立劉信為帝,自號大司馬柱天大將軍。移檄郡國,國人達10馀萬。后被王莽擊敗,遭夷滅三族。翟義首舉反王莽大旗,雖兵敗身亡,但揭穿了王莽的篡權(quán)野心,點燃了西漢末年農(nóng)民起義的星星之火。李楷材撰《翟義論》(收入 《經(jīng)正課藝二集》卷二 《史學(xué)》,云南省圖書館藏清光緒二十九年刻本①云南叢書處輯 《滇文叢錄》卷十五 《論著類十五》亦收有 《翟義論》,惟有誤改者。)的內(nèi)容如下:
班 〔固〕《〔漢〕書》稱 “翟方進相成帝,而其子 〔翟〕義為東郡太守,于王莽居攝日,知 〔王〕莽必篡漢,乃②惟 《滇文叢錄》卷十五 《論著類十五》脫 “乃”字。起兵討 〔王〕莽”。余謂 〔翟〕義非獨漢之忠臣,亦 〔翟〕方進之孝子也。夫自古無不孝而成③惟 《滇文叢錄》卷十五 《論著類十五》改作 “能”字。忠者,即未有忠而不克孝者,是以古語云:“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門?!庇衷唬骸耙菩⒆髦?。”蓋二者事雖殊途,而理實一貫?!驳浴沉x之忠于君如此,則不必問其平日之盡心門內(nèi)何如,但觀其善體父志,以仰酬國恩,事固無有切于討賊者。然則 〔翟〕義之所為,蓋一舉而忠孝兼盡矣。或曰:“〔翟〕義討賊而禍至覆宗,又害于而 (爾)家以薦及其母,忠則忠矣。謂之為孝,烏乎!可不知為人臣者,〔翟〕義不得顧其家?!蔽敉踅?jīng)以忠魏,而致其母見殺?!餐酢辰?jīng)母以為以此并命,雖死何恨?夫 〔王〕經(jīng)母婦人,猶知以子忠見殺,為死得其所,則 〔翟〕義之起兵,而禍及其母,斯固無害于孝矣。如曰 “禍母與④惟 《滇文叢錄》卷十五 《論著類十五》改作 “兼”字。覆宗非孝”,然則方正學(xué)之刑十族,將遂不得為孝乎?吾有以知其不然矣。故昔嘗論王祥,以為〔王〕祥不能忠于魏,即不得謂之孝,蓋卿大夫之孝,與凡民異,此身既以許國,則父母所望于子者,亦惟求其忠于而 (爾)⑤惟 《滇文叢錄》卷十五 《論著類十五》脫 “而 (爾)”字。國,否則有負于國,即不足以對父母。觀史載 〔翟〕義起兵之初,其言曰:“父子受國厚恩,〔翟〕義當(dāng)為國討賊,以安社稷?!眲t 〔翟〕義之所以體父志者,誠有非區(qū)區(qū)小孝之為,此固無慚于卿大夫之孝矣。是則由討賊論,〔翟〕義可為漢之忠臣;由報父子⑥惟 《滇文叢錄》卷十五 《論著類十五》脫 “父子”兩字。漢恩論,〔翟〕義并可為 〔翟〕方進之孝子,而論者不察,輒執(zhí)一孔之見,而苛求之,失 〔翟〕義遠矣。噫!在三大節(jié),人有其一,已可以傳后世。即生平略有小疵,亦在可原之列,何況 〔翟〕義一舉兼盡,而其他生平,亦大都無可議哉!余故表而出之,以著 〔翟〕義之為人,且以見忠孝一源,未有事君非忠,而尚可謂之孝者也。則⑦惟 《滇文叢錄》卷十五 《論著類十五》脫 “則”字。論古者,充類于 〔翟〕義焉可也。
孔融 (153—208),字文舉,魯國 (今山東曲阜)人。家學(xué)淵源,為孔子的第二十世孫、太山都尉孔宙之子??兹谏儆挟惒牛趭^好學(xué)。漢獻帝即位后,任北軍中侯、虎賁中郎將、北海相,時稱孔北海。在任六年,修城邑,立學(xué)校,舉賢才,表儒術(shù),后兼領(lǐng)青州刺史。建安元年 (196),袁譚攻北海,孔融與其激戰(zhàn)數(shù)月,最終敗逃山東。不久,被朝廷征為將作大匠,遷少府,又任太中大夫??兹谛院觅e客,喜抨議時政,言辭激烈,后因觸怒曹操而為其所殺。李楷材撰 《孔融論》(收入 《經(jīng)正課藝二集》卷二 《史學(xué)》,云南省圖書館藏清光緒二十九年刻本⑧云南省圖書館藏 《滇文叢錄刪稿》之一 《論著類》亦收有李楷材撰 《孔融論》,僅是將 “而昭烈君臣之雄才”中的 “昭”字誤抄作 “照”,其馀部分的內(nèi)容無差異。)的內(nèi)容如下:
