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鵬山
高俅原是一個浮浪的破落戶子弟,排行第二,“自小不成家業(yè),只好刺槍使棒,最是踢得一腳好氣毬”。于是,京師人也就不叫他高二,只叫他高毬,他發(fā)跡后,把毛旁的“毬”改為人旁的“俅”。
他的職業(yè),就是在東京城里城外幫閑。
如果就這樣下去,高俅此生的最高境界也就是做一個豪門清客,最低境界是財主的奴才,不會有太大的出息。但是,他后來還真是玩大了。這是一個曲折而有意味的過程。
高俅最初也只是幫王員外的兒子使錢。王員外看著自己的兒子被高俅這個潑皮帶著到處吃喝嫖賭,便一紙狀子告到開封府。府尹斷了高俅四十脊杖,然后把他押送出東京,注銷東京戶口。
東京城中的百姓對這個小流氓厭惡得很,高俅在東京無處落腳,便去了淮西,投靠一個開賭坊的閑漢——柳大郎柳世權(quán)。
三年以后,宋哲宗心血來潮,大赦天下。高俅遇赦。柳世權(quán)給了他一些盤纏,還給他寫了一封推薦信,讓他投奔自己的親戚——開生藥鋪的董將仕。董將仕撇不過柳大郎的面皮,便假裝歡天喜地留高俅在家歇宿,每日酒食款待,住了十余天,他想出一個兩全之策:拿出一套衣服,又寫了一封書簡,打發(fā)高俅到小蘇學士處去。小蘇學士又寫了一封信,把他薦給駙馬爺王晉卿了。
王晉卿還真喜歡高俅這類人,一見就喜歡。隨即收留高俅在府內(nèi)做了親隨,出入如同家人一般。
至此,高俅終于進入了上層社會,并最終通過駙馬,又去了“小舅端王”那里。“小舅端王”做了皇帝,他就成了太尉!
王晉卿,《水滸傳》稱之為“小王都太尉”;蘇學士,《水滸傳》稱之為“小蘇學士”;端王,《水滸傳》稱之為“小舅端王”。施耐庵都給他們扣上一頂“小”的帽子。這些人其實都還本分啊,怎么就成了小人呢?
董將仕并不是善惡不分的人,恰恰相反,他的精明足以讓他區(qū)分善惡。
但他的精明讓他更能區(qū)分利害。在判斷了自身利害之后,他把高俅推薦給了小蘇學士。
小蘇學士也一樣,其學問見識足以讓他辨明忠奸。但是,他又出于一己小利害的考慮,放棄了大原則。于是,他又把高俅推薦給了小王都太尉。
他們或是本分的小生意人,或是朝廷里體面的官僚。他們知道高俅是個瘟神,可不但沒有阻斷他的上升之路,恰恰相反,他們都害怕得罪這個小人,再加上一個“撇不過面皮”、一個要“做個人情”,于是,他們都自愿成了高俅上升的臺階。
做善惡是非判斷的是君子,做利害判斷并把利害置于是非之上的,就是小人了。
對利害的考慮壓倒了對是非的判斷,個人的小算盤壓倒了做人的大原則。
人,從打個人小算盤開始,就從“大人”變成了小人!
當好人一步一步變成膽小怕事無原則的小人,壞人也就一步一步踏著這幫打小算盤的小人鋪就的臺階,最終走到了權(quán)力的頂峰,壞國、壞家、壞民!
孔子曾說:“鄉(xiāng)愿,德之賊也!”