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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國鑄盾的“核司令”

      2019-01-28 03:21:04孫偉帥熊杏林鄒維榮
      讀者 2019年3期
      關(guān)鍵詞:程開甲核試驗原子彈

      孫偉帥 熊杏林 鄒維榮

      逝 者

      那個參與制造“東方巨響”的人,如今靜悄悄地走了。

      這一天,是2018年11月17日,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皟蓮椧恍恰痹獎壮涕_甲在北京去世,享年100歲。

      54年前,也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中國第一顆原子彈在羅布泊爆炸。程開甲和他的戰(zhàn)友們挺立在茫茫戈壁上,凝望著半空中騰起的蘑菇云,開始歡呼。

      在程開甲之前,曾經(jīng)參與“兩彈一星”工程的英雄們,一個接一個地走了。這是一些與國家命運緊密相連的名字:錢學森、朱光亞、任新民、陳芳允……他們留給我們的是一個個不朽的身影,一個個傳奇的故事。

      很多人的微信朋友圈被程開甲去世的消息刷屏,大家痛惜著送別這位中國“核司令”。很多人或許并不知道,程開甲也曾含淚送別昔日的戰(zhàn)友,那場景平淡樸實,可仔細品味卻壯懷激烈。

      很多人可能不知道,林俊德是程開甲的老部下、老戰(zhàn)友。2012年,北京的春花還未落盡,在解放軍總醫(yī)院,74歲的林俊德偶遇94歲的程開甲。

      那時,林俊德的生命已進入倒計時——膽管癌晚期。即便如此,林俊德還是用盡全身的力氣,親自到病房探望程開甲。相對無言,唯有心知??粗帽M全身力氣站立在自己病床前的林俊德,程開甲的眼睛里滿是激動。

      這位昔日的老部下顫抖著伸出手,緊緊地抓著程開甲的手。這是兩只布滿了老年斑的、干瘦的手,也正是這兩只手,在那個風云激蕩的年代,與許許多多只一樣有力的手,制造出那一聲“東方巨響”。

      當林俊德永遠離開的時候,程開甲悲痛不已,用顫抖的手寫下挽聯(lián):“一片赤誠忠心,核試貢獻卓越?!?/p>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對鐵骨錚錚的程開甲來說,亦是如此。

      2008年,所有人都沉浸在北京奧運會帶來的喜悅之中。一位“兩彈一星”元勛靜悄悄地離開了,他就是張?zhí)N鈺。張?zhí)N鈺病危時,程開甲趕到他的病床前,執(zhí)手相看淚眼。兩位老人的沉默,包含著蕩氣回腸的力量。

      程開甲永遠都不會忘記,在那段“吃窩窩頭來搞原子彈”的艱苦歲月里,張?zhí)N鈺給了自己多么大的支持。

      張?zhí)N鈺走了。程開甲翻出當年那首張?zhí)N鈺送給自己的詩:“核彈試驗賴程君,電子層中做乾坤……”

      如今,在金黃秋葉落盡之時,程開甲也走了。也許,他在另一個世界,在那遙遠的馬蘭,又與他的老戰(zhàn)友們相聚。

      鑄 盾

      1918年8月3日,程開甲出生在江蘇吳江盛澤鎮(zhèn)一個經(jīng)營紙張生意的徽商家庭。祖父程敬齋最大的愿望就是家里能出一個讀書做官的人,在程開甲還沒有出世的時候,他就早早地為程家未來的長孫,取了“開甲”的名字,意為“登科及第”。

      后來的成長軌跡證明,程開甲沒有辜負祖父的期望。

      1937年,程開甲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取浙江大學物理系的公費生。

      1941年,程開甲大學畢業(yè)留校任助教。1946年,經(jīng)李約瑟推薦,程開甲獲得英國文化委員會的獎學金,來到愛丁堡大學,成為有著“物理學家中的物理學家”之譽的玻恩教授的學生。

      1948年,程開甲獲得愛丁堡大學的博士學位,由玻恩推薦,任英國皇家化學工業(yè)研究所研究員。

      1950年,沐浴著新中國旭日東升的陽光,程開甲謝絕了導師玻恩的挽留,回到闊別已久的祖國。

      回國前的一天晚上,玻恩和程開甲長談了一次。知道他決心已定,導師便叮囑他:“中國現(xiàn)在條件很艱苦,你要多買些吃的帶回去。”他感激導師的關(guān)心,但在他的行李箱里,什么吃的也沒有,全是他購買的建設(shè)新中國急需的固體物理、金屬物理方面的書籍和資料。