人每以孔北海志在靖難,而意廣才疏,迄無成功,為 〔孔〕北海詬病。余謂此不足以掩〔孔〕北海也。夫 〔孔〕北海固少形才短,然其立朝,義不附 〔曹〕操,忠貞之節(jié),橫秋霜而貫白日,漢廷不可無是臣也。抑又嘗聞古人之論人者,為守兼優(yōu)為上;其次為不足而守有馀;若無守而僅才可有為,則品斯下,〔孔〕北海蓋有守者也。有守而惜乎其才,不足以濟厥守也。然雖才短而守終固,則在漢季終不失為正人,而斷非阿附 〔曹〕操者所可及,如但以才論,則 〔曹〕操非奸雄之才耶!然為漢計,則愿有 〔孔〕北海,而不愿有 〔曹〕操。觀于〔曹〕操之虐煽王室,毒流四海,非 〔曹〕操之奸雄不至此。然則人臣亦何貴乎僅有才哉!況乎 〔孔〕北海之不克誅 〔曹〕操,非 〔孔〕北海不能謀 〔曹〕操,而 〔曹〕操當(dāng)時大勢,雖有智者無從圖之也。否則后之韋耿諸人,豈非欲誅 〔曹〕操者耶?而皆不克,是 〔曹〕操之不死。此其間有時會存焉,而非盡人謀之不臧耳!后人觀于昭烈武侯,席荊益之勢,力欲討 〔曹〕操以扶漢室,而經(jīng)營畢生,卒不得一竟其志,亦可見 〔曹〕操之勢強,有未可以遽謀者矣。不此之察,而輒責(zé) 〔孔〕北海曰才疏,然烏知即不必論 〔孔〕北海,而昭烈君臣之雄才,何以亦不能得 〔曹〕操而甘心耶?是知 〔孔〕北海之才疏,當(dāng)在于守北海之日,而不在于不克誅 〔曹〕操之時,且吾人旴 (盱)衡古人,但當(dāng)論其志向邪正所在,而不必拘其事之成敗。即如陳蕃、竇武,謀誅宦官,不成而死。及后人論 〔陳〕蕃,雖惜其微少于才,然未嘗不悲其志。如 〔孔〕北海者,亦陳蕃諸人之流也。噫!〔孔〕北海生平,處家立朝之際,俱有大過人者。即曰疏于才,亦當(dāng)在 《春秋》責(zé)備賢者之列,而非謂其人概不足取。何況范《史》之論 〔孔〕北海,〔謂〕意廣才疏,蓋深致惋惜于 〔孔〕北海,特微其詞以見意,何論者不知?但泥于范 《史》之片言,而輒以之詆北海耶!余是以悲 〔孔〕北海之志,而推論當(dāng)時時勢如此,且以破拘儒一孔之見也。
楊士奇 (1366—1444,名寓,字士奇,以字行,號東里,謚文貞,江西泰和人。明代大臣,官至禮部侍郎兼華蓋殿大學(xué)士,兼兵部尚書,歷五朝,在內(nèi)閣為輔臣四十馀年,首輔二十一年)與楊榮、楊溥同輔政,并稱 “三楊”,因其居地所處,時人稱 “西楊”。 “三楊”中,楊士奇以“學(xué)行”見長,其一生見證了明朝的盛轉(zhuǎn)衰。李楷材撰 《問明代賢相,三楊并稱,比而觀之,亦有優(yōu)劣否》(收入 《經(jīng)正課藝二集》卷二 《史學(xué)》)的內(nèi)容如下:
古之所謂賢相者,貴其有過人之量,而能容人之才。又且持國家大體,而不察察于細故以為明。若是者,吾因綜核明三楊,而于 〔楊〕士奇仿佛遇之。夫所謂過人之量而能而能容人之才者,何也?如 〔楊〕士奇于 〔楊〕榮,因宣宗有疑 〔楊〕榮意,遂力稱 〔楊〕榮之才,以為非己所及。雖聞 〔楊〕榮嘗有短己之言,然終不以介懷,故能與 〔楊〕榮并力于國,而俾 〔楊〕榮得盡其才。斯誠無愧乎相臣之量矣。又況 〔楊〕士奇生平立朝,如保全趙王一節(jié),善處人骨肉間,雅有李鄴侯保全廣平王之意,而其他諸端不苛細者,亦彰彰具載史冊,則信乎得相臣之體,而不專察察為明者耳!若 〔楊〕溥者,相業(yè)不如 〔楊〕士奇,而器量之寬廣似之,故生平建白雖少,然無愧與 〔楊〕士奇并稱賢相。昔人謂漢之曹參,繼蕭何為相,而能不改何規(guī)劃之舊,故卒之堪與何齊名。吾謂 〔楊〕溥與 〔楊〕士奇,亦庶幾有焉。然則史稱 〔楊〕溥雅操,信乎其雅操也。否則如 〔楊〕榮之短 〔楊〕士奇,不有信任〔楊〕士奇之宣宗,〔楊〕士奇得以無所掣肘哉!抑又思之,〔楊〕榮之短 〔楊〕士奇,與張江陵之陰軋高拱,大略相同,特 〔高〕拱不幸而遇神宗,〔楊〕士奇幸而遇宣宗,故排擠有行、有不行耳!總之,〔楊〕士奇賢相也?!矖睢充咧髁?,有近 〔楊〕士奇,亦賢相之亞也。如 〔楊〕榮則有才而不純,以云果敢任事則有之,而豈足當(dāng)賢相之目哉!況按 《〔楊〕士奇?zhèn)鳌?,〔楊〕榮受邊將饋遺,而其家致富,曾孫業(yè)且以貲敗。史氏 《〔楊〕榮本傳》,又擬以姚崇之不拘小節(jié),則 〔楊〕榮者,毋亦簠簋不飭,而不滿于時論與 (歟)?但就才論才,則其才不惟遠越乎 〔楊〕溥?亦且較愈于 〔楊〕士奇。在明一代相臣中,〔楊榮〕亦可謂矯矯者矣。雖然,此就三人入相后言之也。若夫 〔楊〕士奇在建文國難時,與周是修諸人約同死,然卒食其言,此蓋亦 〔楊〕榮、〔楊〕溥逮事建文,而復(fù)事成祖之比。是則 〔楊〕士奇立身本末,原有可為后人責(zé)備者,然其后要豈失為賢相哉!余是以根本史傳,善善從長,斷〔楊〕士奇為賢相,次之以 〔楊〕溥,而不能無遺憾于 〔楊〕榮也。
商鞅 (公元前395年—公元前338年)是戰(zhàn)國時代著名的政治家,還是法家的代表人物。又因他是衛(wèi)國國君的后裔,姬姓,公孫氏,故稱為衛(wèi)鞅,又稱公孫鞅;后封于商,后人稱之商鞅。在秦國執(zhí)政十九年,秦國大治,史稱 “商鞅變法”。商鞅的主要事跡,見載于 《史記·商君列傳》。李楷材撰 《衛(wèi)鞅論》(收入 《經(jīng)正課藝二集》卷二 《史學(xué)》)的內(nèi)容如下:
嗟夫!才之為禍烈矣哉!敢于菲薄先王之法,而以為不足守;敢于排父兄百官之議,任天下之怨,而以為不足恤。岸然挾其堅忍之力,施其酷烈之術(shù),獨斷獨行,無所顧忌,雖足以富強其國,然而五帝三王相傳以來,其流風(fēng)馀澤之猶有存者,遂由此滌蕩盡矣。后之人雖欲復(fù)之,何從而復(fù)之?此衛(wèi)鞅所以為千古罪人也。王荊公以官禮之書,誤人家國,僅曰泥古而不通耳!〔衛(wèi)〕鞅直以先王之道為不可行,而鄙之、薄之、變易之。故愚以為荊公學(xué)究也,學(xué)究之禍,僅足以禍一時;衛(wèi)鞅才人也,才人之禍,則足以禍千古。且夫才如衛(wèi)鞅,其禍固如彼矣。乃有才并不如 〔衛(wèi)〕鞅,竟敢非五常、薄三王,見異而遷,其禍又將亂天下后世,而更甚于 〔衛(wèi)〕鞅。然而人主甘心焉而不悟者,則與秦孝公、宋神宗同,一溺于富強之說耳!孟子曰:‘遵先王之法而過者,未之有也?!袊艺?,宜如何慎擇與共天位之人,而士大夫亦當(dāng)惴惴焉!謹其心之所向,恐一不當(dāng),即足以賊人心、害風(fēng)俗而禍天下后世,為衛(wèi)鞅之續(xù)也。噫!