      程開甲先在母校浙江大學任教,擔任物理系副教授。1952年院校調(diào)整,他從浙江大學調(diào)到南京大學。為了適應(yīng)國家大搞經(jīng)濟建設(shè)的需要,程開甲主動把自己的研究重心由理論轉(zhuǎn)向理論與應(yīng)用相結(jié)合。

      1960年盛夏的一天,南京大學校長郭影秋突然把程開甲叫到辦公室:“開甲同志,北京有一項重要工作要借調(diào)你,你回家做些準備,明天就去報到?!闭f完,校長拿出一張寫有地址的紙條交給他。

      看到滿臉嚴肅的郭校長,程開甲什么也沒問,很快就動身到北京,找到那個充滿神秘的地方——北京第九研究所。他這才知道,原來是要搞原子彈。

      就這樣,程開甲加入了中國核武器研制隊伍。

      1947 年,程開甲(左3)與國際學術(shù)會議代表進行交流

      中國原子彈研制初期所遇到的困難,現(xiàn)在是無法想象的。根據(jù)任務(wù)分工,程開甲分管材料狀態(tài)方程理論研究和爆轟物理研究。那段時間,程開甲的腦袋里裝的幾乎全是數(shù)據(jù)。一次排隊買飯,他把飯票遞給師傅,說:“我給你這個數(shù)據(jù),你驗算一下?!闭驹诤竺娴泥嚰谙忍嵝颜f:“程教授,這兒是飯?zhí)??!背燥垥r,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就把筷子倒過來,蘸著碗里的菜湯,在桌子上寫著,思考著。

      后來,程開甲第一個采取合理的TFD模型估算出原子彈爆炸時彈心的壓力和溫度,為原子彈的總體力學計算提供了依據(jù)。

      1962年上半年,經(jīng)過科學家和技術(shù)人員孜孜不倦的探索攻關(guān),我國原子彈的研制闖過無數(shù)難關(guān),終于露出了希望的曙光,第一顆原子彈爆炸試驗提上了日程。

      為了加快進程,錢三強等“二機部”領(lǐng)導決定,兵分兩路:原班人馬繼續(xù)原子彈研制;另外組織隊伍,進行核試驗準備。錢三強提議,由程開甲負責核試驗的有關(guān)技術(shù)問題。

      這意味著,組織對他的工作又一次進行了調(diào)整。程開甲很清楚自己的優(yōu)勢是理論研究,放棄自己熟悉的領(lǐng)域,前方的路會更艱難。但面對祖國的需要,他毫不猶豫地轉(zhuǎn)入全新的領(lǐng)域:核試驗技術(shù)。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探索,程開甲開始組建核武器試驗研究所,承擔起中國核武器試驗技術(shù)總負責人的職責。

      從1963年第一次進入號稱“死亡之?!钡牧_布泊到回京工作,程開甲在戈壁灘工作、生活了20多年。20多年中,他成功組織指揮了從首次核爆到之后的地面、空中、地下等多方式、多類型的核試驗30多次。20多年中,他帶領(lǐng)科技人員建立發(fā)展了我國的核爆炸理論,系統(tǒng)闡述了大氣層核爆炸和地下核爆炸過程的物理現(xiàn)象及其產(chǎn)生、發(fā)展的規(guī)律,并在歷次核試驗中不斷驗證完善,成為我國核試驗總體設(shè)計、安全論證、測試診斷和效應(yīng)研究的重要依據(jù)。

      “說起羅布泊核試驗場,人們都會聯(lián)想到千古荒漠、死亡之海;提起當年艱苦創(chuàng)業(yè)的歲月,許多同志都會回憶起‘搓板路、住帳篷、喝苦水、戰(zhàn)風沙。但對我們科技人員來說,真正折磨人、考驗人的卻是工作上的難點和技術(shù)的難關(guān)。”多年后,程開甲院士在一篇文章中這樣寫道,“我想,我們艱苦奮斗的傳統(tǒng)不僅僅是生活上、工作中的喝苦水、戰(zhàn)風沙、吃苦耐勞,更重要的是刻苦學習、頑強攻關(guān)、勇攀高峰的拼搏精神,是新觀點、新思想的提出和實現(xiàn),是不斷開拓創(chuàng)新的進取精神。”