清全祖望 (1705—1755,字紹衣,號謝山,浙江鄞縣人。清乾隆元年進士,學(xué)問甚博,尤專史學(xué))撰 《經(jīng)史問答》(清乾隆三十年刻本)卷四 《〈三傳〉問目答蔣學(xué)鏞》說:“惠伯豈是荀息之比……謂惠伯反不如荀息者,真邪說也?!蔽╊櫷ち?(炎武)謂 “以王法言之,易樹子也;以荀息言之,則君命也。彼枯菀之歌出,而里克以畏死改節(jié)矣,則茍息不可謂非義也”。李楷材撰《晉荀息、魯惠伯合論》(收入云南叢書處輯 《滇文叢錄》卷十五 《論著類十五》,民國二十六年云南開智公司排印本。惟 《經(jīng)正課藝》未收錄)的內(nèi)容如下:
非才之難有,〔有〕才而能守正則難:亦非僅守正之難,守正而才足應(yīng)變則尤其難。愚于晉之荀息及魯之叔仲惠伯有感焉!荀息,晉大臣,非晉侯私睰也。獻公將死,遺命立奚齊,荀息立之。及奚齊 〔被〕弒,荀息復(fù)立卓子,里克又弒之,于是荀息死難。夫君臣之義,大節(jié)在三,荀息翼幼,主死身殉,可謂不負獻公者。然推荀息意,以為吾死可以見獻公 〔于〕地下矣,而試問奚齊、卓子為獻公愛子而主社稷,則荀息宜死矣。獨惜奚齊、卓子也,而其母則嬖妾也。且申生見殺,國人莫不冤之。而重耳出亡在外,于諸公子齒最長,又有賢名,是固晉諸臣所欲得而戴之者也。荀息以獻公遺命不可負耶!而烏知獻公遺命 〔為〕私愛也。立長、立賢,社稷之大計也。烏有置社稷大計而不顧,而區(qū)區(qū)以身殉先君所私愛子者。然則荀息之死,亦可謂死傷義者矣!或曰 “荀息惡乎食言而事君二心者”。夫事君誠不可以二,而以一死殉私廢公,就事論事,僅勝于事君二心者耳!安得謂之忠哉?總之,荀息之才見于壁馬謀虢之日,而此事則并公義而忘之,其亦非大臣守正不阿者。已若叔仲惠伯之事,則又反此?!彩逯佟郴莶疄楣宕蠓?,與襄仲皆貴戚也。而襄仲殺適 (嫡)立庶,〔叔仲〕惠伯死之,與荀息之殉其私睰者不同。然而為 〔叔仲〕惠伯計,當(dāng)襄仲未立宣公日,逆知其必殺適(嫡)立庶也。宜與在朝諸人計,同心協(xié)力,力制襄仲,沮其陰謀,使不得逞,則計之善者也。否則沉幾觀變,深謀速發(fā),尸襄仲朝,為季友耽叔牙之事,亦策之可行者。而 〔叔仲〕惠伯是之不察,既不能制襄仲于先,又不知防襄仲于后,而冒昧以身往赴,此 〔叔仲〕惠伯之所以徒死也。論者謂 〔叔仲〕惠伯之義,其人不可苛求,不知 “《春秋》責(zé)備,惟在賢人”,〔叔仲〕惠伯而知大義者也,此愚之所以責(zé)備 〔叔仲〕惠伯而不容輕于一死也。昔者漢之武帝用江充譖殺戾太子,昔人以謂 “時無重臣”,如有重臣能翼太子者,太挾 (挾太)子〔于〕帝前,力白其冤,則太子何至見殺!〔叔仲〕惠伯身為公族大夫,不可謂非重臣也,而不能調(diào)護君之適 (嫡)子。然則 〔叔仲〕惠伯之死,且有漸于哀姜之哭矣。噫!國家諸臣,守正者既不必有才,有才者又不克守正,此所以純臣難得而石碏斷推難能罕匹者也。否則以守正論 〔叔仲〕惠伯,不且高荀息一等哉?愚故綜論二人,責(zé)荀息以儆人臣之不能守正者,責(zé) 〔叔仲〕惠伯以儆人臣之但知守正而不能通權(quán)達變,致昧幾貽誤家國者。
春秋時期衛(wèi)國的上大夫蘧伯玉因人賢德而聞名于諸侯,被歷代尊奉為 “君子典范”。他與孔子亦師亦友,在孔子周游列國時多次收留并給予幫助,故 《論語·衛(wèi)靈公》說:“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李楷材撰 《“蘧伯玉近關(guān)再出”辨》(收入 《滇文叢錄刪稿》之一 《論著類》,云南省圖書館藏民國間抄稿本)的內(nèi)容如下:
世有以庸人模棱之見,而讬為賢士大夫之行事者,如 《左氏傳》載 “蘧伯玉近關(guān)再出”之類是也。夫 〔蘧〕伯玉君子,君子則立身本末,必有大異恒人者,而躬仕其朝,獨坐視君之廢置,漠焉不加喜戚,豈其然哉?或曰 〔蘧〕伯玉位僅大夫,見衛(wèi)獻之不可輔,而身之不克任用也,故終緘默不與其事。然人臣事君,膺一命之秩,即不可謂非受恩君朝。〔蘧〕伯玉不仕則已,仕則食焉,安避其難?復(fù)君之不論君,而見逐于其臣,此何如事也,而 〔蘧〕伯玉固委蛇事外耶!蓋嘗思之,〔蘧〕伯玉君子,而所以得為君子者,則曰邦有道仕,曰無道卷懷。獻公之時,固不可云有道,然 〔蘧〕伯玉既仕于其時,斷不肯以循循茍免也。且夫〔蘧〕伯玉固孔子友也,當(dāng)日者孔子在魯,而 〔蘧〕伯玉自衛(wèi)使人 〔謁〕孔子,孔子曰:“使乎!使乎!”夫觀人必于其類,〔蘧〕伯玉之使至,為孔子斦 (所)贊,則 〔蘧〕伯玉為人可知。烏有 〔蘧〕伯玉之使,尚能不辱 〔蘧〕伯玉如是,而 〔蘧〕伯玉為孔子深契,乃臨難茍免若此哉!然則 〔蘧〕伯玉不惟不足與孔子友,并且有愧厥使矣。閭里富人,平日養(yǎng)尊處優(yōu)甚適,而必多其仆,非平日少仆之患也。以為吾一日有急,而仆庶幾竭力捍 (捍)衛(wèi)耳!乃仆平日受恩,急則棄主,斯仆尚可謂之有人心乎哉? 〔蘧〕伯玉近關(guān)之出,何以異是?噫!〔蘧〕伯玉而君自也,吾知其斷不肯棄衛(wèi)獻而獨出也。昔者原繁仕鄭,鄭人逐厲公,立子瑕,原繁不顧厲公。入 (人)責(zé)原繁,〔原〕繁曰:“茍主社稷,其誰不臣?”君子謂 〔原〕繁之奸也,為中立善保其身也。然則 〔原〕繁以不念厲公,且不免后人之責(zé)備,而 〔蘧〕伯玉顧不念獻公,而僅以近關(guān)一出、再出為事,庸詎非中立乎?而猶得以 《左氏》記載誣 〔蘧〕伯玉君子 〔為〕人乎?或曰 《左氏》拘赴告,故紀事容誤,不可以其一端偶失,遂廢全書之善。雖然,是說也,為 《左氏》原可也,而以定 〔蘧〕伯玉人品 〔及〕為人臣事君之法,則大不可。愚故表而出之,以儆人臣事君二心,而食焉 〔惟〕不與其難者。
李楷材善于借助著名歷史人物的相關(guān)傳記資料,在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問題上借題發(fā)揮 (但主要是圍繞著 “孝”“忠”“賢”“才”和 “社稷”“守正”“重臣”等概念展開討論);或針砭時弊,旨在 “破拘儒一孔之見”。他在 《孔融論》中闡述了自己評論前輩的標準:“吾人吁衡古人,但當(dāng)論其志向邪正所在,而不必拘其事之成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