      榮 譽

      科學家們?yōu)楣埠蛧妮x煌做出了巨大貢獻,黨和國家沒有忘記他們。

      1999年,程開甲被黨中央、國務(wù)院、中央軍委授予“兩彈一星”功勛獎?wù)隆?013年,他獲得黨中央、國務(wù)院頒發(fā)的國家最高科學技術(shù)獎。2017年,中央軍委隆重舉行頒授“八一勛章”和授予榮譽稱號儀式,程開甲被授予“八一勛章”。

      這是黨和國家的崇高褒獎,這是給予一名國防科技工作者的最高榮譽。

      “寫在立功受獎光榮榜上的名字,只是少數(shù)人,而我們核試驗事業(yè)的光榮屬于所有參加者。因為我們的每一次成功都是千百萬人共同創(chuàng)造的結(jié)果,我們的每一個成果都是集體智慧的結(jié)晶?!背涕_甲院士列舉著戰(zhàn)友們所做的工作,如數(shù)家珍。

      一件件往事、一項項成果、一個個攻關(guān)者的名字,在他的記憶中是那樣清晰——從杜布納聯(lián)合核子研究所主動請纓回國的呂敏;承擔核爆炸自動控制儀器研制任務(wù)的研究室主任忻賢杰;從放化分析隊伍中走出來的錢紹鈞、楊裕生、陳達等院士;調(diào)離核試驗基地年逾花甲又返回試驗場執(zhí)行任務(wù)的孫瑞蕃……當然,還有長期戰(zhàn)斗在大漠深處的陽平里氣象站的官兵,在核試驗場上徒步巡邏幾千里的警衛(wèi)戰(zhàn)士,在羅布泊忘我奮斗的工程兵、汽車兵、防化兵、通信兵——如果沒有他們每一個人的艱苦奮斗、無私奉獻,如果沒有全國人民的大力協(xié)同和支援,就沒有我國核工業(yè)今天的成就和輝煌。

      走進程開甲的家,你無論如何也不會把這里的主人,與現(xiàn)代物理學大師玻恩的弟子、海森堡的論戰(zhàn)對手、中國核試驗基地的副司令員,以及中國“兩彈一星”元勛聯(lián)系起來。

      這里的陳設(shè),簡單、樸素得令人難以置信。離開戈壁灘后的程開甲,一直保持著那個年代的生活方式,過著與書為伴,簡單、儉樸的生活。

      程開甲一輩子都不承認自己是一個“官員”:“我滿腦子自始至終只容得下科研工作和試驗任務(wù),其他方面我很難搞明白。有人對我說‘你當過官,我說‘我從沒認為我當過什么官,我從來就認為我只是一個做研究的人?!?/p>

      程開甲一生除了學術(shù)任職,還擔任過不少職務(wù),但他頭腦里從沒有“權(quán)力”二字,只有“權(quán)威”:“能者為師”的那種權(quán)威。

      程開甲一輩子最懷念的戰(zhàn)友是張?zhí)N鈺將軍。程開甲稱他為“我的老戰(zhàn)友,我真正的好朋友”,“是我們每個人心中的核司令,更是我心中最偉大的核司令”。

      作為核試驗基地的司令員,張?zhí)N鈺全面負責核武器試驗;作為核武器試驗基地和基地研究所的技術(shù)負責人,程開甲全面負責核試驗的技術(shù)工作。他們在戈壁共同奮斗了十幾個春秋,共同完成我國第一顆原子彈以及多種方式的核試驗任務(wù)。

      1996年,程開甲心中的這位“偉大的核司令”寫了一首詩,贈給程開甲:

      核彈試驗賴程君,電子層中做乾坤。

      輕者上天為青天,重者下沉為黃地。

      中華精神孕盤古,開天辟地代有人。

      技術(shù)突破逢艱事,忘餐廢寢苦創(chuàng)新。

      戈壁寒暑成大器,眾人尊敬我稱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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